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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肆六)


李绪征的视线自动转滚落在肖玉词的身上,刚鼓好的勇气在看见肖玉词头上的伤时又泄了下去,眼神对上肖玉词的眼睛又默默低了下去,盯着自己的双脚,脚尖一紧,吸了口气,朝肖玉词走去。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开口了要说什么?喉咙突然干痒,话到嘴边第一句就是“对不起。”
除了自己的老娘,李绪征生平第一次给别人道歉。
办公室的视线都集中在肖玉词这里,谢竟南更是像个长颈鹿伸长脖子,就跟邻居家的八卦婆一样,生怕漏掉什么重要信息。
“出去说。”
顾及感受,肖玉词找了个安静的树底下,没有太阳照射,没有八卦的人,只有呼呼的风,吹落了一片枯叶,落在肖玉词的脚下。
李绪征也受了点伤,不重,只有下巴挨了一拳,微微红肿,应该是他压着寸头打的时候对方慌乱之中给他的一拳,打得毫无技术可言。
“你这次打架闹到警察局的事儿,毛主任给你记了个过,也算是长长教训。”肖玉词看他一眼,垂眼低头,又接着说:“下次可别那么浑了,你要是真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可就不是拉去警察局写检讨的事了。”
“…谁让他嘴这么臭。”李绪征握紧拳头,愤愤的说道。
肖玉词往他脑门一记,啪嗒一声,“人家嘴臭你就手贱?非得跟他做一伙人?”顿了顿一说:“还有你那朋友,是真朋友吗?天天把你往网吧带,学了一身臭脾气。”
肖玉词说的是那个红毛,叫杨成,读了小学就没读了,也没找个工作,就一天跟着一帮混子在那网吧附近乱晃,又是带李绪征上网又是教人抽烟的,昨天瞧见李绪征冲上去跟人动手,也没说将人拦下,眼珠子一转,蹭着混乱撒腿就跑。
还真是应了酒肉朋友交不得心。
李绪征咬唇没说话,抬头瞥见肖玉词头上的伤,问了一句:“肖老师,你这伤严重不?还疼吗?”
“我不疼,过几天就好了,我的伤不重要,现在我们讨论的是你的问题,你知道你这次错在哪吗?”肖玉词扫他一眼,双手抱胸,妥妥威严立起。
李绪征点点头,说:“跟人打架呗!”
“那根源是什么?”
“根源?还有啥根源?就是他嘴欠。”
合着就没觉得自己也有问题?
“你错在冲动挑事。”肖玉词眉头一皱,又说:“还有好好一学生,不学习成天满脑子想着逃课上网,是多大网瘾?戒不掉?”
李绪征脾气死硬,反驳道:“那我也得学的进去呀?知识不进脑子我有什么办法?”
“你要是多把打游戏的心思放在上面,能学不进去?说白了就是不爱学,懒。”
李绪征眼神往肖玉词身侧的树干上一瞟,说道:“知道了你还问,不是多此一举嘛?”
“成,那我每天下课了就盯着你学习,看你还能不能偷懒。”
李绪征气一焉,拉着肖玉词的手腕,哭天喊地,“别啊,我自个回去好好学还不行吗?”
肖玉词抹开他的手,“不行,没得商量。”眼神异常坚定。
“肖老师,肖哥。”李绪征拖着尾音,嘴角向下一撇,装可怜。
肖玉词可不吃他这一套,继续说道:“别打感情牌,没用,今天下午我就在教室等着你。”说着转身就走,李绪征快步追上,哀声连连。
“补二休三?”李绪征说。
“不行。”
“补三休二?”
“不行。”
“休一,休一天总行吧?”
肖玉词脚步一定,瞅他一眼,“周末两天还不够你休?”
“那不一样,周末是周末。”
“没得商量,还有…写一张检讨,明天早上交给我,得给我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把自个认识的错误也写上去。”

第26章
隔天一早,李绪征还真带着他写的检讨找上了肖玉词,一张折皱的A4纸,往中间折了一道印子,摊开铺平坦荡荡的搁在肖玉词的办公桌上。
肖玉词捡到起粗略看了一眼,白纸黑字,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诚心道歉的话没几句,前五百都是控诉寸头一群人的恶劣行径,后五百好不容易写了些道歉的话,结果还全是网上抄的官方语言,空口白话。
肖玉词啪嗒一声将纸张放在桌上,手指敲了敲弯折卷边的纸张,抬眼望着李绪征,问:“这里面有多少是真心话?”
