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来祷告的人一般都会跪于前方,但罗拉只远远地在人群之外,在边缘紧紧闭合着双眼,在心中喃喃道:“神啊,您忠诚的信徒在此,愿您保佑……”
罗拉一句话没说完,她身旁的玛丽慢悠悠地补充道:“希望您真的保佑我们,不过当然,如果您不保佑也没有关系。”
罗拉:“……”
“小姐,现在还是在教堂呢,有些话能不能说得稍微客气点。”罗拉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偏头望向半透明的玛丽,“万一祂听到了我们的话,生气了真的不保佑我们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玛丽嬉笑,“本来我们不靠祂,也能成功的对不对?”
“虽然我们已经做到了最好,看上去万无一失,但什么都不怕就怕意外啊。”罗拉深受家族影响,对这种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说的行为不是很赞同。
玛丽跪都跪得不是很标准,听完勉强调整了一下跪姿,不情不愿地跪直了:“神的信徒有那么多,顾不上我们的,况且祂是神啊,真因这么点小事就跟我们计较,把先前十几年的忠诚和信仰都一笔勾销了的话,那也太吝啬、太不讲人情了。”
罗拉无奈:“你这是什么理论。”
当今梅尔斯大陆信仰之力薄弱,大多数人对神的态度就像玛丽那般,敷衍的信一下,不指望神能真的保佑自己,然后以这种居中的理念为中心,再忠诚一点的比如罗拉和大半教堂人士、贵族皇室,依旧遵循着传统下意识地信仰并根植于内心,再离经叛道一点,比如庭霖和菲埃勒斯,对神自始至终都以平视的角度来看待,甚至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造反——什么破神,你对我不利还指望我信你?早晚把你拉下神坛!
在罗拉这种比较传统的信徒眼中,玛丽已经算得上大逆不道了,幸亏庭霖和罗拉为数不多的交流都止步于公事,没有细聊过信仰问题,不然昨天在教堂内,罗拉可能就不会向庭霖提出合作。
庭霖沉默不语,仔仔细细观察着玛丽的面容,忽然开口道:“赫尔墨斯……”
吸血鬼“嗯”了一声,“怎么了亲爱的?”
简短的幻觉戛然而止,罗拉与玛丽在角落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止不动。庭霖上前一步,走到两位女士身后半蹲下,目光落在玛丽的头顶处:“你觉得玛丽小姐的相貌……”
“玛丽小姐相貌出众,十分漂亮。”赫尔墨斯面无表情,“之前庭霖同学一直没回答我会在我们几人中选谁,原来是因为喜欢女孩吗?”
“闭嘴,正经点。”赫尔墨斯语气有点奇怪,庭霖莫名其妙地从中听出了三分哀怨、五分不满与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期待,直接把研究神像的赫尔墨斯拉到玛丽的身侧,指了指玛丽短短的花青卷发。
庭霖沉吟道:“你有没有觉得,玛丽的头顶有些突兀的鼓起?”
庭霖指尖点过两个地方,“特别是这两处,像不像龙族的角被藏在了卷发里?”
“唔,是很像。”庭霖神情凝重,明显没有调情的兴致,赫尔墨斯跟着沉下心来,跟着摸了摸自己头顶的相应位置,“我是龙族时的角就在这里,刚刚好。”
“再者,”庭霖原本想问赫尔墨斯,但一想到他现在是吸血鬼而不是亡灵,生硬地转头问道:“韦伯斯特,克利福德,我有几个与亡灵有关的问题想要请教。”
两位亡灵在现身,板着脸道:“不敢,请说。”
庭霖眼睫一掀,指腹抚上右手无名指上的骨戒,“首先,如果要签订亡灵契约,非亡灵的一方得到信物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都有可能。”韦伯斯特望向庭霖手上的两枚戒指,“可以是戒指、项链、手链等等饰品,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所呈现出来的材质也不同,一般为白骨、金属或宝石。”
罗拉耳边银质的耳坠泛着出夺目的光彩,庭霖听完这个不出意料的答案,静默两秒后继续问道:“其次,亡灵【还魂】可以夺舍活人的身体,那么,被夺舍的那个人会怎么样?”
