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愣了愣:这他还真没想过。
沈子衿是殷南侯府的世子,但不是秦王府的世子,让府里人继续称他为世子,当真不太妥帖?
楚昭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如果自己也换个称呼,该怎么称呼沈子衿。
他已经是自己的谋士,尊称沈先生?嗯……太板正了,偶尔叫两声能显得亲昵,但跟他们俩的气场好像不太搭。
叫全名?又显得太过生分。
那叫名字?
……子衿。
两个字如过电般从楚昭心口淌过,莫名窜得他手指一麻,不由颤了颤,而手一颤,又让他想起今天戳过沈子衿的脸颊……
就在楚昭心跳又即将莫名漏拍的时候,有人反驳王校尉,大腿一拍:“你懂什么,王爷王妃还年轻,这就是人家少年夫夫的情趣啊!”
楚昭手指咔擦一用力,小饼干碎了一手。
差点跃动起来的心脏愣是被屋子里这群大汉给兜住了。
那人还转过头来挤眉弄眼:“王爷,您说是不是啊?”
是什么是!
“干你的活儿去吧!”楚昭抄过一卷档案扔过去,“休息时间提前结束!”
那人稳稳接住档案,嘿嘿一笑:“遵命!”
其余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哟,秦王到底也是个年轻人,戳破心思不好意思了吧?
一群人嘿嘿重新干活,楚昭被他们搞得哭笑不得,脑子里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倒是莫名静下来。
纠结称呼做什么,等殷南侯府易主,换个叫法就行了。
殷南侯沈子衿……小侯爷。
听起来不也很不错?
一双楚昭的,一双东宁的。
下午时,东宁捧着书,来询问沈子衿是否有空,孩子第一回大胆请教问题,沈子衿没空也必须有空,放下自己的书,就给他解答起来。
东宁的锋芒在一点点外露,这是好事,想必过不了多久,太后把他送出宫,可谓为之计深远。
太后已经没有闭门礼佛了,但她没提出把东宁接回来,秦王府也不会提把东宁送走。
想必再过段时间,在其他几个皇子眼里,这位原本不太熟悉的小公主,就能变成亲近且聪慧可爱的小妹妹。
关系好了,等未来明了东宁真正的身份,冲击性想来也会小点儿。
反正在沈子衿看来,几个皇子接受能力都挺高的。
有承安帝在前,皇家里其余事都会变得合理起来。
跟东宁讲完,楚昭也下值回来了,沈子衿干脆把两个一起留下吃饭。
能和他俩一起吃东西,看得出东宁很高兴,他喜欢这种家人团团坐,其乐融融的感觉。
饭桌上,沈子衿和楚昭又聊起了正事。
楚昭本来想着东宁还小,某些事该避着他,不适合荼毒小孩儿纯洁的心灵,但沈子衿道:“东宁聪慧,况且他出身皇家,有些事也可以听听。”
楚昭看东宁自己眨巴着眼睛,一副渴求的小表情,再看了看沈子衿——
得,他好像拿大的小的都没辙,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他们。
楚昭不像沈子衿看过原著,不知道东宁隐藏的实力,只当东宁是被太后养着的乖巧小孩儿,于是嘱咐他:“东宁,府内有些话你听听就好,别对外人提起,能答应皇兄吗?”
他想了想,补充:“包括太后面前。”
东宁乖顺点头:“好的皇兄。”
楚昭:“哎,真乖。”
沈子衿和楚昭聊的事没提起前因,东宁只能明白些许,他也不插嘴,只安安静静吃自己的东西,边听大人商量。
三人都吃得差不多时,楚昭看了看天色:“世子,待会儿书房也分我一块地儿?”
沈子衿此时此刻还不疑有他,非常天真一口应下:“好,王爷是又有别的事要吩咐吗?”
毕竟拿了谋士的身份,沈子衿非常有自觉,要主动谋划救楚昭的命,也要做好谋士本职工作,免得其他人怀疑他用心。
上个工作是推选副统领,这次又是什么?
沈子衿已经做好准备。
谁料,楚昭却摇了摇头。
“借我一把椅子就行,我看我的信,你看你的书,然后到了时间,你就老实去睡觉。”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沈子衿当场怔住。
不是,啊??
