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星(姜白白)

也许是害怕自己又会像很多年前那样，成为宋莘人生的一个过客，没留下半点痕迹。
其实今天能陪宋莘过生日梁隻已经很开心了，换以前，这个场面他根本不敢妄想。
以前梁隻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可在遇到宋莘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得到了一点，就梦想得到更多。
就像现在这样，能陪宋莘过生日还不行，他希望宋莘能记住这一天，记住这一天他们一起在天台庆生的场景。
不过这些都是浮在水面的冰山一角，梁隻内心真正渴望的，是宋莘能记住他。
梁隻，心想，面对宋莘，可能他一辈子都学不会“知足常乐”吧。
好在宋莘给了他肯定的答案，让他的不安逐渐淡化。
周三体育课，周随跟梁隻一起下楼往操场上走。
周随肩膀上挂着副羽毛球拍，“待会儿一起去打羽毛球吗？”
梁隻闻言摇头拒绝:“不了。”
周随睃了一眼他手里的练习册，问:“又去自习室？”
梁隻一顿，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随单手揽着他:“你不打也可以在旁边看我打嘛，羽毛球馆环境不错的。”
梁隻坦然道:“我不想去。”
周随无奈地瘪嘴:“行吧。”
周随没再喋喋不休地强求他，梁隻大松一口气。
梁隻屈膝坐在树底下，现在天气有些冷了，他校服里面穿了件薄毛衣。
他才刚坐下就忍不住在操场上搜寻宋莘的身影。
可是视线在操场上扫了一圈，热闹的操场上压根不见宋莘的身影。
梁隻蹙眉，还是不死心地又抬头看了一遍。
“看谁呢？”
声音是从树后面传来的，梁隻蓦地一僵，他不自然地扭头。
宋莘正站在他身后，半倚着树干，垂头看着他，眼里盈着淡淡的笑。
梁隻瞪大眼睛问:“你不打球了么？”
宋莘摇了摇头，在他旁边坐下，手搁在膝盖上支棱着脑袋，半偏着脸望向他:“不打了。”
宋莘对梁隻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直直地望着宋莘:“那你还有其他事要干吗？”
宋莘轻轻点了点头。
梁隻顺着往下问:“什么事呀？”
宋莘淡然一笑:“陪你。”

梁隻脸一热，眼神躲闪，低头看着膝盖上的练习册。
宋莘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在写习题吗？”
梁隻轻轻点了点头:“嗯。”
宋莘瞥了一眼最上面的章节内容，挑了挑眉:“这个我们也刚学完，我也要写，可以吗？”
梁隻明显愣了一下，好半晌才道:“可以。”
梁隻把练习册往宋莘那边挪了挪，好让他能看清题目。
梁隻看了一会儿题目，圈了几个关键词，又写了几条式子，最后把答案填了上去。
宋莘煞有介事地皱了一下眉:“a/2？怎么算的呀？”
梁隻心讶了一下，“可能是我算错了，你算得什么？”
宋莘适时苦恼道:“我根本没有思路，梁隻，你是怎么算出来的，可以教教我吗？”
宋莘语气恳切，梁隻反倒不好意思了，“当然可以。”
梁隻认真地讲了起来:“根据题意我们要先算出对数……”
他边讲边在习题旁边的空白地方书写着，等他讲完，扭头看到宋莘正单手撑腮望着他，眼里似乎闪动着惊羡。
宋莘眉眼弯了一下:“梁隻，你好厉害哦。”
梁隻觉得脸有些烫，他不自然地把头扭回来。
梁隻转了转手里的笔，问:“那你听懂了吗？”
宋莘:“梁老师这么厉害，我肯定得听懂。”
梁隻更窘了，他把头低下去，嗔怪道:“不要叫我梁老师，我……”
宋莘看着他从耳垂蔓延至脖子处的红，无声笑了笑，继续添柴加火:“可是你真的好厉害。”
梁隻干咳了几声，又佯装镇定地喝了口水，全程不敢去看宋莘。
而一旁的宋莘看他垂着脑袋的模样，压了一下嘴角的笑意。
看他发呆出神了许久，宋莘提醒道:“我们还写题吗？”
梁隻似乎才回过神来，眼神有些迷茫，随后又调整过来了，“嗯。”
天气有些冷，风来了，一阵簌簌声过后，头顶的树叶飘飞下来，像一只只浅黄色的蝴蝶。
梁隻写完一题，偏头去看宋莘:“这题你算完了吗？”
宋莘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温声道:“嘘，先别动。”
梁隻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还是乖乖不动了，活像乡下农民驻在田埂边的稻草人。
宋莘慢慢伸手朝梁隻头发探去，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梁隻内心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直到指尖触碰发梢再到那双手撤离，梁隻的心才微微放松下来。
