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星(姜白白)

也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好奇，宋莘鬼使神差地把那只手拉了起来。
宋莘目光下垂，看着梁隻的手，目光一寸寸描摹过手指的轮廓和上面的细微纹路。
跟自己的手相比，那只手不大，也不算白，但修长整洁，上面有些细小的疤痕，掌心上还有薄茧。
宋莘用手指在薄茧上轻轻蹭了蹭，他弯了一下嘴角。
因为在陌生环境，梁隻并没有完全熟睡过去，因此宋莘拉他的手来看，他是知道的，不过他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假装不知道。
温暖的手正握着他的手来看，梁隻想到自己那算不上好看的手被宋莘看到了，心里面莫名涌起一股困窘的感觉。
但是他却不敢忽然睁开眼睛，不然他完全不敢相信这对于他们两个来说会是个多么尴尬的场景。
可是当宋莘用柔软的指腹磨蹭他的掌心茧时，他惊呆了，身体僵硬着，顿时感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沿着尾椎骨爬遍全身。
不知道是不是上瘾了，宋莘磨蹭了一遍没忍住又来了一遍。
忽然本来安静睡觉的梁隻发出声音:“嗯……哼……”
宋莘惊了一下，忙把手放回去，随后看到梁隻睁开了眼睛，他躲闪了一下，问:“怎么了？”
梁隻微微动了动唇:“口渴。”
宋莘闻言大松一口气:“好，我去给你买水。”
与此同时，梁隻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也如释重负，他刚才因为宋莘摸他掌心茧，居然发出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想想梁隻就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下午出院后，出了场太阳，宋莘和梁隻走在街边的树底下，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把他们的影子打得有些斑驳陆离。
宋莘看了一眼路对面的面馆，扭头问:“吃面吗？”
梁隻刚想开口拒绝，宋莘打断了他:“我中午没吃饭，你可以陪我去吗？”
如他所料，梁隻最后点头答应了。
刚进了店，这时宋莘的手机响了，梁隻看了他一眼:“我去点。”
宋莘点了点头，拿出了手机，看了手机屏幕一眼，轻轻皱了一下眉。
梁隻看了一圈窗口旁边贴的菜单，最后对老板道:“两份牛肉面，一份不要葱不要辣椒。”
老板笑呵着答应了:“好嘞。”
梁隻回了座位上，宋莘正在低头玩手机，听到动静，他抬眸看着梁隻，梁隻不明所以地回视着他。
梁隻眼神纯粹，宋莘眸色闪了一下，“你好点了吗？”
梁隻:“嗯，回学校吃点药会好起来的。”
梁隻还是第一次跟宋莘坐在一起面对面吃饭，而且宋莘正凝视着他，此时他不免有些不适应，整个人坐姿也略显拘谨。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梁隻双手搭在桌子边沿，他心想如果自己有手机，可以低头玩手机，而不是现在只能低头玩弄着手指。
“手疼吗？”
梁隻愣了一下，抬眸看到宋莘正看着他的手，他摇了摇头，应了一声:“不疼。”
他并不是因为手疼才一直低头看手的，只是单纯不知道怎么跟宋莘相处。
接下来宋莘没再说什么，但是梁隻还是感觉对面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被那道目光定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动作了。
空气中弥漫着水一般的沉静。
梁隻下意识回想到宋莘跟朋友在食堂吃饭的场景，他身边的朋友都是那种活泼话多的，他观察过，一顿饭下来，那些人嘴上一直不停，感觉能从古今中外说到天文地理。而他心想，宋莘应该也很喜欢跟那些朋友吃饭，毕竟正常人都喜欢热闹。
反观自己，好不容易能跟宋莘一块儿吃个饭，坐下来这么久，半天蹦不出一句话，实在是无聊无趣透了。
梁隻觉得空气有些安静尴尬，脑子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话题，正想开口说话。
“面来啦。”老板拉长的吆喝声越来越近。
老板脸上堆砌着笑容，把一碗牛肉面在梁隻桌前放下来，“这碗是不要葱不要辣椒的。”
宋莘正想去接另一碗，却看到梁隻把那碗牛肉面推到他面前，然后接过剩下的一碗。
宋莘视线在两碗牛肉面之间来回扫了一下，很快看出不同，梁隻那碗面顶上铺了一层葱花和辣椒。
