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旧情人(非目一)

江洵生往路口边看去。
盲道的确被占用，似乎是旁边商城搭建的夜市网红街，棚子搭建起来的临时摊位直愣愣盖过整截盲道近三四百米。
“我送你过去？”江洵生问。
大叔摆手，“送我到前面那截盲道上就好。”
江洵生：“行。”
把大叔送上盲道，江洵生拿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便民热线，准确报出商城名，“夜市网红街占用了整条盲道，非常影响盲人出行。”-
从微信里潦草地得知周晋华吕珩事件的经过结果后，陈哲飞加速处理手头上的剩余工作，提前一天结束交接，在晚上拎着两袋子烤串几瓶啤酒站在了江洵生家的大门口。
江洵生在北市是租的房子。
九十来平，不大但地段绝佳。出了小区门，五百米内共享单车公交车地铁站一应俱全，不试镜不进组的日子，江洵生基本都坐这些交通工具出行。
陈哲飞知道大门密码。
自觉进门后，他拎着啤酒小吃就往客厅走，正准备把拎了一路的袋子往茶几上放时，发现茶几上堆满了白纸黑字的A4纸，有单张有成摞，基本上每张上面都被黑色水笔做了大大的标注，有圆圈有半勾有大叉。
“来，赶紧把你茶几给我收拾半边出来。”陈哲飞朝里屋喊了一声。
喊完转头，就见江洵生已经走到客厅。屋内空调开得很足，他穿着套黑色的长袖睡衣，把手里的烟灰缸放在茶几上后，又把剧本收捡起来，叠着扔在在沙发的一角，随后坐在地毯上，打开陈哲飞的袋子，掏了串烤肉出来吃，“你再不来我就要开火煮泡面了。”
陈哲飞：“就你那破胃家里还屯泡面？”
“你这两袋子是什么很健康的东西吗？”江洵生开了罐啤酒。
陈哲飞：“这又不是天天吃，你那语气熟练度一看就有事没事泡面了事。”
说完，陈哲飞坐到江洵生对面背靠沙发，伸手随意捞了几张刚才被江洵生扔在沙发上的单页剧本。
他拿了三张，刚好三张右下角分别被画上了叉、半勾和圆圈。
陈哲飞还没仔细看剧本上的字，随口道，“你这是又开始挑新剧本了？两个月耗在曲达那三分钟上，不歇段日子？”
江洵生：“就因为耗了两个月，再歇下去，明年房东就能连人带行李一脚踹出去,总得找点事儿做着。”
“你到底是怎么混的，不都说娱乐圈是个遍地撒钱的地儿，随便两杯羹混得都能比大半人强，你怎么这么落魄？”陈哲飞觉得好笑。
“这里是寸土寸金的北市。”江洵生抬眼，“何况，吕珩那事儿后，知道我靠什么接的活儿吗？”
“什么？”陈哲飞问。
江洵生：“便宜，同样知名度的演员里，我只要他们一半的片酬。”
沉默了片刻，陈哲飞抬头看了一圈客厅，角度新奇道，“要这么说的话，我突然又觉得娱乐圈果然是富得流油，一半片酬都能活得这么潇洒。”
江洵生：“心动了？我给你推荐点门路。”
“等我家哪天破产了，没有家产可以继承，一定来知会你。”陈哲飞义正词严。
江洵生拿起茶几上的抽纸朝陈哲飞砸了过去。
笑着接住抽纸，陈哲飞定睛看向了自己手里的剧本，平面这张剧本被画了叉，他照着剧本上的总结读了出来，“都市职场类网剧，角色为与女主常年不睦的女同事对象，暗地里配合女朋友陷害女主妄想女主年会出丑，结果因男主插手未遂，年会现场两人被男主当众羞辱......”
