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因子虚膝关节一抬,脚尖刃干脆利落地对着马腹扎了进去,雪白的马扬起了蹄子,发出嘶哑的鸣叫,血落在了因子虚那截露出的玉白脚踝上,就像是沁上胭脂红的美玉,随着胯/下马的挣扎,因子虚一勒缰绳,清瘦的腰向后翻折成了一个优美的拱形,软得不可思议。
屋里头正指着权持季骂骂咧咧的阳长听了动静,立刻发出了一声尖叫:“我的心肝!!!”
权持季往屋外远远地一看,月光清霜笼着清瘦的少年,光影勾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肢,雪蹄的骏马仰着,好看得像一幅画。
再定睛一看,权持季的嘴角扯了一扯,他看清楚了,是因子虚那个丑八怪。
因子虚见人都赶出来了,冒冒失失地趴在马背上被颠来颠去,一边尖叫,一边猖狂的笑:“不见了您嘞!”
马儿受惊都喜欢没命似的跑,无论跑到哪里,只要权持季跟不上自己,他就安全了。
权持季抱着胸,淡淡地看着因子虚上蹿下跳,好像是忍不住一样按了按眉毛,觉得因子虚蠢的可以,慢悠悠道:“因老板,你看看清楚。”
因子虚狐疑的往下一瞧,下一秒,他发现,胯/下的马动静小了,好像是……累瘫了?
因子虚:“……”
这马长得倒高大,怎的这么没用,简直和朝里的那群饭桶一模一样。
阳长大夫恍如哭丧一样跪倒在马儿面前,哭爹喊娘,撕心裂肺:“我的心肝。”
因子虚彻底傻了。
啊这,什么破马,比他的骡子还不禁造。
庄琔琔捂着惺忪的睡眼,看着院里另类的景象愣了好久,语重心长地对因子虚说道:“叫花子,你完了。”
因子虚:“?”
他也知道,自己要完了。
权持季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得不怀好意:“因老板,大晚上的,骑着我们阳长大夫的心肝,干什么去?”
因子虚不耻,心道:明知故问,当然是逃命啊。
但他还是维持着脸上的面子,抖了抖肩膀,笑嘻嘻地哈着腰道:“回先生,在下冷。”
权持季冷哼一声:“天气寒冷,因老板半夜遛马,真真是好兴致。”
因子虚尴尬地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只是想回铺子里拿两件衣服。”
权持季还是笑,那笑容美则美矣,却让因子虚汗毛倒竖,好像在暗示着什么一样,说道:“睡着了就感觉不到冷了。”
因子虚那是拔腿就要跑:“先生,在下……身娇体弱,怕是禁不得您。”
下一秒,阳长大夫的声音突然就从因子虚的身后传了过来:“不是将军要打你,是我他娘地要杀了你。”
权持季捂住了庄琔琔的眼睛,对着阳长大夫交代道:“记得留他一条命,有用。”
阳长对着因子虚脖子上的穴道就是两针,在因子虚的惨叫声里,怒气冲冲地吼道:“留不得,敢动我的心肝,我弄死他。”
因子虚痛昏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庄琔琔好心的解释:“那匹马就叫心肝,它也确实是阳长大夫的心肝。”
第8章 死马当活马医
医者,关心的无非就是人体的那一套器官,阳长给那匹马叫做心肝,证明了这匹马对阳长的意义。
在阳长大夫还是宫里的小学徒的时候,他就带着“心肝”去采买药材,后来“心肝”病了。阳长带着它找遍了宫里的大夫都没用,他们自诩悬壶济世大名医,却笑话为马求医的阳长。
阳长能怎么办,死马当活马医呗,谁也没想到,他真的救活了早没了气息的“心肝”,从此一战成名,他也从一个学徒正式成为大夫,但“心肝”的马身子不如以前了。
“心肝”不只是一匹马,它是阳长的伙伴,是他高超医术的证明。
虽然“心肝”是一匹马,但是阳长天天怕它累着,怕它吃不好,怕它穿不暖,连它的蹄子都是阳长大夫亲力亲为自己修的,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阳长大夫便要抱着他的“心肝宝贝”一起睡。
连阳长自己都不舍得往“心肝”的背上躺,平时阳长的行李是自己背的,从来不会麻烦“心肝”。
如果前面一片沙漠,阳长可以背着心肝,但是阳长绝对不可能累着他的“心肝宝贝”,“心肝”要做世界上最高贵的小马。
他娘的因子虚,不仅一屁股压累了他的“心肝”,还对着“心肝”捅刀子。
士可忍孰不可忍!
