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莘走的越近,梁隻觉得他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浓,是一股清爽的气息,像雨后放晴后林中那种混着水雾的草木香。
宋莘看着梁隻镜框下那双不断扑闪睫毛的眼睛,微微抬了抬下巴,对他说:“伸手。”
梁隻眸色闪了闪,心也像坠在圆滚滚荷叶上的水珠,不安分地来回晃动着。
梁隻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不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掌心落了一颗糖,一颗话梅糖。
梁隻视线在掌心停了一会儿,又抬起饱含懵懂甚至有些忐忑的眼眸看着宋莘。
宋莘:“这是给你的奖励,这次表现不错。”
梁隻的眼睫毛肉眼可见的颤得更厉害了,珍视地盯着手里的糖看。
“谢谢。”
梁隻说话的时候眼睛带着笑,半弯起来,像好看的月牙,嘴角的酒窝也微显出来。
宋莘看着他,说:“以后多笑笑,很好看。”
梁隻僵了一下,他感觉脖子又开始发烫,但是宋莘也好像真的只是随便夸夸一样,抬脚下楼了。
这晚梁隻在天台待了一会儿就回教室里。
周随在外面晃悠回来,手里拿了瓶橘子汽水。
他刚在座位上坐下来,往旁边看了一眼,看到梁隻正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面的东西,目不转睛的,好像在看什么宝贝一样,他很讨厌梁隻用这种眼神看别人或别的东西。
周随抬了一下眼睛,发现是颗糖。
心里面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汹涌着,最后跑了出来,“梁隻,吃太多糖小心得蛀牙。”
梁隻适时偏头看了一眼他,同时合拢手心,把糖藏了起来。
梁隻:“不会,我没打算吃。”
周随脸一撇,“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
似乎觉得把糖一直握在手心里面有些奇怪也很不方便,梁隻把糖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书包最里面的隔层里,拉上书包后还轻轻抚了抚。
他转头看到周随正盯着他看,眼神晦涩难懂。
梁隻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但是又只能故作轻松地坐直了身体,低头写着作业。
写了一会,“砰”的一下,桌面微微晃了一下,梁隻看到一瓶橘子汽水落在自己桌面上。
他扭头看到周随也正看着他,“送你的。”
“不用了,我不渴。”梁隻想把橘子汽水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可周随却半路拦住了他,“你不是爱喝吗?自己留着。”
梁隻手里握着冰凉的汽水瓶,“现在不想喝。”
周随:“不想喝就留着,一直不想喝就扔了,反正我送出去了就是你的了,别给我拿回来。”
梁隻手顿了一下,最后把橘子汽水放回自己的桌面。
他总觉得最近周随的脾气变得很奇怪,让人捉摸不透的那种,但他又不敢直接问周随,只能在心里面默默叹了口气。
梁隻觉得周随奇怪,同样的,周随也觉得梁隻很奇怪。
比如那天晚上,两个人分明一起吃过晚饭了,但是课间的时候,他看见梁隻拿了桶泡面回来。
周随快速瞥了他一眼,“不是刚吃饱饭吗?又买泡面。”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跟梁隻说话总是忍不住抬高声音。
梁隻把泡面塞进桌肚里,“不是现在吃的。”
虽然每次周随对梁隻说话声音有些大,但是梁隻每次都回的很平和,就像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撬动他的情绪一样,这种一脚踢在棉花的感觉让周随莫名烦躁。
梁隻忽然扭头看着他,“周随,你明天晚上回家洗澡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在校门口取个快递?”周随是走读生,晚上一般都是回家洗澡。
梁隻眼里满是乞求的神色,周随却因为刚才心里面憋着一口气还没有得到疏解,不耐:“没空,你就不能自己周五放学自己去拿吗?”
梁隻眼里闪过失望,“周五就来不及了。”
周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急用?”
