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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goes on(十七场风)


周川对九璜不太了解,平时也不跟着出来,到了这儿就听成戈的,他说吃哪家就吃哪家。
成戈博士毕业就来了九璜,至今有三年了,九璜哪好吃哪好喝他门清儿。照顾周川这个新人,成戈找了家极有特色的本地饭店,说保准周川吃了这顿,以后每周都乐意跟着一起出来了。
几人到店里坐下,点了菜,等菜的功夫成戈拍拍周川:“走,带你买咖啡去。”
说实话,周川对九璜并不是那么感兴趣。这家成戈口中能和礼拜日媲美的咖啡店也没那么吸引他,他甚至都不怎么爱喝咖啡,只是对“冰美式”几个字有些过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成戈车上坐着了。
咖啡店和饭馆离得不远,走过去大概十分钟。不怎么起眼的小店,隐没在长街的尽头,门前一棵大树挡着,像是和世界分割,也像被世界孤立。
周川站在店外,发现这压根称不上是一家店面,只是在房子里开了一个窗口,窗台边架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写了一句英文:“Life goes on.”
成戈脸凑到窗前,敲了敲玻璃窗:“有人不?”
屋里安安静静的,没人回应。
成戈又敲了敲,提高音量喊:“今天开门不?”
咖啡店的老板大概并不是专职做咖啡,店开的很随意,成戈说,来这里买咖啡要碰运气,老板很有可能外出不在。
周川的视线停在黑板上那句英文上,不知怎么的想起很多年前他在礼拜日打暑假工,那时他给自己起了一个花名叫做“周一”,有人问起他起名的原因,他回答说,因为life goes on,人要往前走。
“老板好像出去了。”成戈叹了口气,沮丧地说,“今天没口福咯,只能下个礼拜再碰运气。”
周川收回视线:“那走吧。”
成戈点点头:“那去前面买啤酒吧,这里的精酿也不错,你们喝,喝醉了我驮你们回去。”
俩人说着就要往回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响,像是杯子落地碎裂的声音。
周川转过身,在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玻璃碎在脚下,四年时光仿佛被碎片割裂成一块一块,轰然在周川面前破碎成齑粉。
邱山就站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他相比,周川的表现似乎更加淡定,一瞬间的惊讶过后,他连眼波都没有多动一下。
曾经周川看邱山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喜欢总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现在不是了,他的眼神平平淡淡的,看上去不起什么波澜。
邱山在这样的眼神中感到无地自容,近乎是仓惶地蹲下去,用手去捡玻璃的碎片。
他的手明显在抖,周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成戈高兴地往前跑了两步,也蹲下来:“哎呀!你在店里呢!我还以为又跑空了!”
邱山左手铺着一叠碎片,闻言抬头笑了一声。
成戈说:“你回来就好了,我要点几杯冰美式!”
邱山点点头,把碎片捏在手里站了起来。
成戈在旁边叨叨,说运气好,差点就跟冰美式错过了。
周川背后就有个垃圾桶,邱山走过去,周川往旁边让了一步。
碎片零零散散的从高处坠落,邱山手松开,掌心多了几道带血的划痕。
周川垂着眼睛,又抬起来。
只是邱山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猝不及防被一只微凉的手捉住了手腕。
邱山浑身一僵。
周川视线冰冷地扫过邱山的掌心,声音极沉:“破了。”
邱山艰难的将目光聚焦到周川脸上,徒劳地动了动唇。
周川放开手。
邱山什么都没说,安静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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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邱山把门开着,成戈跟着往里走了几步,见周川还在原地站着,回头招呼他:“进来坐会。”
墙上开启的窗户内有人影晃动,周川的位置刚好能看见邱山的侧影。四年了,邱山看起来和四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岁月无痕,它留在邱山身上的烙印不重,却让周川猝不及防被过去冲撞了一把,刻骨的爱消弭在每一个不见邱山的日子里,血肉风化之后,模糊了痛,可恨还是那么清晰。
周川走到屋里去,午后的阳光正好,房间被光影分割成狭小局促的两侧,左边放置着两组原木桌椅,右侧是一个吧台。
成戈从吧台上拿了一张卡片递给周川:“你喝啥?冰美式吗?”
