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本想再赖一会,就有小朋友来赶他。
“哥哥,你吃完了吗?吃完了可不可以走呀?你不走别人就没有位置坐啦。”
说话的人是个走路都不太稳当的小女孩,说话声音软软的,瞧着那双怯生生的眼睛,就没几个人能跟这样的小女孩发脾气。
就算不乐意被赶,但也只能笑着认了。
芜承默默收拾东西离开,往外走时,突然察觉到有谁在看他。
回头一看,是吴慕浈。
吴慕浈没想到他会回头,对上他的眼后,她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
芜承脚步微顿。
吴慕浈低下头同身侧一小男孩说话。
芜承扫了一眼食堂,脚步渐渐慢了起来。
吴兴芃请假了,没在食堂。
“你走不走?”有人不耐烦的催促,“挡路了知不知道?”
芜承抬头看去,看到是亦不悔,他也不觉得惊讶。
亦老很喜欢小孩,今天食堂里这么多小孩,亦不悔不来才奇怪。
“您先请。”他侧身让开路。
亦不悔明显心情还不错,从他身边走过时,问了句,“你怎么给小屁孩找了只老鼠当宠物?”
芜承:“……那是水豚。”
亦不悔说:“都一样,长的贼眉鼠眼的。”
芜承无话可说。
亦不悔看他迟迟不走,“你想干什么?小心等会那些小孩哭给你看。”
他说的是专门负责赶人的小班的孩子。
芜承大跨步走出后门,又径直绕到正门,“我再吃一次。”
亦不悔的神色古怪了一瞬,跟上他,“好主意。”
芜承:“……”
他们走进去的时候,许嘉棉眼睛一睁,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又鬼鬼祟祟的往旁边瞅,做贼似的挥动着小手,“快进去快进去。”
芜承和亦不悔互视一眼,默默走去排队。
没过一会,就有人被拦住了。
“叔叔,你吃过啦,不能再吃了。”
那大人还想耍赖,“谁说我吃过的,刚才进去的是我双胞胎弟弟。”
许嘉棉一本正经的说:“您弟弟也进去两回了。”
大人:“……”
他哼哼唧唧的离开,“这小孩记性怎么这么好。”
芜承看向亦不悔,亦不悔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也跟着笑。
他们这次能进来是沾了小孩的光。
打菜时,窗口里的胖叔叔瞅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今天的双胞胎三胞胎可真多啊。”
胖叔叔身旁的阿姨笑道:“有些双胞胎进来,衣服都不带换的,也是为难门口那小孩了,这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为难?那可不一定。”胖叔叔的眼神似是看透一切,“有些小孩看着可可爱爱、尽职恪守,实则私底下放的水都成汪洋大海了。”
他将一个大土豆放到芜承盆里,“没办法,谁让人家沾亲带故的。”
芜承:“……”
他硬着头皮往前走,心知是被认出来了。
他和棉棉刚到基地来食堂吃饭时,给棉棉一个大土豆的就是这个胖叔叔。
“叔叔,你还好吗?”许嘉棉的声音透过嘈杂的人群,隐隐约约传进芜承耳朵里。
芜承回头,只见许嘉棉的面前站着一个面色青紫的男人。
男人似是站不稳,两只手耷拉着,眼睛逐渐泛白。
芜承瞳孔骤缩,扔掉托盘狂奔过去,歇斯底里的大吼,“棉棉!快跑——”
众人被这吼声惊的一愣,顺着芜承狂奔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只双眼翻白的丧尸。
刹那间,尖叫声四起,整个食堂都乱了套。
许嘉棉回头,小脸上带着茫然。
他身后的丧尸已张开嘴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芜承拼死往前跑,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丧尸的嘴离许嘉棉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水豚飞起一脚,踹歪了丧尸的脸。
丧尸一踉跄,芜承趁机一把抱住许嘉棉往旁边滚。
