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房门。只见装潢精致,首先能看见的一张红木点翠屏风。屏风后是一张巨大的拔布床,正顶处攒着一颗硕大东珠,有红色的洒金纱幔层层叠叠的垂坠下来。
紫檀木的桌子上,兽尾香炉燃着袅袅的苏合香,一旁的镜台上,则是一面硕大水银镜,映出东方凤的身形。东方凤如往常一样扫过全景,微微松了一口气,此时,却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心弦立时绷紧了。
东方凤询问道:“……谁?”
“……是我。”
却是东方樾的声音,东方凤微微紧张,咽了下口水,却是思索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出了纰漏,是自己太不谨慎被他发现了?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想找自己说说话。
东方凤这么想着,便拉开了房门,只见东方樾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手中还端着一碟糕点,糕点是花瓣的样子,海棠色,八瓣。
“啊……父亲,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东方凤打开房门,示意他进来,东方樾却摇了摇头,将糕点递给了他,温和道:“只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你果然没睡,你还是不肯早睡的性子。记得,你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白天的时候呼呼大睡,晚上的时候生龙活虎。”
“还有这种事情么。”东方凤接过这碟糕点,突然发现东方樾的鬓角居然夹杂了一根白发,心上涌上一股酸涩来,其实,这么多年,他的父亲真的对他尽心尽力,他给他请了最好的老师,给他教导武艺传授知识,他也关心他的身体,时不时就要慰问一下。是自己,一直在伤他的心。
一时之间,他都有些茫然了。
东方樾看见他的神情,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和你娘,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不过,也不要罔顾你的修为。你的修为天赋,实在是很好很好的,将来,要担负起浮花岛的未来……知道么。”
东方凤低下头,“……好。”
于是他没有看见东方樾复杂的脸容,似喜非喜,似悲非悲。
东方樾便笑了笑,离开了,东方凤看着他的背影,自是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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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殊又开始擦起他的枪来,看来,他真是有些紧张。
苏茗感觉有些好笑,同时也有些担忧,不知道沧月城会派出怎样的弟子。
柯元嘉……上一次,他在天都城住了几日,便离开看,听说是被送往了委羽仙门。
濮阳昭……鬼知道他在做什么,总之还是小心提防一些比较好。
濮阳殊擦了一遍银枪,又去擦第二遍,苏茗便道:“顺便也擦擦我的剑吧。”濮阳殊顿了一下,擦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擦这柄剑却不大容易,因为,此剑有灵,而且,此剑并不喜欢他。
濮阳殊走近那柄剑,剑柄却震动了起来,濮阳殊便止步了,“……它根本不喜欢我。”“多相处一下,总会喜欢的吧。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对它熟悉一点,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了……”
“哥?”濮阳殊说。
“嗯?咳咳。”苏茗说,“我难道都不能休息么。要是我累了倦了困了不想动弹了,对手偏偏要比剑……怎么办?”
濮阳殊哦了一声道:“我管他们?”
孩子的叛逆之心已经出来了么。苏茗正色道:“快去擦剑。”
濮阳殊便靠近了这柄剑,剑发出轻微的颤栗与剑气,划过人的皮肤,带来一点点微痛,濮阳殊便握上了那柄剑,苏茗则是警告的看着湛卢雪饮,千万不能伤到濮阳殊……濮阳殊握住这柄剑,却发现周身的刺痛骤然消失,湛卢雪饮则是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吟。
这柄银色的细剑,握在他的手中,他感受到剑柄上细微起伏的鳞片状的凸起,也感受到一股沉郁的悲伤,这就是雪精铁所铸之剑么。铸剑师将雪精铁视作铸器圣品,赞其为“仙人眼泪”,看来并不是无的放矢。
“你为什么,总是不懂得保护自己。”濮阳殊突然说,就在刚才,他似乎陷入一个短暂的幻境,幻境中,似乎有这样的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只是轻言细语,却有雷霆姿态。
苏茗微微蹙眉:“……你怎么了?”
