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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肆六)


含笑眉目,声音温柔,做起事情来也是周滑圆润,那能想到还真真是衣冠禽兽,表面瑕玉,内里草包。说话是说得天花乱坠,合着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全都用来如何应付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偏偏肖玉词傻啦吧唧的就相信他的话,现在遭受的一切也都是他活该!
不一会,乔德林又发来信息—这你都能忍?
不能忍还能怎么办?连夜坐车赶回临安给他一拳?
肖玉词又滴滴咚咚打上字发送过去“小不忍则乱大谋。”
得!这下活脱脱苦逼爱情剧变成攻城计。
乔德林是肖玉词多年好友,两人相识可谓也是不打不相识。
初中时肖克对肖玉词的要求很严格,补这补哪一大堆,一来是希望肖玉词考上临安一中,二来也是为了面子。肖玉词的成绩并不差,在学校也能排上前十名,上一中完全绰绰有余,偏生肖克觉得肖玉词没考上第一名就是他太懈怠,慵懒。转而替他报了一大推补习班,数学、英语、化学物理通通都挨个上了个遍。
与乔德林认识便是在同一个补习班,补的是英语。
要说肖玉词是老师都挣着宠爱的好学生,那乔德林就是班级的耗子屎,老师头疼的叛逆少年,惹是生非无所不及,一张嘴在课堂上叽叽呱呱能说上一整天,不是找同桌就是找前桌,说累了就扒在课桌上睡大觉,简直就是个硬茬!
补课的是个女老师,整天要说上乔德林几回,回回说不听,打电话了几次电话叫家长领人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没有领回去过。
和乔德林正式硬碰硬那天是英语随堂测试,肖玉词在家和肖克吵了几句,来晚了几分钟,平时坐的位置上坐了一个短发女生,他只能另寻其他位置,唯一空着的位置只有乔德林的前座,肖玉词抱着书包硬着头皮往上面一坐,注定一节课没个安生。
乔德林这人有个毛病,坐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翘着二郎腿;不停的抖半天,半节课过去还是没个停下来的预兆,肖玉词内心拱着一团火,本就没气出,这下偏偏遇见一个。他刷的一下站起来,笔杆子往他脚下一扔,气得双眼翻白,直盯着乔德林。
“傻逼,有毛病?”
乔德林被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跳,等反应过来是在骂自己时愣起拳头就往肖玉词脸上招呼,两人扭打起来,桌椅试卷更是满地散了一圈。
后来乔德林问肖玉词为什么突然骂他一句,肖玉词瞪他一眼“你抖了我半节课,你说我为什么骂你?”
乔德林直呼冤枉,他丝毫不知道这回事!肖玉词才知道乔德林抖腿完全是出于习惯。
“那我抖腿,你提醒一下就好了,为啥一上来就骂我一句?”乔德林叉腰愤愤的问道。
行吧!看来乔德林不仅习惯不好;眼神也不太行,天知道是瞪了他多少眼。
在回宿舍的路上肖玉词遇见了郑辉,微风细卷树影沙沙,他站在树阴下,阳光落入他的身子,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隐隐透着光亮。
“郑老师?”肖玉词上前打了个招呼。
郑辉背对着他,手指夹着烟,双眸放空不知在想什么?肖玉词这一开口倒是吓他一跳,思绪立马回神。
“啊?是肖老师啊!”他抽出一支烟递给肖玉词“来一支?”
肖玉词摆手拒绝“我不会。”
郑辉笑了笑将烟盒重新塞进裤包里“不会挺好的,这玩意儿抽多了上瘾,等想戒的时候发现戒不掉了,得靠它续命。”
初中那会,乔德林偷了一支他老子的利群,两人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你一口我一口,吞云吐雾,乔德林告诉他,这东西得吸进去再吐出来才够滋味,肖玉词狠狠吸上一大口,还没有享受到滋味,倒是呛了口烟雾,咳得眼泪花子直冒。
狗逼乔德林,都是骗人的!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碰烟了。
“怎么样?还能适应吧?”郑辉吸上一口烟,倾吐出一圈烟雾。
“...不太能适应。”肖玉词说得诚恳。
一下从云端跌落谷底,确实不容易接受。
郑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正常,这儿可比不上城里,吃行住食确实差了些。”
扬昌这边喜好偏辣,口味也偏重,任何一个吃食上都放了辣椒,青椒、红椒、小米辣各种辣椒层出不迭,但凡是凉拌菜都会泼上一层厚厚的辣椒油,吃了几天肖玉词嘴角起了脓包,足足疼了几天才好全。
“我看你的简历上带过临安的初中课,你觉得这帮学生和城里的比,差了多少?”