宋莘:“你怎么知道？”
梁隻正嚼着一口面，闻言抬眼飞快地睃了一下宋莘，然后低头看着热气腾腾的面，“初中一次冬至全班在食堂包饺子，我无意中发现的。”
无意中？无意中发现的却记了这么多年？
宋莘明显愣了一下:“我们初中同班吗？”
梁隻把头埋得更低了些，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宋莘脑子飞快地回忆着，他初三为了陪妈妈回老家治病，才转到一中，因为成绩优秀，一转来就被塞到了尖子班，他确实记得那年冬至，学校不放假，班主任跟学校后勤商量后，组织他们班在食堂一起包饺子吃。
饺子的蘸酱是统一准备的，不过因为他不吃葱和辣椒，班主任还另外给他做了一份，那个时候很多人还过来抢他的蘸酱，想试试味道有什么不同。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印象里面不记得有梁隻这么个人。
宋莘看着梁隻低垂着脑袋的模样，莫名有些心烦，“梁隻，抱歉。”
梁隻的脑袋还是一动不动。
宋莘轻声道:“初三那年我平时忙于学习，而且我一下课就回家，那时候我妈病重，所以我就没多大精力去关注周围的人和事。”
梁隻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他看着宋莘，“没关系。”
宋莘沉吟了一下，淡道:“我原来还觉得我们两个相见恨晚，没想到是旧同学。”
梁隻对宋莘露出一抹微笑，不为别的，只为宋莘那句“相见恨晚”。
吃完面之后，两个人是坐公交车回学校的。
宋莘在医院留下来陪梁隻的时候，就让李叔先开车回去了。
不知道是因为班次调整，还是因为医院这边人流量比较大，跟以前不一样的是，这趟公交车满满当当的人。
上了公交车后，梁隻扫了一圈车厢，看到到处是人，但靠近后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座位。
梁隻心里雀跃，扭头看向宋莘，给他指了指那个座位。
宋莘看了一下那个座位，又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没说话，抬脚朝座位走过去。
梁隻跟在他身后过去了，可是他发现宋莘没有坐下去。
梁隻还来不及思考，就听到宋莘对他说:“梁隻，你坐这儿。”

第二十三章 偶遇
梁隻愣了一下，旋即微张了一下嘴巴，刚想说什么，就触到宋莘向他投来的一记目光。
宋莘眉毛下压，眼神虽然平静，但是梁隻明白那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征兆。
话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梁隻别开视线，听话地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梁隻刚坐稳就忍不住抬头去看宋莘，后者就站在他旁边，此刻也正垂眸望着他，眉毛已经舒展开来了。
对视一眼，梁隻就把目光收回来，背靠着椅背，心里面松了一口气，还好宋莘没生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面有鬼，又或者是宋莘气场太强，梁隻坐得很不自在。
按往常，如果旁边站的是其他乘客，梁隻肯定是该干嘛干嘛，发呆或者安静地观察车上的芸芸众生。
但现在不行，梁隻僵硬地坐着，扭捏了一阵，干脆把眼睛闭起来，假装在睡觉。
公交车上不时传来乘客聊天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间或响起广播提醒站点的机器音。
周围嘈杂，梁隻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一副睡着的模样。
但是只有梁隻明白这一切都是假象，他其实内心一点都不平静，又不得不用平静把自己伪装起来。
可能因为前面有红绿灯，公交车速度慢慢缓下来，车窗外还传进来其他汽车鸣笛的声音。
梁隻因为一直闭着眼睛，又或者刚吃完午饭容易犯困，他莫名觉得眼皮很疲倦，困意一点点钻出来。
“咯噔——”
声音传出来的同时，公交车急速刹车，由于惯性，乘客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往前倾，亦或者左右晃。
刚被睡意酝酿得正浓的梁隻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发现有一股引力把他往前甩。
