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楚昭轻轻松松背着他站起,“这么轻,以后得多吃点。”
双脚骤然悬空,沈子衿心脏也跟着蹦了蹦,赶紧搭好楚昭的肩膀。
楚昭背着他往门口走,门外震天的喜庆乐声砸进沈子衿耳朵里,鞭炮齐鸣,热闹非凡,但眼看着离门口越来越近,离这股喧嚣越来越近,沈子衿却愈发觉得不真实。
好像热闹都是别人的,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从没人背过他,他也从没把自己的重量交给谁,这么完全倚靠在楚昭的背上,让他的心根本静不下来。
沈子衿缺少安全感,但他从不表露,只有自己默默知道。
加上周围越是热闹,他越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明明今日他是主角,可他却不觉得那欢快的乐声是为他而奏。
沈子衿抓着楚昭肩膀的手无意识收紧。
楚昭若有所觉。
他没有侧头,但在锣鼓喧天里,用沈子衿和自己都能听清的声音道:“别怕。”
沈子衿回神,他低下头,不去看周围的人,就算是逃避,嘴也还很硬:“我没怕。”
楚昭轻笑。
在跨过侯府的门槛时,沈子衿被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得缩了缩,楚昭却抬头,比天光更明朗的是他口中高高扬起的唱祝:“趋吉避凶,前路顺遂——”
他背着沈子衿出了侯府。
楚昭清越的嗓音穿过纷乱嘈杂,袅袅高飞,越过侯府大门的阴影,光线一暗一明,沈子衿眼前晃了晃,稍稍抬眼看去。
人间红妆十里,天边霞光映彩。
沈子衿微微睁大双眼。
名为侯府的牢笼被甩在身后,黯淡无光,本以为与自己无关的热闹,却好像都在为自己脱离牢笼而欢呼。
一瞬间,他就从个局外人,真实融入此情此景。
……真神奇。
是因为楚昭的声音太有感染力?
沈子衿慢慢放松,竟也应景地笑了笑。
虽然成婚只是演戏,但总算不用困在侯府,所以今天确实该喜气洋洋。
沈子衿的穿越属于天崩开局,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的世子,拖着病躯,还被迫成婚,毫无金手指,怎么看怎么惨。
但幸好,他遇到的是楚昭。
泥石流里唯一的清流,让沈子衿开局只是困难模式,而不是地狱模式。
在乐声的间隙中,沈子衿轻声道:“谢谢。”
楚昭恰到好处听见了。
“我说过,你帮了我,我自然也该照顾你。”楚昭眉目疏朗,“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俩犯不着因为不相干的人愁眉苦脸,嗯?”
好家伙,直接就把沈家打成不相干的人了啊。
但沈子衿喜欢。
两人的衣摆交叠着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红衣胜火,金丝浮光,两道身影迈入迎亲队伍,扬长而去。
楚昭动作太快,殷南侯府无人敢拦,在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时,迎亲队伍已经走远了。
热闹散去,侯府门前剩下满地红纸,风一吹,呜呜拍在沈明鸿脸上。
红纸尾巴打着旋,愉悦地嘲笑傻子。
呆愣半晌的沈明鸿这才回过神,愤怒地把纸拽下来。
连张沈子衿留下的废纸都敢欺负他!
罗夫人看上去快晕了,抓着殷南侯的手声泪俱下:“侯爷!”
沈明鸿:“爹!”
殷南侯耳朵嗡嗡,一个头两个大。
喊什么喊,人都走了,还能叫回来重新来过不成!
但沈子衿此番做派,等于把殷南侯府面子放脚底下踩,殷南侯当然也气得不行。
“等过段时间,我就去求皇上,换世子。”殷南侯捏了捏眉心,“别吵了,头疼。”
罗夫人被沈明鸿扶着,她有些急:“侯爷,不应该尽快办吗?”
“秦王刚成婚,皇上龙心大悦,短时间内面上可能也会向着秦王府,我会在合适的时候上奏。”殷南侯看着满地红纸,甩了甩袖子,攒的气都撒在下人头上,“都傻了吗,还不快来扫干净!”
