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茗微微侧头,便看见濮阳殊的脸颊,以及他那近在咫尺的眼睛,他的眼睫毛很长,根根分明,看人的时候微垂眼睫,便显出一点忧悒来,显得很是清纯。
好端端的,干嘛做出这样的一副情态。而且,他的这副情态未免也太熟悉了一些。
苏茗于是把装好的唤灵符用两根手指挑起,挑到濮阳殊的面前,“这就是你给我的唤灵符啊,我悉心保存。”
濮阳殊一滞,慢吞吞的收回视线,苏茗就感觉到自己肩膀所承受的重量更重了一些。
等待,等待,漫长的等待。
濮阳殊突然道:“哥哥没什么事情么。”
哦。苏茗突然有些恍然大悟了起来。
于是他把濮阳殊的下巴用两只手指撑了起来,强迫他离开自己的肩头,然后苏茗转身面对着他,略略迟疑一下道:“现在可不是晚上,也不是中午。”
迟疑的人变成了濮阳殊。
很快他就知道苏茗为什么这么说了,因为苏茗在他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濮阳殊:“……”
“怎么了,午安吻。”
这个时候他应该有一点得偿所愿的反应才对啊,怎么是一副懵懵的样子,难道,他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濮阳殊看着苏茗,突然有些气闷。
于是他摔门走了。
好吧,也不算摔门,因为在门在即将以很重的力道关闭时,他又扯了一下门,轻轻的关上了它。
苏茗:“……”
他不由喃喃道:“男人的心,真是海底针啊,这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能对我有什么意见,我都这么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了欸。
还没成亲呢,就已经七年之痒了?亦或者,他是觉得我的亲吻太敷衍了像是在亲小孩子。也不能这么说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摇了摇头,心想濮阳殊大概是患了什么成亲恐惧症,不然无从解释他的喜怒无常。
对了。本来是打算告诉濮阳殊那件事情的,柯元嘉的事情,但是自己给忘了。
还是找个时间告诉月影岚好了,到时候注意安保。
仔细揣摩柯元嘉的意思,他大概是要在那一天发动袭击,不然为什么会让自己给濮阳殊下那种药。
出门的濮阳殊却已经摸到那枚留音珠,那枚留在苏茗房间里的留音珠。
圆润的、半透明的珠子摊在他的手心,像是一滴无瑕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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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殊在珠子内注入力量,留音珠开始发出细微的嘶嘶声,过了一会儿,才有极速的人声传来,濮阳殊适时收拢自己的力量,留音珠的声音就缓慢而清晰的放了出来。
“不要相信他们的言语,他们都是一伙的。当年……”
“当年,就是他蛊惑你不肯认错,以至于你遭受如此惩罚。若干年后,又是他对你穷追不舍……”
“现在,已经是最后了……居然到现在还在欺瞒你,还想用这种手段和你成亲!”
然后他听见苏茗的声音。
“没有人可以欺瞒我到这个地步。”这就是哥哥的回答,这就是哥哥的回答么?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但他却听不出他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恼火,什么都没有,平静的就像是镜子一样,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那他怎么还能以如此自然的态度同自己对话,待他如往日一般亲昵,甚至还亲了他的脸颊,说是午安吻。
留音珠里的声音依旧在不停的播放。
“……你真的要浑浑噩噩的陪他共赴黄泉么。”
“当然不。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些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在濮阳殊的耳边无限的模糊了,恍恍惚惚间,似乎是在谈论什么龙胆草粉末,无害,可让人恍惚片刻,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味药材呢?
他的心中突然生起一点仇恨。
这点仇恨引动他的枪缓缓的振动了起来,最终又无力的归于平静。
他把自己的身体抵在桌子上,缓慢的下滑,最终坐在了地上。
光滑的留音珠从他的掌心滑落,迅速的褪去原有的色彩,渐渐风化。
他闭上了眼睛。
是自己……不配么。是这样么。
哥哥,你,你不能这么对待我,不能这么残忍的对待我知道么。
濮阳殊绝对不允许你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对待我。
与月影岚说明此事的苏茗突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这里住的不舒服么,是不是被褥不太热,所以着凉了?”
