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玉词没见过两人,看穿着打扮不像是扬昌的,左右两只手都提了东西,倒像是走亲戚的,二话不说请人进门,甚至还倒了水。
曹雁禾刚处理完车身的发动机,手上全是乌黑的机油,手刚沾了水,裤兜里的电话便嗡嗡的振动。
张晓伟在一旁主动请缨帮他从兜里拿出电话,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肖玉词,这谁啊?哥。”
曹雁禾一听,三下五除二的将手洗干净,顾不得脏乱,水渍就往身上抹。
“给我。”曹雁禾伸手要手机。
“这谁啊哥?新朋友?”张晓伟继续追问。
曹雁禾不理他,直接夺过手机“中学新来的那个老师。”
张晓伟“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
电话还在响着,在手心里震得手掌发麻,曹雁禾按下通话,肖玉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你家里来人了,你要是不忙就回来一趟。”
“来人?谁啊?”曹雁禾想不出谁会来自己家。
“不认识,两个女生,你来了就知道了。”
等挂了电话,肖玉词走到两人对面坐下,笑了笑说“稍等一会,曹雁禾马上就来。”
伍清理了理碎发,别在耳朵后“不着急不着急,我们也是来得突然,没提前说一声。”
肖玉词不擅长和女生交流,从小到大,他身边没几个认识的女生,连第一次谈恋爱都是和男人,哪里懂得看女生的小心思,要是个明眼人在这就能瞧出伍清眼里的欢喜。
反倒伍悦沉静许多,坐得端正,眉眼含笑,上下打量着肖玉词。
常玉有三个孩子,大的就是伍悦,读书也最厉害,读了研考了公,如今在卉南的财政所工作,也是个体面人,第二个是个儿子伍俊,大学毕了业便去了外省的公司,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一回,最后一个便是伍清,还在读大学,是个难管教的,读书不如伍清,赚钱不如伍俊,倒是备受宠爱,无法无天,吃烟喝酒样样都会,染了一头红发,还跟着一堆男男女女组什么乐队,没个正形。
水了也喝了好几杯,曹雁禾才姗姗来迟,他身上还穿着修车的衣服,染了机油,又脏又乱,还带着一股浓烈的机油味。
肖玉词像是看见救命菩萨,往他身边靠,曹雁禾伸手阻止“别靠那么近,我身上味重。”
肖玉词一闻,还真是有味儿。
招呼客人的事情曹雁禾还真不擅长,他和伍悦伍清没什么感情,说不上几句话,偶尔见上几次也是各忙各的事,没什么话题聊,也不知今天是什么风把她们俩吹来了,难道还真被常萍说中了?伍清喜欢肖玉词?
家里不开火,曹雁禾领着人去了饭馆。点了几道菜,三素两荤,还带一道汤菜,知道肖玉词不吃辣,又多点了两道不辣的。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点,店里人不多,三两几个,餐馆环境不错,不说多豪华多贵,但是胜在干净,桌面上擦的亮堂堂,每张圆桌上头还安了风扇,曹雁禾插上电,按了开关,玆呜呜的风都往身上吹,消散了热气。
伍清看了一眼肖玉词,眉目都带着笑“还没有介绍一下,我叫伍清,这位是我姐伍悦,常萍是我们的小姨。”
敢情还是近亲。
“我叫肖玉词,在中学里教书,因为一些不可抗力,暂时住在常阿姨家。”
曹雁禾喝了一口水,看了看伍清,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还真是被常萍说中了。他和伍清接触不多,只听说这孩子爱闹得慌,成天就爱跟朋友四处玩,还组乐队赶潮流,也不知道那只乐队还在不在,只是他没想到伍清这种爱闹腾的女孩子居然会喜欢肖玉词这种乖乖孩子。
“老师啊?还是个知识份子,教什么科目的?”她伸出一只手撑住下巴,嘴角咧到耳根。
“教化学的。”肖玉词回她。
伍清还想再问,伍悦用手肘碰了一下她,老板上了菜,挡住了中间的视线,趁着空闲肖玉词凑近曹雁禾,在他耳边说道“你吃饭就吃饭,拉我来干嘛?我又不认识人,在这多尴尬。”
曹雁禾笑了笑“我这不是怕你又没吃饭嘛,多一个人只不过是多双筷子。”他顿了顿,靠近肖玉词,在他耳边轻轻说“而且我跟她们也不是很熟,平时话都说不上几句,多你一个,不至于太尴尬。”