濮阳殊却像是断线了一样没有出声,苏茗觉得他像是僵住了,怎么,又开启了什么支线任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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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太深太深。一个脚步声,却在幽暗的甬道内响起。长长的甬道上,镶嵌的尽是拳头大的明珠,散发着莹莹的光辉,有长长的壁画在墙壁上铺陈开来。
一人缓缓踱步在这里,沉闷的脚步声踏出,像是要踩到人的心底。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多少机关,却是来到一处铁门,一只青面兽首的游灵便缓缓苏醒过来,铜铃一般的眼神呆滞的望着他,这是以特殊秘法炼制出来守护宝库秘藏的门灵,只有炼化者及其子孙后代的鲜血才可以打开此门。
那人便将手指缓缓伸向兽门,用铜兽的牙齿刺破他的手指,一滴红血落到游灵的舌头上,游灵舌头一卷,便闭上了口,眼神也多了一抹灵动。
门,缓缓的打开了。里面却没有任何秘藏,只有一个人,被吊在这里,长发蓬乱的盖在他的脸上,十数根铁链将他牢牢的捆缚在这里,动弹不得。
“你,还是不肯说出地图的位置么。”他问。
被锁链捆缚的人,却只是低着头,微微扯动锁链,道:“……我不会,告诉你,那样东西,只会给浮花岛……招致毁灭。”
“可是,我无所谓浮花岛的毁灭。你难道……不关心你的妻子儿女。你知道么,你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但是我耐心有限。她们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你猜,我会如何对待她们。”
锁链轻响。
“……你不会的。”
“不会?你凭什么大言不惭。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你错了,是你错了,被我幽囚十年的你,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么。一心追求力量的我,是可以为了这份力量漠视一切的,就好像……整个东方家一样。你平生所做错的唯一一件事,就是……”
说话的人,不再说话。被锁链捆缚的人,也不再出声。脚步声,逐渐远走,蓬头乱发的人却抬起头,俨然是……东方樾的脸容。
第二日,沧天大会如期举行。
沧月城派出了鱼康宁、莫英华、阮玉山、萧天骄、柯阮、柯学。
天都城派出了濮阳昭、濮阳纯、屠郭、百里晋、井古、濮阳殊。
第一场。
沧月城派出柯学。
他穿着一袭白衫,看上去写意风流,手里一柄金漆折扇,上了擂台之后,便向众人遥遥示意了起来,月影岚站在濮阳殊的身侧,手持一本线装书籍,缓缓道:“柯学,沧月城第六名。喜欢拈花惹草。擅长使扇,武器为铁骨金漆扇,扇骨皆由精刚打造,可放出暗器。打法偏向轻灵飘逸,其余不详。”
濮阳纯也凑了过来,“按照往常的打法,都是第六对第六,第五对第五……所以,这一场,该是你上。”
濮阳昭却慢慢踱步上来,脸上挂着笑容,“这一次,我们不这样打。我们决定打乱顺序。”他看着濮阳殊,用手指遥遥的点了点对面的鱼康宁,“你去同他打。”
濮阳殊哦了一声,“没有。”
濮阳昭又道:“……也不要那么快认输,这样,不是给天都城脸上蒙羞么。”
濮阳纯也站了出来,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不行。”
“哦?”
