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旧情人(非目一)

江洵生简单过了便A4纸上试戏片段的主要内容，心里大致有数后，回答道：“没问题。”
见状，毛麟拍了把江洵生的肩：“一会儿争点气，别叫我们白浪费一早上。”
江洵生一顿：“......谢谢，我会的。”
之后，毛麟也进了试戏房间准备。
江洵生掐了二十分钟时间，闹铃震动后抬头，试戏房间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准时被打开。
毛麟朝他招手，“来吧。”
剧组的试戏房间都大差不差。
半圈机器围在试戏点前方，背后是纯色的一块幕布。
江洵生走到指定位置站定，在毛麟的引导下走近走远、左转右转，摄像机来回转了几个角度，保存好这些影像后，摄像灯光又重新进行调试，毛麟让江洵生稍等，准备随时开始试戏片段的表演。
试戏片段的表演内容其实非常少。
简答来说就是一个普通的清晨，面馆老板和妻子正常营业，前半段在温馨和睦地招呼客人，后半段是妻子挽起袖子擦桌子时，被客人看见了手臂上的淤青于是被客人发问，妻子紧张地编了个蹩脚理由搪塞过去，回到后厨就收到了丈夫的眼神警告。
毛麟想看的就是这个眼神，这个眼神需要狠戾需要冲击，需要和前面有足够的反差，需要让观众感受到毛骨悚然。
试戏片段和江洵生附在简历里的片段大同小异。
并不涉及剧透的角色在招募期时，一些剧组是会对角色的部分剧情进行公开，想要争取这个角色的演员就可以选择一些片段表演进行录像，而后将录像附在简历里一并投递，可以更大程度地表现自己，让自己被选择的概率增加。
面馆老板，就是一个公开了部分剧情的角色。
江洵生附在简历里的视频，表演的是面馆老板对妻子进行分尸的场景。
这个情节的最后也有一段情绪转折，角色面无表情地将尸块裹上保鲜膜装进冰箱后，接到了送面师傅的电话，说是仓库漏水，第二天的面只有平时的一半，表示歉意后让面馆老板提前做好补足另一半的准备。面馆老板依旧是面无表情，开口的声音却异常亲切老实，和此时血淋淋的房间形成了强烈反差，“没关系，正好这两天客人太多，我老婆腰痛，就当是早点打烊休息了。”
摄像灯光还在进行调整，毛麟等得无聊，挪了半米椅子从监视器后探出头，跟江洵生闲聊，语速很慢，“其实，你这种长相演正剧很吃亏，几乎没有剧组会用你们这种长相来拍正剧。你应该更适合爱情片，什么偶像剧之类的。那玩意儿来钱也快，也容易火，而且吸粉。我看你之前的作品集，这种类型的作品不少，说明你也是知道那玩意儿试镜成功率高的，怎么想到来投正剧演反派？要知道这种角色，拍下来播出，基本上是吸引不到粉丝的，观众没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就不错了。”
江洵生实话道：“想尝试别的，挑战一下自己。”
“我喜欢你这种演员，戏路不能窄。”毛麟笑笑，绕回刚才的话题，“当时过演员简历的时候，其实我是把你淘汰了的。我看见你证件照上那张脸就觉得不行。这跟我想要的形象差别太大了，我想要的是那种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一眼看上去就很老实的形象，颜值高不高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我们制片手滑，阴差阳错倒是把你压缩包里的附带表演视频给点开了，这一看发现吧，细皮嫩肉的家暴倒也是种有点看头的反差，而且这样的家暴形象在目前的影视市场里不常见，警示意味不比老实形象差，况且你有能力撑起这个角色，细节处理得也很好，就让你来试试了。”
“想知道我们决定用你的是哪个细节吗？”毛麟又问。
江洵生刚想问，摄像机后头的工作人员就先喊了声毛麟，告诉他准备完毕。
毛麟笑笑，把椅子挪回半米，“一会说，先看看你的表演。”