他说话时的气息围绕在肖玉词耳边,滚烫,酥痒,像是蚂蚁挠心,耳蜗又痒又麻。
“....多我一个就多一个尴尬。”肖玉词瞪他一眼。
“怎么会,你来了就不尴尬。”
总觉得话里有话,却又找不出原因,今天曹雁禾的眼神怎么那么怪。
炖熟的莲藕排骨汤,味儿很鲜,有股淡淡的甜香味,但是肖玉词没尝几口,第一是尴尬,和不熟的人在一张餐桌上多少是有点拘谨,其次便是伍清总是时不时的看他一眼,又问些兴趣爱好,家庭情况,这场面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一顿饭没吃多少,浪费了大半桌,曹雁禾付的钱,也不知花了多少。
姐妹两人准备回去,临走时伍清向肖玉词要了联系方式,肖玉词其实并不想给,但是又觉得是曹雁禾的亲戚,人家都要了那便给吧,于是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卖了。
下午的街巷很是热闹,两边都支了摊,沿路都是叫买,天边的落霞依旧火红,染了一片天。
晚间的落霞,是光与色的相互试探,绚丽缤纷,伴着气流映入人群的街巷中。
小贩的红柿,硕大肥美,绿竹编的筐装着摆在地上,个个饱满圆润,肖玉词走上前拿在手里左瞧右看,又递到曹雁禾眼前“吃柿子吗?我请你。”
买柿子的阿婆坐在矮凳上,摇着蒲扇,提着嗓子热情招呼“小伙子,买柿子勒,甜得很,又大又圆。”
“阿婆,给我一个袋子。”
阿婆递了一个塑料袋给他。“随便挑,都是好的,不甜就不收你钱。”
肖玉词蹲下来挑挑选选,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甜,就按着好看的个大的选,曹雁禾弯下腰俯身在他旁边,隔得很近,他的声音就在肖玉词耳边,与微风缠绵卷入耳朵。
“选这样的,甜一点。”曹雁禾将一个个头圆满颜色艳红的柿子举在肖玉词眼前,眉目带笑,给他看了一眼又装进袋子里。
肖玉词便朝着这种又艳又大的柿子选,装了半口袋,往称上一称,足足有四斤多,份量也足,提在手里掂一掂,还挺重。
扬昌的街上向来都是人挤人,特别是到了下午,左右两边支着摊蓬,严丝合缝的将天空遮了个七七八八,日落的柔光从顶蓬的丝丝缝缝中透过,映入楼层之间。
肖玉词走在前,曹雁禾在后,密集的人群相互窜挤,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朝肖玉词肩上一撞,脚上定力不足就要跌倒在地,一只宽大的手掌及时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回。
“看着点路。”曹雁禾走上来与他并肩。
肖玉词还在险些跌倒中未缓过劲,定了定神,淡淡一笑“我没事,就是太挤了没注意。”
“这条路窄,人多点就走不动道,挤来挤去容易摔,你注意些。”
肖玉词点点头,理了理折皱的衣服。
逼仄的小巷,汗味与闷热的空气混浊一起,前脚贴着后脚的小步移动,窜缩在人群里,曹雁禾紧紧跟在他身边,就怕一个不注意就被挤得分散开。
走过拥挤的旧街,便是大路通畅的新街,不再是汗味和脚臭的味道,是滚烫闷热的热流气息。
曹雁禾回店里拿点东西,肖玉词跟他一起来,手里提着柿子,被袋子勒的手掌发红,天气滚热,额头上都是细细的薄汗,一进门店旋转的电风扇嗡嗡吹出凉风,消散了周身的热气,张晓伟垫着薄板,平躺扎进一辆二手的小车底,露出半只脚在外,地上摆满一堆工具,肖玉词抬起脚,左右环顾,难以找到落脚之处。
曹雁禾瞧见了用脚拨出一条道,指了指前面的凳子“你先在这坐一下,我换个衣服。”
肖玉词踩在他拨开的位置,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底下的张晓伟听见了声,哗啦一下钻出身子。
“哥,你回来了?”抬头看见凳子上坐着的肖玉词,愣愣一怔,转而又笑嘻嘻的说“肖老师?你也在啊?还记得我不?张晓伟,不小心撞到你的那个。”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这急冲冲的性子除了乔德林他便是第二个了。
肖玉词笑了笑“记得。”他将塑料口袋撑开递到张晓伟面前“吃柿子吗?”