陈哲飞停顿片刻：“......又要继续对烂片市场进行开拓了？”
“没看见下面的叉？”江洵生说。
“那你还打印？”陈哲飞没抬头，把这张剧本抽到底下。
江洵生：“没得挑的时候还得光顾它们，这种剧试镜通过率高，我的潇洒是靠数量堆起来的。”
陈哲飞喝了口酒，继续看着手上的剧本。
现下这张的右下角被画了圈，通过对这三种符号的基本理解，陈哲飞猜得出来这是合格的意思，挑眉又把剧本上的总结读出来，“犯罪悬疑类网剧......在外是人人称赞和蔼可亲的面馆老板，背地里却是家暴妻子的人渣，一次失手弄死妻子后......将尸体分尸冷冻冰柜并假装无事发生继续营业，直至被主角发现疑点捉拿归案......该事件是整个主线的引子，角色是第一个‘副本’的主要人物。”
“你还对这个感兴趣呢？”陈哲飞笑问。
江洵生：“没演过这种类型的，想挑战一下。”
“这玩意你要是真去试镜成功，剧播出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保准看。”陈哲飞道。
江洵生：“一定。”
“不过这角色，倒是应该要比那些烂片实在，剧里造型大概率不如烂片好看，但应该要比那些烂片容易火，受众也广。”陈哲飞理智分析。
江洵生拿了串土豆，实话道：“火了出门跟个特工似的。现在这样就很好，有的挑就挑，没得挑拉倒。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温饱刚好，混口饭吃。”
陈哲飞又翻开第三张，这张的右下角是个半勾，他照旧把剧本上的概括读出来，“灵异恐怖类网络电影，背景设定是一群热爱探险的年轻人来到户外露营过夜，同行好友纷纷惨死，故事的最后才得知一切是女主为备受校园霸凌的妹妹报仇......角色为曾霸凌妹妹的同学之一，从前对妹妹实施过强奸行为，探险途中甚至想与女主发生关系但未果......”
沉思两秒，陈哲飞笑道，“你这三个符号是给剧本排等级呢？”
江洵生没否认，喝口酒慢慢解释道，“差不多。圆圈是我最感兴趣的，有竞争机会但能被选中的概率极低，半勾和叉往大了说都是套路型，区别是一个稍微吃点演技，一个完全不吃有脸就能上。”
烤串吃了一半，啤酒下肚了半瓶，江洵生摸了包烟出来。
里面烟被抽了三分之二，江洵生抽出两杆，递给陈哲飞一杆，点燃自己的后把打火机扔给陈哲飞，吸烟吐气的动作老练得像是几十年烟龄。
陈哲飞点火，“我以为你烟灰缸专程给我准备的呢，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曲达那个电影学的，角色需要。”江洵生说。
“不戒了？”
江洵生：“懒得戒，有的角色还能用。”
陈哲飞点点头，听见曲达二字后话锋一转：“说起这个，吕珩连个男五都要来溜你玩，还真是把他小人作风给贯彻到底了。”
“大概除了我，这辈子没人往他脸上招呼过，所以记忆犹新，也算我荣幸。”江洵生说。
陈哲飞：“当时要换我我也得往他脸上招呼。不过吕鸿永有他这么个独孙，真是倒八辈子血霉，几十年积攒的名声，硬是给败了个七七八八。”
江洵生笑一声，将烟头抵在烟灰缸里，轻转两圈碾灭：“名声是没剩什么了，人脉权利永远都在，没差。”

犯罪悬疑片剧组的申请简历，江洵生是投了的。
就是据丁南打听的结果来看，剧组最近选角方向的工作重心依然停留在几个主要角色的抉择上，短时间内还筛不到他投的角色，况且他没有过类似角色的演艺经历，被选中的概率也确实低，总不好又继续坐吃山空等结果，转而，两人也投递了那部排行第二的灵异恐怖片——《密咒丛林》。
恰巧，《密咒丛林》临开机，是紧急招募。
看得出来剧组确实很急，江洵生也赶了个截止日期，简历刚投出去不到一周，就收到了试戏邀请，地点北市，剧组几个还没定下演员的角色统一试戏。
当天，江洵生一早收拾好，站在小区门口等丁南来接。
江洵生自己出门一向是习惯交通工具的，但抵不住北市确实大，很多剧组活动也基本不会聚集在市区，公共交通并非完全方便，所以还是得买车，但他不爱开也懒得开，加之自己这个小区停车场费用确实稍贵，车常年停在丁南那儿，只有两人在北市跑剧组时才会派上用场。
《密咒丛林》筹备建组在北市一个文化园区里。
