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火红与金黄二色的树叶被一阵突袭般的风猛地斩断了叶根,漫天飞雪般瑟瑟飘落,庭霖不动声色地避开树叶,低头摸向乾坤袋。
原本被天雷劈时,乾坤袋被殃及池鱼,损坏的十分严重,庭霖一个从没拿过绣花针的无情道不会修补,其中的复杂蜀锦也不是西幻世界的人能钻研明白的,所以只凑合的打了个补丁把焦黑的外表遮住,确保不耽误用也就没有再管。
但昨天晚上胡闹了半天之后,阿佛洛狄忒压在他身上,偏头看着床头磕碜到与华丽房间格格不入的乾坤袋,提议道:“把乾坤袋暂时留我这里吧,我帮你修补。”
庭霖诧异挑眉:“你会绣花?”
“……不会,我们公主不学那个,”阿佛洛狄忒咬住他肩膀,“但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能想出办法。”
“只是有一个条件。”阿佛洛狄忒纤长睫毛一掀,手指顺着他正在恢复白皙的斑驳侧颈,滑过下颌、双唇、双眼,最终落在头顶,捻起一缕如墨黑发轻轻勾住:“给我一缕你的头发。”
庭霖更加诧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娘留给我的总共就这么点东西,你想做什么?”
头发可以给一个人下咒,可以制作傀儡,可以布置邪阵,而阿佛洛狄忒与他无冤无仇,庭霖不觉得阿佛洛狄忒会对他不利,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阿佛洛狄忒竟然莫名其妙地红了耳尖。
刚刚床上的被子都掉下去了也没见他这么激动,就一缕头发,还不好意思起来?
许是庭霖眼神过于怪异,阿佛洛狄忒静了两秒才含糊地回道:“我到的最晚,总有别的方面能让我捷足先登吧?”
当时,庭霖并未确切地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并指为刀削了一缕头发给他,然后说乾坤袋还有用,等过段时间再交给他。
现在,结合一下这群妖魔鬼怪歪到不知哪里去的八卦,庭霖忽然想到成亲洞房时,要夫妻两人的头发各一缕,剪下后绾在一起,成为“结发”。
……或许,阿佛洛狄忒当着莱顿说要和他结婚那句话,不只是为了呛莱顿和玩笑。
他或许是真想和他结婚。
庭霖脚步越来越慢,旁边聚在一起的妖魔鬼怪也已经顺着戒指的线索扒到了塔丽莎菲尔老师讲解希尔保特水的那节课,一致认为那天庭霖受伤的背后存在猫腻,他竭力避免希尔保特水,一定是因为他和某只亡灵关系密切,一旦被水喷到身上就会变蓝暴露,进而引起吸血鬼同桌和精灵王子等人的不满,所以才不惜装病逃课。
其实他们猜得大差不差,只是吸血鬼同桌和精灵王子等人不会不满……庭霖思维略有些发散,顺着他们口中赫尔墨斯和阿多尼斯愤怒失望的样子,联想到了吸血鬼和精灵在他面前的各种不对付,不论真假,鲜少有和睦相处的时候。
“要我说,你们就是想多了,”就当庭霖认为这个人要说自己和他们之间只存在友谊的时候,他道:“他们都能容忍龙族和人鱼了,再多一个亡灵怎么了!”
庭霖揉了揉太阳穴。
幸亏塔纳托斯几乎不在人前现身,他们讨论了半天也没找到相应的符合暧昧的亡灵,于是愉快地翻到下一页,开始找寻狼人。
巧的是,这群人中恰好有一个来自莫尔伦恩草原的狼人,曾跟着厄喀德那一起打猎,亲眼看见庭霖被巴克老师带人迎到了一处营帐内,大大方方地掀开帐布进去了。
狼人比划道:“那营帐我死也不会认错,就是我们狼王的,我们狼王那么高,猎杀猎物时那么凶悍……说实话,不像眼里能忍受自己伴侣有情人的人。”
“万一呢,”精灵麻木反驳,“我还觉得阿多尼斯不像呢,不也照样允许别人在他面前蹦跶?”
