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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肆六)


下午的阳光不似午后的火辣,撒在身上是暖洋洋的,落日藏一半在山头,一半将天空染得通红,粉艳艳一片,尤其美丽。
肖玉词下午没课,难得的睡了个午觉,电风扇嗡嗡的开着,吹着凉风倒是睡了个舒服觉,再醒来时已是下午四点钟,被外面劈哩叭啦的响动声吵醒。
谢竟南一边抱怨一边老老实实搬动盆栽,彭媛媛站在身侧不停指挥“这个放这儿,唉唉唉...那个你别给我碰碎了,小心点行不行啊!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
放这也不是放那也不是,谢竟南抱着花瓶傻站在原地,拧着眉头“到底放哪儿呀?我的姐姐,你这半天动动嘴皮子倒是不累,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就放你左手边吧!那个千头菊的旁边。”彭媛媛指了指架子上的空位“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虚,你到底行不行啊?”
谢竟南一下挺直了腰板,昂首挺胸“怎么就不行了?这句话可不兴说哈。”
肖玉词一出来正巧看见这一幕,捂嘴笑了起来,引得两人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他今天没穿他那天天标配的衬衫,白色宽松背心搭配黑短裤,平时上课不是白色,蓝色,就是条纹和格子的衬衫,幸亏他不是刻板的人,并不会把扣子扣到最后一颗,有时会在里面穿件体桖然后敞开衬衫当作外套。
姚晶从小对肖玉词的教育就是以身作则,作为老师,自身形象是个榜样,从小培养的行为习惯刻在了DNA里,就算此刻身处离家十万八千里的穷山僻壤,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也不会轻易改变。
“唉?你在房间呢?还以为你下午出去了。”彭媛媛向肖玉词望去。
晚霞披光抚在肖玉词的肩上,头顶稀碎的发丝映着余光微微闪亮,他生得本就白净,此时更像落入人间的精灵,连光都弗照他半分,光影打得恰到好处。
“没有,睡了个午觉。”肖玉词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又在摆弄你的花花草草了?”
谢竟南摆正花盆,拍了拍手上的干泥“可不是嘛!一有时间就得抱出来晒晒,稀罕得跟个宝。”
嘴上虽然不饶人,但脸上却是挂着笑容。
“这花啊!就像人,娇贵得很,要晒太阳要浇水,得用心去养它才能开出漂亮的花,让人看了心情也好得很。”
彭媛媛拎着宝蓝色的喷水壶,低头浇灌花苗,噗呲噗呲按压,水滴沿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像棉花轻轻落在嫩绿的枝芽上。
谢竟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叉着腰走到彭媛媛身旁,伸出被花盆磨红的双手,“我也很娇贵的,我也需要人疼。”
换来的却是更红的一道印子,彭媛媛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找疼,不是需要疼。”说得咬牙切齿。
得,真是一对冤家!——扬昌七点有一节晚自习,半点八结束,因着学生大多都是住校,宿舍灯光暗人多,又挤又闹;学生自主留在教室写作业,后来差点出了安全问题,便改成强制性的自习。
明月勾勒一身清冷,星光伴着孤灯,拉长一双又一对的影子,指针滑动到八点半,哗啦啦喧闹沸鼎的人声盖过响铃,人潮慢慢疏散肖玉词才慢悠悠走出教室。
路灯稀疏撒下一片暖光;抚在肖玉词半身,黑黢黢的一片密林之下响起呜呜的哽咽声,清风一卷,恐怖气氛拉到极点。
沿着教师宿舍的路段除了老师很少有人走,此时廖无人迹,实在想不出声音从何处而来。
“有人在?”肖玉词叫唤一声,无人作答。过了一会。
黢黑的树林中走出一团黑影;微卷着背,双手紧紧拉住皱巴的衣角,低着头走进灯光之下。
这不是上次拉架不小心给肖玉词一拳的小家伙吗?全身上下干巴巴的,瘦得没几量肉,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宿舍??”肖玉词轻声问。
捏着衣角的手更紧了,赵鹏宇半天才开口“没啥子,老师,我现在就回去。”
他挽袖擦干眼角的泪水,转头就走,却被肖玉词叫住。
“你...”肖玉词顿一顿,话到嘴边又变成来另一句“晚上注意点安全,不要乱跑了。”
“嗯。”
他不再说话,转头就跑。
肖玉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眼脑海中都是黑夜里单薄的身影,实在睡不着,起身去了隔壁。
彭媛媛屋内的灯光大亮,人似乎还没有睡着,肖玉词心下一紧,泯着唇上前敲响了门。
“谁啊?等一会。”
光线随着房门拉开悉数照在肖玉词的脸上,白皙的皮肤更是透亮,像是冬天一层薄薄的细雪。
“肖老师?是有什么事情吗?”