“被夺舍人的肉/体归属夺舍的亡灵,而灵魂会变成亡灵。”
庭霖点点头,“多谢。”
至此,真相差不多大白了,克利福德稍后再次制造幻觉,展示了一下用过希尔保特水之后,教堂内与罗拉身上有多蓝。
教堂被烧后,连门口的守卫都撤了,不信仰神的人对此无所谓,信仰神的人认为这是某种不详的征兆,也不再涉足教堂,空荡荡的大殿内,玛丽走过的路线被完整地展现了出来。
罗拉身上的蓝色几乎浓到与玛丽的发色相同,庭霖只看了一眼随即移开目光,起身道:“走吧。”
赫尔墨斯尾巴似的跟在后面:“答应她?”
“答应。”庭霖一步踏出教堂,外袍袍角被扑面而来的风忽地掀起,表情肃杀。
“弗里曼该死。我想弄死他很久了。”
吸血鬼眯起眼:“我依稀记得开学舞会那天,弗里曼原本在和罗拉小姐谈情说爱,你来之后,他立马见色起意,众目睽睽之下就想动手。”
“还有玛丽……”赫尔墨斯阴郁道,“十分对不住,我竟不知道当今的亡灵序列还有这种人。”
“本来,亡灵就因为【还魂】的天赋深受忌惮,只是因为自亡灵面世以来尚未出现过任何负面事端,才吃力地保持住了平衡,一旦这件事传开……亡灵就收拾收拾回老家吧,蹲在亡灵秘境内别出来了。”
赫尔墨斯一脸烦躁:“但算算时间,夺了玛丽舍的亡灵好像不属于亡灵秘境,不归我管啊。”
“那又怎么样,都是亡灵,没有人在意细节,塔纳托斯该重视一下了。”
梅尔斯大陆的龙族国王年纪已大,甚至可以说到了该死的年龄了,近几天最怕的事就是被人从王位上赶下来,毕竟深究起来,亡灵序列可比龙族序列名正言顺多了。
龙族序列崛起过晚,许多千百年前的历史都只知道个囫囵大概,甚至连大概都不知道,而吸血鬼序列因为有几个老不死的,再加之喜欢以家族为单位记录大事,所掌握的东西要比龙族多的多。
“神像现在在盯着塔纳托斯。”赫尔墨斯点亮灯芯草灯,把整理好的成本纸页放在桌边,自己站在椅背后轻轻按揉着庭霖眼周的穴位,“这些是吸血鬼序列和亡灵序列的资料整合,大体将历史上有过大功绩的各序列人按照时间排序,是迄今为止最全面的信息了。”
赫尔墨斯正事说完,翻过扉页把索引戳到庭霖面前,示意庭霖自己看,高兴地开始叭叭别的:“力度怎么样?穴位找的精准吗?”
“不错。”庭霖凝神一一记住每个先贤的名字,“不过我记得梅尔斯大陆好像没有穴位这一说,你从哪学的?”
“那一堆好多年前的书信啊,我的前辈抱怨自己伏案时间过长眼睛酸痛,庭霖同学的前辈知道后,立刻回信,教那位如何环节眼睛疲劳。”赫尔墨斯得意洋洋,“穴位好找,但力度不好掌控,我刚开始拿查理德试验时,不是轻到几乎感受不到,就是用力过度险些按出血印。”
“……记得给查理德送点礼物。”庭霖从正文第一页开始迅速浏览,“你看过了这些资料,有怀疑吗?”
吸血鬼摇摇头:“很难说,以亡灵之身飞升的,不一定是亡灵序列中的佼佼者,也有可能是被夺舍了的,靠着被夺舍前功绩飞升的其他序列。”
“这样以来,范围就更大了……”
时间流逝飞快,庭霖粗略地看完所有资料,终于明白了赫尔墨斯为什么坚持把所有的灯心草灯都放到自己眼前,还贴心地学了按乔,因为要看的东西真的是太多了。
庭霖摆摆手,大体对有可能飞升者有了个估量,“里面有人功绩达不到飞升的要求,有人自身实力不够,还有人私德败坏特别严重,删删减减去掉一半,剩余十二人。”
这十二人还需慢慢细致分析,庭霖势必要把破神像的祖坟挖出来。
梅尔斯大陆广为认知的那位神是人类飞升的,早不知道多少年前了,太难追究,只有试图离间庭霖和菲埃勒斯的神尚有迹象可寻,俗话说的好,柿子专挑软的捏,庭霖又一向记仇,倘若今天摸索不出一条思路来,今晚上的觉是不必睡了。
赫尔墨斯开始后悔,恨不得回溯到几个小时前扇自己一巴掌,不顾庭霖的阻拦直接吹灭了灯,拉住庭霖手腕催促道:“睡觉吧庭霖同学,你最近一直紧绷着,该恢复正常作息了。”
庭霖从乾坤袋中掏出夜明珠,“你先睡,我看完这几页就睡。”
“不光是几页吧。”赫尔墨斯身后漆黑的无羽之翼微微颤动,血红眸色渐渐加深,按住庭霖手腕解开了他的腰带,“庭霖同学,我好饿,别看书了,看看我。”
“饿了就去吃饭,我这又没吃的,另外记得小点声,校规……等等,放手!”