他的背狠狠的砸在架子上,剧烈的疼痛唤回他的理智。
他抱着许嘉棉的手在发颤,怀中充实温暖的触感让他重新找回活着的感觉。
人们惊叫着四处窜逃,有好心的大人一把捞起落单的小孩拔腿就跑。
芜承抬头看去,这才意识到食堂里的丧尸,不止一只。
“小孩!这里!”打菜的窗口里伸出一只手,是胖大叔。
食堂后厨跟前厅是有东西挡着的,丧尸是从外头来的,进不去里面。
窗口处伸出好多只大人的手,是后厨的大人们跟幼儿园的老师合作,静悄悄的把小孩塞进后厨里。
现在不止食堂是乱的,基地里怕也是乱的。
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后厨这一方天地了。
芜承抱着许嘉棉起身,想把许嘉棉塞进窗口,胖叔叔伸着手已经准备去接了,许嘉棉却拍开胖叔叔的手。
“棉棉, 不能进去。”小孩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芜承却像是被人一锤子锤在心口,震得他手脚发麻, 喉间发涩。
许嘉棉挣扎着从芜承身上下来, 他只敢伸出左手推搡,捏着小旗子的右手紧紧的贴着裤缝不敢抬起来。
“哥哥, 你、你放手。”
他的声音已是带上哭腔。
芜承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哑声道:“叔叔,您去救其他小孩,我和棉棉没事的。”
胖叔叔的眼睛有些红,他似乎猜到什么, 咬牙走了。
芜承轻轻的握住小孩的右手,“让哥哥看看好吗?”
许嘉棉不让, 右手很疼,他觉得一定很难看。
芜承却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抬起许嘉棉的右手,清楚的看到了右手臂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他的手猛地一颤。
许嘉棉挣扎着要把手收回来, “哥哥, 你走吧。”
他害怕的浑身发抖,左手却一直将芜承往外推, “棉棉不想咬你,你走!你走啊哥哥!”
芜承抓住许嘉棉不安分的手,一把将许嘉棉抱进怀里, 细细的啄吻小孩的脸,“棉棉乖, 哥哥不走。”
他说:“哥哥说过的, 永远不会丢下棉棉。”
“棉棉去哪,哥哥就去哪。”
“不要!棉棉不要!”小孩崩溃的哭吼着, “棉棉不要哥哥了,棉棉不想要哥哥了!”
棉棉要变成丧尸了,哥哥会被棉棉咬死的。
“咚。”有什么东西落到他身边,发出一声细响。
在如此嘈杂混乱的时刻,他本不应该听到这声响动的,但莫名的,他心口一颤,回头看去。
一个黑色的圆铁块静静的躺在他身侧一米远的地方,一缕缕烟雾从铁块里升起。
小孩还在他怀里哭,哭的身体滚烫眼泪哗啦,却没有半点丧尸化的迹象。
以他所知的尸变速度,不应该这么慢。
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了什么,抱着小孩滚到桌子底下。
烟雾缭绕,人类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只能死死捂着嘴巴,紧绷着精神观察着四周。
一时之间,食堂死一般的静。
芜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刚才站的地方。
几个人影穿梭其中,在那边来回搜寻什么。
他终于确定,这次是冲着小孩来的。
水豚不知何时闪现到他们身边,直勾勾的盯着许嘉棉看。
或许是许嘉棉哭的太伤心,它吝啬的挑出一张色彩斑斓的糖纸,慢吞吞的放在许嘉棉脑袋上。
糖纸从许嘉棉脑袋上飘落,许嘉棉下意识的抓住糖纸,低头瞅瞅自己的手,白白嫩嫩的,指甲干干净净的,没有变长也没有变黑。
他又去看痛痛的伤口,血是红的,不是黑的。
他摸摸自己的眼睛,眨眨眼,想看看自己的眼睛是白的还是黑的。
棉棉怎么还没变丧尸呀?
又过了几瞬,棉棉意识到自己的视力非常好。
丧尸是瞎子,棉棉不是瞎子。
所以棉棉好像,不会变丧尸。
他抬头看着脸色紧绷的芜承,缩了缩脖子当鹌鹑。
还是不跟哥哥说了,刚才棉棉还说不要哥哥呢。
跟哥哥说了,哥哥就要打他屁屁了。
棉棉知道躲不过一顿打,但又怂怂的想着能逃一时是一时。
“砰砰砰!”