看出主子在气头上,下人唯唯诺诺不敢吭声,赶紧干活。
扫帚唰唰声在院中响起,无人交谈,莫名让人心慌。
与热闹散去后的侯府对比鲜明的,自然是此刻的秦王府。
前来送礼的人非常多,挑夫们挑着大箱小箱,往来络绎不绝,可谓是人声鼎沸。
按照大齐风俗,沈子衿入王府后在婚书上写下名字,随即他的名字就会被刻上玉碟,入皇家族谱,没有拜堂这种流程。
沈子衿和楚昭同为男子,也要一起在前堂招待客人。
很快,沈子衿就发现,送礼的人虽然多,但基本都是家丁仆从,带着礼品和清单,交完礼品就走,真正来赴宴的却没有几个。
不管朝中官员们怀揣什么心思,是观望还是不屑,总之,对一个王子皇孙来说,如此备受冷落的婚宴,无疑是耻辱,非常扎心。
沈子衿立刻扭头看向楚昭。
若是楚昭失落或愤怒,他作为刚牵手成功的合作伙伴,少不了要安慰几句。
楚昭正笑吟吟的,沈子衿不知他是否强颜欢笑,斟酌了语句,委婉开口:“王爷,今日宾客都是颇为交好的人吗?”
“嗯?不一定,今天能来的,大部分交情不错,一小部分揣着他自己的心思,想从‘秦王’头衔里得到点什么。”
楚昭边说着,对上沈子衿的眼神后,再瞧瞧没坐满的前堂,他福至心灵,悟了。
“是觉得客人太少?”
沈子衿先表明自己的立场:“其实我觉得人少些正好,也不过分吵闹。”
楚昭抚掌:“巧了,咱俩想法一样。”
“而且你看,”楚昭抬抬下巴,双手抱臂,笑得满意,“礼送到了,不来吃席,王府血赚。”
王府管事孟老刚上前就听到楚昭的话,简直眼前一黑:说什么呢您!
虽然心腹们都知道成婚是走过场,但沈子衿日后也是要在王府长住的,听到此等发言,误以为楚昭是个极为抠门苛刻的主怎么办!
孟管事可不乐意别人误会自家王爷,准备挽回楚昭的形象。
孟管事清了清嗓子:“世——”
沈子衿:“妙啊,王爷说得真有道理!”
孟管事刚一个气音出去,就撞上沈子衿的发言,差点咬了舌头。
孟管事:啊?
沈子衿反应怎么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沈子衿不但没有对楚昭产生偏见,反而悄悄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了个赞:“换个角度看事情,一下就敞亮了。”
再看楚昭,志得意满嘴角上扬:“对吧?有空你去看看,喜欢什么尽管拿,放自个儿院里。”
沈子衿心动但知礼:“这怎么好意思。”
楚昭慷慨:“新婚礼物自然是送给我俩的,没有你,我也没法办大婚典礼赚他们的钱啊。”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沈子衿也就不客气了:“那就谢过王爷了。”
的确,自己也是新人之一,贺礼自然该有他的份儿,不过楚昭本可以直接把东西全搁秦王府仓库,可他不仅没有,还让沈子衿任取,沈子衿对他的印象分噌噌上涨。
两人跟分赃似地愉悦敲定,楚昭这才注意到孟管事杵旁边半天没吭声,终于扭过尊头关心下属:“孟老,怎么了?”
孟管事捡回了自己砸在地上的下巴:“……本来有事,但现在没了。”
楚昭不明所以:“解决了就好。”
孟管事木然。
沈子衿和王爷能合得来,孟管事本该欣慰,但两人志气相投的点明显不符合大部分人眼中的常理,孟管事无语凝噎。
他隐隐开始担心,府内有个奇思乱飞的王爷本就让他心脏七上八下,不能真被王爷找到知己,以后把整个王府翻上天吧?
孟管事忧心忡忡继续干活去了。
楚昭看了看日头时间,对沈子衿道:“要是累了你就先去坐着。”
沈子衿闻言把身板站得更直了:“没事。”
他一定要让楚昭改变观念,用行动证明自己真没多脆弱,不过站一会儿而已,他完全扛得住。
周丹墨和白君行刚巧一前一后到,周丹墨瞧着穿婚服的两人,眼睛都看直了,咧着嘴角围着两人滴溜溜转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
“我知道你俩穿喜服肯定好看,但是!”他强调,“但是没想到这么好看!”