很好,短短半个小时内,众人合力把庭霖身边的几人扒了个干净,庭霖停步驻足,没了继续听下去的欲望,站在教堂门前向内看了一眼,却意外看见了罗拉。
自从玛丽出事后,罗拉心情一直处于低落状态,仿佛连耳饰都失去了光泽,现在却恢复了寻常的精神干练,眉眼发梢都透露着愉悦。
庭霖按下心中疑惑,环顾四周,确保周围人没人注意后在角落现出身形,上前道:“罗拉,早上好。”
“庭霖同学早上好,”罗拉耳边银质的耳坠叮当作响,反射出清晨和煦的阳光,干脆道:“玛丽回来了。”
“……好消息。”庭霖询问,“需要弗里曼的躯壳吗?”
“不必,她觉得当个亡灵挺好,”罗拉同样左顾右盼,可惜人太多玛丽不想现身,“至于弗里曼,能杀了他吗?”
庭霖颔首:“当然可以。”
罗拉对玛丽和弗里曼事故的真相绝口不提,急哄哄地拉着隐在一团空气中的手就要走:“听说今晚会有晚会,我先回去了,再见!”
擦肩而过时,庭霖广袖微动,右手掌心眨眼间多了张叠的小小的纸条。
罗拉神色如常,状若未知,沿着台阶大跨步向下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回头:“对了,听说……昨晚,你和一名龙族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情?”
“……”庭霖不是很明白怎么能传成这样,“你觉得呢?”
罗拉耸肩一笑,“没什么,只是提醒你,有些龙族性格执拗,认定了谁,一辈子就是谁。”
说完她眨眨眼:“我记得,你好像和一位亡灵签订了亡灵契约,就像我和玛丽一样?”
“……是。”
“但我和玛丽都开始商议结婚了啊,”罗拉意有所指地渐行渐远,“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情况,谁都招惹……”
一片枫红落叶猝然吹落到肩膀上,庭霖站在教堂门前一动不动,拂去肩上落叶,沉默地看着罗拉一人远去,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一直以来,他好像误会了很多东西。
第094章 矛盾
亚科斯学院,阿多尼斯的教师公寓内,五人凑在一起,看着庭霖自校门进来后越走越慢,最终停在教堂门口不动了。
虽说教堂里的神像换了模样,但对几人来说差别不大,不管是麦尔肯还是莫尔伦恩,都一如既往的令人恶心,没放一把火把教堂烧了都算心情开朗,连站在门口都觉得晦气。
赫尔墨斯最常和庭霖一块上课,推测道:“有可能是在教堂门前碰见罗拉了,所以闲聊了两句,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罗拉啊,”塔纳托斯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跟蹲在门边的厄喀德那挤在一起,“弗里曼还在亡灵秘境关着呢,她身边那个叫玛丽的龙族亡灵也不简单,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们待会记得提醒一下。”
“不用提醒,庭霖同学能看出来。”海卫提出疑问:“但是,庭霖同学都走传送阵了,为什么不直接传送到这里,而是一步一步从校门走进来?”
“观察舆论走势吧,银镜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不可能不关心一下,”赫尔墨斯看着半空中藤蔓构建起的地图,欣喜道:“回来了!”
吸血鬼急匆匆地起身,蹦起来就想往门口蹿,但还是晚了一步。
早在门口守株待兔的厄喀德那抢在众人之前在第一时间拉开了门,张开双臂把来人抱进了怀里,平时收起来的狼尾悄无声息地缠上了脚踝,闷声道:“你走得好慢。”
“……”庭霖推开高墙一般堵在面前的赤裸胸膛,漆黑眼眸自长睫下投出一片冷淡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屋内相貌各异的几人。
塔纳托斯掰开厄喀德那的肩膀,伸手攥住庭霖手腕将人拉离了门口,赫尔墨斯适时搬来一把椅子按着他坐下,阿多尼斯抬手扶住他的右肩,自指尖生出两颗青绿光点绕着脖颈旋转飞舞,顷刻间消弭了衣领遮不住的红痕,海卫猛地一甩鱼尾,湿漉漉的掌璞贴上了他的侧脸,笃定道:“庭霖同学,你身上好浓的花香。”
不远处,只能通过银镜联系的阿佛洛狄忒哼笑一声:“花香配美人,多好闻。”
庭霖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
六块灵魂碎片从来没有在得这么齐过,寻常生活中,要么只有一人,要么两人,偶尔两人的时候还容易吵起来,到了现在都在场了,反而诡异的和谐了下来。
庭霖一言不发,兀自端起茶杯,神游天外般抿了口茶,连茶是冷是热都没尝出来。
他这个状态有点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平常冷若冰霜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时,浑身只有单纯的冷,宛若冬夜大雪,夹杂着刀割般的冷风,自带锋芒,但现在这种锋芒敛了起来,仿佛大雪过后风止云消,天地只剩白茫茫的一片,让人迷茫找不到方向。
阿多尼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庭霖同学?”
