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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良月十三)


男人却抱他更紧,声音沙哑,“你死了我也去死就行,这样更好。”
徐楚宁缄默许久,才问,“假如我说,我想好好活着,你也要这样吗?”
郁风峣一僵,脸上神情变幻。
“说话啊。”徐楚宁偏头,借着月色直视他,“我想好好活着,你打算怎么样?”
许久,才沉声道,“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你不能离开我。”
“是我不能离开你,还是你离不开我了啊,郁风峣?”
“随便。”
“你要真随便,你会这么死皮赖脸纠缠吗?”
“你怎么说都行。”
“……”徐楚宁偏头望着外面,月色落在阳台上,他看见树枝上的绿芽好像越来越浓密了。
春秋代序,时间也过得很快。
“郁风峣,我拉不了琴了。”徐楚宁突然说这么一句,“每次拿着弓,我的手都会抖,现在的水平恐怕连初学者都不如。”
低沉声音响在夜色里,郁风峣顿了一下,却没说话,等他下文。
徐楚宁继续喃喃,如同自语,“这是你害的,你知道吗?”
男人“嗯”了一声。
“我以前也觉得全都是你害的,”徐楚宁轻笑了一下,声音很淡,“可能我一直都不敢承认,是自己在逃避。”
郁风峣一时不敢说话,心脏却莫名跳得很快。
他对宁宁,有过轻蔑,有过占有欲,却是少有胆怯,哪怕宁宁跟他闹得最凶,拿刀子对着他,他也没有如现在一般怕过。
似乎一念之间,就能将他打入万劫不复。
他在等宁宁的念头。
徐楚宁沉默了很久,才说,“孩子们能有好东西吃,我的计划能这么快进行,这件事也要谢谢你,我承认这个,我不会忘。”
“嗯。”
“……其他没什么要说的,放开我吧。”徐楚宁止住话头,垂眸,长睫遮住眼眸,再也看不清神色了。
夜色沉沉。
片刻,郁风峣起身,去阳台抽烟。

春耕接近尾声,天气也越来越热。
喵喵的毛特别厚,终日裹在身上,到底还是燥热,吐着舌头,懒洋洋地趴在树下的阴凉处打盹。
徐楚宁靠着厨房的绿色大铁门,望着食堂里坐着的孩子,眼神都舍不得从他们身上移开。
马上就要暑假了,学校里有一批孩子面临升学,压力很大,好在有了学校的解决方案,春耕并未耽误学生什么时间,功课还是紧赶慢赶,勉强赶上了。
郁风峣给喵喵毛剃了,只留下一个脑袋,格外滑稽。
徐楚宁每次看见它,都忍不住想笑。
郁风峣还是很在意他睡眠的问题,强硬地压着他十一点之前睡觉。
“否则我真的要给你灌药了。”
徐楚宁知道他到底是好心,也确实明白,他真的会说到做到,也照做了。
拆了餐棚那天,是一个周五,次日休息。
最后一个学生吃完饭,擦了擦嘴,照例装着一份鸡腿饭,离开了学校。
走之前,她还专门跑到办公室,跟校长说,学校的饭特别好吃,她日后升学了,也一定会记住学校的饭菜。
“真好啊……”徐楚宁远远看着,不禁感叹。
“你衣服穿少了。晚上气温低。”
身后传来声音,而后肩膀披上一件外套。
徐楚宁回头淡淡笑了一下,拢了拢领子,“谢谢。”
“你今天心情不错。”郁风峣收回视线。
“嗯。餐棚要拆了。”徐楚宁回头,似乎有些不舍,“这几个月的努力,都要结束了。”
头顶隐隐传来虫鸣,而后飘下一片落叶,落到徐楚宁发梢,郁风峣看见了,就抬手帮他捻下。
“你还挺受欢迎的。”郁风峣说,“听见很多学生都议论你。”
徐楚宁倚着柱子,视线落入夜空,神情清浅,“我知道。”
“什么?”郁风峣倒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话。
徐楚宁偏头瞟他,“我说,我知道学生们很喜欢我。”
郁风峣闻言便补了句,“我也是。”
徐楚宁直起身躯,懒得搭理他,食指转着门钥匙,慢悠悠地往楼上走。
“今晚早些睡吧,明天休息,能睡很久。”郁风峣抬腿跟在他身后,提议道。
徐楚宁心情真的太好了,甚至都轻轻哼起歌,但对他的话仍然是不置可否。
