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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假象表面(龙九九)


陆何赶忙捂着脑门往后躲了一步,讨饶道:“老大,我错了……”
贺瑱收住了力度,轻轻地给了陆何一下:“算了,觉得我说话不好听,你就把耳朵闭上。”
陆何这回倒是把嘴巴闭上了。
贺瑱不再观察着杨宝胜的状态,只又嘱咐着陆何:“在外面把录音留好,记录做好,这回的案件报告你来写。”
陆何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他老大这是多么重视自己啊,最最重要的案件报告都让他来执笔了。
他立马挺直了脊背:“Yes Sir,保证完成好任务!”
贺瑱不再搭理他,只摆摆手就推门进了审讯室。
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刺耳的声音让独自带了很久的杨宝胜吓得一个哆嗦。
贺瑱却是出言笑道:“用那么残忍的割喉手段杀了三个人的你,竟然也会害怕呢?”
杨宝胜默不作声,拒不回应贺瑱的任何问题。
贺瑱也是并不在意,只是轻轻地放了一份文件在杨宝胜的面前:“看看吧。”
可半天没见得杨宝胜挪动半分,贺瑱又轻笑一声:“哦,我也的确忘了,你是个文盲来着,你恐怕也看不懂这上面的文字吧。那好,我给你念,这是杨昀的尸检报告——”
“杨昀,男,九岁,死因:因重症肺炎引起的并发症,伴随多器官功能衰竭。”
“你知道吗?”贺瑱看着杨宝胜惨败的一张脸,又给他下了一剂猛药,“其实你杀的那三个人,并不是死于割喉造成的气管破裂,呼吸衰竭。但是杨昀是的,他的肺部在最后时刻已经完全不能正常工作了。”
“他的肺部组织里面产生严重的炎症,滋生了大量的痰液,将肺部气泡堵塞,让他的通气换气功能全部崩溃。而后呢,就是身体各大机能组织、脏器都出现了缺氧。再然后就是全身细胞大面积死亡[1],最终他也步入了绝境,无法挣脱,更无法自救。”
“杨昀的死亡过程是极度痛苦的,我想他是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却毫无办法的吧。自主呼吸对他而言嫉妒痛苦,他最终是生生因为不能呼吸,把自己憋死的。也许这样跟你解释你更能明白吧?”他抬眼看着杨宝胜,如同看着一条灰溜溜的丧家之犬,眼眸中只有怨怼没有一丝可怜。
“呵——他也许跟你求救过,说老师教过他们,生病了就要去医院。但是你恨医院,恨倾家荡产都没有救回你的妻子,她就死在医院的。所以你不愿意杨昀也去医院,你觉得那里是吃人的地方,对吧?”
贺瑱只自顾自地说着,见得杨宝胜的拳头紧紧攥起,他就知道这一招攻心的计策他用对了。
他在医院里不仅和宋知意了解了很多有关于杨昀死亡的信息细节。还等空闲时,又与季朗星联系再丰富了许多心理战上的沟通技巧。
这些强有力的事实压迫着杨宝胜的心理防线,只需要轻飘飘地再一推,就能全然轰塌。
贺瑱并不在意杨宝胜回应不回应,只是又平静地说:“你猜,杨昀在生命的最后,恨不恨你?你说,为了杨昀你杀了这么多人,杨昀的死,会不会就是你的报应映射到了他的身上?他……也会下地狱的吧?”
“你胡说!你他妈胡说!——”杨宝胜的情绪终于崩溃,他大吼大叫地站了起来,想要冲过来殴打贺瑱。可他的动作被手铐脚链所禁锢,他只能在挣扎了几下之后,就重重地摔倒在地。
贺瑱连忙上前,将杨宝胜重新搀扶到椅子上。他根本不怕杨宝胜对他下手,强弩之末罢了,又能再撑上多久呢?