张晓伟笑着摊开双手,乌黑的油渍满手都是,指缝全是乌蒙蒙的灰“我这手黑,就不吃了。”
肖玉词挑了几个大的放在旁边的木桌上“我给你挑几个搁在这,你忙完了在吃。”
曹雁禾站在一旁清咳一声,双手插在腰间,站得笔直“我去换个衣服,你在这里招呼一下肖老师。”
张晓伟拍胸脯保证“你去吧哥,肖老师交给我了。”德行!
门店后面租了一间单间,是给张晓伟住的地方,他家是在扬昌的一个小乡村里,家里孩子多,个个都要张嘴吃饭,张晓伟十四岁便从家里出来打工,在卉南城里待了一两年,后来恰逢曹雁禾店招聘,他便一直跟着曹雁禾学技术。
曹雁禾一走,张晓伟嬉笑着脸坐在肖玉词旁边“肖老师,你多大了?叫你肖哥不介意吧?”
“我应该比你大,你想叫啥就叫啥,没那么多规规矩矩。”肖玉词抬手摸了摸后颈。
日落掉入山间,携余晖映在门店的水泥地面上,直至肖玉词脚边,无限拉长。
张晓伟站起身,手上的油竟往身上抹,咧嘴笑了笑“肖哥,渴了不?我去给你倒杯水。”
肖玉词不渴,反倒是被屋外的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摇手拒绝“不用,我不渴....”
张晓伟哪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朝门外光秃秃的一根水管走去“甭跟我客气,曹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三下五除二洗干净手,甩了两下。
夏天的水开了制冷,透明的塑料杯凝上薄薄一层冰雾,手刚碰上,就是透骨的冰凉。
肖玉词喝了一口,润进喉咙。
“肖哥,听你口音北方人啊?北方哪里的?”
“临安。”
张晓伟凑近了些,睁大双眼“临安?那可是大城市哦,我这辈子都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临安有啥好的呢?肖玉词语塞,还真说不出它好在那里?他在临安出生临安长大,要说临安的一草一木他应该是最清楚的,可是从小到大,肖玉词空闲去玩的时间却屈指可数,不过刹那光阴,都在肖克的管束下长大。
“和卉南差不多的,只不过交通还挤些,没有这边宽松。”
“毕竟大城市,人口是比卉南多,挤点也正常,不像我们卉南....人都往大城市跑,哪里还有人待。”
张晓伟在说,肖玉词就静静听他说,就他个人而言,他不喜欢去争所谓的功与名,反倒安稳平静的人生才是他所想的,偏偏肖克就强按着他去追求去得到,在他认为,作为他肖克的儿子一定要大有作为,功成名就,而不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肖玉词看着张晓伟,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无非选择不同罢了,有人喜欢大城市,自然也会有人喜欢小城市。”
张晓伟右手捏着下巴,像是在思考,转而点点头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我就喜欢咋们扬昌,又朴实又自在。”
肖玉词笑了笑,所有言语都抵不过一份热爱。
曹雁禾换了新的衣服,第一次见他穿衬衫,挽了袖子,脖子处留了两颗扣子,半开半掩,隐约看见精壮有力的胸膛,小麦色的皮肤,与呼吸一起上下起伏。
曹雁禾的头发长了,比第一次见时长了很多,润湿的头发垂下挡住了眉毛,他伸手轻轻一拨,尽数掀在头顶。
“聊什么?又朴实又自在的。”
“聊我们扬昌啊,又朴实又自在,你说是不是曹哥?”张晓伟笑嘻嘻的,嘴角咧到耳根。
“穷就穷,还装什么逼。”曹雁禾将换下来的衣服扔给他“帮我一起洗了,明天我要穿。”
“不是吧哥,衣服都要我洗?我是来学技术的,不是来做保姆的。”张晓伟呐喊反抗。
“你是用洗衣机洗,又不是手洗,你装什么装?我给你买的洗衣机是用来做摆设的?”