梁隻看着宋莘合拢起来的双手，惊奇道:“是什么呀？虫子吗？”
宋莘挑了一下眉梢:“想知道？”
梁隻一双眼睛晶亮:“嗯嗯。”
“那自己过来。”
梁隻心完全被宋莘牵着走，他把头伸过去，在距离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宋莘忽然打开了双手，失去了手掌的遮盖，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梁隻看着掌心上露出的晴天娃娃，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问:“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宋莘笑了笑，把晴天娃娃递过去:“梁隻，虽然今天不是你生日，但是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梁隻看了一眼晴天娃娃脸上挂着的笑容还有淡淡的酒窝，道:“谢谢，它好可爱啊。”
第一次收到宋莘送的礼物，梁隻开心得像个有糖吃的小孩子，笑得喜不自胜。
宋莘看着他，“你笑起来跟他一样可爱。”
梁隻闻言心跳漏了半拍，睫毛也不停地抖动着，但眼里更多的是惊喜。
宋莘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梁隻，今天开心吗？”
梁隻抬起一双透亮的眼眸望向他，嘴角的酒窝还没有消去，“嗯，开心。”
梁隻看了一眼手里面的晴天娃娃，眸色顿了一下，开口问:“那你呢？今天开心吗？”
宋莘点头:“嗯。”
梁隻心里面莫名雀跃，点头:“那就好。”原来宋莘是真心想送他礼物，并不是为了补送上次的生日礼物。
宋莘淡淡开口:“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开心。”
梁隻觉得心情这种东西挺微妙的，带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况且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本就不单纯，哪里好意思再刨根问底，但宋莘让他问，他就问了:“为什么？”
宋莘眸色深深地注视着他:“因为我今天跟你见面了。”
梁隻，你就是我的快乐。
宋莘默默补齐了这一句话。
梁隻本来就是想拐弯抹角地试探一下，没想到最后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他心脏剧烈跳动，握紧了手里的那个晴天娃娃。
“梁隻？”
前方传来一道声音，梁隻有些茫然地抬头，跟周随的眼神隔空交汇在一起。
周随手里面拿着瓶水，大跨步走了过来。
周随瞟了一眼宋莘，又把目光落在梁隻脸上，拧眉问道:“你不是跟我说你去自习室吗？”
梁隻实话实说道:“我没有。”他记得周随问他的时候，他压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周随瞥了一眼梁隻膝盖上的练习册，明知故问道:“你们这是在写题？”
梁隻点了点头:“嗯。”
周随用鼻腔冷哼一声，瞪了宋莘一眼:“共写一本？段考考第一的学霸居然连本练习册都买不起？说出去可能路边的狗都会笑掉大牙。”
宋莘掀起眼眸，眼神冰冷，幽幽道:“有本事你也去考个第一。”
梁隻看他们言语间有种针锋相对的意味，忙解释道:“他没带。”
周随被宋莘一呛心里面本就冒火气，梁隻的插话更是添柴加火，他目光一冷，“我说的是人家学霸又没说，你急什么？才几天不见你们就这么熟了？”
梁隻嘴巴张合了一下，又想解释，宋莘却忽然对他说:“梁隻，我渴了，我想喝水。”
梁隻顿了一下，还是把手里面的水递了过去。
宋莘单手接过，还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
周随看着宋莘仰头喝水，没忍住骂道:“靠，连水也要喝一瓶？”
说完就转身愤愤地疾步离开了。
宋莘望着周随远离的身影，“你朋友？”
梁隻淡淡回道:“嗯，同桌。”
宋莘冷声道:“同桌？那真是够疯的。”
梁隻大概读懂宋莘的意思，“他情绪确实有些莫名其妙的。”
“欺负你了？”
梁隻摇了摇头。
体育课下课回到教室，梁隻刚把宋莘送的礼物精心放好，就听到刺耳的“刺啦”一声。
梁隻眼皮跳了一下，扭头看到周随一脚踹在椅子腿上，然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
梁隻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周随忽然转头瞪了一眼梁隻，大声道:“干嘛？”
