泷泽生茫然的抬手搭在鼻下,湿润的液体便染上了他的指尖,红色浸漫的模糊视野中,夏油杰睁大的眼睛里含着有什么崩塌的旋涡,他猛地起身朝这边走来,仓皇的扶住他肩膀。
“生,你怎么了——?!”
泷泽生身负诅咒。
是格外隐秘的恶毒术式,连六眼也觉察不出的,已经深埋于他体内几年的诅咒。
恶意化作实质性的黑色爬上了他的皮肤,青年健康的身体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坏死,硝子试了好几次治愈他,都如同杯水车薪,像是努力的用水桶去拯救一艘逐渐沉没的巨大帆船。
泷泽生对于这段时期的记忆是模糊的。
因为他中了诅咒,一天之中大片的时间都神志不清,偶尔几次的清醒都短暂到无法将所见所听记住,最后留下的……竟然全是五条悟唤他的声音。
“生……”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醒醒,生。”
没有意义。
所有的挽留都无济于事,泷泽生枯竭的生命力甚至无法支撑他去看五条悟在做什么。
但是幸好……他的心里竟然产生了庆幸——幸好,他在最初就替五条悟承接下了最有可能取走他性命的诅咒。
那个成为六眼近侍的冬天,泷泽生握上负责人的手,对他说,“只要将咒印留在身体里,就能将诅咒转移吗?——真是麻烦,能不能搞快一点儿,我还要陪悟去训练。”
“所以你们总说他是我的替死鬼。”
犹如全景电影放映,泷泽生站在他去过无数次的讨厌屋子内,看到五条悟与高层对峙。
白发少年咬紧牙关,第一次没有在他们面前露出不屑顽劣到令人气得上头的模样,他的映着天空的尽头,升腾着几乎要陨泣的怒意,“不管用什么方法,把诅咒移回到我的身上——本来就是给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他!”
站在高层旁边的年轻人呛道,“五条悟,你疯了?你为了一个近侍和我们吵?”
泷泽生认识他,是五条笼——他的爷爷是五条家的高层,父亲早死,不出意外,他爷爷的位置没几年就会移交给他。
五条笼的语气十分恶劣,“爷爷当年找尽了办法才得到了移生秘术,否则凭你那时候的咒力水平,你活不到十二岁就死了……泷泽只是刚好合适而已,这世上有的是人愿意为了六眼牺牲,保全六眼是大家一致认同的最优法则。”
“所以……你们全都默认这种生死兑换?”
五条悟直直定在原地,他像是被浓稠黑色的海水淹没,窒息且深感冰冷,“他的命不是命吗——?!”
这声昂扬的质问没有得到任何有所触动的回响。
高层们说:“泷泽的体质是最适合的……而且他很喜欢你,你们感情那么好,他一定甘愿替你去死。”
甘愿个屁!
五条悟恨不得立刻将这里掀了。
所有人都不告诉他,所有人都瞒着他。
不,因为他们觉得没有必要,泷泽生只是一个接受了必死任务的……普通人罢了。
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宣告出去呢,以最小的损失确保最大的利益,才是运作组织的首脑应该去思考的事。
“我从来没有受到过什么诅咒。”五条悟一字一顿道,“你们提前就让他准备好了承担那些本来会降到我头上的术式。”
他们有得知诅咒的情报来源,却没有毁掉下咒者。
究竟是不能还是来不及,还是杀死下咒者没有意义,又或者不想大动干戈所以放弃——这些全都没有区别,因为最终造就的结果不过是牺牲泷泽生一个人。
“这只是他的职责。”五条笼说,“从小到大他不是最热衷于模糊你们两个的身份吗,受到攻击时伪装成你,一有些风吹草动就去探查,唯恐那些暗地里的家伙谋划着除掉你,五条悟,泷泽这算是得偿所愿了。”
“狗屁的得偿所愿!”五条悟眨眼间掐住了他的脖子,五条笼自始至终的嚣张姿态让他察觉到了异常,“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五条笼闭上了嘴。
随后,他忽然笑了起来,“我能知道什么?我只知道那个诅咒泷泽生绝对撑不过去,它是用千年咒物为代价所引的,专用于你身上的诅咒,就算你是最强也没办法把它从泷泽身上解开,有本事你就试试!以及……”
他因为窒息而面色涨红,却滔滔不绝的说着,
“泷泽生会因你腐烂至死——你说他会不会恨你。”
生会恨他吗?