月影岚着急的想要翻看被褥,却被这大红洒金的被褥惹的无从下手,只能摸了摸一旁的被子,还是蛮厚实的,一摸就很厚实。
床褥也很厚实。
于是月影岚的言语拐了个弯,真情实感道:“真厚实,应该很暖和。”
是啊,被褥厚实的让他睡不着。
“好了,你是不是很想笑,想笑就笑吧。或者你有什么见解。”
“容属下禀,属下并不觉得好笑,”月影岚一本正经的看了一下那大红的被子,端正的看向苏茗,斜眼却又瞥了被子一眼,真喜庆。
“怎么了。”
“属下是专程来此地巡逻的。”
苏茗便将此事告诉月影岚,顺便把那个瓶子递给了他,“据他所说,里面是龙胆草的粉末。你检查一下里面放的究竟是什么。”
“好。”月影岚把东西收拢了回去,便离开了。
徒留苏茗一人喃喃道:“莫名其妙打喷嚏,奇怪。”
他抬起自己的袖子,摸了摸自己袖子上的面料,摇了摇头,“我倒也没有糊涂到这个地步。”
日子过得很快。明天,就是厨王争霸赛了……啊不是,是夺得濮阳殊之胃的比赛。
很奇怪,这几天都看不见濮阳殊的踪影。难道真被他说中了,濮阳殊患上了成亲恐惧症?
据月影岚来报,他在白天表现的很正常,该处理的公务都处理了,什么事情都没有耽搁。
夜晚的时候就比较沉默,时长抬头望月,偶尔还会喝酒,有的时候坐在两棵梧桐树下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更多的时候鬼鬼祟祟的把自己关在房门里。
月影岚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也觉得他是太焦虑了,我想开导一下他来着,但他不让我开导,说一点用也没有。”
月影岚表示他是管不了了,这种状态也许会在成亲之后好转,毕竟他焦虑的应该就是成亲。
苏茗觉得他说的对,他应该给濮阳殊更多的空间。
明天成亲。
苏茗的旁边摊着一套喜服,钉着精巧的珠帘。
这么多套喜服,凑起来也不容易,有些喜服是从山下店铺里买的,有些喜服是去外面调来的,还有一些喜服是令店家赶快制作赶制出来,所以每一套喜服都不一样。
他抚摸上这套喜服,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心道不知道明天的喜宴会有多乱。
托月影岚去检测的东西也检测出来了,确实如他所说是一味毒药,放到濮阳殊的身上也只能让他片刻恍惚,但他没有说这味药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让人放大人的情绪,让人的心更加暴躁。
这能有什么用。
好像是挺有用的,关键时刻当然要保持冷静,失去冷静便是失去掌控全局的能力,自然而然也就失败了。
此时,他突然一顿。
喜服从腰带出垂缀了几条宽带,宽带上钉着碎宝石与细珍珠,这本没有稀奇,稀奇的是……仔细看那些宝石与珍珠,会发现这些东西布置的很凌乱,不太有美感。
他把宽带翻了个面,看见了宽带上绣着的字,说丑也不至于,那是很端正的绣迹,端正的每一撇每一捺都像是拿尺子量过,但是绣工毕竟摆在那里,有些地方太紧,便有一些褶皱,有些地方太松,便显得有些松垮。
他慢慢读出了那行字,“花好圆月羡比翼。”
只有半句。
于是他又翻开另一条宽带,果然绣着另外半句。
“天长地久卜齐眉。”
这时,有敲门声传来,有一颗脑袋探了进来,却是尹温茂,他看看苏茗又看看喜服,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也收到喜服啦,你不是说你那竹马是魔主面前的红人么,魔主连属下的这点面子也不给,要强夺属下的情人么?”
