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旧情人(非目一)

这回不在家里，见的也不止郭志武一人。郑山直接把两人拉去了郭志武正在筹拍电影《盲途》的建组点。
江洵生一进屋，看见的就是摄像机以及背后站满的制片组、美术组等各组负责人。
角色虽然不是男一但也在主演范畴内，是整部电影的核心，试戏过程要比之前江洵生试过的所有剧组都正式严肃得多。
江洵生全然不知自己要试的是个怎样的角色，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郭志武指挥。
郭志武也没说什么废话浪费时间，领着摄像保存下基础信息后，直接开始了和江洵生的试戏，“我现在只能告诉你部分设定，你目前能知道的只有这角色是个瞎子。不过不是先天性眼盲，小学时期瞎的，家庭条件一般，瞎了后没再去学校，但自己读了很多书，是个街坊邻居都认同的自强不息的体面人。”
见江洵生点了下头，郭志武继续道，“现在，用你自己对这个人物的理解，和我进行对话。说什么都可以，重点在你所理解的盲人的行为举止特点。提醒一下，试戏过程中，不能紧闭双眼，我不需要一个闭眼装盲的演员。你有一分钟准备时间，现在开始计时。”
计时开始，江洵生低下头闭上眼睛开始进入角色。
他是和盲人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并且不止一次。虽然都没有去刻意观察过也没有一五一十地记录在他的笔记本上，但仍然有许多细节可以在回忆里捕捉。
“时间到。”
一旁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江洵生应声睁开眼。
他迫使自己的眼神失焦空洞，让自己全身的重心转移到耳朵。
“外面天气怎么样？”郭志武问。
郭志武很显然换了一个方位站着，声音从江洵生的斜后方传来。江洵生先让耳朵带着自己转身，其间眼珠仍然保持转身前的朝向，直到耳朵朝向郭志武后，他才停顿了半秒，面朝郭志武，眼珠也跟着移动过来，“还不错，有太阳。”
“还不错？你更喜欢晴天？”
“因为我能感受到太阳。”江洵生这才眨了第一次眼睛。
郭志武又问：“雨水不也能感受到吗？”
江洵生笑了一下：“下雨的话，对我来说出行太不方便，一不小心踩到水坑，回家后对衣物的处理也是一件麻烦事。”
“可以了。”郭志武抬手，走到摄像机背后。
江洵生点了下头，转身面朝摄像机。
又在郭志武的指挥下，江洵生表演了自己对这个人物理解下的喜怒哀乐。
结束后，郭志武加上了江洵生微信，“你这几天回去再自己琢磨琢磨，盲人怎么演这个角色怎么演，过几天我们再试点别的戏。”
那天回家后，江洵生在家里戴眼罩摸黑生活了三天。
但显然这个尝试的过程并不成功，很多时间里他都被自己逼到了无解的角落，譬如下楼扔垃圾如何乘电梯等问题，中途摘下了无数次眼罩进行解决。但得到的进步也很大，第二次试戏，郭志武直言他比上回演得像得多。
紧接着的半个月，江洵生前前后后跑《盲途》试戏了整整五次。
最终在第五次试戏结束时，江洵生的表现让郭志武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全组过关，正式获得该角色。合同签署定在三天后，由工作人员和丁南交接。-
定下角色的第二天，郭志武家里又来了客。
吕珩拎着一袋比野山参还值点钱的补品上了门，刚进客厅还没说话，郭志武先发制人，“《盲途》的男二已经定下来了。”
“什么？”吕珩一愣。
郭志武亲自给吕珩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遇着了个特别合适的，就定了。这些补品我就不留了，前段时间那个野山参也给你爷爷一起拎回去。”
吕珩没死心，试探道：“郭导已经签完合同了？”
“后天签。”郭志武看他一眼。
吕珩点头，轻道：“郭导，我还是想再争取一下。如果我能拿到这个角色，我爸的投资是肯定会当大头的，您想要什么，您尽管开口。”