濮阳纯的脸容上带了些似笑非笑的味道,“那可是鱼康宁,你都打不赢的存在,你是存心的么。”
月影岚神色微动,小声道:“他的天赋很高,但是,他有玩弄猎物的习惯。擂台之上,若想获胜,一个办法是将对手扔下擂台,一个办法是让对手亲口认输……但他却不允许对手认输,待玩到没兴趣,才将对手扔出擂台。他的许多对手……都被他玩弄的再也不敢见人,修为更是滞涩难行不得寸进。他们的家族,似乎有妖族的血脉,于是修习瞳术,这种瞳术,可以控制人的思想与身体。”
濮阳殊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觉得,这个瞳术要比那本小册子里的傀儡术好用的多。
月影岚:“这是天赋。是旁人……学不来的天赋。”
濮阳殊:“……”
濮阳昭笑了笑,“正因为如此,才让濮阳殊上。所有人都不想碰到鱼康宁,不想被他玩弄,是因为他们有廉耻之心,面对鱼康宁的攻势,很容易便因内心羞耻而破功,三弟就不一样了,哪怕是被他控制了,让三弟学狗叫……学完狗叫之后,三弟也一定可以心平气和的重整旗鼓吧。”
这是不折不扣的羞辱,如果濮阳殊真的在擂台上做出了如此不雅的行为,立时便会沦为笑柄。那些被鱼康宁玩弄过的人,从此一蹶不振,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苏茗:“……”他还没死呢,就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弟弟,濮阳昭你已有取死之道懂不懂。
濮阳殊点了点头,看向濮阳昭,“我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自身的无能。你害怕他,害怕出丑,所以要让你年幼的弟弟代替你出丑,我都能理解,大哥。”他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不是你的错,我原谅你,我宽恕你。不客气。”濮阳殊伶牙俐齿起来,也当真是……苏茗几乎要笑出声来,然后他就看见濮阳昭的脸色一点点的改变了,最终,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濮阳殊。
濮阳殊并没有过多的理会濮阳昭,只因沉默才是最大的蔑视。他坐到观战台上,招手便示意月影岚与濮阳纯过去,两人便过去了。濮阳昭的脸色似乎更黑了一些,却还是勉强维持着风度,随意一指,便让井古对战柯学。
井古是个面色微黑的少年,有着粗短的身材,面色憨厚,肌肉粗壮,他嘿嘿一笑,抱拳向柯学,柯学也笑着回了一礼。
濮阳纯正吃着观众席上的葡萄,一粒粒剥开来,放到自己的口中,又将葡萄籽吐到巾帕上,淡淡道:“井古走的是体修的路数,最不擅长对战的就是轻灵缥缈派,同样的,轻灵缥缈派也对这种皮糙肉厚的体修没辙,看来,这会是一场硬仗。后三名的实力其实只在伯仲之间,毕竟,实力这种东西总是会上下浮动的,在修为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状态与运气便成为珍贵的一环。他们修为相当。”
正如濮阳纯所说,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柯学才以微弱的优势赢得这场比赛,柯学与井古都累的气喘吁吁了,井古缓慢的走下擂台,有些沉默,毕竟,出场即败,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濮阳昭一直在等着这场比赛结束,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便昂着头离开了,路过井古的时候,轻蔑道了一声废物。井古愧怍的低下了头。
百里晋便迈步出来,拍了拍井古的肩膀,“走吧,吃饭去。”
井古:“……没胃口。”
百里晋呵呵两声,“饿不死你,输了就输了,明天我上场,一定赢。不过,你打的还不错嘛,真的,要不要我仔仔细细的给你分析一番……”
这个叫百里晋的人,在比赛开场的时候就开始睡觉,一直睡到了现在,却说着这样的话,还真是撒谎不打草稿。濮阳殊又看向濮阳纯桌案前的一堆瓜子皮以及月影岚手中的小册子。
他一直在写写记记。
濮阳纯道:“……走吧,都回去吧。也是时候吃晚饭了,不知道东方城主给我们安排了什么。不过,这一次,我们可不和东方城主一起吃,是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吃。毕竟,主人家在,我们也不太痛快,不是么。”
濮阳纯看向百里晋与井古,又看了看屠郭,那是一个清秀的少年,在比赛刚打一会儿的时候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刚才才回来,“百里晋、井古、屠郭……一起吃饭么。”
这些人,他都是认识的,不过,交往不多,平日里的交流也只限于学习。
屠郭犹豫道:“这样的话,只有大少主……可以么。”
濮阳纯点了点头,“是他自己不来,有什么关系。有他在,我还不自在呢……他带着那么多的侍卫奴婢,左想右想也不会寂寞。”
六人便围拢在一起吃饭。这时,门却被推开了,来人是东方凤,她……他……她……他穿着一件耀眼的红衣,金色的亮片在胸前闪烁着光泽,气氛徒然沉凝了下来。他们天都城的汇聚在一起吃饭,大小姐来这里算是怎样一回事呢?