试戏片段需要工作人员试演妻子一角帮忙对戏，和工作人员示意已经准备好后，试戏表演正式开始。
一切依照剧本顺利进行。
表演的最后，江洵生那个需要狠戾的眼神定格在毛麟面前的监视器屏幕下，毛麟没喊卡，两三秒后，江洵生收回目光，也没结束表演，而是继续煮面的动作，一改表情抬头，手上拿起灶台旁边的毛巾在手里滚了一圈，继续笑盈盈地问外头客人要吃什么，直到这会，毛麟才喊下卡。
毛麟满意笑道：“不错，没让我们失望。你的表演很自然，实话实说，不比我选的几个主演差。对了，会抽烟吗？”
“练过。”江洵生道。
毛麟：“行，不过不会也没关系，这个好学。”
试戏结束，江洵生又被毛麟带往休息处。
丁南一直坐在沙发那儿等着，见毛麟和江洵生出来，立马站起身试图看破两人得知结果，最终视线和毛麟撞上，看见毛麟安抚地朝他一笑，丁南知道这是成了的意思，激动得就差没想原地起跳，但最终还是忍了又忍，坐到了江洵生身边。
毛麟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坐在了江洵生的另一边。
打完，他说，“签合同的资料都带了吧？你们先稍等，我让制片拿合同过来了，马上就签。”
说完，毛麟点开自己相册，又道，“刚说的决定性细节还记得吧？”
江洵生嗯了一声。
毛麟调出一个视频，横过手机放在江洵生眼前。
视频里正在播放的片段，是江洵生附在简历里的表演视频。
毛麟将视频往后拉，停留在了角色分尸前，用食指在视频上江洵生的手部动作画了个圈，随后又将视频往后拉，拉到了角色把尸块放进冰箱关上冰箱门，视频里电话铃声恰时响起，在接起这个电话前，毛麟按下了暂停，食指又在江洵生的手部动作上画了个圈。
两个被毛麟画圈的手部动作，都是江洵生正拿起一条毛巾擦手。
江洵生的动作很熟练，熟练得就像本能反应，是因为长时间高频率地做这个动作而形成的本能。
“你刚才试戏的片段，也做了这个动作，对吧？我很喜欢这个动作。”毛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这个动作很细，很多面馆师傅都有这个习惯，你观察过面馆师傅吧？”
江洵生：“嗯，观察过。”
这个动作的确是江洵生专门设计的。
他连续观察了好几日的巷子口，笔记里关于粉面摊夫妻的笔墨是最多的，不过那倒不是为了这个角色才多，纯粹是歪打正着。
毛麟又继续同江洵生逐帧分析了江洵生的表演片段，提出了不少建议，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楼上走下一个人，手里拿着份合同。
认出了那是制片，江洵生和丁南一起打了个招呼。
制片把合同放在江洵生面前，玩笑道，“还得是我的手滑吧？毛导？”
毛麟看他笑笑，又转身看向江洵生，“虽然不是主线的核心角色，但作为第一个‘副本’的主人公，还是要说，《明潮暗涌》欢迎你的加入。”

两人和毛导告别离开园区时，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
丁南提前找了个离园区和台词课都近的餐馆预定，两人上车直接就朝那餐馆去了。
下午江洵生还得去赶那位话剧老师的台词课，没空回家，自然也没空去吃傅呈给他订到家门口的饭。
想着晚上热了吃不浪费，江洵生给傅呈发了微信，说别让人送晚上那顿了。
还没到午休时间，知道傅呈这个时间段没空看手机，江洵生发出去消息后就把手机收回了兜里。
到达目的地，两人上楼。
因为也就提前了不到两小时预定，丁南没订到大堂，只能多加点钱订了个包间。
点完餐包间只剩下两人后，丁南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动和兴奋，把随身背包里刚签好的合同拿出来，反复仔细看了又看合同最后一页的签名和红章，“哥！这真的不是梦啊！咱真的连合同都签完了，我们终于演上正剧，终于演上这种有点意思的角色了！以后凭着这个角色的演艺经历，投别的好玩的角色也容易多了！”
