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分叉路口,曹雁禾减慢了速度,让旁边的车子先过。
他听着常萍的话,转念又一想,肖玉词性子淡,要是再找一个沉闷的,两个人都不爱主动,就这样干坐上一天,还有什么感情可培养的?
“人家小年轻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常萍撇了撇嘴,讪讪说道“我不操心人家,我操心你,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二十六七了吧?还不带个女朋友回家给我看看?”
曹雁禾打着方向盘,瞧了她一眼又看向前面。
“得,赶明儿遇见合适的我就带回家给你看。”
常萍瞪他一眼“这话我耳朵茧都听出来了,回回都是这句,人没见着实的,全是空落落的话。”
“'总共就没说过几次,到你嘴里咋就变成了千百十遍的样子。”
“本来就是,不跟你唠,回回都顶嘴。”常萍撇开头不去看他,车窗开了个小缝,朝外看着景吹着风,就是不乐意搭理他。
车子驶入扬昌的黄泥小道,晚霞落入山头,又是零星残月。
第08章
曹雁禾跟常萍回来的时候,肖玉词正蹲在矮脚桌前备课,听见门口的响动,他第一反应是站起来,却忘了蹲的时间长了,腿又酸又麻,险些跌倒在地,幸亏眼急手快的抓住了沙发角,才幸免了一场意外。
屋里亮着灯,曹雁禾猜到肖玉词还没睡,推开门便看到他微弓着腰,手扶着沙发靠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模样看着搞怪。
曹雁禾忍不住出声嘲笑“这是干啥?练功呢?”
“....练什么功,我腿麻了。”
常萍后赶来,慢悠悠走在曹雁禾身后,没听见两人前头的对话,一进门看见肖玉词又开口问一句“肖老师,你这是咋了?”
肖玉词扶着站稳,酸麻的劲正过,尴尬的笑一声“没事,就是腿麻了,缓缓就好。”
常萍瞧见了窗口摆着的桌子,琳琅满目的铺满了书本,“哟!这几点了都,还在工作呢?”
肖玉词这会腿刚过麻劲,能伸展自如,他抖了抖小腿试着往前走两步,“没啥工作,就是闲得慌看看书,备备课。”没走几步,脚底酥麻,又停了下来。
入门靠窗位置摆了一张矮桌,曹雁禾进门前就注意到了,上头摆着书本和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张,窗外的风一吹,哗哗哗滚动翻页纸张,一页挨着一页,都做了笔记,足以看见用心。
也不知肖玉词是从哪儿翻出来这张桌子,四四方方的白色木制小正桌,四个角打了磨,圆头润滑,不足大腿高。这是曹雁禾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曹雁军用自己手头刚赚到的一百块,花了六十给他买的桌子,还配了小板凳,他记得当时可喜欢这个桌子了,成天一放学就拿出作业本,饭也不吃使劲埋头在上面写作业。后来曹雁禾辍学出门打工时,这张桌子便不再有人使用,时间一长落了灰,草草一扔便不知放在了何处。
入夜的微风不燥,正是凉爽,敞开的半扇窗轻柔灌风,将凉意卷入暖灯之下。
常萍缓慢挪动脚步,走到灯顶下一看,窗边那处位置摆了一株绿植,长柄绿叶,细杆叶宽,犹如仙鹤翘首以盼,把矮桌底下的光源挡住了一大半,也不知能看见啥?这是曹雁禾从卉南带来的,叫啥鸟来着,稀奇古怪的名字,明明是草,非要叫啥鸟,真是怪!
常萍眉毛一撇,提着嗓说道“哎呀,你这乌漆麻黑的能看见啥,伤眼睛哟!下回要看书找个亮敞的地方,别把眼睛弄伤了,多不值当。”
“下午天还亮着的时候看的。”肖玉词摸了摸鼻子“哪成想看着看着天就黑了,我都没注意。”
常萍走到沙发前坐下,嘴上依旧念念有词“爱读书是个好习惯,但是得劳逸结合,可别学了知识伤了身体,有事没事就往那大院一坐,吹吹凉风,逛逛街坊什么的,可别天天钻进了书眼里。”
曹雁禾手里提着常玉给的熏菜,泡笋等一些小配菜,她自己做的,带给常萍尝尝味道。
他朝厨房走,将手里的盒装瓶瓶罐罐往灶台上一放,哐啷作响。
灰白石材的厨房台面上干干净净,锅碗瓢盆全都排列得整整齐齐,连调味盒都没有任何变化,与早上出门时差别无二,唯一不同之处便是不锈钢的小锅里装了温水,还冒着气儿。
曹雁禾皱眉,这是没吃晚饭?