梁隻诚挚地点了点头。
周随脸一扭,“不帮。”随后趴在桌子上。
但是第二天晚上,梁隻去教室后就看到了摆在桌面上的快递。
他拿起来看了看,是自己的快递,眉目没忍住轻轻弯了一下。
“这么开心?”周随刚从厕所回来。
梁隻敛了一下笑意,道:“谢谢。”
周随道:“不用,买的什么?给我看看。”
梁隻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还不想拆。”
周随将他拙劣的借口看着眼里,心中又闷了一口气。
周四晚上,不知道是不是水喝太多的原因,四十分钟的晚自修,梁隻才上到一半就想去上厕所。
跟老师简单报备了一下,梁隻走去了厕所。
因为急着上厕所,梁隻走得有些急,却在刚拐进门口的时候顿住了脚步,目光闪动着,视线定定地落在里面的人身上。
宋莘就靠在洗手台的瓷砖上哭泣,但他哭得没有声音,不过泪水打湿了脸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才走得太急脚步声有些大,他察觉到宋莘梗了一下脖子,随后偏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目光似淬了冰那么冷。
只一眼,就让梁隻心里生出一种侵犯别人领地的罪恶感。
他深知宋莘赋予自己的权利在此刻并不适用。
梁隻迅速别开视线,想假装没看见转身离开,可是才微微转过身去就被人拽住了,两手交握的一刹那,梁隻听到了自己那如鼓鸣一般的心跳声。
几分钟后,梁隻和宋莘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抬头可见漫天的星光散落整个世界。
梁隻将手搭在天台外围的瓷砖上,看着下面的校园主干道,没说话。
宋莘就站在他旁边,他能清楚地听到宋莘哭过后吸鼻子的声音。
梁隻双手绞在一起,他知道自己现在该说点什么来安慰宋莘,他大概猜到宋莘也许还没有从妈妈去世那件事走出来,毕竟他也经历过丧失至亲的痛苦,所以他能理解宋莘的心情,同时他不知道宋莘对妈妈有什么样的精神寄托,不然宋莘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
安静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很久,静到仿佛只有缓缓吹过的风声。
梁隻真的很不会安慰人,平时就嘴笨,现在面对的是宋莘,他就更害怕说错话了。
梁隻打了好几遍腹稿,最后又都被自己通通否定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带着鼻音的磁性嗓音在左侧响起,梁隻绞在一起的手紧了紧。
梁隻侧头望着宋莘,真诚道:“不会。”
宋莘:“可他们告诉我要看开点,要开心。”
梁隻注视着他,“可是这道题目的答案由你主宰,我觉得,你不开心也没关系,”他顿了一下,像是为了表明某种决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宋莘听了这话,看着梁隻明亮的眼睛,他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不停地抖动着,鼻子忽然发酸。
妈妈去世后,亲戚告诉他要坚强,开心点;老师开导他要豁达,开心点;同学告诉他要开心。可是梁隻告诉他,不开心也没关系。
心间某个空缺的角落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宋莘把鼻间的酸意强压下去,深深地望着梁隻:“你可以抱抱我吗?”
梁隻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张开双臂,十分郑重地把宋莘搂进怀里。
身体相碰的瞬间,梁隻本来就如同小鹿乱撞的心跳此刻更是不受控制,活像脱缰野马,又似急奏的琴弦。
两个人相拥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但还是保持着四目相对的模样。
梁隻的眼神太过纯真又似乎裹满了温暖,宋莘忍不住又想多索取一些。
宋莘目光深沉:“梁隻,今天是我生日,可以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吗?”