彭媛媛穿着蔚蓝色的睡裙,外面搭了件外套。
“进来说吧!”
“不进去了”肖玉词摇头拒绝了她。
半夜三更上女孩子的房间总归是不礼貌的,若被有心人看了去明天指不定三人成虎,十个嘴巴也说不清。
“没多大事,就说几句话”他皱着眉,想了想还是说出了下午的事。
彭媛媛拧着眉,脸色阴郁。四下无人,浅浅一声叹息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孩子挺可怜的,他爸妈在外面打工出了车祸,留下他跟他妹妹两个人,家里还有一个奶奶,老人年纪大了又照顾不了人,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撑起家。”
“那..他没有别的亲戚吗?”
彭媛媛叹口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只要你遭了难,家里亲戚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你赖上。”
流言就像流感,传得迅速,传得夸张,哪怕是芝麻的小事都能滚成大球,密密严严,毫无击破的方法。
有人说他的父母是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被人撞死了,也有人说是他父母在外面犯了事被人报复了,等等,层出不迭。
一张嘴堵不住悠悠众口,哪怕解释千万遍,只要别人心里认为是这样的,那就是你解释一辈子他们心里终究还是会默认他们自己的想法。
索性就不解释了。
“这样总归不是办法,他不过是个半大点的孩子,能懂什么事?”
本就还是读书玩闹的年纪,却要比别的孩子先一步成长去承担家庭的重任。
彭媛媛无奈叹气“肖老师,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在城里长大不知道,在扬昌赵鹏宇这样的孩子又何止他一个,就算你解救了一个赵鹏宇,还有千千万万个赵鹏宇,你又拿什么去解救他们?”
肖玉词低头陷入沉默,是啊!这个时候突然犯什么圣母心,短暂的帮助又能得到什么?让旁人感激还是让旁人羡慕你又无忧无虑的生活。
人在遇见创伤的时候,别人只能拉你一把,要走出来终究是要靠自己。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直到彭媛媛再次找上肖玉词。
那是傍晚,肖玉词正在宿舍批改作业,正是头疼的时候,屋内的门被拍得砰砰响,打开门一看,彭媛媛抚着门框喘气,面色焦急。
“肖..肖老师,出..出事了,赵鹏宇不见了。”
肖玉词一听暗想不妙,这孩子肯定是早就做好打算离家出走了。
“你先别着急,我陪你出去找找,现在这么晚他应该不会走太远。”肖玉词左右顾不上形象,随便搭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月下乌云密布,一方霁星也被遮蔽得严严实实,不见光亮,狂风来得迅猛,路边的路边的香樟树被吹得摇摇晃晃哗哗作响。
彭媛媛打电话叫来了谢竟南,连门口保安都一起惊动,几人分头在镇上四处寻人,夜里回荡着几人的叫喊声。
肖玉词不识路,只能在自己熟悉的片区里来来回回叫赵鹏宇的名。
再往前就是老街,这个时间点乌漆麻黑连个路灯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肖玉词摸索着往前噗呲一声踩进泥坑,沾染了一脚的黑泥。
他低头看了眼,忍不住闷闷骂了个脏字。
闪电在黑湫湫的空中劈出一道白光,一时之间天光大亮紧接着伴随轰隆一声,在空荡的街巷震耳欲聋。
肖玉词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沿路边走边喊,左右顾盼,依旧是没有回应。
大雨很快来袭,风也刮得厉害。
这天气说变就变,早上还是大晴天,一到夜里乌云密布,雷声轰鸣,倒像是招摇舞爪吃人的野兽。
偏偏这时候手机没电关机了,失去了唯一的光源,肖玉词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
来得太急忘了给手机充电。
他瞎摸着往前走了几步,庆幸这次没有踩进任何泥坑里,瞎猫碰上死耗子,竟都是走在平滑的路面。
他又慢慢移了几步,还在庆幸时一束亮白的光线直射入眼,肖玉词抬手挡住眼睛,慢慢适应着睁开双眼,只见前面背光站着一个高个男人。
曹雁禾刚离开修车店,没走几步就看见摸摸索索的肖玉词,穿着灰色睡裤,搭了件花白衬衫,头发乱蓬蓬,与前几日见到的形象实在差别太大,曹雁禾看了好久才敢确定这是肖玉词。
他将手电压低,照在肖玉词的脚下“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
等到眼睛终于能看清,才发现前面晃着手电的人居然是曹雁禾。
“我来找学生”肖玉词抬手在自己的脖子比了比“大概这么高的一个男孩,你有没有看见?”