李绪征摸了摸鼻子,“….都是真心话。”
“那这个…负刑请罪,你往哪负刑?”肖玉词慧眼如炬,手指轻轻在这个词语上面敲了敲,又怕李绪征没看清,红笔划了个大圈,递到他眼前。
李绪征凑上来看了一眼,笑嘻嘻的说道:“写错了写错了,晚上天黑没看清,是负荆请罪,负荆请罪。”
“真不是抄错了?”
李绪征也没慌神,咽了咽口水说:“哪能啊,都我自己写的,顶多就从网上借鉴了一点。”大拇指和食指弯曲,俩个指头快接近,中间又隔了点点大的位置,无限接近,“就这么点,其他都是我自己写的。”还挺自豪!
这点小把戏肖玉词还不知道?都门清得很,也没拆穿,将检讨对折了两道,放进了自己的抽屉底下,用课本压实了。
“行了,这次的事儿就算过了,没有下一次,还有那个什么网吧也别去了,下次再被我逮到,我可就要请家长了。”
李绪征嬉皮笑脸,嘴角裂到耳根“好勒,肖老师。”
肖玉词瞧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听了去还是敷衍了事,揣摩不了,但是这次事儿过后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也不亏扛了这一棍。
下午放学后,肖玉词果真盯着李绪征写完了今天的作业才放他回宿舍,等他出了学校的大门天已经摸黑,天上零星半点,月如弯渠,清冷寂静。
肖玉词打着手电,聚光灯汇成一线只顾得了脚下,面前一片全是漆黑一团,风声簌簌,哗啦哗啦的,每走一步越是心惊胆战,不怕鬼不怕神,怕酒鬼,醉了昏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可不想明天就横尸遍野,头条新闻上全是自己的名儿。
中学上坡这条路很安静,除了周边开了些小商店,剩下都是一片密林的树,学生放学商店早就关了门,这会儿更是寂静无人,芝麻大点儿的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肖玉词走得极快,眼睛直溜溜的盯着脚下的光源,刚走了没几步,前面远处倏然出现一道光,越来越近,晃得眼睛睁不开。
肖玉词眯着眼,手抬高掌心朝外挡着双眼,他想看清是谁,可是强光刺眼怎么也看不清,反倒前面的人开了口。
“是我。”
是曹雁禾的声音。
他关了手电筒,周围又变成黑暗,肖玉词没反应过来,眼前先是一片白色后又慢慢恢复正常,还是漆黑,只是前面多了一个人。
“你这么来了?”肖玉词问他。
“看你一直没回来,担心又出事了。”
曹雁禾走到他的身旁,又打开手电筒,周围的一切都落入肖玉词眼里,看得清清楚楚。
“能出什么事?”肖玉词一笑,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纱布,“已经长教训了,可不敢再胡来。”
“知道就好。”
暖白灯光,晃在脚下,连同脚步都出奇的一致。草丛的蛐蛐叫了一路,静谧的夜里异常响亮,微风一吹,夏夜不就喜欢寻这一处安宁吗?
肖玉词跟曹雁禾聊起李绪征抄检讨还抄出错别字这件事,一句话还没说清,自己反倒笑得嘻嘻哈哈,断断续续才说完整件事。
曹雁禾问他:“然后呢?你让他重新写了?”
