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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西瓜炒肉)


他刚才只能传送折扇至安无雪面前,根本没办法探查安无雪如今的修为,但安无雪和他共同面对曲问心之时太过游刃有余,以至于他下意识把对方当成了那个千年前巅峰时期的落月首座。
巅峰时期的安无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激发阵法之力,可只有渡劫初期的安无雪——如何抵挡第二道天雷!?
“谢——”
传音符被掐断。
谢折风双眸已如幽潭般黯然,他抬头,迎着狂风,看着那威势不可挡的劫云,面上尽是杀气戾意。
安无雪身上傀儡印发作之感不住地转移到他的身上,他忍耐着周身剧痛,却更恐惧。
师兄不可能放弃撤走。
若是剑阵挡不住第二道天雷,以命祭阵是最快的路,以安无雪之性情,绝无可能让他人祭阵而自己苟活……
难道他要再失去师兄一次?
这绝无可能。
他绝对不能让此事发生。
山峰灵力暴动,沙石滚落,眨眼间,谢折风已直冲剑阵而去!
与此同时,剑阵中。
安无雪立于巨剑下,灵力注于春华之上,同整个北冥剑阵仿若融为一体。
他嘴角溢出鲜血,却仍然脊背挺直地站着,纹丝不动。
此刻,他作为春华的剑主,就是那缺失的剑阵,就是这四十九剑之一。
这才是当年他出苍古塔后,戚循送他的生辰礼。
春华毫无变动,是因为戚循确实没动春华剑。
戚循是在北冥剑阵之上,耗时半月,加了认可春华的阵纹。
只要他手持春华入阵,他便是五十个剑阵之一,他便是北冥的一线生机。
可当年他的修为除了谢折风以外无人能敌,戚循也不曾想到将来。
如今安无雪只有渡劫初期,结界抵挡第一道雷劫的那一刻,他浑身一颤,灵力瞬间被抽空,周身经脉如撕裂般剧痛。
他紧咬下唇,喉间满是腥甜。
上官了了还维持着举剑打算自刎之姿,神色一片空白。
别人都不可能认错春华气息,她又怎么可能认错。
那是……
“宿雪……?”她嗓音轻颤,“兄长……?阿雪……?”
一时之间,谢折风为何突然留了个“炉鼎”在千年无人烟的霜海上,又为何寸步不离地将人带在身边,“宿雪”又为何对许多事都如此熟悉……
种种困惑,豁然开朗。
她未曾来得及欣喜惊讶,却又想到“宿雪”与她一同破观叶阵时种种,登时什么都明白了,却又什么都不想明白。
若不是刚刚……她已经祭阵而死了。
千帆过尽,她居然又被安无雪救了一次。
北冥剑阵仍在颤动。
结界之上的蛛网正在愈合,劫云迅速凝出了雷光。
第二道天雷即将紧随第一道天雷落下。
安无雪又是一声闷哼。
他经脉灵力全空,可傀儡印似乎没有发作。
谢折风给他的灵囊被灵力冲开,星草散出仙者灵力,飘入他的身体里。
其余众渡劫仙修尽皆无力思虑其他,全都手中结印,全心全意将灵力灌入剑阵。
可安无雪和他们不同。
他们只是为剑阵提供运转之灵力,而他和春华现在是剑阵的一部分。
方才天雷一击,已抽空了他所有灵力。
他如今只有渡劫初期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成为四十九剑阵之一。
可春华是他的剑,只有他能用。
无人能替他。
谢折风留给他的星草已经尽皆枯萎,灵力被他吸收殆尽,却完全不够用。
那毕竟只是用以减缓傀儡印发作的灵力。
他稍稍仰头,看着那迅速再度浓黑的劫云。
还有一道。
第一道天雷已经拦下,他不可能在应对第二道天雷之前松手。
宿雪的傀儡之身,能点燃心头血吗?能以寿数气血为祭行回光返照之举吗?
若是以身祭阵,他的神魂之力应当足够维持春华这一“剑阵”吧?
