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你真是聪明绝顶,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沈满棠趁金朝写单子的功夫,把半罐糖都干完了。
“不能再吃了啊,那些柿饼还要一个月后才能再捂出霜来,你现在吃完就没有了。”金朝深谙沈满棠的小心思,知道说这话比警告他吃多了会烂牙好用的多。
沈满棠果然舍不得吃了,恋恋不舍地把糖罐盖上。糖罐上绘的是粉彩花鸟纹样,样式精美却略显花哨。沈满棠灵机一动,在单子空白的地方写下“元宝牌柿霜糖”几个大字,再将字条撕下,用饭粒绕着糖罐粘了上去。
“这样就可以拿出去卖了。”沈满棠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献宝似的拿给金朝看。
“嗯,再在边上画点画吧。”金朝踩着小板凳,边洗器皿边应道。
“画什么呢?”沈满棠挠挠头,“我画柿子吧,再在旁边加点金元宝。”
一年相处下来,金朝愈发觉得沈满棠不是读书的料。他学习时更多是在应付金朝的要求,生怕金朝生他气,不理他。可图画、乐歌、体操这三门课上他却表现得十分主动,有股其他课上没有的机灵劲儿。金朝觉得自己应当因材施教,因此自掏腰包买了许多习画帖给他。
“这样好看吗?”沈满棠凑近金朝,把画好的罐子递给他看。
金朝熟练地洗着碗道:“好看。你先去把罐子放楼上吧,我洗好碗就给你换衣服。”
夜晚的生日宴上宾客如云,金朝又换回统一的佣人服,站在大厅的角落里恭候着。沈满棠今日穿了身定制的黑色小西装,内里的衬衫是飞翼领的,脖子上还配了个白色的蝴蝶领结。
翼领衬衫的领尖像鸟翼般向外翻折,领口高高竖起,顶着脖子。穿的时候沈满棠便直呼难受,现下更是不高兴地丧着张脸。
“小满怎么了?生日还不高兴啊?”常太太一身珠光宝气,带着一双儿女来与沈家母子打招呼。
“没事,他穿不惯这个领子,闹脾气呢。”傅君佩惊讶地看了一眼常太太身侧的女子,复又笑脸盈盈地与他们碰杯,“这是常小姐吧?出落得真水灵啊,和姐姐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唉哟,我这个小囡脾气可不随我。你看,见人都不知道要叫的。”常太太埋怨地看了一眼女儿,向她介绍道,“这是沈太太,之前经常来家里和姆妈打牌的。”
“沈太太好,我叫常安。”常安腼腆地笑着,用细微的声音怯怯地和傅君佩打着招呼。
这是汪先生的女友!沈满棠开心地蹦跶两下,想要和这个姐姐打招呼,但又想到此事不宜声张,便只好作罢。
他的大眼睛在常遇青和常安身上转来转去,心中感慨道,遗传可真是太奇妙了,明明是同胞姊弟,常姐姐这么温柔娴静惹人爱,常遇青却那么粗暴无礼惹人嫌。
“常安,”傅君佩笑道,“这名字真好听,长安宁,岁无忧,常小姐这辈子定是平安顺遂有福气的。”
“唉哟,女子最大的福气不就是嫁个好人家吗?就她这个闷葫芦,哪有男子会钟意她?我现在就想让她趁年轻,早点给她找个如意郎君。她嫁出去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妹儿你要是有看到合适的,可得帮我们家小安介绍介绍。”
“好,我也让沈沧帮忙留意着,他认识的青年才俊可比我多。”傅君佩笑笑,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常副使今日怎么没来?”
常太太扫了一眼,见沈沧不在附近,才压低声音道:“嗨,之前我家老爷和沈二爷那单生意不是做的蛮好吗?本来上头还想让他接着和沈二爷订货的,结果沈二爷说他不做了。那好嘛,他就只能找洋行买军火咯,结果那价格哦,高的咧。搞得他现在觉都睡不好,天天在家发火。他不来才好呢,省得来这里扫大家的兴致。”
“那我真要替沈沧赔个不是了。主要是上一次领事署就掺合进来了,沈沧也是顶了很大的压力才勉强吃下这单生意。近来我听闻民间制枪也很猖狂,价格比进口的枪支低很多,好多军队都去买那些土枪了,往后的生意恐怕更难做了。”
“唉哟,他们男人的生意我也不懂。不提了,让他们自己烦去吧。”常太太乐呵呵地换了个话题,“永安和先施两个百货天天发礼券,做大销价呢!你也陪我去逛逛吧,成日里闷在家里像什么话?以往你在我家打麻将可是夜深了都舍不得走的,还要拉着大家再打一圈,怎么现在叫都叫不出来了,是和我关系不好啦?”
