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对“徒弟”这种特殊的爱慕者刨根问底问这么多,季云琅一直知道师尊脑子里的东西异于常人,但是……
“师尊,你说实话,”季云琅什么也不管了,盯着他,“你问清楚之后,会拿我怎么样?”
江昼盯他看了很久,非常久,特别久,似乎在思考,这期间,季云琅心跳快得不正常,呼吸都困难起来,简直有一种跟他坐在桌前对视了整整一百年的错觉。
然后江昼手动,嘴也动了。
这一瞬间,他的所有动作在季云琅眼里都被慢放。
他终于想通了?
结论是什么?生气吗?尴尬吗?难受吗?
他会先动手还是先动嘴?
动手的话是要给一巴掌还是摸摸脑袋?
动嘴的话是要骂他还是要教育他?
他的手比嘴明显先动,那极有可能是要先给一巴掌再骂他,或者先摸摸脑袋再教……
可惜动作再慢放,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并没有给季云琅留下那么多的思考时间。
江昼伸手,拿起桌上一个小零食,张开嘴,放进去,嚼嚼嚼。
然后起身,去睡觉。
“……”
季云琅当晚在桌边沉默着坐了一整夜,心里无声咆哮,大声咆哮,利声咆哮,巨声咆哮。
他想不通江昼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回应很高明,他被江昼吊住了。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身上之际,他站起身,拔剑,出门,练剑。
快吃午饭的时候江昼睡醒,悠悠从自己房里出来,走到院子里时一顿。
他沉着脸叫停练剑的季云琅,抓着他往花田走。
季云琅让他吓得剑差点脱手,难道江昼想通了?看他这样,应该……
江昼指着外面一整片枯萎的太阳草小盆栽,又把他抓到花房里,让他看一整屋枯萎的月亮草小盆栽,问:“昨晚让你搬花,你没搬?”
晚上要让月亮草出来晒月亮,太阳草进屋,白天要让太阳草出来晒太阳,月亮草进屋,必须保证在晚上夜幕完全降临和白天太阳开始暴晒之前完成置换,否则两种草都要死。
平时江昼按自己的作息,睡前换一遭,醒后换一遭刚刚好,昨晚江昼不想动了,才把自己的太阳草和月亮草托付给他。
灵气修炼不易,他要是不愿意用灵,就上手搬,的确要搬个一晚上,所以江昼让他今晚别睡,去照顾花草。
他要是想睡觉,那就用灵气搬,会省事很多,反正江昼自己都是用灵气。
托付给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好意思说喜欢人。
江昼很不高兴,按着他给死去的太阳草和月亮草道歉。
季云琅就一边给小草道歉,放出自己的灵气去治愈小草,一边偏过头看江昼。
生气了,这张脸冷下来也好看,见他主动去救小草,神色才和缓下来。
刚睡醒不久,头发还有些乱,衣领也不规整,因为现在不需要出门,所以他在家里很随意。
“师尊。”
季云琅叫他,江昼头发翘翘,衣服乱乱,神色冷淡看过去。
季云琅搬了一小盆刚复活的太阳草递到他面前,“这样行吗?”
江昼接过来看,说:“嗯。”
季云琅又给他搬了一小盆月亮草,“这个呢?”
江昼接过,“可以。”
这下他两手就都抱上了盆栽。
季云琅指尖灵光一挑,让这两个盆栽里的草开了花。
季云琅站得很近,江昼垂眸看小花,季云琅就看着他。
然后抬手,帮他把翘翘的头发往下压了压。
听外面传来动静,他睁眼,起身出洞。
风洵效率很高,月亮都还没从半轮变成满月,他就已经带着一个人来找江昼了。
看到江昼出洞,站在风洵身旁的萨孤蛮眯起眼,只觉得刚恢复好的脚腕隐隐作痛,“是你?”
江昼瞥了他一眼,想不起来再哪儿见过,只当不认识,没理。
萨孤蛮看看风洵,又看看他,了然点头:“你不再跟着那个仙洲来的领主,改投奔八域主,还算明智。”
他说的八域主,自然是指风洵。
江昼这才对他有点印象,
“二域主?”