卡片上的字是手写的,字迹工整好看,和周川记忆中的一样。周川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说道:“黑咖啡吧,我不喝冰美式。”
邱山背对着这边,正在清洗杯具,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淅沥沥的水珠顺着他指尖流落下来。
成戈说:“老板,三杯冰美式,一杯黑咖啡。带走哈,谢了。”
邱山点了点头,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干净手,然后开始打咖啡。
咖啡机嗡嗡作响,成戈电话响了,是基地打来询问实验数据,他跑出去接电话。
小小房间里周川并没出声,但他的存在感似乎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周川打量着这个地方,也打量着邱山,他直白且肆无忌惮的用目光审视着邱山,让邱山如芒刺背。
四杯咖啡用不了多久就做好了,周川走过来,低着头扫码付款,声音还是发沉:“多少钱?”
他的手指触在屏上,等了一会没得到回答,于是抬头看了邱山一眼,重复道:“多少钱?”
邱山拿过一边的计算器按了起来,机械的女声报着冰冷的数字,周川在邱山公式化的动作中不悦地皱起了眉。
钱算好,邱山把计算器转过来给周川看。
周川在付款界面输入金额,冷冷地笑了一声:“四年不见,话都不会说了?”
邱山放在计算器上的手指误触了一个按钮,女声无情地播报道:“归零,归零,归零。”
周川付完钱,嘴角笑意不减,但眼底却是冷的。他用没有感情的眼神看向邱山,语气比冷冰冰的机器人声好不了多少:“还没问邱老师,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归零,归零,归零……”
周川口中说着问候的话,可看起来没有半点问候的意思,邱山的脸色寸寸变得苍白。
周川被那声音吵烦了,动作不算轻的把计算器从邱山手底下抽走了,扔在吧台边的收纳盒里。
邱山嘴唇动了动,和之前一样,这次他的喉结甚至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没能发出声音。邱山的手按在桌沿,指尖无意识的在原木桌上抠了一下。
木屑卡入指缝,血瞬间晕了出来。
周川眼底的温度越来越冷,他拎起桌上咖啡,神情异常冷酷:“随口一问,我对你的私生活没有兴趣,不想说就算了。”
打完电话回来的成戈进门正好听见这么一句,吓了一跳,忙跑过来,拉住周川小声问他:“在说什么啊?不是提醒过你说话要注意点吗,怎么还冒犯人家啊。”
周川听不明白成戈在说什么,分一半咖啡给成戈提着,催促道:“走吧。”
成戈叹了口气,很不好意思的对邱山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们同事新来的不了解你的情况,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你别跟他计较。”
周川莫名其妙地看着成戈,更不明白成戈好好的为什么要跟邱山道歉。直到邱山平静地摇了摇头,低下头去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模拟的键盘音“哒哒哒”地敲打在周川的神经上,他突然想到临入县城时,成戈说的话——
“一会去喝咖啡,那咖啡店老板是个残疾人说不了话,咱都平常心对待啊,别盯着人看。”
周川猛地抬起头,眼底的冰层骤然碎裂。
他不是听不懂成戈的话,不是忘了成戈的叮嘱,他只是从来没有把邱山和一个说不了话的残疾人画上等号。
邱山打完字,把手机递到周川面前。
屏幕上有一句话,写着:“抱歉,我现在是一个哑巴。”
周川的视线恍惚了一瞬,看见邱山指甲缝间干涸的血渍。
黑咖啡加了冰,直到冰块完全融化,周川也没有喝一口。
饭桌上同事天南地北地聊天,互相聊着过往的经历,聊恼人的实验数据。
周川没有加入,甚至没有走心地聆听。这个行为有些无礼,但周川没有办法思考太多。
