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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道被迫沾花惹草(王辞)


庭霖不动声色地反问:“您认识我。”
“何止是认识。”精灵女王客气道,“阿多尼斯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在唤着你的名字呢。”
庭霖:“……”
庭霖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是先解释自己与阿多尼斯是友非仇,还是先展示一下自己的医术,但精灵女王已经抬手,示意一旁静候的精灵侍女带着庭霖去看阿多尼斯:“感谢你能前来,请吧。”
精灵女王的态度有些奇怪,让一个从未见过陌生人去探望自己亲儿子,就这么放心?但很快庭霖就明白精灵女王为什么这么放心了。
现在的阿多尼斯,离去世只有一步之遥。
年轻的精灵王子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口虽已愈合,但血迹还残留在白皙的皮肤扇上,不远处十数位精灵【奇迹】急得满头大汗,但又束手无策——“我们能救得了肉/体上的伤,救不了灵魂上的伤啊!”
精灵女王烦躁地摆摆手,让他们闭嘴,对着低头为阿多尼斯把脉的庭霖道:“我们这没有龙族皇室那些规矩,你尽量救,救活了你就是精灵序列的恩人,救不活就是他的命。”
女王语气轻描淡写,但却为庭霖扫清了后顾之忧——如果今天来得人不是庭霖,极有可能会担心自己没有医治好王子而被迁怒,精灵女王这一句话,简直是全天下医者最爱听的一句话。
庭霖点点头,坐在床边颦眉细细分析着阿多尼斯脉象,询问道:“殿下之前遭遇了什么?”
“这几天,有好几波亡灵来,皮肉伤、深入骨髓的伤【奇迹】就能救,阿多尼斯的伤势也渐渐好转,直到今天上午,十二名亡灵强行突破守卫,闯进了阿多尼斯的宫殿,用尽最后的力气放倒了所有人。”
精灵女王捏了捏眉心:“虽然他们现在已被拿下,但嘴还没撬开。”
精灵序列一个个都不喜欢杀生,但没想到连刑讯逼供都不会,庭霖无言片刻,要来纸笔,写下一串材料:“我需要搭建一座魔法阵。”
阿多尼斯中了亡灵【梦魇】的手段,所以哪怕肉/体完好,也醒不过来,况且……庭霖补充道:“再要一把锋利的匕首。”
精灵【奇迹】都是精灵女王的人,只管保住阿多尼斯命,不敢冒险,所以只是简单地让身体表面看起来痊愈,但残留在身体内的东西却没有取出。
庭霖随口叫来两个精灵【奇迹】在一旁负责止血,匕首过火,解开阿多尼斯上衣,指尖微微用力在心脏上方摸索几下,然后毫不犹豫地下刀切开皮肉,指尖探入伤口,在心脏后摸到了一片尖锐的硬物。
从庭霖的眼中,能看到无数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血脉阻挡在刀片前方,一不小心,就可能血溅三尺——这还只是第一步。
庭霖面无表情地从阿多尼斯身体内取出七片扭曲的刀刃,全都扔进银盘了内,清脆的响声每响起一次,精灵【奇迹】额头上就多了道冷汗。
“都出去吧。”
追不追究还得看精灵女王的意思,庭霖确定过阵法所需要的天才地宝,郑重地起身,挥退了所有人,搭建了一座具有极强保护作用的阵法。
精灵之森内外全是危机,庭霖信不过大换血的守卫,严严实实地施加了数层保护阵,才合衣躺在阿多尼斯床的另一边。
梦魇和心魔差不多,庭霖对付他们的经验可太足了,眼睛一闭一睁,就看到了漫天白纱——
周围的人全是精灵,一个个来去匆匆,面上洋溢着喜悦,庭霖随手拽住一个问道:“有什么喜事发生吗?”
“有啊,我们的精灵王子阿多尼斯在和他的灵魂伴侣举行仪式!”精灵回道。

这下庭霖明白,为什么赫尔墨斯会开口请自己来一趟精灵之森了。
柔软飘逸的丈长白纱随风飞扬,庭霖脑后鲜红发带成了四周最鲜明的一抹色彩,在只有青翠的丛林中愈发显眼。
被他拽住的精灵只匆忙答话,很快便重新投入自己的世界,埋头向前赶路,与此同时,数以千计的精灵从庭霖身边擦肩而过,却都像没看见他一般,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挪动一下。
庭霖有些意外,难道这场仪式的另一位主角不是自己?