晚上徐楚宁带喵喵出去溜,郁风峣跟着。
“你回去,这不用你。”徐楚宁走到楼下,回头看他,摆了摆手。
郁风峣没走,“我不放心你。”
“这地方我比你待得久,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徐楚宁不以为然,他今天心情好,不跟这人计较。
“一起吧。”郁风峣从他手上接过绳子。
徐楚宁也就没再劝他了。
喵喵一出校门就跑得很快,晚上山路没多少人,就解了牵引绳,让它自己疯玩,一会儿窜进树林里,一会儿又不知道从哪个灌木丛中跑出来。
路上没亮,只能借着月色,好在手电筒的光很足,倒也能看清路。
“往那边走,是一个山谷,下面有一条河。”郁风峣指了一下西边的山峦。
徐楚宁顺眼看过去,“我没去过。”
“经常看见有人在河边洗衣服。”
“是吗?”徐楚宁伸了个懒腰,很放松,“我平时也没时间出门。”
“假期呢?”郁风峣偏头看他。
“假期有事。”
“什么事?”
“看情况吧,有时候要去学生家里,有时候要陪校长去镇上开会,或者学校里的杂事,还要备课之类的。”
郁风峣随手扯下路旁垂下的树枝嫩芽,捏在手里把玩。
走着走着不知道走到哪了,路变得荒芜,低头一看,路上甚至长了草,一看就很少有人走过,也变得有些陡峭,不便行走。
“这到哪了?”徐楚宁慢下脚步,茫然地四处看了看,不认识方向了。
“往前走,我认识路。”郁风峣说。
徐楚宁回头看他,他不远不近地落在身后,走上来的时候,手掌撑着膝盖,似乎有些勉强。
“你怎么了。”徐楚宁狐疑地看着他,返回几步,拿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拉了他一把,“腿疼?”
“没有。”郁风峣摇头,“路不好走。”
把他拉上来,徐楚宁打算抽手,却被紧紧攥住不放。
“你手上的茧。”郁风峣扣住他的左手,低头看了看,除了拇指,其他四根手指的指尖都有薄薄的茧,是常年按弦磨出来的。
徐楚宁手腕一沉,而后用力收回手,插进口袋里,一言不发。
郁风峣跟在他身后,“你衣柜里那把琴,我送去修了。”
“随便你。”徐楚宁闷头走路,有些郁郁不霁。
“你要是想要,可以拿另外一把琴去用,我找了——啊……”身后的声音突然变惊,而后是滑倒的声音。
徐楚宁骤然回头冲过去,一把抓住他肩膀,拽着衣料把他从沟里提起来。
郁风峣半条腿都陷进藤蔓下的镂空里去了,差点趴地上,还好宁宁反应快,把他拎起来。
“你看路!”徐楚宁气急败坏地吼他。
“我知道。”郁风峣低头拍了拍裤腿上的荆棘刺儿和泥土,“我以为那有路,杂草掩着我也没看清,就踩空了。”
徐楚宁心有余悸,甩开他的手,扭头往前走。
“对不起。”郁风峣几步追上来,拽住他的手腕。
把他人扳回来,才看见他眼里有泪。
郁风峣也愕然了,看着他眼角通红,顿时心脏一震,连带着整条筋脉都疼了一下,手上泄力,垂了下来。
徐楚宁默默凝视他,而后转头,疾步往前走,把狗喊回来,提着项圈,默不作声地回去。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回到教职工宿舍的时候,徐楚宁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神情了。
郁风峣蹲地上给喵喵擦了一下爪子上的泥,站起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徐楚宁没说话,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洗手间,接着就是水龙头哗啦啦的声响。
男人站在门外的阳台,抽了根烟,然后敲了敲厕所的门。
阳台的钨丝灯闪了闪,发出滋滋电流声。
门内水声停了一下。
郁风峣直接上手推门,反正门是坏的。
徐楚宁“咚!”的一声砸在门上,还是没说话。
男人把烟头按进水池子里,随手脱了外套扔洗衣机上,把门踹开,侧身挤进去。
周末,晴天。