在英国交换那一年,大多时候他要同时兼顾好几组实验项目,教授总对周川一心多用的能力赞不绝口。可偶尔,周川也有无法顾及的时候,比如现在。
他的脑海中不停地闪过一些画面,邱山带血的指甲、苍白的脸、几次徒劳张开的嘴唇,以及那一句“我是个哑巴”。
其实这些年周川极少再听到和邱山有关的消息,起初是自己刻意不去关注,拉黑了联系方式,卸载了社交软件,不允许同学提起邱山这个名字。
后来周川上了研究生终日忙于研究,再后来又去了英国,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敏感又脆弱,连朋友都会渐行渐远,何况是邱山,一方有心要断,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对方。
周川不想知道邱山的消息,不想知道他过得如何,他将邱山视为禁忌,将“邱山”这个名字彻底封存,此后四年,每想一次都是罪大恶极。
不要想邱山。
我是一个哑巴。
不要想邱山。
我是一个哑巴。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邱山。
我是一个哑巴。
这无声的几个字让周川感到罪孽深重。
饭吃完了,成戈说基地那边在等他一个数据,打算先回去了,另外两个同事想要再逛逛,成戈也问了一下周川,本以为这个工作狂一定会跟自己走,不料周川也说要留下。
成戈觉得稀奇,调侃了周川几句,然后交待道:“七点半有基地的车统一到县城接人,你们不跟我走就自己坐车回去,八点门禁,晚归要打报告,你们自己看着点时间。”
交代完,成戈先开车回去了。
周川没和那两个同事一起,说想自己走一走。
周川本身在基地话就不多,跟同事也保持着距离,彼此之间都不太熟,他这么一说,同事也轻松,几个人在饭店门口分别。
饭店外有一排塑料板凳,给客人等位坐的,周川拉过一个凳子坐下来,掏出手机点开了不久前的转账记录。
曾经他对邱山的号码倒背如流,此刻经过号码保护后的四位尾号却如此陌生。
周川盯着那四个数字看了一会儿,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周川已经忘了,那时候刚上研究生,学术压力大,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蹲实验楼外面一根接一根的抽。抽烟的时候思绪放的很空,那是周川为数不多容许自己停下来的时刻,但现在不同,他有意通过这支烟让自己停止去想某些事,可惜失败了。
黑咖啡摆在手边,杯身上签字笔画上的“Life goes on”字样,每一笔都像是在嘲笑周川的失败。
香烟燃尽之后,周川又点了一根。
之后又不停歇地点了第三根。
地上掉落零散的烟头,呛人的气味逼得人咳嗽。
周川侧过身去咳嗽,越咳越凶,烟灰抖落飘散在空中,他的思绪总算被短暂的麻痹。
周川闭了闭眼睛,蹲下去把烟头捡起来。
海绵嘴的余温落在手心,周川把垃圾扔掉,漫无目的的在县城里走了起来。
九璜是个没有被开发过的西部小城,这里的一切都保留着最原始的味道,走一圈只要一个小时,说是可以逛一逛的地方,其实就是在千篇一律生活中跳脱出的一个小小窗口而已。
周川没有跟着成戈离开,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留下,却不知不觉走到了邱山这里。
可能他就是想找过来吧,周川自己也说不清,过往那些爱是真的,爱死去的时候,恨也是真的。
周川靠在Life goes on的外墙边,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火星迅速燃烧着,周川吞吐出一口,忘不了四年前邱山给他的最痛、最狠的一刀。
邱山提着垃圾袋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周川差不多抽到最后一口。
暗墙边的男人高大沉郁,离邱山记忆中那个明朗的男孩相距甚远。
邱山顿住足,周川就朝着他的方向,缓缓呼出一口烟。
带着呛人气味的白色烟雾模糊了邱山的面容,周川掐了烟,冲破雾气走到邱山面前,沉声问:“能进去坐坐么?”