东方凤便笑道:“不欢迎我。”
谁敢这样说?东方凤便坐到了濮阳殊与月影岚的身边。
月影岚:“……你来,干什么。”
他轻声说。他倒也不是不欢迎东方凤,实在是因为东方凤身上牵扯的事情太多了,他有些不安心,好吧,他就是不欢迎的意思。说起来,他与少主本来就算的上是刀尖上跳舞,如履薄冰,真的没有多余的心力。
东方凤也知道他们不太欢迎自己。
“放心吧,我的父亲正在和濮阳昭他们聊天。我也不是来说什么正事的,只是单纯来吃饭。我觉得,心里松快了不少……”东方凤向月影岚耳语了两息,便不再说话,转而夹起桌子上的菜。
与众人的和谐气氛不同,濮阳昭这里的气氛却是十足的沉凝。濮阳昭微微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应无求,道:“你不是来杀濮阳殊的么,怎么还不动手?”
应无求笑道:“我确实与你的母亲有些私底下的交情,我也确实接了你母亲的委托,但这并不代表你能够对我颐气指使。比起濮阳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我解决这件事情,就杀了濮阳殊为你泄愤。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么着急做什么,你活不到这一天么。”
如此冒犯的言语,让濮阳昭的眼神闪过一丝阴霾,但他还是很好的克制住了。他终究还是想起了母亲的教诲,母亲说应无求这个人……是很好用的刀,但是却有割伤自己双手的危险。濮阳昭想了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想到离魂痴呆的濮阳宣,想到异军突起的濮阳殊,想到母亲脸上显现的咬牙切齿的神色,想起父亲对濮阳殊的赞扬,不由得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一抬头,却看见青年似笑非笑的脸。
应无求道:“不过是一个孩子,值得你们如此严阵以待?你可以向我讲讲他的事情么,我对他,居然有一点好奇。生来克母,鬼鸟啼叫,落水之后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资质低下却能够在短短的时日内打败濮阳宣,天生的剑术师与枪术师……究竟是哪里资质低下了呢?如果这都叫资质低下,其他的人,岂不是都成了废物?”
他微微歪了歪头,红色的系绳顺着他的黑发流淌下来,一抹鲜亮的红。
应无求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湛卢饮雪,龙胆朔寒。”一枪一剑,他不是没有听过这两柄神兵的传说。也许,人们总是喜欢编造传说,传颂传说,这一枪一剑的传说也实在有趣。
听说,龙胆朔寒枪中封存着蛟龙的魂魄与怨念,是一柄似神非神,似魔非魔的神枪。湛卢饮雪由雪精铁打造,在传说中,雪精铁是由至情至性之人的眼泪凝结而成,其中蕴含着落泪者的思念与悲伤。于是雪精铁又被称为雪泪石。
他对濮阳殊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探听浮花岛的隐秘,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讯息的。浮花岛,东方家……藏着一卷秘图,秘图中,是龙冢。若是能找到龙冢,得到龙神的遗产,还有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呢。怕是连整个天下都在自己囊中。
东方府邸。东方樾正同东方夫人一起吃菜。东方樾捡了一筷子菜给东方夫人,眼中带了些关切,“是饭菜不合胃口么,没见你吃多少。”
东方夫人放下筷子,“不是,我就是看阿凤似乎很喜欢濮阳家的那些小子。我只是,不太想让他们过多的接触,毕竟,你也不是不知道,濮阳家的那小子,是有些不好的传闻。”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那我……好好说说凤儿,让她不要与他有过多的来往。”东方樾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不过,阿凤未必听我的就是了。从小时候起,她就对我一向……不亲,知道的,知道我是她的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的哪个不熟的世叔呢。我想,我也没有长的这么凶神恶煞吧,让我的女儿都疏离我。我,毕竟不是十多年前的我。”
东方樾眼睛微微下撇,却是看向自己手中的玉筷,便没有注意到东方夫人微微僵住的手,“为什么……要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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