醒了的时候,天还雾蒙蒙的,但依稀可以看见阳光,徐楚宁生物钟很准时,哪怕今天休息,也早早就清醒了。
刚翻了个身,身上压着一条手臂,牢牢压住,让他有点动弹不得。
徐楚宁推了一下,没推下去,忍不住咬牙切齿,低声自言自语:“越来越过分了……”
“哪里过分。”身后幽幽一声。
徐楚宁吓了一跳,一扭头,身后这人静静地看着他,丝毫没有熟睡的痕迹。
“你早醒了?你怎么不起来?”徐楚宁推他,还是没推开。
反而被缠抱得更紧。
本来就不怎么稳固的床榻,此刻吱呀作响。
“不想起,多睡一会儿。”他说。
“那你倒是睡啊!”徐楚宁没好气。
“你别凶我。”男人语气很淡,强硬地把他锁在怀里,好像也是打定主意他不会过激挣扎,所以越来越得寸进尺,“我看你跟学生讲话,都不会这么不耐烦。”
“你也配跟他们比。”徐楚宁毫不留情。
“你的嘴真的是越来越狠了。让人难过。”
“你应得的。”徐楚宁轻哼。
郁风峣拉着被角,掖在他肩膀下面,顺手就裹紧,徐楚宁要喘不上气了,他才稍微松了点。
“今天放假,要不要去镇上玩?”郁风峣作势提议。
“不。”
“好,那我们吃过早饭就去,正好天气也不错。”
“我说我不去。”
“你去。”
“我不去!”徐楚宁发火了。
郁风峣不说话了,片刻,又说,“那你能不能陪我去?”
“你起不起?你不起我起了。”徐楚宁说了句。
郁风峣不放人。
僵持了一会儿,他还是放开了。
徐楚宁下床,去洗漱。
洗漱完,郁风峣已经把食堂早餐拎回来了,今天吃的是肠粉,但徐楚宁不太爱吃。
“给你弄了点别的。”郁风峣拿出另一个碗,打开,里面是一份炒饭。
徐楚宁拿起筷子,翻了两下,“炒糊了。”
“都怪厨师。”郁风峣说。
徐楚宁抬眼,“厨师炒饭不会糊。我吃过十几次。”
“凡事有例外。”男人耸肩。
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吃完早餐,徐楚宁晾了一下昨晚洗的衣服,郁风峣一边揉狗头一边看他。
看了他好几次,徐楚宁还是受不了了,拍拍袖子,拎着钥匙出门。
郁风峣一下子站起来,抓着他的手,“你去哪?”
徐楚宁把手抽出来,“不是要去镇上吗?你不走?”
“走。”郁风峣俯身扣上牵引绳,拽着狗,“也带喵喵出去玩玩。”
下山的路很长,但徐楚宁走惯了,竟然也没觉得累。
第一次来的时候,走得要死要活,拖在方栖后面,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喵喵很黏徐楚宁,摇着尾巴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抬头看着他,贴在他腿边,徐楚宁哭笑不得。
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回头看看后面的人。
“累了?”郁风峣看他走走停停的,伸手接绳子,“我来拉吧。”
“不用。”徐楚宁摇头。
到了镇上已经是中午,随便找了个店吃面,徐楚宁放下筷子,“你来镇上要干什么?”
郁风峣擦擦手,起身,“你跟我来。”
“你先说要干什么。”徐楚宁坐着不动。
沉默一会儿,才说,“去看看小提琴。”
徐楚宁僵了一下,撑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
“不要也行,你去看看。”
“我不想……”徐楚宁低着头。
“宁宁。”
“我不想看……”
“你去看一次。”郁风峣低头,牵他的手,“它也很想见你,你一定认识它。”
徐楚宁想把手缩回来,但被紧抓着不放。
“二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店里的服务员看见这边有动静,就过来了。
不想闹得太大,徐楚宁还是站起来,跟着他走出去。
喵喵等在门口,见到主人出来了便立刻摇尾巴,扑徐楚宁的腿。
徐楚宁一手被男人攥着,一手安抚扑腾的小狗,实在是分身乏术。
半晌,他才问,“你说我一定认识它,是什么意思?”