“难道他是觉得,你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你与你竹马的情谊,叫做私相授受?所以已经把你的竹马做掉了?我好几天没看见他的人影了。”
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不会是你竹马抛弃你了吧,还是你们两个人吵架了?再怎么吵架也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啊,难道他因为你们两个人吵架,所以没把你和他的事说给魔主听。”
苏茗已经把喜服收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在想什么呢,不过,真相可能比你想的还要奇诡。”
“什么。”
“我说了,你可不要害怕。而且,我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我就说过,只是你不肯信,但这件事真的是真的。”
“啊?”他舔了舔嘴唇,感觉自己可能有一个惊天大瓜要吃,于是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苏茗说:“你所说的那个竹马,那个说要和我成亲的竹马,其实就是魔主。魔主濮阳殊。除了这个,我们说的都是真的,竹马是真的,情谊也是真的。”
尹温茂已经缓缓风化了。
“那你……我……他,”尹温茂不由自主磕磕绊绊了起来,最后化作欲哭无泪的表情,“你为什么不早点用这么认真的语气和我说话,那样我真的会信,现在你和我这么说我简直要……额,我是不是什么时候触怒了魔主。”
苏茗笑道:“怎么可能,他的脾气那么好,他都没对谁生过气的。就是,你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因为他可是魔主。但是,魔主怎么了呢,魔主怎么了。”
尹温茂:“……”
尹温茂飘一般的离开了,他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苏茗,偏了偏头,又回头看了苏茗一眼。
他终于知道苏茗不对劲在哪里了,他好像有些……感觉像是微醺了一般。
但他并没有在苏茗的身上闻到酒味,他的房间里也没有酒啊。
魔主,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自己有得罪过他么。
尹温茂抬头望望天,望望地,突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这时,他却闻到一缕淡薄的酒气。
他定睛看去,望向那个人,那人头发披散着,戴着面具,身上带着酒气,面具下露出一双似悲非悲的眼睛?
不就是……苏茗的竹马么。哦,苏茗刚刚跟他坦白说这个人其实就是魔主来着。其实他对这个讯息消化的还算不错,因为他知道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再说,其实他还是有那么一点预感的。
譬如,魔主从来没说成亲的事情,也从来没过问过侍君殿的事情,苏茗刚来不久,魔主就关注起来侍君殿的装潢,侍君们的吃食……然后开始谈论成亲的事情。
成亲与他们这些侍君有什么关系。
若说魔主是好色之徒,想以成亲名义纳十个八个道侣也就罢了,但他从未踏入侍君殿。
若说他是为了拉拢谁……就更不可能了,他们都说是一些小仙门小家族的弃子,没什么利用价值,若是要联姻,才不应该找他们。
于是他看向濮阳殊。
如果苏茗不和他说他是魔主,他还以为眼前人是在为情失意,自己侍奉的君主要强夺自己的心上人,多么悲哀。
现在,他已经知道眼前人就是魔主,心中却更升微妙感觉。
不是,明天你不就要成亲了么,为什么摆出这么一副为情所困为情所伤的缘故。
“额。”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濮阳殊便认出了他,他很明显刚喝了酒,似悲非悲的表情却乍然清明了起来。
他淡淡道:“你刚从他房间出来?”