风洵点头,“你让我查的那个人,最后消失在二域。”
江昼问:“死了,还是跑了?”
风洵看向萨孤蛮,等他回答。
“那个仙洲来的奴隶,没几天就被玩死了。”萨孤蛮哼笑,“你们找他有事?”
“我在仙洲见过他,”江昼走到萨孤蛮面前,“你撒谎。”
萨孤蛮的表情变得很不对,语气愤怒,问他:“你都见过了,还来问我?”
江昼点头,确认道:“他果然跑了。”
萨孤蛮愣在原地,似乎在用脑子,片刻,否认:“不是,他死了。”
江昼没再理他。
江昼问完了,眼神示意风洵说话,风洵跟他用眼神交流了几个回合,开口:“二域主。”
萨孤蛮看他。
“通道已经第二次放开,你和你的人,还不准备进入仙洲?”
萨孤蛮皱眉,“又放开了?骨龙呢?”
没人理他,他想了一会儿,自顾自地摇头,“不去。”
风洵又问:“你对仙洲没兴趣?”
“有,”萨孤蛮眼中膨胀出野心和欲望,脸上露出巨大的笑,“等我当上领主,就带人出去踏平仙洲,把那群奴隶们全抓回来。”
“所以,”风洵问他,“在当上领主之前,你不会出去?”
萨孤蛮:“没错。”
江昼把风洵拽到一边,问:“你觉得,他这样像谁?”
风洵眉头皱起,什么也没说,回了洞穴。
江昼回到萨孤蛮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他:“宋扬跟你,说了什么?”
有风洵在,萨孤蛮还能好好说两句话,此刻风洵走了,萨孤蛮看不上这个没有势力的新人,同时心中记恨着他挑断自己脚筋,此刻目光阴沉盯过来,握紧兵器,手臂肌肉暴起,周身翻涌上杀气。
不久,萨孤蛮兵器被丢在一边,整个人摔进黑沙里,全身的血口子汩汩向外淌着鲜血,江昼在他身旁擦刀,又问:“宋扬跟你,说了什么?”
“……”
听他说完,江昼并不意外。
“他许诺你,只要不出去,就让你当领主。”江昼问,“你相信?”
萨孤蛮抬起胳膊,在怀里掏半天,掏出一张纸,江昼拿过来一看,是宋扬给他的保证书,保证道,如有违约,天打雷劈。
然后洋洋洒洒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萨孤蛮仰躺到黑沙上,语气笃信:“我找其他奴隶看过,他们说人人都知道,这是仙洲最毒的誓言,宋扬,不敢骗我。”
江昼神色复杂地把那张纸还给他,用刀背怜悯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他很能打,这让萨孤蛮畏惧又敬佩,他对江昼说:“你今天不杀我,等我当上领主,也不会杀你。”
江昼摇头,“你当不上领主。”
宋扬想效仿当年的云晏,在八方域中选一个人为他所用,把其他窥探过仙洲的八方域人全部消灭掉,然后封锁通道,流放新人,重造一个新的八方域出来。
那他手里必然要握着新名单,有了名单,才有办法压制住这群八方域人。
宋扬这次回到云家,不论是假扮江昼还是大办婚礼,处处都显露出一种要跟五大派割席的意思。
这就更让江昼觉得,他一边握着新名单,一边想利用季云琅干些什么。
季云琅对自己师尊的感情,别人不清楚,宋扬清楚。
现在五大派那边的消息是“江昼死了”,宋扬肯定也是确认了这一点,才敢假扮他,所以这种时候,谁是“江昼”,谁就能拿捏季云琅。
江昼越想越不舒服,他们都觉得徒弟是傻子,以为随便谁来假扮师尊都能把他骗住,其实季云琅精得很,真师尊都拿捏不住他,假的能有什么用?