沈子衿面上的不可思议是从未有过的精彩:“王爷借我书房,就为了监督我睡觉?!”
偏偏楚昭还不觉得有问题,淡定点头:“正是如此。”
什么正是如此!沈子衿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中午的话白说了吗,都讲了不要把他当小孩儿……等等。
沈子衿目光一凝,发觉此事并不简单。
沈子衿把视线缓缓移到了一旁候着的小甄身上。
昨晚楚昭会突然来到明月轩,少不了有人通风报信,这人当然是小甄,沈子衿明白,但也没生气。
小甄第一晚没劝住自己,眼看自己着凉生病,昨晚应该是担心事情重演,直接找到楚昭,他是好心,沈子衿不会因为这点怪他。
但是,小甄不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对楚昭说了什么别的话吧?
沈子衿漂亮的眸子闪过犀利的光芒,小甄接收到他的视线,居然还笑了笑。
他的笑容居然分了两个层次。
第一层:世子,看我做得好吧?
第二层:抓住机会啊世子!
沈子衿:……我真的没有机会需要抓住,谢谢。
楚昭顺着沈子衿视线看过去,很是欣赏小甄的机灵:“小甄也很担心你。”
沈子衿木然:“是的,我知道。”
我可太知道了。
“王爷,”小甄的事以后再说,沈子衿慢慢深呼吸,“我保证今晚好好休息,如此劳烦王爷,我会过意不去的。”
“不麻烦,我在你书房也能看信做事,你若是真打算好好休息,自然不会怕我守在旁边。”除非沈子衿又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悄摸摸又要熬夜,楚昭笑眯眯,“只要你到点就休息,我自然不会像昨晚那样对你。”
一想到昨晚被直接扛住,还不知道被多少侍卫暗中看了去,沈子衿就又有点脸热,抿了抿唇,耳根微微发烫。
他是尴尬得不好意思,但这幅情态落在他人眼里又是另一种模样。
东宁微微睁大了眼。
他看了看楚昭,又看了看沈子衿,结合上下文,皇兄提到昨晚,皇嫂就面露羞赧。
东宁:“……”
桌上的话题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该听的了!
他优雅又利索起身:“皇兄皇嫂慢用,东宁还要温书,先告退了。”
既然已经从政事变成了夫夫二人房内私话,他要做的就是赶紧离开,不打扰他二人继续。
沈子衿和楚昭刚一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跟小孩儿嘱咐两句,东宁就飞速转身离开。
步子很快,但不失优雅。
但他转身那般仓促,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子衿:“怎么走得这样匆忙?”
楚昭:“刚吃完饭就想着文书,真是勤奋好学的孩子。”
沈子衿:也是,合理。
不,不合理,你俩是真没发现刚才的话多让人误会啊!
沈子衿到底没有逃过,晚饭结束休息片刻,用过药后,就在小甄神采飞扬的目送下,跟楚昭一起进了书房。
楚昭感慨:“小甄自打跟了你,越来越爱笑了,是好事,虽然笑得有些奇怪。”
沈子衿捧起书,幽幽:可不是嘛,他终于能发挥自己的本事了。
沈子衿闷闷接受楚昭的监督,不过楚昭是个合格的学习搭子,入了书房后就很安静,只有拆信和展信纸的轻响,完全不会打扰到沈子衿。
旁边有其他人翻动纸张的声音,就像是回到了自习的教室,氛围太好,沈子衿心里那点儿情绪很快被抛在脑后,沉浸在书册里。
时间在书页沙沙声中静静地溜走。
沈子衿就快背完了,抓紧时间,越是接近尾声,他的动力就无声越来越足。
还剩三页、两页、一页……好,背完了!
沈子衿骤然长舒一口气,放下书册,满脸餍足,久坐僵硬,他抬手松了松肩膀,袖口滑下,露出雪白的胳膊,完全忘了有旁人在,还舒舒服服哼了声。
猫儿伸展,松松软软。
直到他舒展完毕,一扭头,就发现楚昭嘴角噙着笑,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沈子衿:“……”
他立刻放下手,端正坐好,就当无事发生。
楚昭乐不可支。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楚昭撑着半边脸颊,大马金刀坐着,“你那么认真,还真叫我不忍心打断,好在你回神,不用我纠结了。”
沈子衿轻咳一声,振振有词:“答应好了要准时睡,您看,我守约吧?”