肖玉词抿了抿唇,张口说道:“...比我想象中差很多,基础不牢,学起来费劲。”
其实郑辉一早也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偏不信邪的多嘴问一句,他就是想知道扬昌的教育到底落后到什么地步?结果也和他想到差别无二,扬昌很落后,不管是教育还是经济方面,都比其他地区差上一节。
扬昌抱山而建,最早定居的老祖宗就是看中它的地势,里面出不去外面打不进来,确实躲避了很多战争讨伐,可是这也导致了现在的扬昌交通不便,经济不发达。
郑辉眼眸光徐暗淡,闷闷的吸上一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环绕在他脸旁,直到被风吹散整张脸才逐渐清晰可见,微蹙的眉,拧巴的抬头纹,他的发髻间怅然露出斑白的细细发丝,想来也才四十来岁,鬓间以然白发覆满头。
叮铃的响铃混杂着人潮的喧闹,响彻四周。
郑辉狠狠猛吸一口又吐出烟圈,还剩半截烟杆子,往那黄土地上一扔;抬脚轻轻一撵便灭了这半截烟火子。
“我得上课去了,下次再好好细聊。”
常萍不喜芹菜,偏偏曹雁禾每次都给她带芹菜搭配各种玩意。
今天曹雁禾又往她眼跟前放上一盒芹菜炖排骨。
她将保温盒轻轻往一边推,撇下嘴“都说了我不爱吃这个,你别老是带。”
“炖了汤,你喝几口。”曹雁禾拧开盖子,往白色瓷碗里舀了两勺,他特地抹开表面的浮油,喝起来不会感到油腻。
常萍凑上前闻了闻,眉头一皱,又将汤汁推远“炖了汤还是有味,我不喝。”
曹雁禾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吃芹菜可以降血压,三天两头变着花样给常萍做芹菜,常萍本就不喜欢吃芹菜,如今更是恨上加恨,厌烦得很。
“不喝也行”曹雁禾假意将保温盒盖拧上,故作离开“周末我可能没时间陪你去卉南了。”
“得得得,我喝还不行?还学会威胁人了。”
常萍脚步蹒跚,踉跄着去抢过曹雁禾手里的芹菜排骨汤。
“我不这样说你会喝吗?”
曹雁禾就是装装样子,没敢正经的闹她。常萍腿脚不好,前几年出了意外,腿脚伤了骨头如今走路都不利索,一到换季更甚,有时更是疼得汗流浃背,加上她年纪大了血压又高,不得不作为头号人物备至关怀。
“那孩子咋跟你在一起勒?”
宿舍楼值班室的窗户正好朝门口开,透过窗户刚好瞧见赵鹏宇站在树阴之下,瘦得单薄,挎着书包对着院外树皮扣扣摸摸,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常萍知道这个孩子,昨天晚上查房发现少了一个,打电话叫了班主任,好像后来四处去寻人来着,常萍腿脚不便有心也无力,也不知道今天为何同曹雁禾一起出现?