“琴师。”
“什么?”徐楚宁抬起头,愣住。
“我找到你一直想见的琴师了,向他定制了一把新的小提琴。”
徐楚宁动了动嘴唇,神情呆滞,“那,那他……”
“他还健康,但年纪很大了,所以这把琴他做了很久。”
“很久……”徐楚宁垂下眼睫,睫毛抖了抖,“是多久?”
郁风峣不说话了,许久,才说,“一年半。”

这把琴放在这,太危险了,徐楚宁心想。
这里太潮湿,哪怕是放在架子上,一走进仓库,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霉味和潮气。
琴会受潮,走音,再放久一点,木质琴身会发霉,完全坏掉。
徐楚宁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郁风峣站在他后面,“只能放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徐楚宁偏头,轻轻看了他一眼,声音很低。
徐楚宁摸了摸鼻子,走过去,把琴盒打开,里面是一把崭新的小提琴,他有些急切,却又很胆怯,把琴拿起来,捧在手上,翻看了一下,而后视线定格在F孔,眯着眼往里看。
琴身的空腔内部,印刷上了制琴师的名字,工作室,制琴时间,都是手工描摹上去的。
跟他的那把一样的字迹,却多了几分浑厚和沧桑。
徐楚宁手指轻轻抚摸在琴弦上,眼神渐渐变得非常温柔,珍惜地看着这把新琴。
郁风峣走上前,帮他把弓子取下来,娴熟地拧紧,递给他。
徐楚宁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计较这个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为什么突然会拧弓子了。
“要不要试一下?”郁风峣举着弓。
徐楚宁没说话,翻看了两遍小提琴,想放回去,又有些舍不得。
郁风峣又说了一遍,“拿着吧。举着手酸。”
徐楚宁略抿唇,而后动作习惯地将琴架到肩上,顺手把弓子接过来。
一瞬间,他有点慌神了,好像拿到的是什么烫手山芋,下意识想放开。
郁风峣见他动作,已经有准备了,伸手去接那把琴,免得宁宁情绪太激动把琴砸地上。
徐楚宁动作停顿了。
没有松开,手打了个转,而后哑声问,“松、松香。那个……”
“松香有。”郁风峣也愣了一下,摸了摸口袋,找出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在内衬里的松香。
徐楚宁擦了一下新弓,又抖着手调音,弓擦在弦上的声音很生涩,不敢用力似的。
“……”
徐楚宁胡乱摸到弦轴,轻轻地拧,偏着头听音。
“……”
他觉得好像不对劲,音怎么都对不准似的,不能让人满意,他皱起眉,试图更加集中注意力去听。
郁风峣站在一旁,连呼吸的幅度都放缓了,哑声无言。
他看着他。
徐楚宁视线游移,落到男人身上,顿时退缩了。
“拉不了,我不要了,琴坏了。”他手臂都僵了,放在琴,转身要走。
“宁宁。”郁风峣握住他的手腕,“我帮你把它收好,我们带回学校去,你说呢?”
徐楚宁喉结动了动,眉目间都是挣扎,垂下的手指缩了一下,片刻,慢慢抬眼,眼神空洞,突然说,“琴没坏,是不是?”
郁风峣见他这个表情,也怔愣一瞬,而后低声说,“嗯,没坏。”
“是我没用了,我就知道。”徐楚宁自嘲地笑了一下,甚至故作轻松地耸肩,“无所谓,反正现在用不上了。”
“宁宁。”
“回去吧,我饿死了,好累,喵喵呢?”
“宁宁,不要这样。”
“你烦不烦?!”徐楚宁突然发狂,猛地甩开他的手,一脚踹过去把人踹到柜子上撞得差点散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一瞬间红了,“非要我承认我很在意吗?非要把我伤疤撕开是不是?我疯了你高兴了?!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逼我!”
郁风峣捂着腹部,躬身扶着柜子慢慢直起身子,趔趄地走过去,扯住他的手臂拽进怀里,抱住他。
“放开我!”徐楚宁声音满是怒意,却又被驯化成死死压抑的撕裂感。
“宁宁,你哭吧。”郁风峣收紧手臂,任由他怎么挣扎踢打都不松手,像抱孩子一样抱着他,“哭出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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