塔纳托斯凝眸端详着庭霖的神情,半天后不悦地抬头道:“阿佛洛狄忒,你昨晚做什么了?”
“我们在一起能做什么,”阿佛洛狄忒懒得回答废话,“盖着被子聊了一晚上天吗?”
“咚。”
茶杯底磕在木桌上,声音沉闷而笨重,庭霖摇了摇头,摆手挣脱掉周身桎梏,不冷不热道:“我刚刚在路上,听到一些谣言。”
“银镜出问题了?”阿多尼斯迅速道,“我这边还没有接到消息。”
“不是银镜。”庭霖摩挲了一下右手骨戒,抬眸望向镜子里的阿佛洛狄忒,“谣言挺多的……其中流传最为广泛的一条,是昨晚上有一位神秘的龙族公主现身,接着私会情人的名义在学校竞技场审裁了半场游戏,最终被皇室带走。”
“昨天晚上莱顿带的人够多,我们在高台上的谈论争执不可能传到台下,莱顿一心想把你嫁给亲王,所以也不会散播这种消息。”
庭霖静静道:“阿佛洛狄忒,你干的。”
“当然,”阿佛洛狄忒爽快地承认了,“不然我一个大门不能出二门不得迈的公主,为什么要来亲自参加一个学校的校庆呢?”
阿佛洛狄眨了眨眼:“庭霖同学,我们可是已经结发了,你不能抛弃我。”
庭霖沉默了两秒,把这两句意料之内的话反复体悟了两遍,觉得剩下的话也不必再问了。
他起身道:“最近没什么事,正式上课也要过几天,我会找个地方闭关,别来打扰。”
说完,庭霖冷静地打开门夺门而出。
这座教师公寓本来归属于在亚科斯学院拥有荣誉校长一称的精灵女王,但女王连校庆都不参加,就把公寓给了在这里上学的阿多尼斯,庭霖日常下课后,不是回宿舍就是到这里,时间长了,连路边高树有几根大树枝,杂石旁有多少杂草都分得清。
塔丽莎菲尔老师也住这附近,但遇见她的机会却极少,头发花白身体已经佝偻的老教师最长呆的地方是办公室与魔法室,庭霖心中万千思绪杂乱成团,没想到会在拐角处猝不及防地听见一声呼唤:“庭霖?”
庭霖顿时放慢脚步,回头恭敬道:“塔丽莎菲尔老师。”
跳级成功后,庭霖不再继续读一年级,所要学的课程和负责教授的老师自然也都换了人,等过几天开学后,站在演讲台上的人再也不会是厉名远扬的塔丽莎菲尔。
庭霖遵循了修真界的风俗,在假期时对教过他的老师挨个上门拜访当面谢过,要说的话早在当日都说的差不多了,塔丽莎菲尔却依旧叫住了他,带来了一个不是很美好的消息:“加菲尔德校长坚持不改校规,要求学生必须尽快拥有伴侣,甚至把时间缩短到了一学期。”
庭霖现在听着“伴侣”一词就开始头疼,现在更头疼了。
一学期——也就是说,在几天后的新学期开始之前,他必须找到伴侣。
怪不得玛丽和罗拉在商议结婚。
这个消息来得及时且救命,庭霖松了一口气,匆忙道谢后,直接去办公室找到下学期的各科目老师,请了七天的假期。
旁观了一切的系统话都少了很多,忧愁道:【怎么办啊……现在是真要命了。】
“请了七天假,伴侣一事可以暂时往后放一放。”脑后发带在灿烂阳光下缓慢地从红金二色变成最原始的纯白,庭霖随便起了个传送阵离开了亚科斯学院,寻了处僻静少人之地,坐在树下开始清点自己身上的东西。
系统战战兢兢:【那……那些谣言?】
“准确的来说不算谣言,他们说的和实际差别不大,只是稍微出现了一丝偏差。”庭霖撩起长裤,目光对着叫脚踝上艳红的绳结停顿了片刻,“我会澄清的。”
【澄清?不和菲埃勒斯他们说开吗?】
“说开?系统,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庭霖唇角笑意浅淡,“如果现在说开了,又碰巧六人中有几人稳不住钻牛角尖,你猜会发生什么?”