“《盲途》年前就已经和博恒签下合约了，不差钱。”郭志武平静道。
事已至此，吕珩叹气：“那看来，是我和这个角色没什么缘分了，有些遗憾。”
郭志武没说话，吕珩又道，“郭导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定了谁啊？”
“江洵生。”郭志武道。
“谁？”
郭志武又道：“李文时那个江洵生，你不知道吗？”

吕珩全然忘记了掩饰自己的难以置信。
“《青梅》里补拍苏满程戏份的那个江洵生？”他又再次进行确定。
郭志武嗯了一声，“不然呢？你知道别的江洵生？”
吕珩张着的嘴因为诧异一直没闭回去，过了近十来秒，他突然一笑，夹杂着一些嘲弄，“也就是吃了点《青梅》人设的红利，热度都没成型，郭导怎么会考虑到他身上去？”
多说无益，郭志武只简单道，“我从不考虑热度。”
“趁着合同还没签，我建议郭导还是再考量考量吧。”吕珩别有深意道。
郭志武：“什么意思？”
吕珩站起身，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身上带着点劣迹的艺人，可不得慎用吗？郭导总不会希望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吧？更何况，郭导不是一向最厌恶无德的艺人吗？”
郭志武皱眉，本想再让吕珩把话说清楚。
谁曾想吕珩只兀自低头看着手机，拇指划拉了两下后把手机放在耳边，他强压着自己那股咬牙切齿的劲儿，也不管郭志武听没听明白，自顾自道，“看来我还是太给江洵生脸了，让他忘记撒泡尿照照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前脚吕珩离开，后脚郭志武就给郑山打了个电话。
“江洵生你做过背调吗？”郭志武开门见山。
郑山：“当然做过。”
“没什么问题吧？”郭志武问。
电话那头的郑山顿了半秒，想起之前和傅呈吃饭时傅呈信誓旦旦的语气，他其实不信江洵生，但他无条件相信傅呈。加之其实江洵生那档子负面新闻，网上根本搜不出来，那都是他靠自己的门道打听的，这么多年没发酵，怎么说当年都应该已经处理妥善，阔气道，“当然没问题，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说法罢了，不能当真的。”
郭志武：“那就行。”-
直到得到出演《盲途》的确认信息后，江洵生才终于理会了傅呈的晚饭邀约。
这是自从收到《盲途》试戏邀请以来，两人第一次见面。
傅呈一直站在车边等着江洵生，给人拉开车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拿下了郭导的男二。”
江洵生上车：“谢谢，傅总消息真灵通。”
刚说，江洵生又想到傅呈背后的博恒，迟疑道，“......不会《盲途》也是博恒的投资项目吧？”
傅呈踩下油门，解释：“郭志武和李文时都是圈内赫赫有名的导演，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导演栏后方本身就已经存在不菲的商业价值，博恒自然是要参与其中的。但你放心，选角过程博恒从未干预过，争取角色靠的都是你自己的能力。”
江洵生哦一声。
“剧组之后的安排是怎样的？”傅呈问。
江洵生一五一十道：“挺满的，四月初郭导安排我和几个盲人朋友住一段时间，中旬剧组集中做开拍前准备工作，预计五月下旬开机，拍三个月左右。”
“在哪儿拍？”傅呈又道。
江洵生：“两个月北市，一个月福建。”
“还行，不算远。”傅呈道。
江洵生笑一声，“都快最南边了还不算远？”
傅呈换了话题，“我之前大致看过《盲途》的一些基础设定。”
“然后呢？”
傅呈：“你饰演的这个角色，似乎也是个寸头？”
江洵生朝后视镜拨了两下自己头顶，“嗯。”
“看来这个头发，短时间内是很难长回去了。”傅呈说。