这个念头在五条悟脑海里泛滥,他牵起床榻上,青年冰凉的手,
五条悟握着泷泽生的掌心。
泷泽生不会恨他。
但是五条悟会。
那是一个格外冷冽的寒冬。
雪下的比以往都大,已经严重影响了出行,人们哀声怨道,五条家寂静一片。
那天聚集在一起讨论泷泽生现状的高层被五条悟轰塌了会议处,老骨头们摔在了废墟中,下属的怒骂与阻拦全都被五条悟甩在了身后,他一个人去了以往不屑于来往的加茂,然后是每次和生聊起都会骂一整篇论文的禅院,态度第一次称得上是毕恭毕敬。
他以五条家主的身份去,却不再傲慢。
“我想找一个……能解咒的人,或者术式。”
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以最强的承诺为筹码,去寻找拯救泷泽生的可能。
没人想到五条悟能做到这种地步,那几天咒术界弥漫着奇异的,有些荒谬的气氛,却因为六眼的请求格外忙碌。
“民间咒术师我们也在找……现在来看,泷泽先生的身体还能撑半个月。”
半个月。
只有半个月?
半个月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
成为特级后的任务变得复杂繁多起来,五条悟忙碌得像个连轴转的螺丝。他以往在祓除咒灵时会起些逗弄的心思,犹如训狗一般对咒灵进行挑衅侮辱,可现在连那些时间都嫌浪费奢靡——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看泷泽生。
泷泽生萎靡得像是病入膏肓的将死者。
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诅咒发作的效果对他来讲堪称翻天覆地,但在外人看来非常不可理喻的是,他在清醒的时间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无助,悔恨之类的负面情绪。
他平静,温和,还会抱着猫透风。
屋外下着鹅毛大的雪,泷泽生坐在走廊上,裹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将荞麦抱在怀里,本想给它露个头出来呼吸,但猫讨厌过低的温度,缩在他的胸膛处浅眠。
泷泽生呼出的气息变成浅淡的白雾,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语气温柔,“硝子,我在冬天遇到的悟。”
陪他一起看景的硝子托了托落在肩头的鬓发,“是是,这话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不止你说,悟也跟我们炫耀了很多次,说第一回 见你就看出了你是暖男属性,因为你把和你打架的小鬼扶了起来,还给他擦眼泪。”
“他这不是把我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嘛。”
“你们两个难得可贵的在那种破地方相遇了。”
“……嗯。”泷泽生歪了歪身子,有些疲倦的抵在硝子的肩头,“我也这么觉得。”
“要睡了吗?”
“还是挺想等悟回来的。”
“他回来了我叫你。”硝子说,“叫不起来的话,就把你今天的话告诉他。”
泷泽生看着满目的白色。
“我不想在冬天的时候死……”他说,“这话别告诉悟…我不想在冬天的时候死,原因很简单,我觉得我们的初见还挺唯美的。”
“伞下的神子,还有打完架一身狼狈的新晋护卫,这放在少年漫里是会被无限拉出来回忆的宿命一幕。”
这么形容把泷泽生自己都逗笑了,“但是我们没有走到想要的结局……我说我会永远陪他的。”
然而他的话被五条悟听到了。
“不行……不行,生。”急匆匆回来的五条悟半跪在他面前,“你的愿望还没实现……你甘心吗?”