“昨天晚上捡的,带过来交给老师。”
常萍笑了笑多瞧了几眼外头干干瘦瘦的小孩“什么捡不捡的,人家是人又不是猴。”
“瞧着可不就像猴?”干巴焉瘦的。
“呸呸呸,张嘴乱说”常萍瞪了眼曹雁禾“外头太阳挺大的,你别让人家孩子等急了,要做啥事赶紧去做,别在我这碍手碍脚。”
常萍推搡着开始赶人。
“那你记得喝完汤,我下午过来检查,不要让我发现你又偷偷倒掉了。”
常萍撇了撇嘴“我是这种人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
上回曹雁禾给她带的芹菜炒肉,带回去的饭盒倒是干干净净的,第二天在她值班室的垃圾桶里看见英勇牺牲的芹菜杆。
后面几次倒是曹雁禾看着她吃完才敢放心离开。
常萍闷头喝了一口排骨汤,味道挺清淡的,倒是能接受。
“放心,我一定喝完。”
曹雁禾叫了声树下的小猴,他眼神四处瞟了瞟,瞧见曹雁禾出来,低头抠了抠手指不情不愿走到曹雁禾身边。
“..我..能不回去上课吗?”细嗡嗡的声音,像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一般。
“我答应了你的老师,要把你安安全全送到她身边。”
赵鹏宇一听,焉巴巴的垂下头。
曹雁禾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碰见彭媛媛,她扎着马尾,蓝色上衣搭配黑色短裤,刚好是上课时间,彭媛媛正准备去上课,出门便撞见曹雁禾带着赵鹏宇。
彭媛媛知道曹雁禾这号人,常听谢竟南提起,由于昨天太慌乱都没真正瞧见人到底什么样?今天一瞧,确实长得挺好看,个高腿长,就是黑了些,处事沉稳,的确和一般二十来岁的小伙不一样。
曹雁禾将人送到就走,短暂客套了几句,两人也就见过两次,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聊,加上彭媛媛着急赶去上课,一只手拎着赵鹏宇,一只手抱着书本,硬生生将人捉去上课。
曹雁禾隔得老远就看见张晓伟弓着腰在摩托车的反光镜里反复的照,搔首弄姿的摆弄他新剪的头发,都是短发,看不出和之前的发型有什么区别?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修了毛边,看起来干净利落了不少。
张晓伟瞧见门口出来的曹雁禾,立马笑嘻嘻主动凑上来“曹哥,你看我这发型,是不是帅了不少?”眯眼笑着撩拨一下头发,尽数散发魅力。
曹雁禾往他脑门一弹,试作警告“这里是学校,不要把你那流氓劲带到这儿,教坏了学生。”
“哥,你可真真冤枉我了,我可是好公民,怎么可能会教坏祖国的花朵。”
张晓伟捂头哭诉,指缝间晃眼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单薄清瘦,白色衬衫挽了好大截袖口,露出手肘以下细长的胳膊,手里拿着一本红色的书本,隐隐看见什么法治。
“唉?哥你看那是不是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小帅哥?原来他在这教书啊!还是个知识份子。”
曹雁禾顺着视线看过去,还真是肖玉词。
阳光撒落在他身上,他儒雅,清新,干净,与这污泥浊水的喧嚣尘土格格不入。
张晓伟正欲张口叫人,反被曹雁禾捂住嘴巴拖着上车“走了,你活干完了吗?”
“唔...唔..”张晓伟费力扒开曹雁禾的手掌“不是哥,我今天休息。”
“那你还不赶紧回家?”
“明明是你叫我过来接你,现在又叫我回去,哥,你太善变......”
曹雁禾踩动板机,嗡嗡卷起一阵尘土,悉数的话也被卷进啸尘里。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暴雨。
一下午都及其闷热,肖玉词站在讲台上,右手撵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串化学公式,白色粉末到处散漫,指尖也沾染了些粉灰。
他将方程配平,又耐心的讲解一遍,轮下几遍之后学生终于能学懂他才接着讲下一个知识点。
讲课最忌讳模糊,相当于没懂,就算私下再将知识点复习一遍,还是没有上课学会吃得透,所以遇上重要的知识点肖玉词会一遍又一遍讲解,目的就是让学生吃透知识点。
空气烦闷燥热,扬昌的天空一片乌云,将早上的太阳遮得不见亮,瞧这样子该是有一场暴雨来袭。
肖玉词将课本合上,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随机布置了几道题目,让学生们做课堂练习。
屋外狂风悄然来袭,呜呜呜的狂吹咔滋咔滋的拍打着教室的窗户,像是奋力挣脱的野兽,撕扯挣扎将人碾碎。
肖玉词赶紧叫窗边的同学关上窗户,尽管如此,呜呜呜的声音依旧络绎不绝,从窗户的缝隙中撕吼狂叫。狂风声夹杂着砰砰砰的敲门声,起初肖玉词以为是听错了,没过一会,又一次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彭媛媛站在门口,风将她的头发卷起,四处狂乱的飞扬。
“肖老师,要下暴雨了,我正要回去收衣服哩,你有没有要收的东西?我一起给你收回去。”风声很大,彭媛媛扯着嗓子大声说道。
“我屋外没有东西。”
彭媛媛捋了捋风吹乱的头发“行嘛!那我回去收衣服了....”