哄谁呢,明明看得忘乎所以,根本就没关注时间。
楚昭也不拆他的台,反正沈子衿能按时休息就行。
出书房前,楚昭起身,将手中翻来覆去看过的信放到烛火下,点燃了。
本来方才就该烧的,只是不想打扰到沈子衿。
沈子衿看着火焰舔上信纸,一点点吞噬成灰,他没有出言询问,倒是楚昭主动开口:“是边疆书信。”
楚昭回了京,上交虎符,空挂着元帅的名,被束在一方城池中不得出,成了笼中困兽,但大齐边疆安稳是他一点点打下来的,不能不挂心。
将士们也认他这个元帅,没断过书信往来。
有些信是会被层层检查的面上往来,而有的,则是只有楚昭能看到的密信。
沈子衿不问信的内容,只道:“边疆可还安好?”
“总体情况不错,邻里们都还算老实。”楚昭将信扔到铜盆里,“万朝节快到了,希望他们没准备送我们什么‘惊喜’。”
万朝节是各国各邦入京朝大齐纳贡的日子,届时不仅边境往来,京城内也将格外热闹,每到这种时候,负责防卫的兵士都要格外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的注意力。
啊,万朝节要到了……
沈子衿心想,不巧,那还是有点“惊喜”的。
但没关系,问题不大,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楚昭看着信烧完,打了个呼哨,屋顶立刻落下个侍卫,把灰端了出去,楚昭跟沈子衿一同跨出门:“世子好好休息。”
看来今晚楚昭发现自己背完了书,没道理再熬夜,所以放心了,不再跟去卧房。
沈子衿揖礼:“王爷也好生休息。”
沈子衿瞧着楚昭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随时挂念着边境,守着家国安危,这样的人,实在不该被大齐埋葬成冤魂。
还好自己穿了呀,他必定会倾尽全力救下楚昭的。
沈世子背完了书,心满意足睡个好觉。
他超前达成目标,把书册还给三皇子的时候,三皇子眼珠子都瞪圆了,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怀疑。
怎么一个二个脑子都这么好使!
撇开快自闭的三皇子不谈,黑鹰在两天后按时完成任务,带回了查到的消息。
沈子衿点名的两个官员果然恶事做尽,罄竹难书,光是侵占他人良田之事中,就填进了无辜的人命。
黑鹰不愧是楚昭心腹,办事能力很强,连证据一块儿都收拢了。
楚昭把事情打包,修书一封送到二皇子府上。
二皇子的回信很快来了。
却是邀请沈子衿过府一叙。
“我已告诉他此事全由你拿主意。”楚昭把信放到沈子衿手里。
沈子衿接过信笺,郑重:“王爷放心,必不负所托。”
“哈哈好。”楚昭轻轻眨眼,“先看看信。”
他在沈子衿打开信的时候忽而补了句:“白大人也会受邀前去。”
沈子衿展信的手一顿。
又专门用一种松快的语气提起了白大人!
沈子衿心里警钟哐哐撞,面上却捏着信纸温和一笑:“好的,我很期待与二皇子和白大人会面。”
王爷你放心,等这次回来,我就会带着白大人名草有主的消息,把您那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苗苗连根拔起!
楚昭也微笑:“嗯。”
看,他说期待,果然对白大人很是在意啊,希望此次会面后,他俩对彼此的了解又能更进一步吧。
他头上戴着顶新的玉冠,配着根白玉簪。
簪子整体似竹,尾端雕作几片竹叶,鬼斧神工栩栩如生。
这套行头是楚昭送的,楚昭送的东西不少,但偏偏这套玉冠是赶着他要去二皇子府上前一天送的。
楚昭:“梅兰竹菊配君子,你戴这个肯定好看。”
送东西时捧人的客套话,没什么毛病,可偏偏他还补了句:“你和白大人都是谦谦君子啊。”
沈子衿:!
白大人虽迟但到!
就连小甄都眨了眨眼,在楚昭走后,疑惑道:“王爷为什么突然提起白大人?”