夜明珠易碎,赫尔墨斯无声按了一下庭霖手腕,拳头大小的圆润明珠顿时脱手而出直直往下掉,庭霖伸手弯腰去捞,却忽略了身后早有准备的吸血鬼。
夏天衣服轻薄,剥起来格外顺利,庭霖一时不察,上半身的衣服已猝不及防地被扯开了大半。
白皙的肩头在月华下隐隐生光,零零散散的暧昧红痕斑驳可见,赫尔墨斯自后叼住侧颈的一小块皮肉,齿尖犹犹豫豫要咬不咬,含糊地指责道:“庭霖同学只知道看书,不知道今天上午差点把我吓死。”
庭霖静静地把夜明珠放回乾坤袋,随手一扔,转头冷笑道:“你猜我为什么差点把你吓死。”
赫尔墨斯:“……”
吸血鬼松开嘴,眼神游离:“塔纳托斯做的事与我一个吸血鬼有什么关系。”
很好,原来坚持把几块灵魂碎片分清是方便甩锅啊。
庭霖召剑而出,握住冰凉的剑柄用剑鞘顶在吸血鬼锁骨下方,漠然将赫尔墨斯推出去半米:“你知道希尔保特水见效有多快吗?”
无名剑“噌”的一声出鞘,狭小的屋内霎那间铺满了剑身反射出的寒芒。
锋利的剑刃抵在颈侧,赫尔墨斯一边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庭霖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一边无辜眨眼:“我是吸血鬼不是亡灵,最近又没有来学院上课,理论上不知道。”
“好,那我告诉你,希尔保特水饿见效速度差不多和我的剑一样快,”庭霖一巴掌拍掉吸血鬼试图玩剑穗的手,“但凡我下手再慢一点,你可能就会接收到我退学的消息。”
“是塔纳托斯失策,”赫尔墨斯不老实地强调道,“没想到新型魔药这么快就会投入课堂……我的错。”
吸血鬼并指摸向剑刃,指腹立时被削铁如泥的无名剑割破,鲜血奔涌而出。
赫尔墨斯轻轻将指腹点在庭霖唇角,压低声音略带笑意道:“希尔保特水的制作过程有亡灵参与,所以有有些尚未公布的缺点和限制,我比塔丽莎菲尔老师更清楚。”
“比如,希尔保特水只能维持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且只能令亡灵之气显现一次,蓝色消失后,哪怕再次喷洒大量魔药,也不会再次变蓝。”
“其次……希尔保特水显示出的亡灵之气,即死气,是可以被生气覆盖的,人类的生气最好,与人类有关的吸血鬼也行。”
赫尔墨斯越凑越近,最终从庭霖手中夺过无名剑扔到桌上,慢慢用指尖的血色为面前略显苍白的双唇上色,动作轻柔宛若清风抚过花瓣,苦恼道:“庭霖同学本就是人类,生气盎然,但塔纳托斯修为有点高,庭霖同学一人的生气好像盖不过去。”
“你……”庭霖刚刚开口说完一个单词,一直在唇边蠢蠢欲动的手指骤然贴着唇角,毒蛇一般钻了进去。
“疼了就咬我。”赫尔墨斯伏在庭霖耳边,声音一点一点变得暗哑,单手按住庭霖肩膀将他抵到墙上,偏头埋首,尖锐的犬齿随即刺破了皮肉。
庭霖疼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咬紧了口中不安分的手指,却尝到了浓郁的血腥气与回甘的红茶香。
今天白天,赫尔墨斯就曾递给他一杯加了血的温水,但仅有的几滴血经过了大量水的稀释,水里掺了糖,所以一点尝不到血味,之前两人未曾摊牌时,赫尔墨斯数次的胡搅蛮缠也都被庭霖敷衍地哄骗了过去,算起来,这竟然是第一次喝到赫尔墨斯的血。
庭霖乱成一团毛线的思绪骤然清空,抬手搭在赫尔墨斯的后背上,认真尝了一下必需期吸血鬼的血和普通人的血有何不同。
只是,淡淡的眩晕感逐渐强烈,像有无数扭曲的黑白图形在眼前不停地变幻,庭霖终于想起了吸血鬼制作血仆时的步骤,后知后觉地想往后退一步,但身后就是冷冰冰的墙。
赫尔墨斯缓慢地松开口,微笑着理了理庭霖略微湿润的墨发:“庭霖同学记得小点声,按照校规,我们现在应该在睡觉。”
必需期吸血鬼伤口愈合的极快,被迫喝了几口血的庭霖也受了点正面影响,深深的咬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痊愈,只是依旧有些晕。
事情发展到现在,书是彻底看不了了,庭霖推开赫尔墨斯,踉跄几部一头埋进床里,眨眼间进入了黑甜梦乡。
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有点惊悚。