尹温茂讷讷道:“啊,是。”
“你是来找他的?他就在房间里。”
濮阳殊垂下眼睛,眼神一下子变得温柔的下来,语气中却带着些恍惚,“是么。”
尹温茂突然明白苏茗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如果眼前人真的是魔主,如果眼前人一直在用这样的姿态对待苏茗,的确是脾气蛮好。
脾气蛮好?这形容词好像也不太对。
他感觉,眼前人似乎有点……恍惚。
像是喝多了酒一样。
濮阳殊并不觉得自己是恍惚的,他只是有些醉了,毕竟,他喝了一些酒,这些酒本不至于让他变成这个样子,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是他自己想醉。
濮阳殊和尹温茂分开了。
尹温茂喃喃道:“真是搞不懂啊,感觉怪怪的。但是,这不还是两情相悦么。”
他都没有问,既然是两情相悦,为什么弄的这么……麻烦。
他当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事情的最初,是他濮阳殊想借成亲把失去记忆的哥哥拴在自己身边,但他没有想到失忆的哥哥也可以三言两语套出自己的过去。
他以谎言欺骗苏茗自己与他是两情相悦,又以告帖已经发往各大仙门的理由让成亲继续,为的还是名分,求的是天下人共同见证的这场婚礼。
这样,就算事情败露,他们也有天地共鉴的婚姻。
但他还是侥幸了。
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可以骗得过他。
失忆的他,轻而易举猜测出那么多事情,又怎么猜测不出所谓的“两情相悦”的真实。
这么多天,难道,他一直都在和自己逢场作戏。
明天他们就要成亲了,成亲的宴席上,他会给自己喝下那杯掺了迷药的酒,对么?
苏茗悉心的叠好了那摞喜服,又情不自禁的把玩起那枚唤灵符。
这么多天,他其实并不是很着急自己的记忆,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如流水一般顺畅,只在一些时候有一点微微的滞涩。
濮阳殊。
自己与他的曾经。
自己怎样才能恢复记忆呢。
他复盘过过往的经历,事件断线在六年前的那场事端,他与濮阳殊就是在这场事端后分离,时隔六年,他的魂魄才回到自己的身体。
恢复记忆,应该到熟悉的情景中去。
他并不熟悉殊茗宫,因为殊茗宫是在他“死”之后建立的,他若是想恢复记忆,应该到天都城,那里才是他与濮阳殊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没有熟悉的情景,有熟悉的东西也是好的。
那两棵梧桐就给苏茗很熟悉的感觉,看见那棵残树,苏茗心中既酸且涩。
这两棵树是从天都城移植过来的啊……
除了这两棵树,他与濮阳殊应该还有更多的东西、更多的回忆才是。
但是,他却不曾提及这些,自己说起这个话题,也总是被他轻轻的叉过。
他似乎,并不是很希望自己恢复记忆。
他好像总是没有什么安全感,于是苏茗也不想逼迫他,反正他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成亲之后,濮阳殊若是再推推诿诿,可就十分不礼貌了。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他准备了长寿面。
这本来是生日礼物的,但是仔细一想,自己都在他生命里缺席了六年,也就是错过了他的六个生日,少给了他六份生日礼物。
明天还是补偿他一些吧。
那棵梧桐树的状况,自己也有在留意,以自己的灵力,大概是很难催动,但他可以在灵力中加入自己的血,他试过,这样的话,对花草树木的生发有奇效。
希望明天不要有什么纰漏。
他可是有好好修炼留存灵力的。
此时,他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正是濮阳殊的步伐。
这么多天了,不来见他,偷偷摸摸的在喜服里绣字,成亲前夜倒是来了?
苏茗打开房门,刚想说些什么,濮阳殊便把自己的头埋在苏茗的肩膀,一手推着苏茗往后靠,一手关上了房门,随即把苏茗一直抵到床边,重重的压了下去。
苏茗只感觉到他的头埋在自己的颈窝里,呼出的气流带着微微的痒意。
“怎么了。”
苏茗顺手撸了一把濮阳殊的头,暗想他的头发养的真是不错,摸起来很好摸很顺滑,便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舔了一口。
苏茗推了推他,没推动,“……你喝酒了。”
这么近的距离,他当然能闻到濮阳殊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酒味,濮阳殊便用鼻音轻轻的嗯了一声,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动作,苏茗便以为他是一时……喝酒喝的,想起身来。
“不就是成亲么,有必要这么紧张。”
一般的,这种情况下是不是要给人做个解酒汤?他可没学过这个。
正欲起身,却是不得起身,濮阳殊把整个身体都覆盖在他的身上,让他想起好大只的孟极,但是好大只的孟极并不会给他这种压迫感,他的眼神正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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