厨房的门正好对着沙发,他一转头便看见客厅里的两人。
肖玉词这会腿不麻了,行动自如,三下两下将矮桌上的书本叠齐放好。
“结合的,结合的,明天我就搬个凳子往大院子一坐,吹吹风,看看日落。”
也不知话里几分是真,还是敷衍了事,曹雁禾往耳朵里听了去,觉得敷衍的成分居多,咧着嘴笑弯出弧度,他倒要看看明天他会不会搬凳子去看日落。
反倒是常萍信得不得了,频频点头称赞“对嘛!就是要这样,不要天天钻书本里。”
曹雁禾走进客厅,笑了笑“妈,你儿子现在想读书都读不了,你就别瞎操心人家肖老师了,而且他是老师,读书写字本来就是他的工作,你要是有空啊多关心关心你儿子。”
“关心你?”常萍撇嘴冷哼“我看你本事大得很,根本不需要我关心,你要是真的闲得很,还不如赶紧带个女朋友回家,除了会耍嘴皮子敷衍我,你还会干啥?”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这事?我不是说了吗?遇见合适的就带给你看。”
“这回肖老师作证,你要是带不回来,我就不让你进这个家,滚去你的修车店打地铺。”
曹雁禾点点头“成,这回不骗你。”
肖玉词搁窗前站着不出声,这场由自己引起的战争他还是不要插嘴比较好,只是听到有些部分忍不住抿唇憋笑,却又不敢大肆发声。
常萍借手支撑慢慢从沙发上起来“我再信你一回。”曹雁禾看见眼疾手快的扶着她。
“我那小菜你给我放冰箱里,天气热了容易坏,你们要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可别全部放外面放坏了。”常萍叮嘱着曹雁禾。
“行“曹雁禾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哄小孩。“一会给你放冰箱。”
“我去睡了”常萍打着哈欠“你们也早点去睡,别熬太晚。”
肖玉词待窗边回应了一声好,与曹雁禾同时说出口。
常萍的房间在一楼,楼梯正对口就是他的房间,进门客厅,左手边是厨房和卫生间,右手边便是常萍现在住的地方。以前还没出事前她也是住这个房间,后来腿受伤肖玉词想把他搬到隔壁房间,也就是现在肖玉词住的那个房间,就近方便晚上照顾她,但是常萍拒绝了。
伴随啪嗒一声,常萍关上了房间门,剩下肖玉词和曹雁禾面面相觑。
肖玉词摸了摸脖子,半天说出一句“你还不睡吗?”
曹雁禾一笑“我还不睡,你饿不饿?我煮面给你吃。”
“我...”肖玉词想说算了不麻烦了,肚子偏偏不争气的咕嘟叫,他揉了揉鼻子尴尬一笑“...有点饿了,麻烦你帮我煮个面吧。”
曹雁禾笑了笑,点点头“好,你先坐着等一会。”
“不要辣椒。”
“知道。”
“...多放点葱。”
“可以。”
肖玉词手肘靠桌托着下巴,坐在餐桌上直直的看着曹雁禾,花色的围裙系在他的腰间,他个子高人瘦但是有骨感,也可能还会有腹肌,肩背宽阔,围裙在他身上有点短,只到他的大腿根,腰上系的带子将腰处的T恤收紧,衬出腰细肩宽的轮廓。
月光像温柔的水,倾泄,漫没,流淌,夏夜的虫鸣就着醉人的风,都淌进迷离的夜色里。
曹雁禾端着瓷碗放在肖玉词面前,“尝尝,没放辣椒,看合不合胃口。”
肖玉词用筷子搅一搅,拌一拌,热气顺着风吹飘散,他尝了一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好吃,你手艺真好。”
嘴里塞了面,话都说不清。
曹雁禾噗呲一笑“我看你是饿昏了,给你几片烂菜叶都说好吃。”
“那也得看是谁做的,换我做还不如吃烂菜叶呢。”
曹雁禾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问他“你今天没吃晚饭?”