“演戏，头发变来变去很正常，不可能一直维持着某个样子的。”江洵生停顿半秒，犹豫了很久，不知道出于一个怎样的心理，他问，“......你不喜欢？”
傅呈带着笑意认真道：“没不喜欢，只是随口一说。”
没不喜欢，只是随口一说。
江洵生搓了把后脑勺，又哦一声。心道自己问了个什么鬼问题。
开了半截车窗，江洵生脑袋倚在车窗沿降温。
见状，傅呈压了点车速，又说，“这么喜欢这个角色？”
“很明显吗？”江洵生道。
傅呈：“你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和接《明潮暗涌》《青梅》时差不多，甚至更甚。”
“这个角色真的很有意思。是完全全新的挑战，而且还是班底这么硬的剧组这么重要的角色。演完，能学到很多以前接触不到的东西，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能拿到这个角色，我确实很开心。”江洵生实话道。
高峰期，路段开始缓行。
傅呈偏过头看向依然倚着车窗的江洵生，很慢地嗯了一声。-
合同签署的事情照理来说，是该交由剧组工作人员和丁南交接。
但签署当天，丁南刚好在江洵生家里蹭了一顿傅呈的私厨午饭。饭吃完准备出发，被工作人员告知临时有事耽误，签署时间延迟至下午，丁南就这样在江洵生那儿继续荒废了下午时光。下午五点，终于得到工作人员空闲问题上的肯定答复后，他准备出发，但江洵生又收到了傅呈的微信信息。
傅呈说晚上接江洵生一起吃饭。
于是，因为剧组建组点离博恒总部比家里近的原因，丁南捎上了江洵生。江洵生直接把剧组建组的定位发给了傅呈。
到剧组，两人被工作人员领到等候室等待。
还没等上五分钟，等候室的门被打开，不过进来的不是法务，而是他们的老熟人——郑山，手里抱了一摞文件夹。
郑山看见他们并不意外，“今天签合同？”
丁南用力点了两个头，自打郑山陆续给把李文时郭志武给他哥送来后，丁南对郑山就盲目崇拜得不行，“郑山哥？你呢？”
“《盲途》还有两个小配角没定下，按着咱郭导的吩咐给他挑了几个，正好路过，亲自给他送上来让他瞧瞧。”郑山点了点手里的文件夹。
话音刚落，等候室的门又被一推而开。
这回来的依然不是法务，而是郭志武，他进来朝江洵生丁南点头示意后，在郑山旁边的位置坐下，刚把第一个文件夹拿过来打开，快速扫了一眼正要说点什么，门被再次推开，但依然不是法务——是傅呈。
见着来人，郭志武立刻把脑子里关于演员的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将手里的文件夹一合，“你来做什么？”
郭志武和傅呈的父亲爷爷都是旧识，待起傅呈来自然不讲究客套。
傅呈走到江洵生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平静道：“接人吃饭。”
看一眼江洵生又看一眼傅呈，郭志武心领神会地摇了下头，又说，“法务部手里活儿还没收尾，估计还得再等上十来分钟。”
傅呈：“不急。”
再次把手里的文件夹打开，郭志武又迅速从上到下扫视，看完想起了刚才打断的疑问，“这是个新人？”
郑山探头过来看了眼简历上的名字，“对，我去电影学院亲自找的，特别有灵气。”
“你眼光确实不错。”郭志武往后翻了一页，看了看演员的素颜照和各方位的全身照。
郑山笑一声，朝对面的江洵生一抬下巴，“那不然？从我手底下出去的一线可不是一般的多。咱们小江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从我这儿出去的。”
“这个联系一下过来试镜。”郭志武合上文件夹，又打开下一本，“你怎么发现他的？”
知道郭志武说的不是文件夹里的人而是江洵生，郑山手一抬，毫不谦虚道，“建组园区里捡的。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一看就知道此子绝非凡品。”
江洵生：“......”