江洵生笑着嗯了一声，倒了两杯水，“把合同收好，帮我点杯咖啡，免得下午困。”
“好嘞哥，”丁南把合同小心翼翼地放回双肩包里，拿出手机，“还是点之前那家吗？”江洵生点头。
没过太久，包间门被推开，服务员推着餐车上菜，江洵生兜里的手机一震，他把手机摸出来，看见了傅呈的微信回复，抬眼一看时间，12：45，正正的午休时间。
-江洵生：晚上那顿别让人送了。
-傅呈：怎么？
-江洵生：上午去剧组面试了，中午这顿没空回去吃，我热来当晚饭。
-傅呈：别吃了，今晚有空，我去接你。
看见傅呈的回复，江洵生第三次把台词老师的上课地址甩给了傅呈，收起手机。
江洵生吃完放下筷子时，丁南点的咖啡正好送到。
咖啡不是什么高端牌子，是一家全国大街小巷遍地可见的连锁咖啡店，均价都没过20，是江洵生最喜欢咖啡店，几乎只点它家。不过这回还真不是因为再贵点的喝不起，而是他大学时，在这家咖啡店兼职了两年多近三年时间，习惯了。
丁南还在吃，江洵生插上吸管喝了口咖啡。
看着咖啡杯子上的熟悉标志，江洵生突然想起来，在决定往傅呈跟前凑之前，他还在这家咖啡店里见过傅呈，现在回过头细想，江洵生觉得真不怪他从没想过把傅呈和大集团联系在一起。
毕竟哪个大集团的老板，会出现在这种均价不足20的连锁店里买咖啡？-
一样是大一升大二的暑假。
江洵生第三次见到傅呈，是在做完胃镜后的下一周，他在咖啡店兼职时碰上的。
那天傅呈穿的西装是米白色的，里面一件黑色衬衫，偏暗的黄纹领带。
他走进咖啡店，站在取餐点前，低头看了眼手机报出号码，“118好了吗？”
江洵生正好那会在做打包工作，听见面前人报完号后，目光熟练地扫过已做好的咖啡，头也没抬，“还没有做好，稍等。”
拿起一杯已经做好的咖啡，江洵生刚把纸袋子撑开准备往里装时，迟钝地回过神来发现刚才说话的顾客声音非常熟悉，抬眼一看，就看见了傅呈。
很显然，傅呈也认为这幕有些意料之外。
傅呈：“好巧。”
江洵生把手上的咖啡装好，又拿起另一杯咖啡，“好，好巧。”
“在这里兼职？”傅呈问。
“嗯。”江洵生转头看了眼后面还在挖冰的同事，“你的还需要再等一会。”
傅呈点点头，问：“这几天三餐按时吃了吗？”
上周江洵生做完胃镜，因为人还没醒过来，报告单被送到了傅呈手里。
看着结果单上显示的“慢性胃炎”，傅呈记下了护士的几句随口叮嘱，在江洵生醒过来后进行了转告，其中就包含三餐必须按时吃。江洵生的胃没什么太大毛病，但也坚决不能放任不管，得养起来。
“按时吃的。”江洵生说。
江洵生继续打包着咖啡，取餐点堆积的七八杯打包完毕后，傅呈的“118”正好做完，江洵生给傅呈装好，递给傅呈，“上周做完胃镜，忘记说谢谢了。”
“不用这么客气。”傅呈接过咖啡袋，正想离开，抬眸看江洵生的样子还是想把这声谢谢正式说出口，于是站在原地，等江洵生开口。
江洵生一字一句道：“我是想说，谢谢你......傅哥。”
那刻，江洵生以为他会收到傅呈的打趣，譬如问他是不是想占陈哲飞便宜跟陈哲飞跨辈之类的玩笑话，但是傅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然后很轻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那次后的再下一周开学，江洵生找到了陈哲飞。
假装八卦跟他确认了傅呈单身后，要了傅呈的微信，原因是感谢傅呈陪自己做胃镜，想请傅呈吃饭。
尽管陈哲飞给他微信时，再三提醒他没必要。
一来傅呈很忙，二来傅呈肯定不会让小辈请吃饭，但江洵生依然加上了傅呈发出了吃饭邀请，结果自然是被拒绝。
江洵生没死心，隔三岔五就又去问。不过无一例外，傅呈都拒绝得很直接。-
下午，傅呈将车停在了江洵生给他的公寓地址楼下。
这是傅呈一周内第三次收到这个地址，见江洵生如同前面两次一样，上了车就盯着笔记本，他问，“是在这里上什么课吗？”
“嗯，台词课。”江洵生答。