这个文化园区在圈子里很有名，主要原因是建组剧组多，很多艺人没戏可拍时就可以带着自己简历来走上一圈，现下给剧组刷个存在感，指不定第二天就能接到剧组邀请试镜的邮件或电话。
江洵生倒是没怎么试过这种方式，他们普遍是线上投，但因为在这里建组的剧组实在是太多，试镜试戏次数一多，对这一快也熟悉得不行，径直就能直接往《密咒丛林》剧组所在点走去。
前来试戏的艺人不少，领了剧组发的试戏片段和号码牌，江洵生和丁南拎了两张板凳，到了个稍空旷的角落熟悉台词。
试戏房间不停叫着号，演员来回进出。
江洵生熟悉台词过程中，还有那么一两个熟面孔来和他打招呼，都是从前待过一个剧组的演员，咖位跟他一般糊和比他好点的都有，聊两句就是抽空吃饭，又继续看各自片段。
“17号演员进，18号演员做好准备。”
低眸看了眼手里号码牌上的数字18，江洵生和丁南一同挪到了试戏房间门口等候，顺便把手机也给了丁南。
前面的17号不知道试戏的是个什么角色，不到两分钟就推门而出，下一秒，门被再次打开，工作人员扫视一圈，见着门边站着的江洵生，垂眼扫过他的号码牌，“十八号是吧，进。”
《密咒丛林》试镜试戏是同时进行的。
房间内工作人员围了半圈，制片组美术组等等什么组的人都有。江洵生一进去，就被工作人员带到了正中央，他身后是块白色幕布，摄像和灯光全都就位后，监视器后的导演让他转了一圈，保存几个角度的照片和视频，又让他进行了自我介绍，才开始表演试戏片段。
江洵生的试戏片段是一段情绪转折。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角色妄图和女主发生关系被拒，转头又和另一位同行女生勾搭上，两人约好深夜树林角落见面，角色哼着曲儿叼着烟去却只看见了对方的尸体，极度震惊恐惧下再转头看见了自己曾强奸霸凌过的对象亡魂。
这样的恐惧偏向外放，并不算特别难。
在导演喊下开始后，江洵生开始按照试戏片段进行表演，过程中，导演和制片会给出一些试戏片段里没有的情节，观察临场发挥能力等，直到江洵生表演到试戏片段的最后。
试戏结束，导演从监视器后冒出半颗脑袋，“不错哈，选角结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几天就能出，助理或者经纪人的电话记得保持通畅。”
鞠躬道谢后，江洵生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离开。
丁南就近找了个位置坐，试戏房间门一开就起身蹦跶过去，跟工作人员示意后和江洵生朝电梯口走去。
“怎么样哥？”见周围没人，丁南小声问道。
九成的小剧组都不存在大剧组的神秘，试戏结果是有戏、可能有戏又或者完全没戏，基本试戏结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江洵生：“应该有戏，等三天吧，没消息再跑别的组。”
电梯正好从楼上下来，门“叮”一声打开。
江洵生正准备抬脚，就见里面的男人抬头扫了他一眼，随后低头又看向手机，不到半秒，男人又将视线挪向他，盯得很直接，丝毫没有收敛自己打量神情的打算。
男人的目光很熟悉，刚才试戏时一屋子工作人员几乎都是这样的目光，江洵生猜得出来这人也该是某个组的幕后人员。
电梯门合上，江洵生看向男人，两人视线撞上。
男人这才收起手机，语气似闲聊，“你外型条件不错，吃这口饭很合适，但我好像没见过你？是哪个导演挑的新演员吗？什么剧组？”
江洵生淡道：“不新，出道三年多了。”
“三年？”男人看起来不太相信，“你出道三年了？不应该啊，你这款的我不应该没印象，是和剧里造型差距太大的原因吗？你演过什么？”
“没演过什么，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江洵生道。
男人扬眉，轻哦了一声，好心提醒，“那你应该去尝试一下电影剧组，相信我，你适合大银幕，能在这个园区建组的几乎没什么好剧组，你在这儿找戏拍，多少有点浪费自身条件了。”
江洵生没应话。