傅君佩有苦说不出,只能讪笑。以前她躲着沈沧不想回家,自然是有大把时间倒外头和太太们逛街打牌。可现在沈沧一个大忙人都几乎日日准点下班陪他们母子,她又怎么好意思自己出去玩。
“姐,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就是麻将输怕了,消停段时间。这样吧,明儿个我就上你家接你和小安逛街去。”
两个大人说说笑笑,时不时把常安拉进话题里,只留沈满棠和常遇青面面相觑。常遇青今日也穿着身修身的西服,体型上看起来终于和同龄孩子差不多了,眉目也清秀了许多。
常遇青递上礼物,诚挚地说道:“沈满棠,祝你生日快乐,这是我姆妈送你的巧克力。”
常太太挑挑眉,疑惑道:“这不是你用压岁钱给小满弟弟买的吗?自己挑的礼物还不好意思说啊?”
常遇青不吭声,直愣愣地伸着手要沈满棠收下。沈满棠迟疑了几秒,还是接过了。
“谢谢。”
“不客气,”常遇青将手插回口袋,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个容易化,要放冰箱里。”
“哦,知道了。”沈满棠别扭地说道。
气氛过于尴尬了。沈满棠移开视线向四周张望着,正好对上了角落里金朝的目光。他立即做贼心虚般地把巧克力藏到身后,冲金朝傻笑了下。
突然常太太指了指远处,诧异道:“诶?那是?”
傅君佩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立马惊喜地介绍道:“那是沈沧的秘书,叫汪缘觉,是震旦学院毕业的。”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这孩子我晓得的,小汪嘛,之前老常请他来家里给小安补过课的。唉哟,这么一打扮,头一梳,我都认不出来了。”常太太夸张地比划着汪缘觉的变化,意外道。
傅君佩又和常太太美言道:“小汪前段时间才被沈沧高薪挖来隆燊,很得沈沧器重的。他也到年纪婚配了,沈沧还特意拜托我帮忙留意着呢,说是无论哪家的姑娘,只要汪缘觉喜欢,他就去给他牵线。”
常太太摇摇头,惋惜道:“这孩子家里苦,当时除了教小安,还要打好几份零工才能上得起学。你说哪有好人家愿意把闺女嫁去受苦的。”
常太太话音刚落,一位常副使的熟人便走来与她寒暄了几句。
常安借此机会握住傅君佩的手,轻声说道:“沈太太,无论如何,谢谢你。”
常安只在数月前于剧院中和傅君佩匆匆对视过一眼,但并没有认出这位太太便是母亲的牌友。她素来不喜热闹,家里有客人时几乎从不下楼,没想到傅君佩却记住了她。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沈太太不仅没有告发她与汪缘觉的恋情,还让沈二爷给了汪缘觉一份更高薪的工作。
傅君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看见她满眼的哀愁,心里也不好受。她与沈沧都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却不约而同地想要帮这对年轻人一把,或许也是想要弥补他们曾经的遗憾。
沈满棠没有读心术,也看不懂大家的眼神里都在传递些什么。他只以为常安一直都是这副忧郁的模样,还傻兮兮地凑上前去赞美道:“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常安一怔,微笑道:“谢谢,你也很可爱。”
远处沈沧瞧见常太太在与傅君佩攀谈,便带着汪缘觉走了过来:“常太太,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常太太回神,与沈沧碰杯道:“唉哟,托你的福,我与常胜一切都好,现在就是在愁我家丫头的婚事。君佩可说了啊,你认识的人多,有合适的帮我们介绍一下。”
沈沧给面子地一饮而尽,笑道:“常小姐这个年纪还不着急吧?况且常小姐沉鱼落雁,秀外慧中,还愁找不着好夫婿吗?最要紧的还是得常小姐喜欢,光我们觉得好也做不得数。”