梁隻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看着自己的脑袋就要往前面的椅背砸去，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梁隻提心吊胆地准备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发觉自己的后衣领被人拽住了，顺势把他整个人拉回了座位。
梁隻坐稳后，脖子后面的手才缓缓松开。
梁隻稳了一下呼吸，才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看清人之后，梁隻眸色闪烁了几下。
宋莘淡淡地问:“弄疼你了？”
梁隻摇了摇头:“没有。”
“司机，看你也活了半辈子的人了，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刚才差点把老娘送走。”
梁隻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拎着好几个塑料袋的中年妇女正指着司机骂。
一看到熟悉的身影，梁隻眼里闪过惊讶。
在这小县城里面多的是这种不好说话的主，司机可能司空见惯了，听了谩骂也不恼，只是笑呵呵地赔笑。
中年妇女可能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多少有点无趣，于是撇下一句:“以后注意点，不然心脏病都被你吓出来了。”
说完后中年妇女转过身来，她调整了一下手里面的东西，目光刚往梁隻身上擦过，梁隻忽然把脸往旁边一扭。
等自己反应过来后，梁隻整个人臊得不行，因为他靠得不是别的什么位置，而是直接贴着宋莘的双腿的位置。
中年妇女目光在梁隻身上定了一瞬，又转到宋莘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怔，她上前一步，拍了拍宋莘的肩膀:“哎，学生仔，我感觉你好眼熟哦。”
话音刚落，宋莘明显感受到梁隻的脑袋瑟缩了一下，他垂眸扫了一眼中年妇女，道:“是吗？我也觉得阿姨你挺眼熟的。”
中年妇女闻言灿然一笑，跟刚才骂街的简直判若两人，她看了一眼宋莘身上的校服，马上找到了新话题:“哎，小帅哥，你也是三中的？”
宋莘点了点头，中年妇女笑了笑:“跟我儿子一个学校哎。”
宋莘刚想说什么，却发现梁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脑袋也往里埋了埋。
这种近乎动物原始本能寻求安全感的做法，宋莘莫名觉得好笑。
脑子里面的一点恶劣的想法悄悄破土而出，宋莘一副好奇的语气:“是吗？好巧，那阿姨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呀？”
中年妇女:“梁隻。”
这时宋莘察觉到梁隻伸手捏了一下他的手。但宋莘直接无视掉了，心里面莫名雀跃着捉弄梁隻带来的快感。
宋莘淡淡压了一下眼底的笑:“这名字真好听。”
中年妇女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听有什么用，我那个儿子呀性格不行，他要是有你十分之一开朗有趣就好了。”
宋莘伸手摸了摸梁隻的头，“安静一点挺好的。”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又另辟话题:“现在这个时间点，不应该在学校上课吗？你跟你……”欲言又止之时目光落在梁隻半露出来的肩膀上。
宋莘道:“噢，我朋友。”
中年妇女接下话茬，“你跟你朋友是午睡睡过头了吗？”
宋莘:“没有，刚跟朋友出去玩了一下。”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听到广播报站，她匆匆忙忙地下车了，临走前不忘告别:“小帅哥，再见了，阿姨要去转车了。”
宋莘:“拜拜。”
直到听到后车车门关上，公交车再次启动的声音，梁隻才慢吞吞把脸挪开，坐了回去。
接下来的路程，梁隻一声不吭，又闭上眼睛装睡了。
公交车在学校门口停下了，下车后，梁隻又是先宋莘走，两个人之间拉出很长一段距离。
宋莘看着前面那个脚步匆匆的人，嘴角微微上扬，快步追了上去，把人拉住了。
“生气啦？”
梁隻抬头迅速看了一眼宋莘，口是心非道:“没有。”
宋莘看破不说破:“挺好的。”
梁隻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冲梁隻轻轻一笑:“你会跟我生气了，挺好的。”
梁隻眨了一下眼睛:“我没有。”
宋莘拿拇指蹭了蹭他的掌心:“还不承认，想要我的道歉？”
梁隻被那一蹭，莫名觉得酥麻，刚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宋莘用力回握住了。