“没有。”肖玉词摇摇头,“写再多篇都是敷衍了事,没必要。”
曹雁禾平时走得快,为了配合肖玉词的节奏,他慢吞吞的小步迈,“是没必要,他还没有长够教训,你让他写十几遍都一个样。”
“不过经过这事儿倒是能让他消停一阵子,应该暂时不会再去南边那条巷子了。”肖玉词微微低头,摸了摸后脑勺又接着说:“这个星期我都回去得晚,在教室给李绪征辅导作业,你要是等不着我就别等。”
恰巧过了中学门口的那条上坡路,柺个弯走上了宽敞的马路,路边稀稀零零的暖色灯光,映着月色正好曝光在肖玉词头顶。
他的伤口还没折线,又正巧是在后脑勺往上一点的位置,白色纱布从额头围绕一圈,正好包住伤口,露出头顶细软的黑发,在光线的晃映下,柔顺透亮。
“一个星期?”曹雁禾问。
“我给他说的是一个学期,但是先保底一个星期,以他的性子,估计再过两天就受不了啦。”
蠢方法,治标不治本,曹雁禾一听就知道,他只不过找个借口把人看牢了而已,李绪征受了气,又偏偏是肖玉词给他挡了一棍,怕他心里闷着气又去找那几个混混,要是再出什么事,肖玉词这几针线可就白缝了。
就算他不去找别人,也怕别人过来找他,肖玉词才逮着借口把人看牢,说是学习,他还不清楚李绪征?他自个没真心想学,给他日日补课都是白搭。
走了些路,肖玉词说些话曹雁禾都一一回答,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心不在焉,以往曹雁禾得都和他开开玩笑,今天晚上性子却是极淡。
路过窄道,肖玉词走在后头,跟着他踩的脚步,一脚又馅进里面,踩他走过的路,咬了咬下嘴唇,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你…今天有心事?”
曹雁禾步子一顿,“这么明显?”
“心不在焉的,很明显。”
曹雁禾回头望他一眼,眼眸星转,终究没憋住说了出来,“上回你说落落的事儿,我给随谦宇提了一嘴,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有问题。”
起因是隋谦宇开着他颜色骚包的车去接鞠落落放学,人同车搁外面停了半天,学生也走了差不多,却迟迟不见鞠落落身影,就在隋谦宇等不耐烦时,才看见人拽着双肩包的肩带,唯唯诺诺移着小步慢悠悠出来,隋谦宇下车给她开了车门,鞠落落像是刺猬见了风,冷峻峻的缩成一团,离隋谦宇一步之远,直到上了车双手才松了紧,垂落在大腿间握紧。
车开了半里,车内感应器滴滴滴响半天,隋谦宇瞥头一瞧,她低眼垂头愣愣盯着手指的指甲,扣了半天,出声提醒:“安全带系上。”
鞠落落应声哦了一句,手去抓玻璃车窗旁的安全带,用力之间,衣袖顺着胳膊滑落,隋谦宇瞧一眼,青紫一片,还没看清,鞠落落警惕掩上衣服,扣上安全带,又重新坐好。
隋谦宇是个大老粗,要不是曹雁禾给他说了落落的事儿,他根本不会去注意这些,原本他觉得是曹雁禾太小心翼翼,小题大做了,今儿这一遭,做实了他心里的怀疑,下午就给曹雁禾捎了电话。
沿小路下石子楼梯,弯弯扭扭,高低不平,石头缝里长了野草,青葱翠绿,曹雁禾打着手电走在面前,余光散在身后,照在肖玉词脚下。
肖玉词借着微光看到曹雁禾的后脑勺,说:“问过落落了吗?她怎么说?”
肖玉词当时也是猜测,没想到会应验,校园暴力这种事很常见,可大可小,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施以暴力就必须受到惩罚,否则只会越演越烈,豪无始终。
“问了,她什么也没说。”曹雁禾下了一步台阶,又说“不过这事既然有迹可循,就按着这个迹顺着往下摸,是误会是事实,总得眼见了为实。”
“那要是真校园暴力了,逮着人怎么处理?”
“报警,转学。”简单说了四个字,一句概括。
肖玉词一惊,没忍住问:“….报警?会不会只是小打小闹,报警太严重了吧?”
“初三,该有十六岁了吧?小孩犯了错都知道道歉,要是故意伤害,不管年龄大小,只要做过了,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做老师久了,竟一时糊涂起来,肖玉词第一反应居然是留了案底会影响学生前途,居然连最简单道理都忘了,无关年龄,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
那晚之后,肖玉词没再听曹雁禾说过这事,他以为还得多些日子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三天后,曹雁禾将人从卉南领回了扬昌,交到了肖玉词手上。
“我还得回卉南处理些事,你先帮我看着点落落。”
肖玉词站在校门口,看了看曹雁禾匆忙的背影,又看了看低头一言不发的鞠落落,瞬间明白了过来,领着鞠落落穿过操场,上了二楼,进了办公室。
肖玉词怕她认生,拉了个带轮的靠椅,安置在自己身旁,隔一会问她饿了没?渴了没?鞠落落依旧不说话,摇摇头。
肖玉词也没招,就任由她安安静静坐着。
彭媛媛下了课,刚进门就瞧见肖玉词身旁的鞠落落,挨过来打了声招呼,前个星期还如胶似漆黏得紧,今儿见了彭媛媛却低着头,淡漠疏离。
“她这是咋了?”彭媛媛问肖玉词。
办公室人多不好说,肖玉词将人拉到一旁,搁她耳边轻吐话语,将整件事情说了个大概,只说可能,没说确定,还得等曹雁禾处理了事情回来再问。
彭媛媛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鞠落落,眉眼一拧,“校园暴力?我靠,这都什么学生啊?家里有矿还是当官发财?自诩高人一等,非揪着别人过不去心里才好受?”