杨宝胜疯狂地捶打着桌子,手铐磨得他手腕上的皮肤溃烂青紫,可他仍不停下。
贺瑱心疼地看着自己审讯室的桌子,咧咧嘴只觉得他们应该把这个实木的全都换成石头的才对。不然一个两个像杨宝胜这么砸,恐怕也坚持不了两年。
“小昀他怎么会恨我呢?我在救他啊!”杨宝胜涕泗横流,“下地狱也是我去,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吗?他什么都不知道。”贺瑱嗤笑了一声,“你既然相信神佛的存在,那你怎么不信他就在这里看着你呢?看着你被捕,看着你之前杀害了他敬爱的老师,看着你分尸抛尸又取血。”
杨宝胜像是魔怔了一般,四处挥舞着手臂,又像是想拥抱住杨昀的“魂魄”:“小昀,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就只是想救你。那时候我本来问他愿不愿意给我一杯血的,是他把我推开,骂我是疯子,所以我才拿石头打他的。”
贺瑱听明白了,杨宝胜这是在说他袭击第一个死者程宏逸的事情经过。
他默不作声,只是转着笔,继续听杨宝胜混乱的话:“我打了他,他晕过去了,我就忽然觉得……忽然觉得这样的他,好像很好取血的。仙师说了,脖颈处的血最是管用,所以我趁着他睡着,我就想取他一点血的。可是、可是……他怎么就没气了呢?我给他包扎了的呀,怎么就会没气了呢?”
杨宝胜絮絮叨叨的,可贺瑱却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摘取出了“仙师”这个名讳。
果然不出他所料,杨宝胜的背后还是有一个人给他出谋划策着这些阴狠的招数。
“那会儿他被疼得醒过来了,看着我拼命求饶。还说什么给我钱,让我带小昀去看病。他放屁!医院都是吃人的地方,他们只会榨干我们的一切,然后告诉我们一句——”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杨宝胜充血的双眼瞪着贺瑱,因为略显浮肿的脸上尽是恨意。
“他们就是骗子!他们从一开始就想要我所有的钱,我给他们了啊,可是……可是我老婆还是死了啊。”
贺瑱这几日拜托陈晓礼帮忙调查了一下杨宝胜妻子的事情,在一堆报纸文章中,陈晓礼帮他找到了杨宝胜曾经大闹医院的事情经过。
杨宝胜的妻子患的是胰腺癌,本就是传闻中癌症中的王者。胰腺癌在早期并不明显,患者只是觉得偶尔腰酸背痛、上腹胀痛罢了。
只是他们一家早就习以为常了重体力的劳作,并不觉得这些事情是生病所致。等拖到后面发现,已是晚期,只有两个月可活了。
那时候就算是杨宝胜再倾家荡产想要救她,也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主治医师是曾经劝过他们的,可杨宝胜固执地觉得只要他花够了钱,就一定会留下他妻子的命的。结果却如医生所言,他的妻子离世。
可他却记恨上了医院,记恨上了曾经提醒过他的医生。
多可笑啊!
从前他执拗地觉得钱可以救他妻子,如今他执拗地觉得鲜血可以救他儿子。
可最终,谁也不曾留下。
贺瑱深吸了口气,将一直抓在手中的笔放下:“他们没有骗你。”
杨宝胜哪里会听信他的,只一个劲儿地又说着:“仙师才是没有骗我的人,他说以血为药引是最好的!”
“可杨昀还是死了!”贺瑱一针见血,刺透了他的心房。
他呜呜地捂着脸哭了起来,可过了一会儿又状如疯癫地抬眼满屋子找着杨昀所谓的“魂魄”。
见得他逐渐冷静下来,贺瑱才又继续问了下去:“仙师是谁?你怎么认识的?他当时对你说了什么?”
杨宝胜一怔:“仙师就是仙师啊……小昀病了,我就去城郊的庙里拜神,祈求神佛保佑小昀快醒来,出来就遇上了仙师。仙师掐指一算,就说我家里有病人,让我用五行祭血的方法救小昀。仙师人可好了,都没有收我多少钱呢!”
贺瑱拧着眉头,总觉得这还不止是一个骗子的事情。他啧了一声,又问:“你还记得仙师长什么样子吗?”
杨宝胜绞尽脑汁回忆了一番,还是对着贺瑱点了点头。
“行。”贺瑱转头对着单向玻璃外的陆何开口,“一会儿找人给这位‘仙师’做个画像,就算是他没有杀人,但是他的言行害死了三个人,也应该请他回来坐坐的。”
陆何打开麦克风,对着贺瑱回应了一声,就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打听完有关仙师的事情,贺瑱又问:“那第二个死者钱英呢?你又为什么杀了他?”