沈子衿举起簪子,近乎自言自语喃喃发问:“你也觉得奇怪是吧,这是送我呢,还是给白大人看呢?”
小甄:?
小甄:!
宫斗高手不愧是高手,理解能力点满,警惕心和危机感瞬间噌噌拔高:夫夫二人在送礼物时分别以不同语气提到了同一个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眯起眼,立刻展开深度剖析。
王爷说话语气太自然,甚至含笑间还带着些许调侃;而世子呢,是不解和认真地揣摩,没有半分惆怅或者不开心。
排除王爷提起白大人后,世子吃醋的可能性。
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情报还是太少了,小甄也得不出结论,只好出言试探:“世子,白大人他——”
“算了,都不重要,”沈子衿放下簪子重重一点头,“反正我马上就要跟他碰面了。”
沈子衿好像这才回神:“嗯?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小甄:“……不,没什么。”
小甄低下头,瞳孔巨颤!
虽然率先提起白大人的是王爷,但为什么世子对白大人似乎也非常在乎!
难不成……两位主子都对白大人产生了兴趣!?
小甄内心尖锐爆鸣。
不要啊啊啊啊——三妻四妾后院满堂的人那么多,我就想看个一世一双人的美满故事为何不能成全我!
而且到时候白大人算王爷的侧妃还是世子的侧室啊?
贵府好乱!
不不,等等,小甄深呼吸,告诉自己,事情还未有定数,或许只是你想错了呢?
小甄不愧是小甄,无声呐喊崩溃爬行片刻后,飞速收拾好了乱七八糟的心里,给自己脑子敲了一锤,强行镇定。
还有的是时间确定真相,别急,白大人还不一定会被抬进府呢,别自己吓自己。
此时此刻,去二皇子府里的马车上,小甄就伺候在旁。
待会儿世子就要和白大人碰面了,这次他一定仔细观察!
然而小甄的算盘落了个空。
因为入了瑞王府后,沈子衿和白君行就被请到一处亭中,让下人留在了稍远处候着。
只能远远看着人,其余的听不到,细节也不好查看。
小甄只得望洋兴叹。
沈子衿和白君行入了亭子,朝二皇子行过礼,而后入座。
昨夜下了点小雨,空气微凉,沈子衿多穿了一层,二皇子楚照玉的腿上搭了条薄毯,每逢阴雨天,他的双腿就容易泛疼。
一个亭内三个人,两个病秧子,居然只有白君行一个健健康康。
没有下人在近前伺候,他们每人跟前都放着一把小壶,一个小杯,可自斟自饮。
楚照玉端过茶杯,嗓音如氤氲的茶香般淡雅和煦:“今日我邀两位过府小坐,不过是想跟翰林的学士们论论诗词,其余的话皆是闲聊耳。”
桌上还真摆了某位文人最近新写的诗,沈子衿和白君行轮流看过,便将纸张放回桌面。
这就是在对口径了,出门后要是被谁问起,沈子衿和白君行都只是来喝茶品诗的,都是聪明人,他们自然明白。
楚照玉颔首:“诗看过了。”
该“闲聊”了。
“六天后,大理寺在朝堂上将细数犯下南郊田地侵占案的吏部和刑部两位大人诸多罪状,本以为到此为止,沈世子却给了我意外发现。”
楚照玉将另外几页纸往前推了推:“白大人,你先看。”
白君行将纸页拿起来,不过几行字,他便面露惊愕,往下看去,越来越凝重。
等把纸上东西读完,白君行已经忿然作色:“他们怎么敢,简直丧心病狂!”
沈子衿在秦王府已经看过,知道上面是两名官员的罪证。
“我大齐官员,本该为民请命,他们却和工部侍郎沆瀣一气,鱼肉百姓草菅人命,其心可诛。”楚照玉,“他们要掉的不是乌纱帽,而该是脑袋。”
云淡风轻,但是要人的命。
楚照玉和楚昭当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楚昭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利刃,锋芒可藏于刀鞘,隐忍不发,但出刀之时,必定带着雷霆风霜,赫赫威仪;而楚照玉身上看不到半点锐气,他像一汪深潭,望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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