枪声响起,人影在雾里晃动。
一个接一个的丧尸被枪声吸引,葬身枪口。
不知过了多久,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烟雾散去,数十个人手持枪支、头戴面罩站在食堂门口,身侧叠了一层又一层的丧尸。
其中一人喊道:“我们是救援的士兵,幼儿园负责人在哪?”
“在这。”林月君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她面色泛白,神色却还算冷静。
“外头已经乱成一团了,我们先护送一部分小朋友到安全的地方,其他人先躲在这里,等待后续救援。”
他对林月君说:“把活着的小孩都叫出来。”
林月君抹掉眼泪,开始点名。
比起死伤惨重的大人,小朋友反倒被保护的很好,但还是有三个小班的小朋友死了,其中包括刚才让芜承离开的小女孩。
事情发生时,三个小孩正处在人最多的地方,有只在吃饭时变异的丧尸一口咬断了小女孩的脖子。
小女孩的尸体就叠在丧尸堆里,脑袋往下耷拉着,跟脖子仅剩一层皮连着。
芜承不忍的低头,却见怀中的小孩也直勾勾的盯着小女孩看。
芜承捂住他的眼睛,感觉自己的掌心湿润滚烫。
林月君点名到棉棉时,芜承抱着棉棉往桌子角落躲了躲,没出去。
林月君的声音发颤,“棉棉!”
“别喊了,那孩子刚才和芜承一起跑出去了,不在这里。”亦不悔的声音从他们正前方传来,芜承这才发现原来亦不悔一直躲在他们不远处的桌底下。
亦不悔从桌子底下爬出去时,似是睨了他一眼,又对林月君说:“点其他小孩吧。”
一个士兵挡在亦不悔身前,“你说有一个小孩跑出去了?”
“是。”亦不悔神色淡然。
士兵又问:“那小孩叫棉棉?”
“是。”
“他们往哪边跑了?”
亦不悔看向后门,“我只看到他们跑出去了,往哪里跑我怎么会知道?”
士兵猛地转身往外跑,其他士兵竟也哗啦啦的追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茫然。
林月君双脚发软,一阵阵后怕浮上心头。
这群人不是基地的士兵,他们是冲着棉棉来的。
幸亏刚才棉棉没出来,她差点害了棉棉。
食堂里一时安静的可怕,有人反应过来,先冲过去把食堂的前后门关了。
林月君跌坐在地上,手机一震,她想到什么,颤抖着拿出手机。
是芜承发来的消息,就几个字:我们没事,注意吴慕浈。
她喜极而泣。
许嘉棉缩进芜承怀里,“我认识她爸爸……”
“她爸爸有好多双胞胎,但最后一个双胞胎被我赶出去了。”
他说:“如果我让那个双胞胎进来,她有爸爸护着,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芜承心口一痛,只能让小孩不要多想。
手机闪烁着亮光,是燕翊言打来电话。
芜承挂断手机,只回了一句,“活着,在食堂。”
许嘉棉问芜承,“棉棉会变成丧尸吗?”
芜承从空间里拿出碘伏给许嘉棉消毒,“不会。”
他想起了一件事。
梦中,基地里有人找到他,要他做一件事,什么事没说,只是开的酬劳很高。
他当时手里很拮据,确实心动了。
但他见那人鬼鬼祟祟,害怕做的是伤天害理的事,就偷偷去查了下。
那时候他在基地里已经待了四年了,已有了几分人脉,打探出来,是为廖家做事。
他去问亦不悔,亦不悔骂廖家是垃圾,让他不要掺和。
他就没去。
他穿上安全服去外头找东西,回来时,基地里很乱,到处都是伤员。
一打听,说是基地的食堂发生暴乱,有个暴徒引爆炸弹,很多人都死在里头。
他很怕,怕到手都在抖,给亦老打电话,电话通了,只能听到亦老的呼吸声。
亦老喘的很艰难,似乎积攒了许多力气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小孩……死了……”
暴乱发生的时候,亦老正和小孩在食堂里吃饭,亦老躲过去了,小孩置身于爆炸中心。
他冲到食堂的时候,只看到被炸成废墟的食堂和飞溅到街上、糊成一团一团的分不清是谁的血肉。
他记不起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受,像是死了,却偏偏又还活着。
燕翊言将活着的暴徒当街处死,他在里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邀他为廖家做事的人。
他再去打听,再打听不出什么。
廖家两个字跟旧食堂一样,彻底消失在基地里。
他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他答应了为廖家做事,是不是能提前通风报信规避风险,小孩是不是就不会死?