贺瑱看着杨宝胜如今这副要疯不疯的样子,没有再提及仙师此人,预备着等后面再行突破。
“第二个?”杨宝胜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贺瑱,半天才想起来,“那个绿衣服的?他啊……他找错了地方,问我能不能卖他几条鱼,说他女朋友最爱吃了,他要买回去哄女朋友呢。”
“他说他和父母凑够了彩礼钱,想要去挽回女朋友。还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不少他和他女朋友的事情,说他多对不起他女朋友,他做了太多错事了。他想好了,等结婚了他就换一个工作,即便是要出去和很多人接触,但只要能让他女朋友开心就行。”
“我本来想放他一马的,他和从前的我一样,都是痴情人。可是……小昀咳嗽得好厉害,痰里都带着血了,他等不了了……你知道吗?其实第二回的时候,我已经很熟练了,就和平时杀鱼一样。”
“借口去给他拿鱼,我从背后袭击了他。他还妄图反抗我,把我的胳膊都抓破了。可是他又如何打得过我?当然是被我轻而易举地杀了。”
贺瑱心里一紧,只觉得悲哀。
罗超和罗玫父女两个,直到钱英死了,都还在恨着他,觉得是他害了罗玫一生。甚至还恨不得真的是自己杀了钱英,才算解脱。
他不禁摇摇头,世事当真无常。
有些事情即便是你当下就去做了,可也有可能是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你就在你的船舱上取血,然后把他们两个扔到了海边的礁石上,对吗?”贺瑱抿了抿唇,试图平静地问道。
杨宝胜点点头,歪着头说:“他俩开始有些臭了,小昀受不了,我就趁着夜色,把他们扔到了海边上。”
这就是钱两具尸体被杀以及抛尸的全过程了。
贺瑱朝着单向玻璃外的陆何打了个手势,准备暂时终止审问。
他一路出了警局,在门口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压抑闭塞的小房间中,他无时无刻鼻腔中不充斥着是杨宝胜身上所散发的鱼腥臭味,和那不知道为什么会传来的死亡气息。
他见识过仇杀、情杀,可这是第一次让他觉得这么恶心的案子。
更何况……再往下问,就该问道文老师的事情了。
即便是他再不想提及,也须得了解清楚这案件的全部始末细节。
他的指尖有些微微颤抖,剥开口袋里糖果时,都险些掉在地上。
陆何还在盯着杨宝胜,他也不能在外面太久。
将糖纸团了下塞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贺瑱又转身回去了那个阴暗的小房间。
微黄的灯光掩盖了小窗照进的阳光,他看着蜷缩着的杨宝胜,觉得这个人就应该一辈子待在这样的阴暗之地。
“继续吧。”贺瑱冷静地说,“来说说第三名死者吧,你是怎么杀害文老师的?”
其实大部分的现场,他已经还原了,可还是想听听从杨宝胜的嘴里能说出些什么来。
“其实那几天小昀喝了那两个人的血,已经好多了,连脸色都好些了。”杨宝胜回忆着,似乎杨昀又重新活在了他的面前一般开心。
贺瑱明白,那根本就是回光返照。
“可是那天小昀突然就不对劲儿了,他喘不上来气,一直呵呵地说着。你听过吗?就像是我小时候,家里拉得风箱的声音。”
“我急忙跑出去,想要找到一个合适属性的人。可是……我找不到啊!正好文老师就出现在我眼前了,他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嘛!他平日里对小昀那么好,为了小昀,他肯定是愿意的吧?”
杨宝胜这话说得大言不惭,竟是一点悔恨之心都没有。
贺瑱一双银牙咬得咯吱作响,他不敢想象文老师在那一刻有多伤心难过,而这些话居然也是从一个人口中能说出来的。
也是,在他犯下这样滔天的罪行之时,他也许就已经是一个“畜生”了。
杨宝胜仍在继续说着他是如何轻而易举地杀死文老师的事实,贺瑱却一点都听不下去了。
他依靠在椅背上,一个劲儿地转着自己手中的笔,对事外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还是陆何自审讯室外喊他,才叫他回过了神来:“老大,他把三起杀人案的经过都说清楚了,剩下那个他袭击你的过程,不然还是你自己作证吧?”