精灵之森的原始林虽然蒙上了皎洁的白纱,但还是原来那个原始林,庭霖凭借着记忆抬步向阿多尼斯的宫殿走去,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走到宫殿大门前,列队在外的卫兵眼神凌厉,齐齐放出了拦路藤蔓,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这次前来刺杀阿多尼斯的亡灵之所以能成功突破卫兵防御,其中一大原因便是有位年长的精灵想要进门探望,守卫因私人恩怨不仅自作主张地不准,甚至同这位颇有声望的精灵动起了手,光天化日之下在阿多尼斯家门口打了个两败俱伤,这才被亡灵逮到机会。
这件离谱的事刚刚发生没多久,短短半个小时前,庭霖随精灵女王进这座宫殿的时候,大换血的守卫还表情严肃正经宛若大理石雕像,整个人都不带一丝情绪,但现在,在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守卫们居然依旧包含情绪,带着明显的愤怒。
庭霖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并没有变化,还是自己本来的面孔,并没有突然变成什么精灵公敌之类的长相。
那么现在的情况久有些耐人寻味了,庭霖试探地问道:“我来看望阿多尼斯殿下。”
守卫寸步不退,态度十分强硬:“吉时已近,殿下现在没空见你。”
庭霖点点头,对这个说法不作评价,转身向外走去。
梅尔斯大陆举行仪式时有没有“吉时”这个单词,更没有铺纱的传统,这场明显糅杂了修真界与西幻世界两界风俗的仪式,竟然与自己没有关系?
庭霖深感诧异,绕过人多的地方,轻松从后花园翻过了阿多尼斯的宫殿。
与外界走五步能撞三个精灵的拥挤不同,宫殿内门可罗雀,甚至称得上寂寥——满园植物郁郁葱葱,茂密葱绿,可却听不见一丝虫鸣鸟叫,偌大的空间内,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而一墙之隔的外界,已经奏起了舒缓悠扬的情歌慢调。
现在的人少到都没有伪装的必要,庭霖放轻脚步,光明正大地慢慢踱步到阿多尼斯卧室外,伸手拨弄了一下门边悬挂的天蓝色风铃。
不过多时,熟悉的悉悉索索声响起,一截一指粗细的青绿藤蔓贴着地面,弯弯曲曲扭动着身体爬到了庭霖面前,抬起不存在的小脑袋仰望着庭霖。
庭霖还记得这跟颇有灵性的绿藤,于是松开拨弄风铃的手,蹲下身捋直了它的身躯,询问道:“你家殿下呢?”
绿藤叶片抖了两下,颤颤巍巍地指向内间。
能困住阿多尼斯的【梦魇】必定不容小觑,要么击中了人心中最怕的那一点,要么击中了人心中最贪恋的那一点,但无论哪种,当务之急都是找到阿多尼斯,只要他的意识清醒,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怕就怕……
独坐于内间的精灵王子金发披肩,恍若阳光般璀璨的发丝衬得他仿佛身披万丈光芒,颜色浅淡的睫毛半垂,遮住了碧绿的眼眸,单手支起下颌,另一只手落在桌上,手边放着一面异常眼熟的面具。
庭霖屈指敲了敲门框,清声道:“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状若未闻,指尖微动翻过一页泛黄的纸页,一声不吭。
这副冷淡做派可不像阿多尼斯的作风,庭霖不得已走到他身后,把扭曲不停的藤蔓扔到他身上,俯身压住了书页。
试图再次翻页的阿多尼斯手指僵在了半空。
庭霖侧脸,细细端详着阿多尼斯的面色,动作娴熟地摸向精灵手腕为他把了一下脉:“脉象紧促沉细,悲伤过度且心神不宁。”
庭霖奇道:“你最近经历了什么?”