最终还是要走到祭阵这一步。
但祭一人——祭一个已经死了千年的人,似乎是对两界局面最无损伤的选择。
他本想着此间事了,寻一处与前尘往事尽皆无关之地,养一院花草,在树下挂个秋千,闲来无事,便抱着困困,在阳光下闭目休憩。
可惜了……
我其实还是挺想活下去的。
但是北冥的万千生灵,也很想活下去。
“兄长。”
上官了了似乎在喊他。
安无雪疼得头晕目眩,双耳轰鸣,全然没有反应。
他本就不再认这称谓。
“阿雪?”
“……”
上官了了惨然道:“宿公子。”
安无雪瞧了她一眼,想着杯水车薪总比束手待毙要好,问:“城主,你可有补充灵力的丹药?”
上官了了停在他面前。
她说:“兄——宿公子,当年,对不起。”
“这个时候我不想——”
“你不想与我说这些,我知道,”她说,“我也知道现在情势危机,我不能浪费时间。”
她蓦地抬手结印,分明结出的是同其余渡劫仙修用以灌注灵力的法印一模一样的。
可这法印居然勾动阵纹,银光如水波般涌动,最终居然流向那些勾连着春华剑之处。
安无雪呆了一瞬。
他现在是四十九剑阵之一,轻易动弹不得,只能站在原地,睁大双眼怔怔道:“你要朝春华灌注灵力?这样行不通,现在春华是四十九剑之一,我是供给春华的剑阵,我修为不足——”
上官了了已经动手了。
她身周灵风卷动,灵力大盛,尽皆通过剑阵之中的灵纹朝着春华而去。
可这些灵力却只是流经春华,毫不停顿地通过春华汇入安无雪体内!
安无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澎湃灵力便游走在他经脉之中,胀得他说不出话来。
顷刻之间,上官了了居然开始境界下跌!
她从半步登仙之境,直接跌到了渡劫后期!
可安无雪的境界却开始攀升到了渡劫中期,还在往上攀升。
他骤然明白上官了了要干什么。
她这是趁着他以身入阵之时,借由北冥剑阵,将自身所有灵力都汇入他这个“剑阵”之中!
安无雪高声呵斥:“上官了了!”
两界从前传他狠辣,可他严肃之时,从来只是对着外人,不论是师弟还是了了还是戚循秦微等人,安无雪都是温柔而平和的。
千年后再见,世间诸人和他都是萍水相逢,他无了温和,却也没了肃穆。
这是他难得的厉声厉色之时。
可上官了了却没被他吓着,毫无停顿之意。
他怒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只听女子飘然悲苦的嗓音传来:“兄长之性情……应当是不想要我的东西的。可眼下第二道登仙雷劫不会给我们喘息之机,兄长千年前救我一次,方才救我一次,也救了北冥。
“这里只有我的修为能将你送至渡劫巅峰。
“于公,我该拼尽全力助兄长一臂之力。
“于私——我已经无法和你谈私了……”
她出观叶阵后直至现在,终于笑了一下。
下一瞬,她面色一白,周身猛地一震,千年修为在这一刻尽数倾注入阵中,灌进春华,涌入安无雪体内!
安无雪之境界陡然攀升至渡劫后期、渡劫巅峰……
离那半步登仙之境,只差一点!
这时,谢折风刚入剑阵。
傀儡印发作之兆却突然消失。
……师兄灵力恢复了?
他思绪虽滞了一瞬,可脚步未停,仍朝着北冥剑而去。
北冥剑前。
眨眼之间,上官了了毕生修为已几近散去。
“兄长若是以渡劫初期的修为,无法维持抵抗第二道天雷的结界,”她坚定道,“我不可能让你祭阵的,不论如何,我也能祭阵。我要么祭阵,要么将毕生修为送给兄长,让兄长以剑阵之能挡天劫——两者择一,兄长就当最后给个情面,让我留条性命,可好?”
安无雪双唇微动,却不知能说什么。
他意外过,生气过,无可奈何过。
现下事成定局,听她这般说,只道:“……倒是什么都让你说了。”
上官了了坦然道:“千年执掌北冥,我总该有点长进。”
她已面如白纸,浑身颤抖,修为落入小成。
可她还未停下。
雷劫落下前的那一刻,她主动破道,将剩余灵力修为尽皆送入阵中。
安无雪只觉经脉痛楚瞬间消散,灵力充盈于丹田之中,春华悦动,久违又熟悉的感觉冒上心头。
他的修为重回当年之巅峰——半步登仙之境!