贺瑱愣了下神,对着陆何点了点头:“行。”
随后,他拿出最后需要杨宝胜亲口说出的话语纸张,递到了杨宝胜的面前:“把这句话读了。”
说完,他又是想起杨宝胜不识字,又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算了,我说一句,你跟着我念一句。”
杨宝胜却是在此时制止了他的动作:“我认字的,我知道怎么读——”
“我杨宝胜承认以上供述内容全部属实,愿意认罪。”
贺瑱对着单向玻璃外侧的陆何比划了一下终止的手势,没有回头就走出了房间。
可悲而又可笑。
杨宝胜将此身奉了神佛,可他的神佛却从未曾眷顾过他。
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挥挥手让陆何替他继续去寻找那个仙师的线索了。
陆何带着早就安排好的画像师进了审讯室,不多时便见得画像师拼凑了一幅简笔画。
贺瑱端着水杯探过头去瞄了一眼,眉头又紧紧地蹙了起来:“校服?看着像一中的,怎么回事?”
陆何摇摇头:“不知道,杨宝胜就是这么形容的。老大,这……”
贺瑱吹了吹茶叶的浮沫,深深地灌了一口,润滑着自己嘶哑的嗓子:“先去看看吧,可以去联系一下粉毛,他对一中熟悉。”
“老大你什么时候和粉毛这么熟悉了?”陆何眨巴着眼睛问道。
贺瑱又灌了一口水,随意地说:“不熟,但是可以用一下。”
陆何接了任务,听从贺瑱的指示就去一中找了粉毛帮忙确定这个仙师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出多时,便有个像是小鸡崽子一样的男生被陆何带了过来,后面跟着的就是叼着一根草的粉毛。
粉毛见到贺瑱,开开心心地打了个招呼,结果被贺瑱在脑袋上招呼了一下:“你不好好上课,你跟来警局干什么?”
粉毛捂着脑袋哎哟了一声:“警察叔叔,你可冤枉我了!今天我们学校运动会,我又没报名项目,在不在场也没什么关系。”
贺瑱哦了一声,让陆何给粉毛找点饮料,顺便去套套他的话,最近有没有再欺负人。
而他自己则是去面对面和那位“仙师”同学好好聊一聊。
“仙师”同学看见贺瑱的气势,梗着脖子打了几个手势。
贺瑱看他动作,有点不明所以:“这是干什么?”
“仙师”同学迟疑了一下,大义凛然地说:“我在结印施法,定能破除你的结界,逃出生天的!”
贺瑱:“……?”
疯了吧这是?
贺瑱深深地闭了闭眼睛,这整个案子里就没剩下什么正常人是吗?
一个疯了,另一个癫了。
能遇到这两个卧龙凤雏,到底是他自己造了什么孽啊?
他只能依靠着刚和季朗星学的一招,怒呵着拍了桌子:“竖子敢尔!还不如实招来,将你所做之事,一一赘述!”
这一句话说得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的的确确对那位“仙师”同学有了作用。
只见其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贺瑱,又问:“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贺瑱一顿,强忍着溢于言表的尴尬,继续陪他演了下去:“吾乃太白金星座下真人,你且将你十日前于观音庙前对杨宝胜所言,一一道来!”
“仙师”同学垂着头,只说:“那日我于庙前瞧见那杨施主神色慌张,似是心事重重,我便上前搭话。从他话语中,我猜测他家中有人病重,便予了一张百病可医的药方。”
贺瑱心下一沉:“药方何来?”
“仙师”同学有些踌躇,半天才又说道:“自……自电视剧中,我瞧那些仙君魔族皆以此治病的。”
贺瑱陪他演了许久,也是有些坚持不下去了。他嗤笑了一声,只觉得这原由万分悲哀。
骅国大肆控制电影电视剧业,却从来不想不是电视上播什么大家就会学什么,而是有些人根本心智不成熟,即便是他们看着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与三观,可他们还是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要学什么。
“把你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再详细说清楚吧,别拿着你那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了。”贺瑱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只是打开了录音,准备记录这起案子最后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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