周公子先看沈子衿:“美玉凝脂,濯濯春柳月。”
再看楚昭:“俊逸不凡,朗若天上星。”
最后他刷拉一下打开折扇,怼到两人眼前,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美人无双!
沈子衿/楚昭:“……”
沈子衿不懂,沈子衿大为震撼。
可能就是因为如此,周丹墨才能画出那么多真情实感的图,真不愧是古代的画手大大。
周大大:“啊,我思如泉涌,控制不住了,给我清个桌,上纸笔,我现在就要画画!”
楚昭一点点把周丹墨快怼到他脸上的扇子合上,习以为常:“来人,去给小公爷搬个桌,让他画。”
孟管事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应对从容:“小公爷,这边请。”
同样是合作产粮的大大,白君行大佬就正常多了,他的贺礼是一对玉簪和一副名家墨宝,诚意十足。
其实白君行自己就是书法大家,登作状元后已经小有名气,等到日后,他的字简直千金难求,不管是收藏观赏还是投资理财都是佳品。
比起别的名家,沈子衿更想要一副白君行的字,不是拿来卖的,就是裱起来好好欣赏。
毕竟是他欣赏的主角啊。
沈子衿试探着问了,白君行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字感兴趣,讶异后笑着答应:“好,改天我好好写一副,送到府上。”
沈子衿美滋滋:“多谢。”
两人聊得其乐融融,楚昭在旁边心道:沈世子果然对白君行有兴趣,这都开始求字了。
不过以白大人的人品,肯定不会沾染有夫之夫,现在他们也不方便对外人说假成亲的事,但没关系,等沈世子真的喜欢上了,再由他考察确认白君行绝对可信后,再说不迟。
反正肯定不耽误世子追求自己的终身幸福,嗯。
第10章
沈子衿得了白君行送字的承诺,心情绝佳,他注意到,白君行在看到自己和楚昭时有一瞬的晃神。
更准确来说,视线是落在他们衣服上的。
沈子衿略一思忖:难不成白君行时睹物思人,想到了他的心上人?
原著另一位主角,是白君行的青梅,两人十来岁就私定终身,那人去从军后,两人常年不得见,只能书信来往,变成了思念缱绻的异地恋。
说起来,那位现在是边关的将军,也就等于是楚昭的属下啊。
沈子衿想到此处,不由朝楚昭看去。
楚昭脑子里正满是沈子衿的终身大事,发现沈子衿看过来,立刻朝他会心一笑,嘴角还带了点揶揄的弧度。
沈子衿:?
楚昭的笑好像有深意,但看不懂。
自打认识以来,沈子衿觉得自己和楚昭隐隐有种默契在,不仅能对上脑回路,还能一个眼神和微表情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今天这个笑……他是真没明白。
可不回应也不好,沈子衿只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回去。
楚昭一脸“我懂你”的表情。
沈子衿这回接收到了正确思想,心里猫爪狂挠:不是,您明白什么了啊!
两人殊不知,在外人眼中,他们分明就是在眉来眼去。
白君行识趣地退开,不打扰小两口暗送秋波。
白君行边去合适的位置坐下,一边想,谁都知道这场赐婚藏了多少算计,没想到沈子衿和楚昭不仅心无芥蒂,感情看着还很好。
不容易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能得遇良缘,实在是美事一桩,这世道太多身不由己,方才看见他们的喜服,自己内心何尝不是又牵挂起某人呢?
并不知道被白大人安上了“恩爱”名头的两人还在待客,沈子衿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保持微笑就好。
好在真正来的客人不多,即便笑脸迎客,也不至于把面部肌肉笑到僵硬。
每当有谁家的礼物或者客人到,门房会高声唱喝,听了半晌“贺礼到”后,终于有新的声音传来。
“瑞王殿下、安王殿下到——”
伴随着中气十足拉长的嗓音,为首两人徐徐而来,一人是沈子衿已经见过面的纨绔安王楚锦旭,而另一人坐在轮椅上,由楚锦旭亲自推着。
楚昭上前迎接,沈子衿便也跟上。
“二哥,三哥。”
沈子衿行礼:“见过瑞王殿下,安王殿下。”
楚锦旭笑眯眯道:“哎,怎么还如此生分,都成亲了,该改口啦。”
大齐的皇子们,不管是装纨绔也好装柔弱也罢,那都是表面现象,实则一个二个没省油的灯,他们能跟你客气,你却不知道能不能跟他们真客气。
毕竟生在乱糟糟的皇家,他们一路走来,谁身边没见过血呢。
沈子衿犹豫片刻,还是改了口,但选了中规中矩不出错的称呼:“二皇兄、三皇兄安好。”
楚锦旭哈哈笑:“好吧,皇兄也行。”
坐在轮椅上那位含着笑轻叹了声:“三弟,你别捉弄人家。”
沈子衿将视线微微垂下,这位坐在轮椅上的翩翩君子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瑞王楚照玉。
他即便不良于行,只能困在狭窄的轮椅间,周身风度却半点不褪,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见到如此风采,几乎大部分人都会为他惋惜:若是当年不曾出事,如今二皇子又该何等出色?