“轰隆——”
又是一声惊天雷鸣。
第二道劫云落下。
雷光覆盖整个北冥第一城。
上官了了修为跌至辟谷,失了所有力道,软倒在地。
第一城中,凡人惊叫不止,魔修隐匿其中张皇保命,仙修急切却无能为力。
北冥剑又是一次剧烈颤动。
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结界却突然再度凝实,扛下了第二道天雷!
地动山摇。
可雷光过后,天穹劫云散去,天光乍泄。
第二十七城中,本在倾力影响剑阵的戚循动作一顿。
挂着白灯笼的凡人屋舍里,孩童探头,朝妇人喊道:“娘!娘!乌云散了!爹爹和仙师把妖魔打跑啦!”
第一城中,凡世长街之上。
此起彼伏的惊叫忽而一同停下,凡人怔怔看着乍然放晴的天穹,一时之间还未反应。
小仙修没等来劫云将自己劈得魂飞魄散,缓缓睁眼,听着怀中的小姑娘笑她:“仙师骗人,没有下雨!”
正值日升之时,东方洒下灿灿日光,流金染上千家万户。
安无雪瞥见那一缕日光。
可他精疲力尽,春华失了他灵力掌控,“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闭上眼的那一刻,似是闻到了熟悉的冷息。
有人一刻不曾来迟,转瞬间在他身侧,轻柔地将他拥入怀中。

谢折风方才便到了。
他眉心雪莲剑纹隐约泛着乌黑,此刻终于隐下,心魔的叫嚣与劝诱在这一刻归于死寂。
若不是安无雪最后修为瞬间攀升,成功再度激发北冥剑阵全力以拦住第二道天雷,出寒剑眼下已经剑指劫云。
剑阵刚刚平寂,谢折风知道北冥四十九城中还有等他号令的落月弟子,第一城生灵还等着这一场雷劫的解释,曲氏魔修和曲问心背后之人或许还在第一城中流窜……
可他看着师兄那如坠鸟跌落的身影,刹那间,什么都忘了。
谢折风低头看着怀中的人。
师兄的脸上很是苍白,分明已经力竭昏睡过去,眉心却皱得紧紧的,似是梦中还在忧心那已经结束的登仙雷劫。
他不禁抬手,轻轻抚平安无雪的眉心。
可他刚一收手,那刚刚平展的眉心再度紧锁。
若是他能入梦,他恨不得持剑替师兄斩了梦中那些扰人清梦的妖魔。
北冥剑下,有的渡劫修士也在两道雷劫之后力竭,干脆在这不可能有魔修放肆的剑阵内打坐调息。
有人尚还清醒,望着出寒剑尊和那位突然死而复生还救了北冥的首座,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敢动。
上官了了气若游丝道:“他不恨你?”
她指的是这段时日谢折风和安无雪似是并无恩仇地同进同出。
谢折风瞥了她一眼,自嘲道:“他若是愿意恨才好。”
上官了了惨笑一声:“这才是他。他怎么样?有受伤吗?”
谢折风探了探安无雪经脉——渡劫每个境界之间的差距都比一个大境界还要大,安无雪转瞬间从渡劫初期到半步登仙之境,经脉骨血负担太大,此刻正在本能地吸收着灵力。
附近灵力都在疯狂往安无雪身上涌,形成了一股看不见的漩涡,好在谢折风是仙体,不会被这疯了一般的灵力涌动所伤。
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灵力修养。
谢折风稍稍放下心来,看向上官了了,抬手落印,在上官了了身上下了个术法。
他说:“我替你下了幻术,隐去你境界跌落一事,幻术会维持三日,应该足够你善后。”
他目光扫过在场仙修。
“在此之前,上官城主修为尽失一事若是传出,致北冥纷乱,吾剑斩之祭旗。”
此地但凡拎出一个,都是仙门望族或是千宗万派的执牛耳者,此刻却尽皆垂首道:“是。”
谢折风又丢给上官了了一物。
上官了了接过,意外道:“……借影石?”