“她一个姑娘家家懂什么?光漂亮有什么用?平日里只知道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还不是得我帮她张罗。我就想给她找个家世好的,成熟的,最好比她大个几岁,能照顾她的。”常太太对常安明贬暗褒了一通,说到最后就连看沈沧的眼神都变了。
沈沧和傅君佩均是一愣。敢情常太太绕了这么一大圈,竟是打上了沈沧的主意。常小姐今年不过十七,比沈沧小了足足八岁,二人甚至从未见过面,哪晓得常太太是怎么起的这种心思。
常小姐慌乱地看了一眼汪缘觉,甚至冲动地想要立刻与母亲摊牌。她母亲怕是早有这番心思,过年那会儿便强拉着要她来沈家拜年,还在家中说了许多沈二爷的好话。幸好她觉察出不对,装病才躲过了那番撮合。然而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她的母亲竟在汪缘觉面前要给他的女友和上司牵线。
沈沧是所有人里最快反应过来的,直截了当道:“女子早熟,心思细腻缜密,找大些的丈夫是比较好。我的秘书就比常小姐大四岁,长得也一表人才,工作上更是挑不出毛病。常太太看看,要是可以的话我就按这个标准给常小姐物色了。”
汪缘觉适时上前一步,给常太太敬酒道:“常太太好,我是汪缘觉,之前有在常公馆给常小姐上过课。”
常太太见沈沧回避,也没有逼人立刻答应的意思,只是敷衍地与汪缘觉碰碰杯,又接着对沈沧道:“沈二爷看着办就好。我们家小安嘴笨,要多相处才能看见她的优点。沈二爷没事可以多找小安聊聊,了解的多了介绍的才准嘛。”
沈满棠听不懂大人们话里话外的那点心思,无聊的发毛,只能甩着傅君佩的手玩。傅君佩本就心烦,此刻更嫌他碍事,把他支开道:“你和遇青哥哥到边上玩吧,别跑远了。”
“啊?”沈满棠看着常遇青,与他大眼瞪小眼。虽然很抗拒,但他到底还是遵循了待客之道,顺从地应道,“好吧。”
常遇青还以为沈满棠真愿意和他玩,便兴致勃勃地跟着他走开了,谁知沈满棠却把他领到了金朝面前,主动交代道:“元宝,是我姆妈让我带他玩的,我也不想的。这盒巧克力也是他硬塞给我的,你帮我保管吧。”
常遇青都要气撅过去了:“你不吃就还我,何必这么勉强?”
沈满棠如释重负,把巧克力塞回常遇青手里:“太好了,你快拿走吧。”
常遇青夺过巧克力,气鼓鼓地跑出了门。
“他是不是哭了啊。”沈满棠于心不忍,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伤人了。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子是不是这么说的?”金朝使劲忽悠,丝毫没有弄哭小孩的愧疚感,“他做错事在先,被人讨厌也是活该,不用可怜他。”
“嗯。”沈满棠闷闷地应道。
见沈满棠还在低落,金朝又火速转移话题:“饿不饿?刚刚蛋糕都被客人拿光了,我就只给你留了一块上面有很多奶油的。”
“饿饿饿饿饿!”沈满棠听到奶油就流口水,什么常遇青短遇青的通通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作者有话说
民国这时候用的是木冰箱,电冰箱还要过几年才能发明出来。
写文的同时还能涨知识,也挺好玩的哈哈哈
第31章 小满生日(下)修
生日宴进入尾声,沈家三人移步东花厅门口送客,忽然看见丁香从远处跑来,将一个精美的小礼盒递给沈满棠。
丁香气喘吁吁道:“小少爷,这是老太太给您的礼物。老太太最近吃了药,很多事都记不清了,这还是几个月前她让我提前买来的,结果放着放着我就给忘了。老太太现在糊涂了离不了人,我得回去了,礼物您收好啊。”
沈满棠张了张嘴,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丁香就跑没影了。自上次被曹锦和训斥后,他便很少再去西花园了。可不论他挑什么时候去,曹锦和都会在花园里坐着等他,腿上也照例会放着盒零食。
曹锦和一改那日的躁郁,又恢复了往日慈爱的模样,唤他道:“乖孙,怎么,这么久,不来?生祖母,气了?”