他的飞鸟,还一次都没有飞过。
泷泽生神色动容。
五条悟略微仰视着他,这是一个隐带恳求之意的视角……那双上挑的眼眸流露出令泷泽生心颤的哀恸和偏执,他情不自禁的抚上五条悟的眼角,指腹轻柔的滑过他颤抖的睫毛。
“……我不甘心。”犹如心防崩塌,泷泽生的声带发紧,因受诅咒而流的血液再次从他的口鼻涌出,泷泽生死死的抓着五条悟的手。
他撑不下去的身体留不住他的意识,泷泽生在昏倒的前一刻还在竭力说着,“悟,我并不想……”
这般挣扎反而让五条悟忍不住捂住他的眼睛,“不……睡吧,生,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这句话说给泷泽生听。
也犹如诅咒般说给五条悟。
所有让你的这一生痛苦颠簸的事物……伤害你的,扼杀你的,全都……
两人的身后,一道在这幻境中随意走动的人影出现,泷泽生蹲下身,抱了抱拥着过去的他的五条悟。
五条悟垂着眼睑,眸子显得晦涩黯淡。他一动不动,如同僵石一般,纷飞的雪落在他的肩头,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了水。
……奇怪。
“奇怪,这是什么?”他把疑问说出了口。
“……是记忆。”
熟悉的声音回道。
泷泽生抬眼,不禁感叹,啊,是熟悉的长大版五条悟。
穿着高专制服的白发青年立在他的身侧,抿着唇,冷淡的看着术式展现在他们眼前的过去画面。
“我那段时期的记忆是很混乱的,而且我这时候晕了。”
“……嗯。”五条悟说,“所以是我的记忆。”
泷泽生哑然,他站起身,干脆利落的扭头抱住这个真的五条悟。五条悟愣了一下,挫败一般啧了一声,然后霸道的捂住泷泽生的眼睛,用不正经的语调说道,“接下来的别看了。”
“为什么?”
“……因为没什么好看的。”
泷泽生拽他的手,“我记得我之后趁你不在跑去了诅咒师团伙A的老巢,是我在中术期间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抱着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念头去的。”
是真的同归于尽,泷泽生带了不少炸药。
这个做法其实很不泷泽生,他更愿意在有限的,没剩多少的时间里留在高专陪五条悟。
但系统一刻不停的催他,说最后也要尽到工具人的身份,泷泽生纠结了好久,没有留下任何信件,用手机自拍了一张贼拉帅的照片,然后什么随身物品都没带,孤身去了诅咒师团伙的基地。
他那时候在想……死也不能留下可被利用的尸体。
“到底是什么,你超任性的直接让我入梦就算了,还不让我知道全部……”泷泽生碎碎念着把五条悟的手扒拉了下来,随后定住。
在他眼前的,是落寞的垂着头,泪流满面的少年五条悟。
他的抽泣让泷泽生心脏一阵紧缩刺痛,猛然间,五条悟抬起了眼,对上他视线的泷泽生登时被震慑住,那双有着遥远天空的眼睛里,是莫大的悲哀,难以言喻的怨悔,以及……混沌到竭斯底里的疯狂。
他没有说话,泷泽生却好像听到了他在质问什么,否定什么。
“都说了,不要看了。”
身后的五条悟小声嘟囔,“我那个时候本身也挺混乱的,大闹了一通,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连什么时候诅咒了你,都不清楚。”
……哈?
泷泽生刷的转过身,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想你不是生。”五条悟吐出了泷泽生听不懂的话,“因为过咒怨灵就算拥有灵魂,也不是原原本本,干干净净的那个人了。”
从始至终,我无法放过的都是将你诅咒的自己。
因为我想,你在我的执念中诞生,便带着我背负的罪恶和悔恨。
泷泽生:“……”
泷泽生:“???!”
什么?什么过咒怨灵?
闹半天……五条悟一直以为他没活??!
啊??!
过怨咒灵?里香?他是里香?那悟是谁,忧太?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悟和杰在做什么,他们向他展示的一切——
是在完成他的遗憾吗?是在超度他吗——?
泷泽生大为震惊,震惊到失语,这个认知颠覆了他回来后的大部分所思所想,旧友们怪异的反应全部推翻,有了别样的讳莫如深的含义。
像话吗??这像话吗??!
泷泽生不可置信的,试探性的指着自己,“过怨咒灵,我吗?你是说我吗?”