庭霖作息十分规律,哪怕再累也会在正常时间醒来,但赫尔墨斯不一样,哪怕是上课都能睡着,平时周日没课的时候,更是恨不得从凌晨睡到午夜,庭霖要是不叫他,他绝对不会醒。
吸血鬼与正常人截然不同的的作息令人费解,庭霖翻身坐起,麻木地解开腰带,低头观察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的暗红血迹,实在没忍住,抬手给了一旁还在睡觉的赫尔墨斯一巴掌。
少年吸血鬼“嗯”了一声,原本揽着庭霖腰肢的手摸索了几下,虚握住庭霖手腕,依旧紧合着双眼,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妄图接着睡。
庭霖忍无可忍,抬手掀了被子,揪着吸血鬼的耳朵将人硬生生薅起,接着一脚踹到床下。
赫尔墨斯捂着耳朵,茫然地扶着床沿揉着眼睛从地上爬起,侧脸上睡痕未消,一脸的状况外:“我做错了什么?”
“你说你做错了什么?”庭霖简直要气笑了,抓着赫尔墨斯的头发,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字,“你看这是什么?”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赫尔墨斯愈加迷茫,“这不是用来表达爱情的诗句吗,难道我写错字了?”
庭霖麻木道:“没写错,但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写?而且还写的密密麻麻浑身都是?”
从后颈后背,到前胸小腹,甚至连下半身两条腿上都写了,庭霖眼神一凛,慢慢直起腰,右手掐诀:“原本,我一觉醒来以为自己中了哪个邪门法术,但现在来看,好像是你中了什么邪门法术。”
“对不起。”赫尔墨斯迅速低头,“没中邪门法术,是我昨晚上死活睡不着写的。”
“但是!我不是随便写的!”眼见庭霖已经握住了无名剑,赫尔墨斯立刻站起后退三步,“要覆盖住亡灵之气,就要用我的血覆盖,本来我想在庭霖同学的洗澡水里加血,但你睡得好早,只留我一个人发愁。”
“愁着愁着,我灵机一动,看着庭霖同学月光下的睡颜想起了前两天看过的几句诗,恰好又有毛笔,于是我就……”
庭霖不想听他解释,挥手开门把赫尔墨斯掀出了门外:“滚!”
此时,正是大家忙着出门上课的时候,走廊上的妖魔鬼怪格外多,熙攘中,听到熟悉敲门声的查理德打开门,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门口的罗伊。
校规施行了有一段时间了,罗伊也在折磨中艰难地重塑了作息,不再像刚开始那般半死不活,还有点闲聊的闲情逸致:“昨天化学课上,塔丽莎菲尔老师向我们展示的那什么什么水,现在已经传开了,不少人都过来问我相关消息,就连那位和弗里曼有过一段感情的罗拉都来问我了。”
罗伊感叹道:“我以为只是一种普通的魔药,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出名。”
“正常,现在大家仍对亡灵心怀警惕,担心会有【幻影】和【还魂】偷偷摸摸接近自己,现在可以放心了。”查理德倚着门框,伸手递给罗伊一本书,“拿着。”
罗伊疑惑地接过,眯眼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读过封面上的几行大字:“《精灵纪事大全》……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昨天晚上,赫尔墨斯突然敲我门,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但我的生日还有半年。”查理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眼周穴位,“我翻了几页,感觉对我没用,但对精灵序列应该有点用。”
“多谢。”罗伊正色地收下书,“我马上回精灵之森麻烦女王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