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勇刀带着死士赶到,看到谢云流死于当场也是惊的呆了,忙将尸身翻过来,凝神一瞧却是不对,伸手在脸上一抹,易容的人皮面具落下,竟是鬼影小次郎。
鬼影小次郎自小跟随谢云流习武,也颇得他几分真传,只是怎么会扮作了谢云流的样子,又被藤原杀死,实是令人迷惑不解。
此时不及细想,上杉勇刀只拉着李重茂欲逃,奈何李重茂整个人近乎痴傻一般,喃喃道:“云流,云流,我该怎么办?”双脚有如软泥一般,迈不出半步。上杉勇刀是个愚忠的,死也不肯丢下李重茂,只得勉力负了人在背上,拼命往东北方逃窜。
李重茂被他负在背上,似是清醒了几分,又更迷惘:好像当日谢云流也是这样背着自己逃命,可是他明明刚才死了,那自己又当如何?莫不是两人已经共赴黄泉?一时想着又傻笑起来,也不怎么害怕了。
城内两名女子将一刀流武士杀死大半,却没再追击,余下脚快的已经四散逃命。李重茂不知他们已经得了藤原的密令:保护李重茂一事不必尽心,相机行事。没跑脱死在血鹰猎鹰手下的,多是对李重茂比较拥护的武士,可惜白白坏了性命。
上杉跑出里许,早有一人扑至,手中一柄龟背托龙枪当胸刺到,上杉不是对手,只挡得几招,便被刺中大腿,跪倒在地。
几名心腹死士是听命于上杉,见主人受伤,一拥而上围攻那人,皆是不要性命的打法,冷天锋自统领神杀营以来,却也少见这般情景,一时间被缠住脱身不得,李重茂已经爬起身来,歪歪倒倒的向醉蝶西林深处跑去。
李重茂昏昏沉沉,嘴里不住念叨着母后,父皇,皇姐,一会又念叨着云流快来救我,黑暗中不辨方向,只乱打乱撞,忽然见两人手持长剑立于林中。
谢云流与李忘生到了醉蝶西林,早有无名的手下带来消息,只让两人莫要动作,在此处等候便罢。谢李心知李重茂此番必不得幸,放心下来看戏罢了。
李重茂跑得近了,认出是谢云流,身边那个似乎在哪里见过,又记不清,一叠声叫云流救我,扑上前去却又被树根绊倒在地,百忙之中还不忘抹去了脸上的易容。谢云流看他狼狈,只皱了眉头,并不上前。
李重茂一跤摔倒,又想起方才谢云流已经死了,认定了眼前这是谢云流的亡魂,那么大概自己也是已经死了,谢云流来接自己,复又笑了:“还是云流你待我最好,黄泉路上也不忘了兄弟。”
谢云流听他疯言疯语,更是眉头直皱,身边李忘生却露出不忍之色。忽见凌空一张乌沉沉的网兜头罩下,将李重茂捆了个结实。
一名身材高大的蒙面男子从树上跃下,打量谢李二人几眼,哼了一声:“若不是看在进哥儿的面子上,拿这等人还用不着我出手。今日也算是送你们一个人情,还望两位善待祁进。”
谢云流李忘生皆是吃了一惊,却不曾听闻祁进还有这样一位故人。忙道:祁师弟入门以来,得家师照拂,日益进境,近日正在闭关,阁下若是得空,不妨上纯阳宫一叙。
那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道,若是关了紧闭却说闭关,我必不会善罢甘休。只倒提了渔网,活捉了李重茂去了。
藤原广嗣本无意助李重茂复辟,只是想着谢云流为人极重情义,武功更是高强,虽然东瀛时结了梁子,又随李忘生而去,终究想着重新拉拢他,对自己是极大的助力,才虚与委蛇答应帮助李重茂。到了中土,一路派人暗中跟随谢云流李忘生,得到的情报却是两人感情极深,谢云流不可能再去和李重茂交好;而且暗地里有消息传来,天子已经掌握了李重茂谋反的动作,只守株待兔。眼看这算盘要落空,便不舍得让自己的人卖命去护李重茂,最好是趁他兵败,取了他性命,运气好的话,或许大唐皇帝念在自己有功,还能借力皇家的兵力。他命自幼跟随谢云流的鬼影小次郎打扮成谢云流的样子,假意救李重茂出来,本想趁机取他性命,怎奈鬼影小次郎不明所以,仍当李重茂是谢云流挚友,见藤原要杀李重茂,以身挡了一剑。藤原甚是惋惜,却更爱惜自己性命,只加紧脚步走脱罢了。
天策府曹雪阳早已暗中运作许久,掌握了李重茂最近的异动,为求万无一失,便与神策曹炎烈合作,双方各自派出精锐,一举歼灭李重茂余党。冷血十三鹰轻易便截杀了暗中刺杀今上的忍者,冷天锋奉命擒拿李重茂,凌雪阁第一杀手姬别情更是暗中领了圣上的旨意,相机行事,以防冷天锋失手。姬别情为人极是骄傲,本欲派凌雪阁其他人出手,却收到了祁进的密信,道此番捉拿之人素来与纯阳宫交恶,望姬别情相助。姬别情与纯阳本无过节,又因为昔日与祁进的交情,不免亲自跑这一遭。