丁香也在旁边帮腔道:“小少爷,您好久没来了,老太太之前给您买的桂花糕、条头糕都放坏了。老太太牙口不好,吃不了这些,都是特意为您准备的呀。”
沈满棠当即心软了,趴在曹锦和腿上掉着小珍珠:“祖母我错了,我以后常来看你。”
可当下的愧疚过后,他又陷入了两难的困境。沈沧如今对他这么好,他也是发自内心地喊他一声爸爸,可祖母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这样也算是阳奉阴违吧。
金朝看他啃着指甲愁眉不展的样子,只好自己当这个恶人了。他把沈满棠的手拿下来,规定道:“以后每个月第一个礼拜天去看你祖母一次,养成习惯后她就不会再天天等你了,你也不用心怀愧疚。”
就这样,沈满棠微妙地平衡着他与沈沧、曹锦和二人的关系。本以为已经找到最好的平衡点了,可当他从丁香口中得知曹锦和已经神智不清了却还惦记着给他庆生时,他心中的天平就忍不住往弱势的一方倾斜。
沈沧扫了一眼礼盒上的字,麦凯奇牌金笔,与傅君佩之前送他的是一个牌子。他揉揉沈满棠的脑袋道:“外面风大,上楼拆礼物去吧。”
沈满棠被硬挺的衬衫领子折磨了一晚,巴不得早点回去。他强制带走了还在干活的金朝,两人一起把宾客们送的贺礼都搬上了楼。宾客们送的都是些不讨孩子喜欢的贵重物件,沈满棠拆了几个就不干了,裹在被子里看着金朝拆礼物。
拆到最后就剩曹锦和送的金笔了,金朝刚一打开盒子,金笔就从里面滚了出来。正当他疑惑这个厂家的包装怎么这么不用心时,突然发现原本正好能卡住金笔的凹槽被人划开了一条细缝,隐约能看到后面藏了一张相片。他打开一看,是那张在曹锦和房内见过的沈家全家福。
沈满棠心情复杂地接过那张合影,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两条毛毛虫。他看了看照片中曹锦和的年轻面庞,又将视线移向她身后的沈泓。
“要不要告诉二爷?”金朝觉得有哪里不对。照丁香所说,曹锦和已经完全糊涂了,那这相片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说这是她几个月前便放进去了?
他还在思虑着各种可能性,却被沈满棠的话打断了。
“算了,二叔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祖母生病了,太可怜了,我不想二叔为难她。”沈满棠下了床,把相片塞进一个相框的背面藏了起来。相框里装的是他与傅君佩、沈沧前不久在照相馆里拍的合照。
沈满棠叹了口气,又道:“祖母可能是怕她糊涂了后,就没人记得爸爸了。我应该帮她记住爸爸的。”
金朝揉了揉沈满棠的头,内心涌上一阵掺杂着欣慰和心疼的酸涩感。原来即便他不出现在这里,上辈子小小的沈满棠也能妥善地处理好沈家这些破事。沈满棠是个很善良,也很心软的小孩,在这点上,金朝觉得自己远不如他。
傅君佩房内,沈沧喝了些酒,又缠着要给傅君佩拆发髻、卸耳环,黏黏糊糊惹得傅君佩心烦,一把推开了他的头。
“一身酒气,别贴我脖子上。”傅君佩深呼吸了几下,还是无法平息心中那无端的怒火,只能在沈沧身上发泄。
“我惹你不高兴了吗?”沈沧停住动作,看着镜中的傅君佩,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常太太的话?”
傅君佩赌气道:“我有什么资格不高兴?这些年给你做媒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还能次次都不高兴?”
沈沧扑哧一笑,亲了一下傅君佩的脸颊道:“我真喜欢看你吃醋。”
“你真有病。”傅君佩冷言冷语地讥讽道。
“嗯,我也觉得我有病,我都相思成疾了。”沈沧又一次缠上来,将坐在梳妆台前的傅君佩整个拥入怀中,与她耳鬓厮磨道,“我都当了一年和尚了,敢问施主什么时候可以破戒啊?”
“憋不住了就去成亲,谁也没拦着你。”傅君佩越是恶语相向,心里就越是难受。
“那不行啊,我都追了我心上人九年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沈沧的酒气呼在傅君佩脸侧,热烘烘的,还伴有沉重而低缓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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