梁隻朝窗外指了一下:“班主任在外面，看着你。”
周随往窗外瞥了一眼，脖子梗了一下:“……”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节课，一下课，周随马上质问梁隻:“哎，你跟那个宋莘到底什么关系？”
梁隻怔了一下，转头看向他:“朋友关系。”
周随冷笑一声:“朋友？他那种人怎么会跟你交朋友？”
梁隻听了这句话，有些不明所以，他感觉周随一句话就把他和宋莘骂了，但是好像又找不到根据。
周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我实话实说而已，不用这么看着我。”
“没有，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
梁隻真的觉得周随说的话挺有道理的，宋莘是闪闪发光的明珠，自己好像确实不太配跟宋莘交朋友。
周随瘪了一下嘴，“……你知道就行。”
梁隻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是我们真的是好朋友，这句话是他说的。”
周随咬了咬牙，阴阳怪气道:“行啊，梁隻，几天不见，你本事变大了嘛。”
他本以为像梁隻这种木讷寡言又阴郁沉闷的人除了自己以外，不会有人跟他交朋友，即使他有那个心，别人也不会搭理他，就像路边的野草不会有人留意一样。
梁隻皱了一下眉:“不，你说错了，我们每天都有见面的，我们是同桌。”
自己气愤不已说的话，当事者却轻飘飘地关注在无关痛痒的内容上，好像完全无视掉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周随气的胸腔前后起伏，“梁隻，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梁隻垂下眉眼，顺从道:“那我不说话了。”
“……”周随更气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梁隻把晴天娃娃就放在枕头旁边，他想这算不算自己变相地跟宋莘“同床共枕”了。
当晚他入睡很快，第二天起床发现半边被子掉床底了。
梁隻惊了一下，忙把被子拉回来，心道自己昨晚睡太死了。
“哈秋——”早读课下课，梁隻莫名其妙就打了个喷嚏，但梁隻以为自己呼吸到了空气中的粉尘导致的，他没太在意。
直到上到第三节课的时候，他感觉头晕晕的，还感觉有些冷，于是他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梁隻很少趴桌子睡觉，周随觉得不对劲儿，凑过来，“梁隻。”
梁隻有些吃力地抬起头来，看了周随一眼。
“感冒了？”周随试图伸手去摸梁隻的额头，却被梁隻一巴掌拍了回去。
周随心里面莫名来气:“不让碰？真以为我想管你？”
梁隻没太有精力理睬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梁隻脑子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中午放学，直到感觉教室变得很安静，梁隻才睁开眼睛，发现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该去吃午饭了，梁隻扶着桌沿站了起来，随后又坐下了，因为梁隻觉得自己不饿，而且觉得外面应该会很冷，他还是想睡觉。
宋莘故意十二点多才下楼，他想跟梁隻一起吃午饭。
宋莘绕过走廊拐角，往前走了一段路，站在6班教室外面往里面看，看到梁隻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宋莘转身进了教室，走到梁隻桌前，垂眸看到梁隻身子缩在一块儿，双手圈起来枕在脑袋下面，前额的发梢有些凌乱，脸颊透着抹红，睡的恍恍惚惚。
他低声喊了一句:“梁隻。”
梁隻只是嘟囔了一下，用脸颊蹭了蹭胳膊后又睡过去了。
宋莘心里面觉得不对劲儿，他伸手摸了摸梁隻的额头，触手的是一阵滚烫。
宋莘皱了皱眉，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李叔，我发烧了，来学校接我。”

第二十二章 初中同学
窗外的风吹进来，拂得窗帘来回飘动，趴在桌子上的梁隻瑟缩了一下身子，眉毛也微微皱了一下。
宋莘挂了电话，伸手轻轻晃了一下他，“梁隻。”
这次宋莘明显提高了声音，梁隻迷糊中双眼睁开一条缝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冲宋莘轻轻笑了笑。