面前的青年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又或者单纯在逃避他的注视,仓促的垂下了雪白的睫毛,将瞳眸瞥向了别处。
“本来是想让你忘掉诅咒爆发后的经历的……因为你很痛苦,生,你很痛苦。”
你死气沉沉,被诅咒噬去鲜活的生命力。在他记忆的最后……那个在雪天里神采飞扬的泷泽生,笑容明亮的指着他的胸口,说要成为六眼神子最信任之人的泷泽生,一分一秒的枯萎了。
只是想到这样……
只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后……
五条悟就觉得他也停止了呼吸。
就好像那个冬天逝去的是泷泽生,被诅咒杀死的是五条悟。
泷泽生怎么会看不懂五条悟的表情。
不管他怎么藏匿心思,泷泽生都敢向所有人保证,自己是最了解悟的人。
他忽然感觉心情沉重。
“我们之间的误会看来有些多……”泷泽生低语了一句,成为工具人时必须要接受的培训让他无法轻易说出穿越局的存在,但显然,此时他们应该要比以往更加坦诚,不是‘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理解我’的虚无缥缈的沟通,他们需要明确的链接。泷泽生有些结巴道,“悟,我可以很确切的说,我从身体到精神上都没有任何的不适,绝对不是里香那种状态,我不管怎么看不像是过咒怨灵吧!”
他上前一步,神情恳切,“硝子说我像是人类和诅咒的结合体,所以我更像是被用秘术召唤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诅咒,而是受肉回魂的话——”
“为什么会被召唤回来,谁召唤的你,怎么召唤,前提条件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你回来后最受影响的是谁——”五条悟一下子列出了无数条信息点,他远比泷泽生思考在乎得更深更远,“生,打扰你安息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他眸里的情绪像寒冰一样。
泷泽生恍然意识到,五条悟真的不一样了。
是……他不能轻易接受,他无法轻易的接受。这不是游戏里轻而易举的复活,这是对他所爱之人的亵渎。
他独自走过了没有泷泽生的岁月,究竟承担了多少压力和恶意,而在那之前——他早就被迫得到毁灭一般的崩溃了。
他的成长代价是失去最挚爱的人。
于是忍受没有泷泽生的未来,忍受手机里绝对不会收到回信的名字,忍受自小生长的院落锁死了有少年陪伴的吵闹童年,无人再踏足的校场里每个角落都是他们跑过的影子,拥有着扭曲思想的家族再也不敢轻视侮辱所谓的‘下人’,忍受每次睁开眼,目之所及再没有泷泽生。
而在忍受了无数时间,忍受到五条悟觉得……我已经习惯没有你的日子了。
我终于可以装作释然的去怀念你,在老师朋友后辈面前以轻松的姿态提起你的名字,当着学生的面用一如既往的炫耀口吻说着有你的过去,向他们表示——曾经有一个多么爱我的人。
他可以将痛苦全部压进记忆的最深处。他是这个世界安宁的化身,是绝不能倒下的最强。
可是这样的表象原来一戳就碎……
在看到泷泽生回来的那一刻。
五条悟忽然庆幸自己有一双独特的,需要被遮住的眼睛。
因为没有人会看到他到底流露出了怎样的情绪,连泷泽生都不能轻易察觉。
所以装出的放下到底都是勉强,所以他才不能忍受——让泷泽生以这幅身躯,以扭曲的执念和满是目的的算计加诸于身,违背本人意愿不受本人所控的……死而复生。
想到这一点,泷泽生呼吸急促,猛地一把揪住了五条悟的领子,低吼道,
“你在想什么啊——不要擅自替我感到难过啊,我能回来有多高兴你知道吗,就算变成奇怪的模样都觉得是天大的好运了,你倒好,是不是和我见个面都觉得是最后一别,显得以为你开心的我像个超级大的傻瓜。”
他碧色的瞳眸里闪过晶亮的泪意,因为他如此清晰的认知到,自己的离开对悟是多么大的伤害。
或许最后的时候他应该任性一些,不去为了任务而顶着破败的身躯离开,让五条悟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他们应该好好道别,他应该再撑得久一些,说不定就能撑到五条悟找到解咒之法的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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