说完转身就走,风将她的声音吞没,剩下呼呼的叫唤。直到她身影慢慢走远消失在转角的楼梯,肖玉词才合上教室的门。
闪电与暴雨同时来临,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狂风来的更甚,将落下的雨水卷进屋外的走廊,像条水沟,满满当当的一摊污水。
外头天气如此,教室内更是乱做一锅粥,嗡嗡嗡的吵成一片,交头接耳。肖玉词将书本卷曲成一团,啪啪啪的拍打黑板,引得无数目光向他看,他面目含笑清清嗓子说道“作业下课之前要交哦!”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埋头奋笔疾书。
直至下课铃声响起,这场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趋势,倒是越下越猛。
外面风雨极大,肖玉词被困教室,左右是出不去,索性坐在椅子上批改刚交上来的课堂作业,底下学生也跟着紧绷情绪,生怕下一秒就叫到自己的名字。
肖玉词轻撵纸张,笔珠滚动在本子上勾勾画画,接着又换下一本,反复如此。好在错误不多,批改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雷雨很大,足以盖过一切细小的声音,突如其来“嘭咚”一声,震得耳朵轰鸣,肖玉词心嘭嘭一颤,圆珠笔喀喇一声划破纸张,拉出一条长长的红勾。
教室一片哗然,伸着脑袋四处寻找声音来源。
是出了什么事吗?
肖玉词放下手中的笔,走两步到门边准备拉开门瞧一瞧,刚拉开一道口子,哗哗的强风直往里屋内灌,夹杂着细密的雨水,扑面而来。
狂风咪眼,还未看清屋外情形,先是几声惊呼接着又是密密麻麻的躁动。
“是出了什么事?”
隔壁的女老师也是同样动作,听到声音朝门口望,却没有看见任何异常。
肖玉词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楼上的排水系统非常的差,半天漏不完走廊上的污水,轻轻一踩便是一道深坑,污水沁透白色的鞋子,走起路来都是噗呲噗呲的,像是压了称坨,迈不开腿。
肖玉词想再望前看一眼,滴落在阳台上的雨滴任风狂吹,四处乱散,叫人靠不得近。
却在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叫喊“教师宿舍的活动板房被倒下来的树压垮了。”糟了!
肖玉词的心一下被提起,顾不得雨水沁湿鞋子,转头冲进大雨里。
十几分钟前彭媛媛刚回的宿舍,转眼就出了事,也不知是倒下来压在何处?是否还有其他老师在宿舍?
肖玉词一路小跑,上坡路的水流更大更急,雨水湿透半截裤腿,湿漉漉的越走越承重,还没上完斜坡脚已经开始发软。
一路上来路过学生宿舍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这不是曹雁禾吗?他怎么在这?
“曹雁禾?”肖玉词朝背影叫了一声。
前面的身影闻声转头,肖玉词已经全身湿透,衣服裤子皱巴巴的贴紧皮肤,像只掉落水沟的小狗,看起来可怜兮兮。
曹雁禾张了张嘴正打算开口,宿舍门口突然出现一个跛脚的妇人,踉跄着一瘸一拐终于追上了人。
“雨这么大哩,你咋不晓得带把伞?”
她欲上前递伞,却被曹雁禾制止“不要了,你快回去,莫淋到雨。”
早就已经淋湿透,也没多大用处了。
“那好吧!你快去看看是咋回事?有没有人受伤?”
曹雁禾点点头“行勒,你快回去,一会腿又痛咯!”
“你莫逞强哦!”
曹雁禾点点头,挥手让她回去。转头又上下打量一遍肖玉词“你怎么跑上来了?”
“彭老师还在宿舍呢!我上来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雨水打湿他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挡住了视线,肖玉词伸手随意一抓,露出圆润的额头。
得!反正大家都是落汤鸡了,去多去少都无所谓了。
风雨渐小,却依旧淅沥沥,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等两人好不容易到达宿舍时,门口已经站了许多人。
山头时间长,有些树木已经逢枯,在扬昌中学还没有建立时,这里除了荒山就是为数不多的高大树木,很多绿植都是建了学校之后慢慢栽种起来的,今儿狂风暴雨一来,枯木的老树哪能承受得住,往半腰处折了一段,好巧不巧就往活动板房这边倒,直直往中间压跨了房顶,全数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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