电梯到达一楼，三人同时往外走，到达大门前，男人又拦住江洵生，“耽误你们三分钟？”江洵生止步。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NAME工作室的负责人。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我们工作室是专门做剧组选角工作的，无论是单纯的推荐演员，还是系统地跟进剧组全盘接手演员选角，我们工作室都做过，并且有知名代表作。所以，有兴趣留个联系方式吗？未来有机会的话可以合作，对你我来说，都是互利共赢的事情嘛。”
男人从兜里掏出了张名片，他递给丁南，“你看上去年龄挺小的，是助理吧？加个微信？”
丁南看了一眼江洵生，见江洵生点头才接过名片，把自己手机掏了出来加上男人。
和男人告别，江洵生接过丁南手上的名片，看了眼名字——郑山。
NAME工作室，江洵生丁南肯定是听过的。
他们工作室全盘接手演员选角的剧组很多，并且反响好的也非常多，其中不乏有几部播出好几年了依然处在讨论风口，俗称下饭必备。
两人上车，丁南坐在驾驶位，又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哥，这个郑山让我发一份你的简历过去，发吗？”
“发吧。”江洵生拉过安全带，他倒是不指望郑山真能给他推什么好剧本好角色，左不过是质量高点的剧本，能有几个算几个。-
试镜的文化园区离江洵生住的地方不算近。
江洵生丁南在那儿等试戏也花了不少时间，快到江洵生家门口时，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两人中午也没来得及吃上什么，肚子早空了，一合计，丁南调头，准备寻个店解决晚饭。
最终决定了一家巷子里的便民餐厅，两人是常客。
这个点离饭点还有些钟头，店里位置很空，江洵生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两荤两素一汤递给服务员，丁南一直埋头盯着手机。
看了眼丁南手机页面停留在微信，江洵生道，“还在和郑山聊？”
“不是，发完简历那哥说收到就没再聊了。”丁南迅速否认，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就把手机放回兜里。
店里没上菜的只他们一桌，没等太久第一道菜就被服务员抬上，江洵生盛了两碗饭，递给丁南正准备动筷，就听见丁南说，“哥，你知道博恒集团吗？”
博恒集团，国内知名家族企业。
旗下的产业线很广，高端线平价线技术线都有，平价线几乎遍布寻常百姓的衣食住行，很多耳熟能详的日用品牌往上溯源都隶属于博恒，技术线方面许多高新技术业也有博恒的身影，高端线囊括更广，曲达剧组在渝州住的那家酒店，就是博恒名下的产业。
如果非要硬说有什么产业是没有博恒的，那就只有影视业，博恒至今没有涉猎过，不过江洵生前些日子刷到过新闻，博恒似乎也开始考虑投资影视业了。
江洵生夹了筷子菜进碗，“谁不知道博恒？”
“那哥，你认识博恒集团的老板吗？”丁南又莫名其妙问。
江洵生笑道，“我能认识博恒的老板我还坐在这儿？”
丁南哦一声，没忍住自己笑了两下，狼吞虎咽半碗饭，又道，“哥我觉得我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就是你之前不是说，如果有什么老板来问吃饭喝酒还有那啥的，不管男的女的，直接拒就行了吗？”
江洵生嗯了一声，“怎么？现在还有人来问？”
“这两年已经没有了，不过，”丁南喝了口水，“从今年五月份开始吧，博恒老板的助理来递过话，问了好几次。”
“博恒老板？”江洵生道。
丁南点头如捣蒜，“他们老板是个男的，三十六，单身。助理来问了好几次，我每次都拒绝了，其实我一直觉得那种小老板会来问不稀奇，但博恒这种大老板会来找咱们也太离谱了，我一直以为是谁无聊装的。”
很显然，仅仅是这件事并不值得丁南特意拎出来说，江洵生继续问：“然后呢？”
“就我们干助理的不是经常私底下会闲聊吗，哥你刚才试戏的时候，我在群里听他们说，博恒这回进军影视业，是曲达那个组拿下的首个投资，刚拿下，而且投资额巨大，好像就这几天签合同来着，结果——”丁南眨了两下眼睛，“博恒撤资了，没有任何原因的撤资了。听说，这事儿对曲达那个组的冲击巨大，后续很多项目都得重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