这灵物能暂时记下一时半刻之事,但存世之数不多,使用又需要大量灵力,基本没人会想到。
谢折风会有此物,还是登仙后费尽心思寻到。
他这一两百年来总是奔走四方查那些被扣在安无雪身上的罪名,习惯藏于袖中,没曾想在观叶阵中用到了。
眼下丢给上官了了,其中存了哪一段往事,又要让上官了了去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他又给远在其他城的玄方发了道调度落月弟子善后的传音。
做完这些,谢折风急着带安无雪去修养,抱起人便要走。
上官了了对他说:“城主府东南侧有一个长满梅花树的小院,深冬已至,此时远远望去已经能看到满院梅花。那是千年前他落脚北冥时最爱住的地方,我封禁多年——”
她止了话语。
谢折风和安无雪已经不见了。
一处分剑阵前。
玄方本在听着弟子禀报分剑阵修补情势。
可第一道天雷劈下、剑阵荡出春华气息时,他便完完全全怔在那里,弟子连唤他几声,他都毫无反应。
他最近因为宿雪这个和首座一模一样的人出现,总是会想到首座,是他太想再见到首座,产生错觉了吗?
怎么可能……?
他是不是入了什么魔修捏造的幻境?
这一千年来,他曾经想过许多次,如果当初有人出手呢?
如果他没有因那些看上去头头是道实则都是污蔑的话而犹豫呢?
如果当时他在首座见到仙尊之前,将人拦下带走呢?
首座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首座死了,落月的峰主长老们虽然不说,却总是在路过磨剑石时,看着剑痕怅然叹气;仙尊闭关八百年;戚宗主毫不停歇地奔走四方,想寻当年真相,想找复生之法。
可这么多个春夏秋冬过去,首座魂灵仍然毫无踪迹。
时间久了,他时常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仙尊这些年来不是没有查清一些脏水。
可是一件两件地澄清,总有人说那是落月为了自己的名声、仙尊毕竟是首座的师弟……
他会为首座辩解,辩解到最后只觉疲惫——就算那些真是首座做的,首座在仙祸之时对天下的功绩,难道不值得众生嘴下积德吗?
因为最后污名收场,便连先前的一切都不作数了吗?
可他哪怕修至渡劫,成了修真界第一大宗的峰主,也终究只是一人之言。
那时,玄方才真正明白,何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可他所感,哪有首座当时感受之万一?
春秋打眼过,他已经快习惯这种看不到希望的麻木。
直至照水一事真相大白,宋芜出封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养魂树精带来的过往飘入千家万户……
那又如何呢?
人死了千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而此时此刻,玄方感受到了阔别千年的春华气息。
玄方怔然间,第二道天雷便已劈下。
这一回,北冥剑阵荡出的,是更强劲的带着春华剑气的气息。
绝无可能是幻觉。
他没死。他回来了。
他分明是死在世态炎凉中。
可那把剑尘封千年,一朝出鞘,便是北冥剑阵将要倾颓之时。
“峰主?峰主?”弟子一直在喊,“峰主?峰——”
弟子一顿。
“……您怎么哭了?”
第二十七城中。
戚循收了灵力,看着那已经拨云见日的第一城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遥遥望了许久。
乔吟茫然不知,可乔听曾和安无雪共同应对过第二十七城之危,识得安无雪气息。
他在飘雪中、巨剑下,抱剑等了戚循许久,直至戚循回神,他才问:“戚宗主,刚才以剑阵之力阻了劫云的气息中,最强劲的一道是宿雪的气息。我识得他。你刚才提到的人——是他吗?”
戚循侧过头来:“你的语气,好像和他很熟?”
“算是朋友。”
“朋友……”戚循喃喃道,“我和他也是朋友。曾经是。”
现在……他不知安无雪还愿不愿和他之间互称一句朋友了。
“曾经……?”乔听一愣,面露担忧之色,“戚宗主可是和他有什么恩怨?我和宿雪只是萍水相逢,虽然说不上多了解他,但第二十七城先前危难之时,是宿雪和仙尊一同解了危局,他是个好人,若有错处,多半不是有心之举,非他本意,还望戚宗主莫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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