宋莘:“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梁隻闻言拧了一下眉毛，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淡了下去，面部适时现出迷茫。
宋莘有些无奈，“听到我说话了吗？听到就跟我下去。”
梁隻闻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的嘴巴张开又合上，睫毛不停扑闪着，一脸惊讶地看着宋莘。
宋莘看他不太清醒的样子，伸手半揽着梁隻的肩膀:“我们去医院。”
梁隻似乎才反应过来，随后却是不自然地退缩了一下，“我自己可以的。”
宋莘把手收回来，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问梁隻:“我们现在算朋友吗？”
梁隻感觉心咯噔跳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算的。”
宋莘一双眼眸冷淡:“那让不让扶？”
梁隻微垂着脑袋，点了点头:“让的。”
梁隻觉得自己虽然头重脚轻，但是走路还是勉强可以的，不过宋莘愿意扶他，他也很开心。
宋莘扶着梁隻往下走，手隔着几件衣服，但是依然可以感受到衣物下的骨头有些硌手。
他目光偏移，落在梁隻那淡白的嘴唇上。梁隻走路很乖，不左顾右盼，只是目视前方，双眼有些放空，看起来呆呆的。
梁隻能明显察觉到有道目光就定在自己脸上，但他没有扭头去确认。
“第一次住校吗？”
梁隻偏头看了一眼宋莘，视线有些涣散，“不是。”
宋莘直视着他，温声道:“那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梁隻把头转回去，低垂着眉眼，忽然肩膀被人用手轻轻往下压了压。
宋莘:“我没有怪你。”
梁隻睫毛颤了几下，点了点头，心里面又为自己不会隐藏心思而懊恼。
两个人出了校门口，梁隻扫了一眼来往的车辆，“坐公交车去吗？”
宋莘淡道:“不用，会有车过来的。”
梁隻本来身体不舒服脑子转不快，他没再多问:“好。”
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驶入他的视野，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梁隻迷糊中觉得这辆车很眼熟。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个剃了光头的中年男人。
宋莘打了个招呼:“李叔。”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梁隻，也没再多问什么，把后车门打开，“上来吧。”
梁隻先上去的，他上车后就缩在靠近车门的那一边，闭上了眼睛。
宋莘坐在他旁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冷吗？”
梁隻慢慢掀开眼皮，看到宋莘正注视着他，他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宋莘没再说话了，梁隻感觉头晕脑胀的，他眯眼时眉毛下意识地往下皱。
忽然，有一件衣服轻轻披在了他身上，梁隻有些惊恐地睁开眼睛。
宋莘帮他把衣服往上掖了掖，两个人四目相对着，不过都没有说话。
李叔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心里面莫名闪过一丝微妙的不适感，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进了医院检查后，因为现在换季，很多人感冒，没有空余的床号，梁隻坐在走廊外面的椅子上挂点滴。
梁隻望着走廊来往的人发呆，忽然看到宋莘从走廊尽头走过来。
梁隻有些惊讶:“你没走？”
宋莘在他旁边坐下，似笑非笑道:“你就这么想我走？”
梁隻摇头否定:“我没有。”
“没打算回去，刚跟我爸打了个电话。”
梁隻:“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头晕犯困，梁隻打了个哈欠。
“困了？”
梁隻觉得宋莘留下来陪自己而自己却在犯困，这很没有礼貌，这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困了就眯会，挂完我叫你。”
梁隻:“……好。”
也许是真的困了，梁隻睡的很快。
宋莘看他睡着了，起身帮他检查了一下针口的地方，又帮他把衣服披稳一点。
宋莘坐回去后，偏头看向梁隻，目光在他身上游离了一遍，最后落在那只没有扎针口的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