无名自然不会让谢云流承诺去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何况以隐元会之能,谢云流的动向他一清二楚,传令于谢云流让他前往醉蝶西林,无非是确定走脱之人确是李重茂无疑罢了。
谢云流只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终于是没有走到最后那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步。李忘生生性善良,也不忍见李重茂毙命两人面前,如今姬别情活捉了他去,发落自有朝廷,对谢云流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曾经共患难过,他也不想让谢云流有什么憾恨。两人自回纯阳宫不提。
秋去冬来,已近年关,吕岩已传掌教之位于谢云流,一应庶务加身,两人更比以往忙了许多。纯阳子传位以后,便说如今是做了那闲云野鹤,总算能跳出这红尘,享一享化外清静了。
这日谢云流李忘生如往日一般,围炉而坐,与师父闲话这些家常,吕岩提及这几日又要离开,让谢云流好生打理一应事务,莫要偷懒都推给李忘生,谢云流避而不答,只问师父要去到哪里,吕岩忽然露出几分尴尬,支吾道只是雪竹林附近一处别院,小住几天罢了。谢李二人对视一眼,恍然大悟,又惊又喜,李忘生忙问,那何前辈她……?谢云流噗嗤一声笑出来,说:“我与师弟等这么多年,总算能改口叫一声师娘。”吕岩老脸一红,呵斥一声胡闹,又道:“不过是半世尘缘终难了,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什么师娘不师娘,得闲处去唠嗑罢了。小心她听见,又大耳刮子打你。”谢李二人只得忍笑,却又忍的辛苦。
吕岩默了一会,复又起身,进内室拿了一对剑出来,赠与谢李二人,道:“潮音是看着你二人长大的,和我一般的心思,只盼你们过得无所挂碍,一世平安。这双剑,是我与她年轻时曾经同使过的,本也是一对,虽不如画影腾空那般利器,却算是个彩头罢。”两人接过看时,一名止水,一名问皓。吕岩又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极是合了忘生的性子;问皓取了对影何人之意,云流你须得用心参悟,莫要忘了自己的初心。”两人谢过吕岩何潮音相赠双剑,又让师父保重身体,如此不必细说。
待离了吕岩住处,李忘生只说我也有东西要给师兄,见谢云流不解,往他手里塞了个小物件,却转身走了。谢云流定睛看时,竟是少年时下山购得的一枚铁戒,原也不是什么奇巧玩意,却名天涯此时,那时候少年心性,只听了这名字好,便买了来想赠与李忘生庆生,后来却忘了。下山时未及带走,是李忘生在损毁的剑气厅里无意发现的,当然也不知道谢云流买来是做什么,只妥善保管了。昔年旧物,却几经折转回到自己手中,也不知道现在再赠与李忘生还来得及否,便要去说个明白,笑着追上去了。
除夕日下午,宫内与往年一样设下香案,谢云流以掌教之尊亲自拈香,领众弟子祝祷完毕,面向众人,郑重言道:吾少时心性浮躁,愧对师门,幸得不罪,今接任掌教之位,自当勤勉,不负养授情义。望诸位以吾为前车之鉴,收敛心性,磨砺精神,证得大道。
吾师弟玉虚子,自幼同修,情同手足。吾少时飘零江海数载,亦不曾离弃,行事间于他多有亏欠,亦不曾怨怼,三灾九劫,方得顿悟,无双飞之翼,有灵犀一点。
今有纯阳静虚子,上告三清,下达九幽,山河以为证,神鬼以为凭,意与玉虚子结为道侣,愿三生缘定,莫失莫忘,盼十世轮回,不弃不离。
说罢望向李忘生,那人在漫天的瑞雪中,只含笑望着他一人,一如当年初见。
后记: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
与所爱之人的离别,那种摧折心肺的滋味,我是不忍心让他们承受,所以有时候会觉得粮食其实也很好,如果未曾动心,也不会受伤。
可惜啊,即使是亲情,又怎么经得起误会,经得起背叛,经得起山长水阔,咫尺天涯。
李忘生在华山飞雪里,等白了少年头,究竟能不能等到谢云流回头的那一天,谁也不知道。
山石道人日复一日的坐在非鱼池边,是不是常常会想起那个疼逾骨肉的徒儿。
最怕看到的是小小的洛风追着那艘船喊师父,长大的洛风追着谢云流的背影拼命的跑,师父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最终,洛风不会再像师父一样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