曹雁禾摇了摇头“没有”
“你这么晚才下班吗?”
曹雁禾身上还穿着修车时的衣服,黑色的工装裤搭配蓝色T恤,虽然还算整洁,但是衣服上还残留一股机油的味道。
肖玉词并没有洁癖,却对味道及其敏感。
曹雁禾点点头。
眼下不是聊天叙旧的时候,肖玉词与曹雁禾告别,转头又扎进夜色里,黑地隆咚的,只见一团黑漆漆身影慌不择路的四处摸索,真是好气又好笑!
曹雁禾无奈转身追上肖玉词,将手电灯光打在他的脚下,光线沿着路面向前延伸,漫漫无边的黑夜仿佛一下子点燃了光亮。
“你怎么来了?”
“快下雨了,我和你去找吧!你也没个手电筒,可别学生没找着还把自己弄丢了。”
“你可真逗!我还能把自己弄丢?”肖玉词不以为然,闷哼了一声。
“谁知道呢?”曹雁禾眉毛上挑耸耸肩“你那学生是出了什么事?大晚上的还到处跑。”
左右是公认的事情,摆在明面上说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再说这事其实肖玉词也拿不定主意,要说学习他有方法去教,但是心理问题确是无能为力。
说难听一点就算你当了这个好人,好说歹说去劝解,最后如果没有解决问题,反而会沾染一身腥。
肖玉词将事情从头到尾给曹雁禾捋了一遍,说了个大概,再深入的情况他也不清楚,不敢张口胡诌。
曹雁禾听完眉头一皱,淡淡开口“这事儿我倒是听说过,闲暇舆论而已。”
“对于他人是闲暇舆论,可对于赵鹏宇那就另当别论了,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
灾难总归没有到自己头上,无法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
曹雁禾笑了笑,耐心说道:“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柴米油盐那样不是得花精力去经营,要是遇见谁家遭了难,也只能同情感叹一声,不会花太多时间在这件事情上。”
肖玉词泯着唇没有说话,他即不能理解赵鹏宇的感受又做不到消遣娱乐,对他而言柴米油盐从来都不是关心的问题,除了读书拿奖,他不需要操心任何问题。
“你说他还有妹妹和奶奶是吧?”
曹雁禾突然这样问,搞得肖玉词满头雾水。
“...对呀!怎么了?”
“那我应该知道他在哪儿了。”
扬昌客车站,占地面积不大,门口大门上了锁,里头乌黑一片,外面倒是有路灯,只是时间久了光线有点昏暗,门口冰冷的椅子上躺着一个人,紧紧抱住双膝动也不动,也不知是冻傻了还是?