“不用道歉，我不生气了。”梁隻不舍得宋莘跟他道歉。
宋莘无声地笑了笑，“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在公交车上，看到梁隻的反应，他不难猜出那个中年妇女的身份，正常情况下，中年妇女跟他搭话的时候，他会冷脸随便答一下，按照他的经验，一般冷脸回话，对方觉得你不好说话一般就不会继续开启话题了。
可是那个时候看到梁隻往他身上缩了缩，他又改了注意，用出十二分的热情跟中年妇女闲聊。
梁隻闻言眸色闪烁不定，睫毛也不停地颤动着。
宋莘松开了他的手，笑道:“没怪你，给你抱。”
宋莘预判了他想说的话，梁隻闭上嘴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
宋莘拍了拍他:“回去上课吧。”
两个人往教学楼方向走，临分别的时候，宋莘:“阿姨人挺好的。”
梁隻闻言怔在原地，望着宋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口。
梁隻脑子还在想宋莘刚才说的话，忽然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是挺好的，如果……”
他是真没想到会在公交车上碰到妈妈，也许是自尊心作祟，也许是害怕妈妈在大庭广众下指责他上课时间在外面瞎逛……
他也说不准是那个原因，只是在两道目光即将交错的那一刻，梁隻本能地选择逃避，他知道逃避不好，但是又明白只有逃避才能避免很多本来就没有必要的麻烦。
梁隻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按照惯例，所有下午最后一节小课都是自习课，用来供科代表分发作业和布置今天作业。
“回来了？”周随在打游戏，抽空瞥了他一眼。
梁隻没什么兴致:“嗯。”
“发烧了是吧？”
“嗯。”
“去医院了吗？”
梁隻还是只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嗯。”
周随莫名来气，把游戏机甩进桌肚里，发出巨大的“哐啷”一声。
“梁隻，你现在跟我说话好没有耐心哦。”
梁隻偏头看了他一眼，耷拉着眼皮:“我有点累了。”
周随撇了撇嘴:“行吧，看在你生病的份上，你上午打我的那一下我就不计较了。”
“嗯。”梁隻把双手放在桌面上围在一起，然后趴了下去。
下课后，梁隻回寝室洗了澡，洗完衣服后坐在床边整理衣服的时候，听到厕所里面传来一声“草”！
紧接着是脚踢在塑料管上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室友顶着满是泡泡的头发走了出来，嘴里面骂骂咧咧:“什么垃圾学校，什么狗屁热水器，这么冷的天，连热水都没有，傻逼学校——”
现在寝室里面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梁隻听完之后也没搭话。
那人出去了，几分钟后又回来了，可能只是去其他寝室晃了一圈。
进门后又自言自语地骂道:“靠，隔壁寝室也停了，真是够垃圾的。”
“哎，你知道我们学校还有什么地方有热水吗？”
梁隻此刻才扭头看了他一眼，“游泳池那边的公共浴室。”
“行，真够傻逼的，这么远。”
那个人又骂了几分钟，可能觉得自己一个人骂多了也觉得无趣，又边臭骂边收拾东西下楼。
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来了，“最近很多同学反应，学生寝室很多热水供应出了些问题，现在天气冷，有些同学还感冒着，如果实在没有热水，大家可以去公共浴室洗澡，不想去那边的话，偶尔不想澡也是可以的，千万不要洗冷水……”
听到这，周随拿手碰了碰梁隻:“你没洗冷水吧？”
梁隻摇头。
周随点头:“那就行。”
第一节自修下课，梁隻觉得脑袋还是有些昏沉，他趴在桌子上睡觉。
“梁隻，有人找。”
靠窗的同学扯着大嗓门喊他，梁隻抬头往外看，看到隔着玻璃窗，宋莘正看着他，四周似乎有流光溢彩在闪动。
梁隻呆呆地望向窗外，直到宋莘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寒风从外面吹来，刺骨的冷席卷了整条走廊。
现在是课间休息时间，但相比之前，走廊上打闹的学生变少了。无论多爱玩，大概也是受不了这冷风。
梁隻出去的时候，看到宋莘还是站在窗边，双手插进黑色羽绒的衣兜里，旁边不时走过几个从厕所方向过来的女生，频频回头看着他，不时交头接耳地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