傅呈：“是一直都需要上的课吗？”
“不是，老师退休很久了，就上五天。”江洵生看着笔记本说，“今天最后一天，上完了。”
傅呈点了点头，车正好行驶到一个红绿灯路口，“上午的剧组面试怎么样？”
提到这个，江洵生的眼尾挂上笑都是不自觉的，《明潮暗涌》的这个角色，除开曲达那个半路被截胡的，完全可以说是他出道三年来，最得心意的一个角色，“过了，签合同了。”
“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傅呈问。
江洵生说：“犯罪悬疑类现代剧，演的是第一个案件的主人公，一个家暴妻子失手后将妻子分尸的面馆老板。”
红灯变成绿灯，车往右拐后驶进了一段缓行的路。
看得出来江洵生提到这个角色时的状态是完全不同于上一个的，傅呈又问：“很喜欢这个角色？”
“喜欢。”江洵生直白道，“是个很有挑战性的角色，也是我演过最有意思最立体的角色，表演空间很大。而且不只是这个角色有意思，这部剧也很有意思。”
傅呈：“以前演的通常是什么样的？”
“男女主同事同学之类的，只要有鼻子有眼就能演的角色。”江洵生说。
听到这，傅呈点了点头，江洵生大概是心情真的不错，加之车一直在缓行，车窗一点缝没留，和外界完全隔绝开来，车里只有很淡很好闻很熟悉的香水味，江洵生很放松，又说，“不过我以前也只能演那些角色，没有演技可言。”
傅呈没说话，他在等江洵生继续说。
江洵生语速慢慢的，语气里还带着些自嘲：“出道那会我演了一部偶像剧，很无脑那种，和钱蔓合作的，就是之前《密咒丛林》外景你见过的女演员，演的男一，什么都不会就被经纪人带过去签合同上了。经纪人说，他给我定的路线是偶像派，不用真的会演，只要包装好了卖我这张脸就行，我只管往那儿一站，有的是人给我买单。所以我什么也不会，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接那种谁来都能上的烂大街剧和角色。”
“那部剧呢？”傅呈问。
江洵生轻道：“一没剧情二没演技三没粉丝，当然是扑了。”
“公司定的偶像路线呢？没继续推了？”傅呈道。
江洵生：“和平解约了，就没继续推了。”
缓行路段到头再转个弯，傅呈要带江洵生去的店就到了。
又是家和前几晚吃的不一样的店，这回菜是提前预定的，傅呈也没再问江洵生要不要加点别的菜。两人吃完，傅呈把江洵生送回住的地方。
下车前，江洵生松开安全带，突然说，“那天......”
傅呈抬眼看向他，江洵生继续道，“我说不知道哪儿来的熊心豹胆敢追你，我后来想了下，是你给的。从一开始起，我喊你哥，你就没有纠正过我。”-
傅呈比江洵生大了整整九岁。
江洵生大二那年他二十九，怎么都不可能看不穿江洵生的心思。他也怕自己不够理智，控制不好两人间相处的分寸，无意间对江洵生的行为进行了引导，所以索性杜绝了和江洵生的所有不必要交际。江洵生每次在微信里说想谢谢他请他吃顿饭，傅呈的回复都是简单两个字不必。
轨道出现偏离，是在陪江洵生做完胃镜后的一个月。
那天傅呈独自开车，行驶在一条偏僻人烟稀少的路段上，他就是在那条路上看见的江洵生。
路边停着一辆小三轮。
小三轮旁边站着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人，地上两三袋装满的蛇皮袋，看着像面粉，因为地上也撒了一些。那几天温度降得厉害，江洵生穿的是一件浅色的牛仔外套，傅呈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弯腰抱起那个装满面粉的蛇皮袋，然后将蛇皮袋抵在腰腹上，搬上小三轮。
蛇皮袋有半个人高，搬着不轻松。
把车停在了后面十米处，傅呈看着江洵生三两下把几袋面粉装上小三轮，装完后拍了拍那位老人家的肩，老人家骑上小三轮离开后，又亲切地和老人家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