其实他今天情绪崩溃不仅仅是因为妈妈去世这件事,而是因为今天是他生日,按照设想,这个时候妈妈早就让司机来接自己回家,然后他会在妈妈温柔的目光中吹灭16根蜡烛。烛光映在妈妈柔和的眉眼上,最后妈妈会看着他,对他说:“宋莘,16岁生日快乐。”
但是现在这一切如同飘浮在空中的泡影,风一来就破灭了。
而他爸爸从小充当一个“有名无实”的身份,从小到大对他十分严苛,从来没对他笑过,宋莘从来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温暖。宋莘觉得他这辈子得到的温柔和温暖以及关爱,都来自妈妈,可是现在妈妈不在了。
上课的时候,宋莘没忍住看了好几次手机,从早上等到现在,那个人一直没有给他发消息,连最简单的“生日快乐”四个字都没有。
他就知道,那个人眼里只有工作。
想到记忆中妈妈对他说“生日快乐”时温柔的声音,又想到现在,他心中难免有落差感,同时就像被人在头顶兜了一桶冷水,无声地提醒他妈妈已经离开自己的这个事实,提醒他,妈妈去世后,可能没有人会在乎他,也没有人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没有人会给予他温暖。
情绪如同夏天暴雨过后的堤坝,蓄满了汹涌的洪水,只需开一个口子,堤坝就会崩塌,情绪的洪水就会淹没他。
但好在最后有个人伸手拉住了他,还给了他温暖的怀抱,用眼神告诉他原来世界还是有人在乎他的。
宋莘说完话后看到梁隻顿了一下。
“等一下。”梁隻说完朝旁边的一个角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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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隻的抱抱让宋莘暖暖的。
第二十章 陪你
因为角度问题,宋莘看不到梁隻在那边干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看到梁隻手里端着桶泡面走了过来,不过恍惚间他又觉得那不是泡面,不然为什么里面会冒火光呢?黄灿灿的光照亮梁隻的脸庞,让本来有些冷淡的眉眼染上了几丝温和。
梁隻把那桶泡面递给他,注视着他,纯净的眼眸有火苗的倒影,“生日快乐。”
宋莘愣了一下才接过,“谢谢。”
他垂眸看了一眼,原来是一桶泡面里面放了个鸡蛋,鸡蛋上插了根棉签,棉签被点燃后此时正在燃烧,发出一圈微弱的黄色光芒。
往年过生日的时候,妈妈也会给他煮长寿面,寓意长命百岁,长长久久。
可是给他煮了十几年长寿面的妈妈却早早离他而去。
宋莘鼻子一抽,再望向梁隻时眼眶红了,“梁隻,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这些东西不可能凭空变出来,肯定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梁隻回避了一下他的视线,睫毛颤了颤,道:“因为今天也是我生日。”
他撒谎了。
宋莘看向他的眼睛带着丝探究,梁隻心虚了:“先许愿吧?”
宋莘把泡面放在天台外围的瓷砖面上,随即抱手,闭上眼睛后忽然又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正望着他发呆的梁隻,“你不许愿吗?”
梁隻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眼皮跳了几下,嘴角抽了抽,道:“噢,对啊,我忘了。”
宋莘是看着梁隻闭上眼他也才把眼睛瞌上的。
大概一分钟之后,宋莘睁开眼睛,看到梁隻还维持着合掌的姿势,细长的睫毛静静的垂下来,神态专注,犹如一个虔诚的信徒在祈祷。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有人在看他,过了一会儿梁隻也睁开了眼睛。
宋莘:“许的什么愿望?”
梁隻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合上了,认真地看着他:“这个是秘密。”
也许是自己心虚,梁隻觉得宋莘看向他的眼神隐隐透着锋锐,让他有种心思被人看穿的感觉。
宋莘:“一起吹蜡烛吧?”
梁隻点了点头,随后把头微低下来,隔着火苗,他看到宋莘也正看着他,火光描摹着对方脸庞的轮廓,倒映在对方深邃的瞳孔里,他忽然感觉本来就乱撞的心跳咚咚咚地加速了好几下。
他看到对方饱满有弧度的唇动了动,对他说:“梁隻,谢谢你。”
梁隻顿了一下,随后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吹灭了泡面中间的“蜡烛”。
梁隻熟练地把棉签取下来,又用事先准备好的水,把那桶泡面给泡上了。
动作一气呵成,因为这个过程他已经重复了十几年,不过今天跟以前不一样的是,今天他是真正地给宋莘庆生,早知道会遇到宋莘,他该事先准备好一束花的,还是准备的不够充分。
梁隻心里面有些懊恼,眉毛也没忍住蹙了起来。
“在想什么?”
梁隻扭头看了一眼宋莘,躲闪了一下,道:“在想这是不是梦。”
宋莘脸色一愣,随后轻轻笑了笑:“好巧,我也是。”
他也在想这到底是不是梦,不然为什么在他以为自己会孑然一身的时候,有个人及时跑过来,为他点了一盏灯,温暖了他。这是第一次没有妈妈陪伴和祝福的生日,也是梁隻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
梁隻被宋莘这个笑弄得更加心神荡漾。
梁隻从校服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盒子,掌心大小,上面还捆了个蝴蝶结。
梁隻把礼物盒递给宋莘,宋莘顿了一下,“给我的?”