肖玉词跟着曹雁禾赶到的时候已经下起了大雨,衣服裤子湿了一片,紧紧贴着皮肤。
曹雁禾最先看见赵鹏宇,人本来就瘦得没多少肉,在昏暗的角落缩成小小一团,很难注意到这里居然有一个人。
肖玉词摇了半天赵鹏宇才给出发应,他看见肖玉词
“老...老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肖玉词看见他的样子脑海里要说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彭媛媛和谢竟南赶到曹雁禾的修车店时已经是十二点,外面雨已经停了,屋檐的水珠滚落在泥地上,滴答滴答拍打着地上浅水坑,带起一片水花,四下散开。
肖玉词将人带到曹雁禾的店里,手机刚充上电立马给彭媛媛打了一个过去彭媛媛二话不说立马朝着肖玉词报的地址赶过来。
庆幸谢竟南出门时带了一把伞,两人可算是没有肖玉词狼狈。
来之前彭媛媛气得已经想好了该怎么给他一些教训,看他下次还敢不敢瞎跑,可是当她看见蜷缩在肖玉词身后的瘦小人影时,那些火气一下灭了个十有八九,气愤的情绪转而被心酸代替。
她上前给了赵鹏宇一巴掌,啪的一声,实打实的挨在他的手臂上,又将人拦进怀里,哭嗓着说道:“你这孩子,咋到处乱跑,你知不知道老师们有多担心。”
赵鹏宇呜呜小猫似的发出哽咽“对不起,彭老师。”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结实的怀抱。
温情没有持续多久,当彭媛媛提议回学校时赵鹏宇却态度坚决的反对。
“我不回去,我不想读书,我要打工挣钱。”
彭媛媛刚酝酿好的情绪又窜上心头“你这孩子,你才多大,不好好读书打什么工?”
“反正我不回去,我不小了,能打工。”赵鹏宇态度坚决。
两人僵持不下,倒是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的曹雁禾开了口“要不今天让他在我这住下吧!”
众人纷纷将目光移向他,曹雁禾倒是不为所动,双手交叉环抱胸前,人也跟二大爷一样靠着墙边看好戏,直到众人好话歹话都说完他才讪讪开口。
赵鹏宇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身体倒是比脑子先快一步躲在曹雁禾身后,紧紧拽住他的衣角
“我不回去,我今天就跟着这个哥哥睡。”
其实肖玉词是赞同曹雁禾的决定的,一昧的强求可能会适得其反,你得让他自己去体验一番,自己悟的和旁人所说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那天夜里肖玉词三人踩着稀泥的雨水回到学校,彭媛媛最终还是没有带走赵鹏宇,临走时郑重其事的拜托曹雁禾好好看着这小猴,不要再让他撒撂子乱跑。
雨水冲洗过的路灯更是明亮,将三人的影子无限拉长。
“没想到肖老师认识曹哥啊!”谢竟南问肖玉词。
“也不算认识,见过几次。”
“曹哥这人一般不爱搭理人,能和他聊上几句话已经很厉害了。”
肖玉词笑了笑,嘴角弯成月牙“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肖玉词一度怀疑谢竟南对曹雁禾有什么滤镜,说到他时两眼都闪着光,一副”他是我的神”的模样。
树叶上的露水啪嗒落下,掉入肖玉词的发缝,一片冰凉,他抬手揉了揉头发,将水珠擦抹干净。
谢竟南挠了挠头“反正我觉得曹哥这人挺好的,就是不好说话。”
肖玉词接触过几次,曹雁禾这个人确实不太好说话,但是也没到和他说上话就能称之为厉害的程度,他这个人沉稳,做事不徐不疾,进退有度,是个实打实的达理之人,和他说话甚至不需要过渡解释,他就能明白你想表达的。
肖玉词曾在店里问曹雁禾如何得知赵鹏宇在车站。
曹雁禾擦头发的动作突然停顿,转头看着肖玉词回了句“...感觉。”

第04章
隔天,刚下早课肖玉词便收到好友齐德林的短信轰炸,一条接一条,足足叮叮叮响了好几声才停下。
—妈的,霍思煜这王八蛋在圈子里到处造你的谣。
—从来没有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他姥姥擦的粉可能还没有他脸皮厚。
—这王八蛋,颠倒黑白,张口就胡诌,说什么你赖着他缠着他,图他啥呀?要钱没钱,除了一张脸还看的过去,工作还是看你的关系硬给他塞进去的,你说他凭啥怎么自信?
—等哪天遇见他我非得叫人把他摁着打。
—你爹也真够狠的,眼也不眨一下就把你丢到几百多公里的小乡镇,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都不反抗,直接收拾行李麻溜的滚了。
反抗?怎么反抗?
按照肖克这倔驴的脾气,说一是一,没有例外,何必又再去他眼跟前犯贱,哭央央的去演一场戏,也依旧改变不了肖克的想法。
肖玉词回了句“随便他咋折腾吧!”
要说霍思煜这人,长得很斯文,西装革履配上一副眼镜,怎么看都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样,至少肖玉词第一次见的时候的确觉得他这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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