可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但偏偏上天,竟真给了他一个如果。
如果能重来。
他突然在这一刻明白,他和小孩,已经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上天当真让他们重来了一遍,他也想明白很多事。
那所谓的帮廖家做的事,就是抓小孩。
他不知道食堂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廖家没抓走小孩,反而让小孩死无全尸……
死无全尸……
真的是死无全尸吗?
他不可避免的产生一种荒缪的猜测。
梦里的小孩,真的死了吗?
他看向不远处的亦不悔,否定了这个猜测。
亦老是除他之外最疼小孩的人,他没有必要骗他。
许嘉棉疼得眼泪汪汪,但看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又觉得安心。
他还能看见,就不会变丧尸。
他松了口气,倏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他回头,正好对上吴慕浈的眼。
吴慕浈弯着腰往桌底下瞅,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看到他时,她急匆匆的朝他走过来,“廖嘉棉,你怎么躲这里呢?你知道有人在找你吗?刚才为什么不出来?”
她伸手要去拉许嘉棉,却在下一秒僵住,汗毛直立。
芜承拿着一把匕首指着她的脖子,钻出桌底,逼的吴慕浈一步步往后退。
其他人瞧见了,又惊又慌。
“你这小孩干嘛?”有大人喝止,“快住手!”
芜承冷静的看着吴慕浈,“林姨,搜出她的手机。”
林月君没有任何迟疑,冲出来搜出吴慕浈的手机,打开一看脸色惊变,“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吴慕浈果真是廖家的人!那些人之所以知道许嘉棉在幼儿园里叫棉棉,都是吴慕浈告的秘。
她反应很快,“你们快跑!快离开这里!”
芜承一把将小孩从桌子底下抱出来,“这个女人居心不良,今天发生的这些事跟她脱不开干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一头雾水,有人不管信不信,先悄悄围住吴慕浈。
“你胡说八道什么!”吴慕浈惊慌失措的大吼,“今天的事是意外,是丧尸惹的事!”
“那些丧尸身上没有伤口。”芜承抱着小孩往外跑,“我也从未跟你说过小孩叫许嘉棉!”
吴慕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破绽露在哪里。
小班的班主任冷冷的问了句,“吴老师,您儿子身体一直不错,之前天那么热也没见中暑,怎么反倒在龟壳打开后他开始中暑了?又偏偏今天整个幼儿园就只有他没来?”
她的眼底染上红血丝,“您不会是事先就知道会出事,才不让他来的吧?”
她的小班死了三个孩子,最小的孩子才只有三岁!三岁啊!
“不、不——”吴慕浈彻底乱了手脚,“跟我没有关系啊,我儿子真的是中暑,你们怎么可以信一个小孩的话!”
众人却再不信她了。
“你若真的心里没鬼,又何至于如此心虚!”
“将他抓起来!”
芜承抱着小孩刚跑出食堂就被亦不悔拉住。
“去后厨!”亦不悔说:“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如今整个食堂的人都知道芜承和小孩跑出去了,等那些人回到食堂后,定会再追出去。
到时候两小孩便是前有丧尸后有追兵,无路可逃。
芜承抱着小孩躲进后厨,亦不悔将他们藏进了后厨放土豆的大柜子里。
把柜门盖上前,亦不悔的目光落在小孩受伤的手臂上,他问了句,“你跟许温善什么关系?”
许嘉棉说:“他是我爸爸呀。”
“你爸爸……”亦不悔像是突然解开什么多年的疑问,脸上的表情复杂,像哭又像笑,“是你爸爸啊。”
他突然伸手抢走芜承的手机,“保护好他,就算是所有人都死了,也不能让他被廖家带走。”
芜承瞳孔骤缩,埋藏在心里的疑点破土而出,气势汹汹的在他脑海里荡开。
食堂里,廖家的人去而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