“嗯,生日礼物。”
看着宋莘接过生日礼物,梁隻一直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宋莘垂眸看着手里面的礼物,“这个是你临时准备的?”
撒谎后梁隻本就心乱如麻,宋莘现在又问他,他心更乱了。
在他斟酌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宋莘已经把礼物盒打开了,他把一个绿色的愤怒小鸟毛绒挂件取了出来。
梁隻看到他微微弯起的眉眼,心里面松了口气。
不知道勾起了他的哪段回忆,宋莘笑了笑:“愤怒的小鸟,好特别的礼物。”
宋莘:“好像小时候有人也送了我一个,跟这个款式差不多。”
梁隻站在宋莘旁边,有些心不在焉,忽然他道:“那应该是你小时候的朋友送的。”
宋莘眼神有些放空地看着远方,“应该吧,不过那个时候太小,我不记得了。”
梁隻:“噢。”语气带着他都不曾察觉的沮丧。
宋莘把礼物放在一边,语气轻快道:“吃面吧?”
宋莘打开泡好的面,一股浓郁的香气扑来,他垂眼看了一眼里面圆滚滚的鸡蛋,“为什么放鸡蛋呀?”
宋莘也许真的只是好奇,梁隻心中泛起一丝苦涩,道:“希望你幸福美满。”
希望我们两个有个圆满的未来,也希望我们不要再分开,至少能让我看着你。
这是梁隻许的愿望。
宋莘眸色顿了一下,笑道:“寓意很好。”
宋莘把泡面挪给他:“你先吃。”
梁隻摇了摇头:“最近喉咙发炎,吃不了。”
他想,“长寿面”还是留给真正过生日的人吃吧。
宋莘怔了一下,“好吧。”
梁隻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宋莘吃,宋莘吃了两口,抬头看了一眼梁隻,迟疑了一下:“我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临时的也没有。”
梁隻:“没关系。”
反正今天也不是自己生日。
过了几分钟,梁隻看宋莘吃完了,道:“这里交给我,你先回去吧。”说话的气压很低。
梁隻简单收拾了一下,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他心一惊,抬眸看到宋莘正看着他。
宋莘没走,刚才周围那么安静他以为对方走了。
宋莘语气温和:“不开心?”
梁隻眸色闪了闪,摇了摇头,“没有。”
宋莘伸手摘掉了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逼视着他:“梁隻,其实你没必要跟我撒谎。”
没了眼镜,梁隻感觉少了几分安全感,整个人也像是被人从安全的小屋揪出来暴在太阳下一样。
梁隻瞳孔颜色很淡,眼珠却明亮有神,他望着宋莘,问:“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吗?”
宋莘诧了一下,“当然,梁隻,我以为你知道的。”
梁隻眼眸闪烁,又问:“那以后你会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庆生吗?”
宋莘缓声道:“我会的,你别不开心了。”
梁隻轻轻应了一下:“嗯。”
宋莘伸手轻抚着他的眉毛:“那就放松点,别皱眉了,也别绷嘴角了。”
梁隻对那里似乎很敏感,他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宋莘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
他看到梁隻垂着脑袋,又不敢看他了,他上前一步,梁隻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睫毛又不停地扑闪着。
宋莘一手扳住他的肩膀,垂眸深深看着他:“别动,至少把眼镜戴上。”
听这话,梁隻马上不动了,宋莘把眼镜架上去,又轻轻给他往后推了推。
梁隻戴好眼镜拐过宋莘就想往楼下走。
经过宋莘的时候,他听到对方冷清的声音:“我今天很开心,所以我想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
梁隻顿了一下,然后还是迈开步子往楼下走。
他走得很慢,心里面还在想刚才自己问的问题,其实刚开口的时候自己就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像个心急火燎的逼问者,非要从宋莘嘴里面听到肯定的答案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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