而且徒弟那么专情,就算知道师尊死了,他也不会去找那些披了一层假皮的冒牌货。
他死了,季云琅只会跟他一起死。
江昼自我调解一下,心里舒服多了,拽起萨孤蛮推进洞穴,说:“进去,让八域主告诉你。”
他们当年是怎么利用花珈,血洗八方域。
萨孤蛮这个脑子,坐不上花珈的位置,只能当被血洗的那群人之一。
宋扬就算想效仿当年云晏那么干,也不会找他。
萨孤蛮进了洞,至于怎么说服他、让他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就是风洵的事了。
江昼现在需要去确认一下,为什么,江昼死了。
他回到观海峰下的那片湖边,跃入湖中,找到当初停放云晏尸体的地方,果不其然,原地又多了一口新棺材,里面躺着一个衣衫齐整、俊雅又安详的江仙师。
江昼从怀里摸出猫毛,化出黑雾去他耳后摸,准备看看这回又是找了谁来假扮。
撕了半天,撕不下来。
黑雾在他手心缓慢消散,无声表示:这是真脸,不是人皮。
“……”
江昼在湖底呆了很久,盯着江仙师这张真脸,把这具尸体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完完整整,干干净净。
江昼才不信世上有人能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最初人脸术师来做这张脸,本来就是调整修改了很久才出来,江昼本人提了不少建议,全被采纳糅合进去,才得了这样一副面皮。
过去云晏总是很上心,要隔几天检查一下他这张脸的状态,给他各种奇珍异宝让他好好保养,毕竟是为自己准备的。
谁能想到费尽心思保养得那么完美好看,直接让季云琅爱上了。
江昼本来因为过往种种,对这张脸有些膈应,但是每当季云琅把他抱在怀里,温柔盯着他这张脸看,唇软软地印在脸颊上,然后夸两句“真好看”,“这么招人喜欢”,江昼的心就飘了。
这就是他的脸,季云琅喜欢,他就戴一辈子。
会拥有这张脸的江昼只有一个,其他的都是冒牌货,至于这个“真脸”的江昼,更是冒牌货中的冒牌货。
江昼抓着他的肩,把他的尸体扔起来,然后拔刀,在水下砍掉他一只臂膀,再把那只臂膀砍成好几段,从乾坤袋中拿出一颗微小的灵光炸弹,把其中一段炸得稀烂,然后坐在湖底,静静盯着面前这堆碎裂程度不一的残骸。
血肉静静在湖水中扩散,吸引了不少湖底生物,它们却只是闻了闻就转头离开,有一只小鱼不小心含进嘴里一口碎肉,连忙在水中打了好几个旋儿,把肉吐出来,连呕带吐地离开了。
看来这肉不怎么好,连水底的小动物都不吃。
江昼在湖底坐了很久,偶尔有小鱼游过来,拿嘴巴啾啾他的脸颊,江昼每次都面无表情把它们弹开,说:“再乱亲,把你们喂小猫。”
又想到徒弟身上也流着小猫血,他垂眸,唇勾了勾,又补充,“只给小猫亲。”
小鱼:“……”
被它弹过的小鱼联合起来,商量了一番,一起游到他面前,噗一声,吐了他一大口泥。
为了小猫拒绝小鱼,没品味的人类!
江昼擦掉脸上的泥,又在湖底坐了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尸体。
最先凝聚起来的是比较小的碎肉,接着是那只被砍成几段的手臂,手臂勉强拼接出一个形状后,就缓慢朝尸体挪动,精准地接了上去,最终拼接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走近看才发现,刚才被砍的地方全是裂痕,肉骨拼接的痕迹很明显,想要变得光洁如新,还是需要时间恢复。
不过这就足够江昼确认,那天被他炸毁的云晏,又把自己的肉拼了起来,而这张脸,直接拼成了江昼的模样。
江昼有些恶心,盯着他的脸问:“为什么?”
你都死了,还这么努力,就这么想成为“江昼”?