肖玉词食指在嘴上嘘了一声,“小点声,一会落落听见了。”看了一眼鞠落落没反应,又接着说,“没当官也没发财,可能就是喜欢找点存在感而已。”
“你还别说,有些学生就是坏,打骨子里的坏。”
“这事儿你别去她面前提,就当不知道。”
彭媛媛手比了OK。
“你和她话多一些,去陪她说说话。”肖玉词胳膊肘桶了桶彭媛媛。
“得勒。”
郑重其事,一转眼就朝鞠落落走去。
【作者有话说】
如果喜欢的话留一点小海星吧!谢谢。
感谢每一位读到这里你们。

第27章
扬昌除了一望无际的山和树,再没其他玩乐的地方,一个稍微挤点破点的电玩城,已经是学生下课娱乐的地方。
门店在惠真超市往上几十米,上了坡就是,卷闸门外靠右摆了两台夹钥匙扣的娃娃机,肖玉词路过瞥了一眼,兔子,小狗,小熊,全是一切不起眼的小玩意,偏就惹得小学生甚是喜爱,兜里揣了两块钱都得先买四个币,试试手气。
李绪征目光往里投了几道,双手揣兜,“太幼稚了,我不进去。”
“进去和写作业,选一个?”肖玉词抬着下巴看着他。
李绪征挤出一个笑容,“偶尔放松一下也可以。”说完从肖玉词面前穿过进了里面。
彭媛媛带着鞠落落一来早就锁定好了娃娃机,换了五十块钱的游戏币,就逮着一个机子抓了半天,肖玉词伸脖子往里一看,长得像兔子又像小狗,一时之间还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是带鞠落落来抓娃娃,但是又激动又乐的人却是彭媛媛,手按着操作杆,抓子摇晃了半天,彭媛媛勾着腰,一双眼睛上下看了看,确保对得上位置,“啪”一声拍下按键,就盯着这个夹子,往下夹起又向上提,连同心脏也揪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夹进洞里,啪嗒一声卡顿,将玩偶又甩落进玩偶机里。
众人虚声叹了一口气,心里焉焉的遗憾了一小把。
彭媛媛又投了两个币,对准毛绒玩偶啪按下按钮,还是没抓着,好心态都被磨了棱,烦躁的搓了搓手,准备再来一轮,还没投币,一旁的李绪征心痒得不行,想要试一把,瞧着彭媛媛问:“彭老师,你这方法不对,我来一把。”
伸出手掌朝彭媛媛要两个币。
彭媛媛也被打击得不行,想着可能自己手气还真不好,接连几次也没中,没准换个人还真行,掏了两个币往李绪征手掌心里一放,“行,你来试试。”
李绪征投了币,摇着抓夹对准刚刚彭媛媛没夹起来的娃娃,手掌朝红色圆按钮啪嗒一声啪下去,夹起娃娃,晃了一下,没掉,心里顿时高昂兴奋,却在咯噔一下晃动里又掉了下来,还是没抓着。
他又朝彭媛媛要了两个币,“再来一次,刚刚不算。”
肖玉词笑了笑,送了他一句:“死要面子。”
“第一次,算是打个样,再来一次。”彭媛媛抓了一把给他,没数有多少,仅着手掌大小抓的,沉甸甸的一把。
还真就不信邪了。
李绪征又再来一次,投币,摇杆,一气呵成,肖玉词眼睛就往里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有彭媛媛在前面打了几次样,这玩意没有技巧,全靠概率,十次抓一次,就看你是不是那其中的十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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