当年之事,说是楚照玉在宫宴中醉酒,不清醒地游走到高台边,不慎摔落导致了残疾,楚照玉醒的时候,那晚跟着他的宫人和家仆都因为失职,被大发雷霆的皇帝给处理了。
只有楚照玉知道,自己没有醉酒,也并非不慎。
太子出意外后,后宫和皇子们都更加小心了,他们本就有所疑心,但是低估了皇帝心狠的程度。
楚照玉曾经也是个疏朗的人,如今在外面上看着虽然比以前更加温润和善,但实际上他已经染成了多思忧虑的毛病,每个双腿疼痛的夜晚,有多苦多恨只有他自己知道。
沈子衿知道的更多。
他知道大齐约定俗成觉得有残疾的皇子不能继位,但承安帝死后,坐上皇位的赢家就是楚照玉。
他凭一己之力整肃朝纲,是个好皇帝,但忧思太重,郁结于心,心理疾病让身体每况愈下,登基不过几年就驾崩,是白君行临危受命,兢兢业业辅佐继位的新帝,稳住了江山太平。
一副病残的驱壳里,住了个坚韧的灵魂。
沈子衿不敢多看他,因为他们还不熟,怕楚照玉多想,楚昭上前替了三皇子,亲自推着他二哥的轮椅往里面去。
又过一会儿,总算是到了开宴时间。
礼物成山成堆,但宾客只有三十来人,还不如后院楚昭给家将侍从们开的桌热闹,但来的人谁也没嫌冷清,纷纷举杯道贺。
沈子衿和楚昭站在一起,光这么看着,两人还挺般配,郎才郎貌,很是登对。
开宴时大家齐喝一杯,而后新人再挨个敬酒,也是风俗,沈子衿只是寻常地端着酒杯,但刚喝上就愣住。
沈子衿一口咽下,不由朝楚昭看去。
楚昭接到他视线,笑了笑,凑上去跟他说悄悄话:“白枭说你每日都需喝药,还是别沾酒了,何况今天不知道要喝多少杯呢。”
原来沈子衿刚刚咽下去的哪是什么酒,分明就是白水。
以前在职场,少不了应酬和聚餐,不管你乐不乐意都得去,还都得喝,沈子衿曾经喝到吐,真正意义上的吐,昏天黑地,一身狼狈,但洗把脸,还得继续做事继续活。
原来作为宴席的主角其实也可以不喝,从来是别人举着酒瓶往他杯里灌,没人把他的酒偷偷换成过水。
楚昭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给沈子衿再倒上一杯,里面的水甚至是温的。
应当是普普通通白水,但不知道王府的水是不是更金贵,沈子衿莫名从水里品出了别的滋味。
甘甜清冽……总之,很好喝。
沈子衿垂眸,低声说:“谢谢。”
“总感觉你今天谢我太多次了。”楚昭道,“我们合作共赢,也算朋友了,真别这么客气。”
沈子衿觉得心头被悄悄挠了一下,痒得他蜷了蜷手指,不太习惯,但确实轻飘飘又暖洋洋的。
他眨了眨眼,没说好或者不好,只踌躇地点了点头,弧度太小,要不是楚昭盯着他,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楚昭从他几个小动作中,微妙察觉到:沈世子看似好说话,能轻易与人交往,实际似乎不太容易跟人亲近啊?
是害羞,还是抵触或者抗拒?
但想想沈子衿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半个朋友都没有,与人相处,防备或者局促都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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