“吃了。”
“这厨房的布置和我早上出门时候一模一样。”曹雁禾面无表情的拆穿他。
还真是和电视剧里一样,大城市里来的有钱人都十指不沾阳春水,曹雁禾以前觉得这是夸张了,不说满汉全席,煮面炒饭总得会吧!现在还真是处处应验。
肖玉词咬断了半截面,看了看曹雁禾,又低头吃面。“煮了鸡蛋吃。“他又抬头看着曹雁禾“....还吃了两个饼。”
“饼?哪来的饼?”
“酥饼。”肖玉词指了指灶台上的编织篮“小虎送来的,让我转交给你,没忍住吃了两个,还挺好吃的。”
曹雁禾走过去掀开一看,还真是酥饼。
肖玉词吃了口面“小虎说这是他阿嬷从他姥姥家带过来的,可甜了,你也尝尝。”
“嗯,吃过,平惠最出名的就是这饼。”曹雁禾将篮子上的白布重新盖上,理了理卷曲的边角。
扬昌和平惠都属于卉南市的管辖范围,只是平惠与扬昌相比,地势宽阔平坦,交通也比扬昌便利许多,平惠出名的便是这酥饼,外壳酥脆,内陷松软,有紫薯,芝麻,白糖等多种馅料,每回小虎家阿嬷回平惠都会带上一些分给曹燕禾和常萍。
“那扬昌的特产是啥?”肖玉词支着脑袋问他。
“扬昌产茶,地处丘陵,雨季也多,最适合种茶叶。”曹雁禾顿一顿,又笑着说“还有辣椒,扬昌辣椒油挺出名的。”
肖玉词刚吃完面,饱腹感袭来,说话都是一股香葱味“难怪顿顿吃辣椒,原来这是自家特产。”
曹雁禾递给他一张纸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他鼻子上沾了油。“擦擦,吃成花猫了,就算不是特产扬昌人也喜欢吃辣,骨子里带的喜辣吧!”
肖玉词接过纸巾,往鼻子上一擦,还真是沾了油。
“好像还真是,扬昌是少了什么都不能少辣椒。”
曹雁禾伸手准备将桌子上的碗筷收进洗碗池,却被肖玉词眼疾手快的阻止了,先他一步收了碗筷。“我自己来,你别动,做饭不会,打打杂还是可以的。”
曹雁禾琢磨着一听,好像还真是这个理,笑了笑,又在抬头晃眼间瞥见那个角落昏暗的矮桌。
他坐在餐桌前,手指磨了磨桌面。“晚上看书伤眼睛,你要是喜欢在那儿看书,我给你弄个亮敞点的灯。”
肖玉词一听,那多麻烦,他也不是很想天天这样卷着身子压着腿看书,只是一个人在房间待着闲了想换个地儿而已“不用,我就是在房间待久了想换个地方坐坐,看看书打发时间,不用那么麻烦。”
“我房间有盏小灯,好久没用了,一会拿给你,试试还能不能用,能用就先将就,总比你这黑灯瞎火好。”
肖玉词点头答应“好,一会我去试试。”
这盏灯还是曹雁禾读书时候用的,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了,那会夜里开灯浪费电,曹雁禾就借着月色摸黑写字,月亮在哪儿他在哪儿,曹雁军看见过几次,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便掏钱给他买了个台灯,虽然不贵,但是确是当时曹雁军身上仅有的钱。
夜里的星零碎散漫,月色柔亮,曹雁禾抬头便看见肖玉词,他站在暖灯之下,阴影将他的五官遮掩,衬得他的手腕冷白。
他晃了晃身影“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曹雁禾摇摇头。
“怎么?累了?”
“是有点。”
曹雁禾的头顶翘起了一缕头发,肖玉词看了好一会,实在忍不住走上去亲自给他按平。
曹雁禾笑他“你在干嘛?”
“你头发翘了,我给它按下去。”他收回右手。
曹雁禾又发出一阵轻笑“谢谢”
肖玉词捏了捏收回的掌心,潮湿温热。
夜里很是静谧,蛰伏的蝉蛹奋力鸣叫,厨房窗户敞开,窗外的铁栏关不住一弯清月。
风顺着窗户吹进屋里,夜里有些冷,但是架不住霁月零星的美。
曹雁禾坐着,肖玉词就站在他面前,离他不远,伸手就能碰到,被摸过的头顶痒痒的,倏然放下手却又觉得空落落。
“还翘吗?我的头发。”曹雁禾嘴角上扬,直直的看着肖玉词,声音沉沉的。
“...不..不翘了。”
肖玉词觉得这有点犯规,他就想小狗一样乖乖坐着,像是等待主人的抚摸。
没错!就像小狗。
他的头发很软很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肖玉词,眼神如炬瞳孔漆黑,像清水的湖泊,深邃清透。
“不翘就行。”他伸手朝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夹在指缝里“我想抽支烟,你介意吗?”