得!这下好处没捞着,还一阵数落,张晓伟只能苦命含泪洗衣服。
回去的路上,黛蓝星稀,漆黑的小巷没有路灯,只剩一方霁星披肩斩路,摸着夜色走回去,肖玉词开了手机电筒,亦步亦趋跟在曹雁禾身后,他有些近视,不是很严重,平时不戴眼镜也能看见个七七八八,可是一到夜里,就散得厉害,往前都是迷糊一片,只注意得见脚下。
“你小心些,前面有台阶。”曹雁禾走在前面提醒他。
他仔细一看,还真是台阶,小小一个坎,不仔细看不清,与地面无疑。
“张晓伟是扬昌人吗?”肖玉词上了一个台阶,问他,电筒的灯光照在他的脚踝,他向前走了一步。
“嗯,扬昌边上一个村里的。”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没有读书吗?”
“他今年有十七了吧来我店里那会才十六。”前面有道坎,曹雁禾小心提醒他又接着说“读了小学就没读了,现在还能认识几个字。”
肖玉词抬起的脚一顿,接着又向下踩,在扬昌这些日子,肖玉词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因为穷没钱读书,因为孩子多养不起只能送人。
“不要觉得他们可怜,其实想一想,不读书对他们来说反倒是好的。”曹雁禾觉得这样说不妥,换了一种解释“我不是说读书不好,要是能读书那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对于他来说,自己能独立反而是种解脱,他家有五个孩子,他是家里第四个,最大的姐姐现在嫁了人,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父母七十多岁了,更没有能力去供他们读书,只有自己出来打工,自己挣钱,才能不添加家庭负担。”
肖玉词觉得是有道理,但是转念又一想,读书改变命运,可以不用一辈子待在大山里,总比辛辛苦苦半辈子给人刷盘子,打临工来的好。
曹雁禾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性子倔,一旦自己认为的就很难会改变,他笑了笑“不用纠结这个问题,你换个路子想一想,要是他家里借钱给他读了书,读到大城市去,也得花十几万,毕业出来以后他又要辛辛苦苦兢兢业业还这个钱,再往不好的想一想,现在大环境这么差,又怎么能确定他毕业之后一定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呢?”
曹雁禾一顿接着说“但是这些都是我比较悲观的想法,也有好的,只是万事都要做些坏的打算,人生寥寥数十年,按照自己想活的法子过不好吗?何必要纠结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
话说到这,该懂得都懂,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心里那点自我的想法罢了。
青石路面凹凸不平,摸着夜色噗呲一声踩进水坑里,肖玉词半边脚湿了一块,他调整好位置又继续走,跟着曹雁禾的身后摸到了家门口。
院子里的灯亮着,曹雁禾推开门便看见常萍坐在院子里,摇着扇子吹着夜风,瞧见门口的两人,立刻停了动作。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她往他俩身后望了望,没见着其他人反倒缓了口气“就你们两个人?伍悦和伍清人呢?”
“吃了饭就走了。”曹雁禾回她。
常萍又坐下继续摇着扇子“走了也好,家里窄,没地招呼她们。”借着光,常萍看清肖玉词脚下的污泥“肖老师,你这是咋了?踩坑了?”
肖玉词摸了摸鼻子点点头。
这不说还好,一说曹雁禾也朝他的脚看,还真是又湿有脏,他竟然都没注意到。
“受凉了不好,你快去换换。”
曹雁禾也点头让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鞋子“去换换吧,夜里凉,容易感冒。”
肖玉词点了点头,朝屋内走去。
院里只剩常萍和曹雁禾,说话也好说了些。
“要不是常玉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伍清这丫头居然拉着伍悦跑到扬昌来,都过了一个星期了,我还以为她就是闹闹玩笑,还想到还来真的。”她摇着扇子,扇得用力。
“她一个姑娘家还真是脸皮厚,人家肖老师都不知道她是谁,她就上赶着来介绍自己。”
曹雁禾双手扶在他的肩,轻轻拍了拍“得了,人家的事你就少操心了,身体又不好,成天又爱找些事瞎操心,再说了,我看肖老师未必喜欢她,今儿一起吃饭,肖老师对她态度都是淡淡的。”
常萍一听,这才气消了一些“阿弥陀佛,我可求她别在整什么花招了,大姑娘家的也不知道害臊,成天跟一群男男女女乱混就算了,人家肖老师可是个老实孩子,别来祸害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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