系统不敢想象。
红绳散发出的氤氲花香比阿佛洛狄忒身上弱了许多,一旦远了,置于空气流通的空旷室外,就宛若一滴墨滴入了大海,瞬间消失于无形,庭霖背靠着树干,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抹艳丽而深沉的红看了良久,最终还是放下了想要将其剪断的手。
他忽然想起,几月前的一天,他和塔纳托斯在阿佛洛狄忒的海岛上吵了一架,当时他冷着脸分析道:“这一招叫做离间,目的在于另原本互相信任的两人产生信任危机,或是利益冲突,或是感情矛盾,通常办法是告诉一人另一个人隐瞒的真相。”
那个时候他并未质疑过两人感情会有问题,于是径直跳过了“感情矛盾”,把重点落在了“利益冲突”,并且罗列了许多不会有“利益冲突”的证据,信誓旦旦地以为从此便会高枕无忧,能齐心协力地向着共同的目标努力。
而现在,哪怕他和菲埃勒斯依旧没有利益冲突,“感情矛盾”也像脆弱的镜子般隐隐有了裂纹,而且难以发现,难以修补,难以复原。
倘若要维持现状呢?
还是算了吧。
庭霖把乾坤袋内一些零碎的东西摆了出来,算了算剩下的有用的,然后把满地的赫尔墨斯的零食、阿多尼斯的衣服、厄喀德那用自己毛做的毛笔、还有一堆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人鱼眼泪等重新放了回去。
最终,他手上只剩擦肩时罗拉偷偷递给他的一张纸条。
神虽可以窥视下届,但祂也只有一双眼,如今五个人都集中在阿多尼斯的公寓内,大概率会专注那边,庭霖压住纸张的一角缓慢地展开,只有一指长的纸条上凌乱地写着几个单词,像是非常匆忙:“玛丽一直信仰新神。”
众所周知,现在的新神代替旧神的时间不足半年,那这个“一直”……难道和加菲尔德校长一样,早早地就和莫尔伦恩搭上了线?
庭霖隐约从中觉察到无数隐藏在背后的阴谋,只扫了一眼便把纸条重新卷起放回乾坤袋,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而掏出了一份泛黄的地图。
无名剑随念出鞘,剑名吟吟直指前方,却不知为何有些颤抖,庭霖仰头扶住剑柄,望向无边天际,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我现在要去莫尔伦恩草原旁边的龙族藏宝地,去寻找一个东西。”
他和系统对话向来只在心里,这次破天荒地对着无人的荒地说话,自然也不是给系统和他自己听的。
庭霖继续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拥有共同的目的,我相信你不会因小失大。”
一阵忽如其来的风缱绻地拂过额角碎发,像是无言地应答,庭霖平视眼前,毅然踏上了无名剑身。
今早他和阿佛洛狄忒算帐时有意把数额夸大了些,造船雇人过海根本花不了那么多,所需要的钱也凑了个七七八八,但龙族藏宝地还是有必要去一去的。
毕竟那里里除了价值连城的宝藏,还有点别的。
庭霖请假不上课的消息,还是校庆结束正式开学后阿多尼斯先得知的。
因为跳级,庭霖直接从亚科斯学院的一年级一晃成为了四年级,从与赫尔墨斯同班变成了与阿多尼斯同班,上课的位置也跟着变换。
本来四年级课的就少,直到开学的第二天才有课,阿多尼斯早早坐在教室安安静静地等了半天,直到老师进门上课铃声敲响,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逃课影响分数很严重,所以庭霖一定是请假了。
简直稀世罕见。
他平时的生活规律到令人发指,刨除极端个别意外之外甚至没有缺席过一节课,风雨无阻地坚持着学业,就连第一次从神界回来受了伤都未曾请个假,如今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阿佛洛狄忒通过红绳感受到了庭霖的位置,恍然大悟道:“啊,庭霖同学去龙族藏宝地了。”
“……去哪做什么?”
“藏宝藏宝,可能去盗宝了?”银镜中阿佛洛狄忒眼中透露出不加掩饰的疑惑,“藏宝地有很多陷阱和障碍,那么危险的事情,庭霖同学一向不通知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