“我……”藤蔓乖巧地缠到了精灵的小臂上,沉默许久的阿多尼斯终于抬眼,碧绿的眼睛沉静地回望庭霖的双眼,“作为我的灵魂伴侣,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的灵魂伴侣是我?”庭霖挑眉,“可外面那些精灵的态度可不像这样。”
庭霖回忆道:“以他们的警惕程度,我应该不是你的灵魂伴侣,而是在你缔交灵魂伴侣仪式上,可能蓄意破坏,但碍于种种原因,他们还不能对我下手的小人。”
阿多尼斯半晌没说话,“原来你清楚啊。”
?清楚什么?这只精灵没听出来他在阴阳怪气吗?
庭霖疑惑地看着精灵王子低眉喃喃自语:“也是,你能不清楚吗。”
精灵王子兀自思索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般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庭霖面无表情地举起右手,“你眼睛没失明,能看清这枚戒指的样子吧?当初签订亡灵契约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说的,还有脸来问我怎么想的?我还想问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
阿多尼斯这个梦魇明显与现实有很大出入,精灵王子一反常态,定定地望着庭霖右手无名指上的骨戒,失落道:“我现在也只能想想了,但你连想都不允许我想吗?”
“……”庭霖徐徐放下手,抱臂坐在桌沿上,一字一句地反问:“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现在?”阿多尼斯瞬间从莫名的情绪中脱落,没有任何犹豫地回道,“梦里啊。”
中了【梦魇】手段的人能知道自己在梦里,就相当于遥远目标完成一半,庭霖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但没等庭霖这一口气松完,金发碧眼的阿多尼斯补充完了后半句:“毕竟,我只有在梦里能看见你。”
庭霖默然回视。
这句话按照现实情况来说是没有问题的,因为从早已昏迷的阿多尼斯的视角来看,庭霖此时应身在亚科斯学院,与他相隔百里,自然只有梦里能看见,但精灵王子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不对。
往常,温柔款款、风度翩翩的精灵王子总是未语先笑,宛若一阵扑面而来的和煦春风,总能精准地把控好与所有人交谈的度,单独面对庭霖时,更是柔情似水,但刚刚与庭霖对话时,虽然阿多尼斯也在直视着他,但一向泛着涟漪的眼眸却恍若一潭死水。
庭霖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怀揣着最后的希望,问:“为什么你会觉得,只有在梦里能看见我?”
阿多尼斯诧异回望:“一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梦魇……我不在梦里看见你,还能在哪里看见你?”
庭霖:“……”
精灵王子彻底卸下了伪装,冷脸道:“省省力气吧,我分得清梦境与现实。”
庭霖:“……”
庭霖心中千言万语纠缠成了一团乱麻,心累地尝试诱导:“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你确实是在梦里,但我不是梦魇的产物,外面那些吵吵闹闹的精灵才是?”
“那你是什么?”阿多尼斯靠着椅背,“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才是现实吧?”
“我是从现实来的,但现在也算不上现实。”
庭霖又没有亡灵【梦魇】的能力,在修真界学的法术中,入梦所需要的真气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撑不起来,只好简单粗暴地将自己的梦与阿多尼斯的梦融合成了一个梦——别人的梦入不了,自己的梦难道还入不了吗?
这样以来,这场梦就相当于有了两个主人,庭霖也有了一部分控制梦的能力,但相应的,【梦魇】的功效可能也会顺藤摸瓜,污染属于他的梦境。
庭霖简单把自己的目的与来路叙述了一遍,好整以暇地凝视着表情没有一丝动摇的精灵王子,“说完了,礼尚往来,你也要告诉我你的记忆。”
真正的【梦魇】产物定然对他的记忆了如指掌,阿多尼斯自觉没什么需要警觉的,兴致缺缺道:“你说的那些我也知道,那年我被亡灵刺杀,庭霖同学一天之内奔袭百里前来救我,不仅得到了精灵序列的认可,还成功地在那之后杀了弗里曼。”
“那年”这个词用的巧妙,精灵王子漫不经心地回忆道,“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再然后,龙族内乱,吸血鬼反水,亡灵出了叛徒,新神上位,各序列势力大洗,重归和平。”阿多尼斯怔然望向纸页,却看不进去一个字,“一切的一切都发展得很好……除了人类。”
“无论是人类这一种族,还是身为人类的庭霖,都在动荡中失去了生机。”精灵王子三言两语带过这一段,像是触及逆鳞般不愿多谈,不耐烦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问什么?”