肖玉词摇头“不介意。”
烟杆上嘴,曹雁禾点火吸了一口,又吐出烟雾,很快又被窗外吹来的风吹散。
“烟瘾突然犯了,平时很少抽”他又吸了一口,随后吐出烟圈“我妈身体不好,不喜欢这些味道,闻了想吐。”
常萍身体看着是没什么问题,能说能笑,能跳能蹦,还能动嘴拌拌曹雁禾,可是越是正常越是隐患,年前曹雁禾带她去检查过一次身体,不太乐观,心血异常,血压也高的不像话,曹雁禾回回说她就是不听,该乱吃的还是乱吃,完全不当一回事。
“阿姨身体...是有什么不好的吗?”
“大病没有,小毛病一大堆,偏偏就是这小毛病,不注意就会要人命。”曹雁禾抽了半支,撵息了火扔进垃圾桶。
常萍那腿,肖玉词没问,也不敢问,常萍虽然乐观,总是乐呵呵,不记事儿,但是每一份伤都会有一个难以诉说的故事,当局者不说,旁观者没有探寻的道理。
“去过其他的医院了?没有办法根治吗?”
曹雁禾换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月亮“去过,没有。”他手里转着火机,一圈又一圈“不过只要控制饮食,按时吃药,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他说得平淡,也不知真假,是自我安慰还是事实,也无从查证。
曹雁禾不是感性的人,不喜欢将悲欢放在台面上来讲,既不需要关心也不需要同情,世间种种悲欢离合,难以与之感同身受,不过是自我感动一时,却又无力改变现状。
他把这些话说给肖玉词听,也不是要同情,只是夜色混沌了大脑,烟瘾一犯,不自觉的想找人说说话。
肖玉词却意外的没有再追问,他看了一眼曹雁禾,灯光迷离,月如沟渠,阴影笼罩他的半边脸,皱着的眉头又平缓的舒展开“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没必要无故平添烦恼,她现在自个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肖玉词将目光收回,转身坐在曹雁禾的旁边,与之形成肩角相并“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与其自艾自怨,不如活得洒脱一点。”
肖玉词话刚说完,曹雁禾转头看着他,又笑了,笑得身体发抖“...没想到你说话还挺老成。”
“...什么老成?哪里老成了?”肖玉词瞪大双眼看着他。
曹雁禾眼睛笑弯“年纪不大,怎么说起话来像是七老八十。”
“什么七老八十,这叫经验之谈。”
曹雁禾挑眉,笑得更深“什么经验之谈?你有很多经验?”
肖玉词一怔,抬头看他一眼,摇摇头“...那倒是没有。”
直到夜里,肖玉词辗转反侧,觉得自己没发挥好,什么经验之谈,狗屁不通,还叫人逮着一个嘲笑的理由。
伍悦和伍清来的时候,家里只有肖玉词一个人,早上日出天气正好,不晒不冷,为了劳逸结合,肖玉词特地买了张折叠的靠椅,两眼一闭往上头一躺,悠哉悠哉的晒起了太阳。
山间的飞鸟,人间的烟火,街巷的喧闹,此刻无限清晰,闭眼传神,最能感受世间的温色。
一到十点,太阳高挂,空气逐渐闷热,连吹进院子的风都是温热的,肖玉词又将靠椅挪进屋里,实木的楼梯下方有处逼仄的储物间,木门与楼道合为一体,只有一条线缝,才能区分门洞所在位置,这种木门没有锁,轻轻一堆便开了,肖玉词也是无意中发现,那张矮桌也是从里面找到,四仰八叉随处摆放,沾了厚厚一层灰,他擦了几道才逐渐看见底色。
客厅不大,摆不下太多东西,肖玉词只能将靠椅往储物间放,他特地收拾了一番,染了一身的灰,呛得直咳。
院外门响的时候,肖玉词刚洗了澡,头发还未来得及吹干,随手用干毛巾擦了擦,便下楼开了门。
开门的第一眼伍清便认出肖玉词,穿着白色T恤,黑色过膝短裤,头发湿润发尖还在滴水,细软的毛边噌在后颈的衣服上,染了一片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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