当年,他假意装作一副痴情于云晏的模样,表示自己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包括献出自己的身体。
云晏感动坏了,当即拿出来两大盒黑漆漆的药丸,你一盒我一盒,两人对着吃,谁也不剩吃了个精光。
然后关切地问他,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
江昼摇头。
云晏说,“好。”
又说,从今天开始,他二人就吃同一种药、喝同一种仙露、品同一种美食,甚至要赏同一种景,吹同一种风,摄入的东西越相近,两人的身体越会契合。
江昼吃下云晏的一大盒药那天,是带季云琅回来的第一天。
云晏破例允许他养一个徒弟在身边,或许是觉得区区一个小孩子,杀起来方便,留下也无妨。
江昼现在才意识到,他就是从那时开始嗜睡,并且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觉得那是正常作息。
从此之后每回见云晏,他都会被喂些奇怪的药物,大多时候都用些手段吐掉了,有些躲不过的就只能咽下去。
云晏见他听话,态度也一天比一天温顺,大概是觉得江昼爱惨了自己,做很多事都开始带着他。
跟五大派来往,需要经常去一个比蓬莱岛更偏远的小岛上,五大派联合创立的组织就落脚在那里。
在仙洲,每个人分散于五个不同门派,一旦进到这里,就都成了一家人。
高耸入云的大楼中央挂着一块长方的牌匾,上面雕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阁”。
江昼第一次见,不理解,问:“什么阁?”
云晏告诉他,这是因为五大派各有一个好名字想往上面放,谁也不愿意让着谁,这么多年争执不下,有一回两个门派的长老打起来,互相抓花了对方的脸,闹得很难看,干脆就决定不起名字了。
江昼明白了,点头。
的确是关系很好的一家人。
云晏带他去,是要让他露脸,让“阁”里的人都知道江昼,等以后云晏接手了他的身体,再回来也会方便许多。
但是“阁”里的很多事务都是对标八方域的,江昼就是八方域人,云晏不可能傻到让他窥探那些秘密,所以每次都是让他止步在这座高楼的最外围,让他等在原地,哪儿也别去。
江昼乖乖点头,含情脉脉注视着他,让他早些出来。
然后等云晏离开,他脚不沾地哪儿都去,随着来的次数增加,江昼也逐渐摸清了这整座楼存在的意义。
各个宗门都会有犯错的弟子,平时仙洲里也会出现不少恶人罪犯,“阁”里这群人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身上有重大瑕疵的、没必要继续活在仙洲的人流放进八方域,去充满杀戮的蛮荒做无知蠢笨的“羔子”。
还自认为很仁慈地抹去他们的记忆,摘除他们的灵智,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想起自己曾经是仙洲人”而感到痛苦。
他们的名册上记录着每个被流放进仙洲的八方域人。
嘴上说着只流放犯错的弟子或者恶人罪犯,可名册上往往会出现不少奇怪的人,风烛残年的老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刚出世的婴儿,几岁的小孩子,都能被列到“恶人罪犯”一栏。
每当要流放这种特殊的“羔子”,“阁”里人都会很兴奋,凑到一起看,迫切想要观察到这些“羔子”进到八方域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
上来就死掉的,他们会痛呼,努力活下来的,他们会兴奋,哪种类型的人活下来的多,他们接下来一段时间就会热衷流放那样的类型,用来增加八方域人的存活量,人越多,他们能看的乐子越多。
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了这么多同类型的“恶人罪犯”来。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娱乐中,高高在上地掌控着别人的生命,江昼那时才知道,江逝水和云征月当初发现的五大派的秘密,就是这个。
这样了都还瞻前顾后,不愿意放八方域人出去。
他们顾及仙洲,五大派可不会顾及他们,他们破坏了“阁”里的狂欢,最终的命运就是被除掉。
江昼又想吐了。
他没见过江、云两人的尸体,云家那个老仆人给他的信上却讲得很细,细到他每次想要刻意遗忘,脑海里就会浮现出画面,爹娘的笑脸和血肉在他的脑子里一起游荡,不停刺激着他的神经。
江昼恨五大派,恨仙洲,也恨自己,全要除掉,一个都别想跑。
风洵说得对,当年要是他在,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他就应该听话,留在八方域,打那些无聊的架,杀那些无聊的人,然后当那个无聊的领主,管住整个八方域,帮助爹娘一点一点往外放人。
而不是跟他们吵架,负气离开八方域,给花珈提供大把的机会。
花珈从来就不喜欢仙洲,也不喜欢爹娘。
他还是吐了,在上岸的下一刻,万幸没吐在湖里,不然要全沾到身上。
他把湖底的尸体带了出来,回到观海峰。
烧过的地方已经复原,看不出一丝痕迹,因为这是季云琅曾经居住的地方,清霄门生怕季云琅回来看到了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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