邱山点点头,扬起手中的垃圾袋,示意周川自己要先去倒个垃圾。
周川让开一条路让他走,俩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周川记起四年前邱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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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邱山的咖啡店其实是他在九璜的家,这里前面卖咖啡,后面住人。他家里有一个种满花草的院子,院前有一张藤桌和两把藤椅,人坐在这儿,抬头能看到祖国西部湛蓝的天空,低头能看到一院子叫不上名的红花绿叶。
周川坐在院子里等邱山,正值初秋,天气不冷不热很舒服,如果煞风景的话,周川此刻还想再抽一支烟,但他忍住了。他两手搭在藤椅扶手上,整个人好似窝在椅子里,缩着下巴划手机。
邱山没让周川等太久,他过来的时候顺便端了两杯咖啡。
其实周川不怎么爱喝咖啡,他大概是对咖啡过敏,喝一点就心慌手麻,所以他几乎不喝美式、黑咖啡这类特浓的咖啡,偶尔喝一次也是加牛奶燕麦之类的东西调和一下。
邱山把咖啡放在周川手边,周川看了一眼,没碰。
邱山在他身边坐下来。
俩人从前在一起时话就不多,当年分开的也难看,此刻坐在一起似乎没什么话好说。如果邱山还能说话,兴许可以假模假样陪周川寒暄几句,对方恨他也好,怨他也罢,成年人的体面怎么着都能维持着,实在维持不了那就彻底撕破脸,或许大家都能好过一点。可现在邱山成了个哑巴,好像周川再冷脸就显得不近人情,一方的情绪找不到出口,一方的无声落了下风,怎么看都是一副穷途末路的样子,不知道坐在这还有什么意义。
俩人安静坐了一会儿,周川一直没有开口的意思,好像他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就算不是来邱山这里,别的什么地方他也能发着呆待一下午,等时间一到,他坐车走人,也没什么留恋。
邱山低着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一行字打出来,删掉一行,重新编辑另一行。没人说话的时候任何声音都显得突兀,邱山打字的虚拟音不间断地响着,可他大概已经习惯这个声音,很久之后才想起来去调低音量,小心翼翼地看了周川一眼。
周川闭着眼睛,单手撑着额角:“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他好像真的只是找个地方歇脚而已,不关心身边是谁,也不在乎外界的声音,对邱山也没有半点好奇。
邱山抿了抿嘴唇,把编辑好的几个字逐一删掉了。
热咖啡逐渐冷却,周川的呼吸声愈渐绵长。
邱山从位上起身,进屋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盖在周川身上,然后坐回去轻轻翻开了书。
曾经有一段日子周川和邱山住在一起,或者说是周川借住在邱山家,时间不长,但每一天都似乎极为漫长。那时候他们也像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邱山看书,周川写实验报告,有时困了,俩人就一个趴在茶几上,一个歪在沙发上睡一会。冬天的午后,太阳将家里晒得又香又暖,那是邱山后来再也做不成的梦。
男孩长大了,不再喜怒都写在脸上,那双洋溢着怒火和不甘的漂亮眼睛也被一层冰雪覆盖。邱山回忆起自己的前半生,不算顺当,没那么圆满,处处都是遗憾和错过,而他最不愿面对的是,这份遗憾里也有周川的名字。
太阳一点点西斜,时间不用数就到了日暮。
周川睡醒的时候有很长一会思绪是空白的,他只是睁开了眼睛,视线没有焦距的落在院子里一朵萎顿的花上,好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到九璜开始周川就没停下来过,连轴转了大半个月,天天工作到凌晨两三点,觉都不够睡,如果今天不是被成戈薅出来,他应该在宿舍补觉的。
周川这一觉睡得挺舒服,他坐起身,发现院子里除了他外没有别人了,但依稀能听见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
搭在身上的毯子掉落在地,周川捡起来叠好,才把院子的推拉门打开,一只胖猫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火锅动作敏捷地蹿到周川脚边,仰头看着他。
时间过去太久了,猫都不认得人了。
周川蹲下来,伸出手去蹭火锅的脸,火锅没理他,傲娇的从他腿边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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