真的不知道的庭霖对这段还未发生的未来十分感兴趣,“所以,‘我’是当年梦魇的后遗症,而外面的仪式,是你想要弥补的遗憾?”

阿多尼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你觉得我像有病吗?”
庭霖眼神睥睨:“你难道现在没病吗?”
阿多尼斯:“……”
精灵王子努力理清逻辑:“你是梦魇,梦里什么场景不应该由你控制吗?如果我能控制自己做什么梦,第一个要彻底铲除的一定是你。”
“……那可不一定。”
精灵王子意志异常坚定,根本不受庭霖一个“梦魇后遗症”的蛊惑,打心底里认为自己的记忆是正确的。庭霖无奈,把庄周梦蝶的故事简单讲了一遍,头疼道:“庄周在梦里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但睡醒之后,却不知道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你觉得自己经历了许多,活在尘埃落定之后,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梦,等梦醒之后,残忍的现实中,‘庭霖’猝死,人类希望全灭,只有你历尽千帆,却还是个精灵王子,对吗?”
阿多尼斯金发柔顺,薄唇微抿,垂眸平静地“嗯”了声。
精灵听完故事和质问后情绪也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没有耗费一点心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庭霖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恨铁不成钢的滋味,忍无可忍揪起缠在阿多尼斯上臂的藤蔓,把不住往自己身上凑的绿藤在精灵眼前晃了晃:“你怎么还没有你的藤蔓认人。”
“它又不懂。”阿多尼斯心如止水,“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如果正当你家破人亡,失去了一切的绝望之际,突然有人告诉你,你经历的那些痛苦都是假的,你的牵挂、挚爱、信念、理想等等已经灰飞烟灭的所有都还处于平安顺遂的美好时代,你尚有从头再来、挽救一切的机会,你会信吗?”
精灵王子和煦的语气一点点变冷,但仍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阿多尼斯轻轻执起庭霖的手,碧波荡漾的眼眸深情注视着东方人漆黑的双眼,轻笑道:“庭霖同学,这是什么美梦成真的好事啊。”
“……”
阿多尼斯之所以被困在这场【梦魇】制造的梦境里,大概率是因为他太过理智。
柔软清凉的青绿藤蔓顺着手指缓慢地往上爬,叶片所经之处无一不泛起密密麻麻的细痒,庭霖后退两步挣脱精灵的钳制,觉得有些难办。
倘若设身处地,恐怕自己也只会竭力逼迫自己清醒,不要沉溺于看似完美的温柔乡,真正从混乱年代活下来的阿多尼斯只会更甚。
庭霖冷静了两秒,拽住阿多尼斯的手将他拉扯到了室外,示意他看向外界随风飘拂的漫天白纱:“为什么要披白纱?”
阿多尼斯意兴阑珊地甩开庭霖的手:“东方世界的传统。别碰我。”
“我……庭霖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个传统了?那些千年前的古老书信也没提到过吧?”庭霖收回手微笑,“修真界只有在婚嫁时会披上红布,其他时候都没有披纱的传统,而且白色像出殡。”
阿多尼斯遥望着虚空,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我……”
这铺天盖地的白纱简直像龙驭宾天,国丧也不过如此,庭霖深觉晦气:“这是结拜?这是两人都去世了埋一块吧。”
阿多尼斯一怔:“……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多尼斯沉思:“我出不去大门,外面的精灵也不会进来,这场仪式与我有关,但却不让我露面……”
理论上来说的仪式的另一位主角也受到了和阿多尼斯差不多的待遇,只不过是刚好反过来,庭霖可以在外界自由行走,但不能进阿多尼斯居住的宫殿。
庭霖一头雾水,扔下阿多尼斯再次翻墙,随手逮了一只精灵一齐进了阿多尼斯的宫殿,威逼利诱之下勉强凑齐了真相。
如果在这场梦境里,全盘失败是阿多尼斯最忧心的事,那这场仪式怕是庭霖最恶心的事——精灵序列一边不想让阿多尼斯获得东山再起的机会,一边又不想和自己交恶。所以干脆对外称阿多尼斯已死,让自己和一只与阿多尼斯长得很像的精灵走完仪式流程。
跪在地上的精灵颤颤巍巍地缩成了一团,痛哭流涕地恐惧道:“他们都说您真死了,不是我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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