郭志武哼了一声，把第二本文件夹合上，又拿起了第三本，“但也别浮躁，我昨天看了下你之前的作品和表演经历，几乎全是没什么内涵的角色，只能说你没有埋没在那些快餐式作品里，找到了正确的方式自省。现在也只能说你的基本功没什么问题，能听明白话，实际要走的路还很长，好木不沉下心雕，也会朽。别被短暂的成功冲昏头脑就忘记了演员最应该捏在手里的是什么，学艺先学德，做戏先做人，我只在意这个。”
“谢谢郭导，我会虚心的。”江洵生道。
文件夹全部过目一遍，郭志武又和郑山简单地对几个合心意的演员试镜问题进行交流，随后就开始问候傅呈的家里人。约莫十分钟，等候室的门又再次被推开，江洵生正想感慨一句郭志武的时间算得准，抬眼发现，来的还不是法务，并且也是一个老熟人。只不过是一个他一点也不想见到的老熟人。吕珩。
丁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紧盯着吕珩。
郑山直接笑了一声，“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怎么人人都往这里跑？”
吕珩没答郑山的话，而是在人群里精准找到了江洵生，正想说点什么，余光瞥见了江洵生边上的傅呈，就近拉了把椅子挑眉道，“听说博恒和《盲途》有合作，傅总亲自屈尊过来谈？不愧是郭导，这么大的面子。”
“我这是顺路来见老友叙旧，不是谈工作。”傅呈道。
“你又是来做什么的？”郭志武打断了两人，问了今天的第二遍这话。
吕珩意味不明地朝江洵生笑了一下，转而看向郭志武，“我之前跟郭导说有劣迹的艺人要慎用，郭导还记得吗？”
郭志武看着他，没说话。
“想来大家都坐在这儿，下午没来得及看热搜，不如大家现在都看看？”吕珩往椅背上一靠，翘起腿道。
这话一出，第一个摸出手机的是丁南，紧随其后的是郑山。
两人迅速打开微博一看，娱乐板块的第一，赤裸裸挂着江洵生大名。
#江洵生人渣点进去一看，是一条来自不知名网友的曝光贴。
【江洵生不是演人渣，他就是人渣！
最近因为《青梅》爆火的白月光学长江洵生，《明潮暗涌》里演着人渣，根本就是本色出演！四年前，女网红秦姜爆出自己怀了某男星的孩子，跟某男星告知此事后某男星拉黑跑路，秦姜不得已发帖求助。虽然当初没有具体指明是哪位男星，但在网友的帮助下，大家扒出了秦姜和江洵生一起走出夜店的监控录像！监控时间和秦姜自述约会当晚出入不足一月！并且，这段监控录像曝光不到二十四小时，网红秦姜就发声男星已联系自己，删掉了所有动态。显然是江洵生方顶不住舆论压力害怕事态扩大化，联系了秦姜协商解决！但这无法抹灭江洵生就是一个管睡不管套、毫无责任心的人渣！】
这条帖子像是蓄谋已久，配图从秦姜关于这件事的第一条微博到最后一条一应俱全，甚至在发出一小时后又编辑附上了当年那段监控。监控一出，帖子有条有理证据确凿，之前评论区还为江洵生说话的网友在一瞬间全都漏了气，一声不吭。现在一划评论区，风气清一色只剩下了对江洵生的讨伐。
因为监控视频毫无合成痕迹，并且十分清晰，任谁来都能一眼认出那就是江洵生的脸。
空气霎时陷入了沉默。
郑山一脸诧异，自己都只找到了截图的监控录像怎么还被网友给翻了出来。傅呈面无表情，对这帖子的内容不以为然。丁南只想和吕珩决一死战，但被江洵生按回座位。
郭志武默不作声地关了手机，看了眼江洵生又看了眼郑山，“怎么回事？”
郑山试图解释：“这种捕风捉影的新闻，看看就得了，那网红不也没说这男星是小江吗？”
“她也没说不是啊，这监控摆在这。”郭志武又看回江洵生，“你怎么说？”
江洵生没来得及开口，没按住的丁南又蹦起来先开口，“我哥才不会做这种事！”
郭志武还欲再言，等候室的门又被打开。
法务姗姗来迟，手里拿着两叠A4纸，扶了下自己的镜框，准备走向江洵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先生久等了！合同打出来了，我们直接签吧。”
郭志武斜睨着法务，直接把法务看得怔在原地，她懵着环视一周屋内，没琢磨明白着莫名的氛围，结巴道，“......怎，怎么了？”
回应她的只剩安静，以及吕珩毫不掩饰地一声嗤笑。
“不好了不好了郭导！”
“郭导郭导！你快看热搜！出！事......了......”
等候室的门被撞开，伴随着嘹亮急切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