因子虚笑:“一针封穴,全身软若无骨,阳长大夫好本事。”
权持季的手还覆着庄琔琔的眼,对着因子虚道:“你不怕吗?”
阳长踩了他的胸口:“他怕什么?还没叫他真正疼呢。”
因子虚抬眼:“怕,怕死了。”
他在流放之前也是这样,一针封穴,躺在牢里,像一具尸体,但他向来命硬。
因子虚说:“先生,怕有用吗?我怕得想咬死你们。”
权持季揽过庄琔琔的肩膀,将及腰的孩子往怀里一揽:“早作休息,晚上见血要做噩梦,现在就回房去,再听墙根乱跑出来就把腿打断。”
他顿了顿:\“因老板,若你真有本事,我恭迎你来咬死我。”
因子虚下流啊,痛到昏厥前还对权持季大逆不道:“我可咬不死你,只怕给先生的脖子留下一圈儿牙印,让许沉今看了伤心。哦不,我被你们弄死了,你们就找不到许沉今了,许沉今看不见什么牙印。”
“先生啊,我有没有告诉你,销金寨的黑粮生意,离了我,就断了。我是不是没有说过,今夜我回不了铺子,店里的小伙计就会把库里的粮烧干净。”
阳长一棒子对着因子虚脑袋上砸:“你再油嘴滑舌!”
因子虚脑袋血糊了一眼,临闭眼前,他听见了权持季的呵斥:“阳长,够了,给他好手好脚地药好,送他回寿材铺子罢。”
因子虚那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分明是在警告权持季:他因子虚是个及时行乐的人,他要不高兴了,什么也不会说,他到死都要咬权持季一口。
用什么来反咬权持季呢,用销金寨。
权持季无论如何要得到销金寨就是看上了这黑粮生意,黑粮一断,销金寨就无足轻重了。
阳长停手了,骂骂咧咧:“行行行,送送送。”
权持季捏了捏鼻梁,似是有些许无奈:“我同你一道,我怕你把他悄悄弄废了。”
阳长心虚哼唧哼唧:“不至于此。”
权持季已经披上了大氅:“走吧,我也想看看那破寿材铺子里藏着什么玄机。”
半夜的青火粼粼,卷着飞沙的草坪上灰蒙的苍穹多了几丝奇异的色彩,阳长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权持季,权持季想监天司又有“天象异动”的折子可以递给圣上了。
因子虚瘫软在马背上,昏得并不安稳,冰冷的手向上抻着正好贴着权持季的脖子,嘴里不住呓语:“许,许……沉今。”
权持季一边策马,一边问道:“许沉今又如何了?”
因子虚依旧昏沉,自顾自低声碎语:“许沉今……早就不在了。”
权持季看向不远处小巷子里头挂着的昏黑纸灯,“因”字落在灯上,门口停着一个刚漆好的棺。
他将因子虚打横抱起,一脚踹开了栓好的门,正趴在棺材前打哈欠的病伙计一下惊醒:“老板?”
权持季仰着下巴,把乱糟糟的因子虚拎了起来,一把扔到病伙计怀里:“你的老板还你,叫他收拾好,三天后我回来找他。”
病伙计立马把怀里的因子虚一摔,对着权持季笑容灿烂,讨好的表情与因子虚如出一辙,倒真不愧是一家铺子里出来的人:“我们老板这是?又干了什么坏事?”
因子虚像刚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青青紫紫,皮肤白得病态,更衬得他伤势严重。
旁边的阳长大夫盯着病伙计,神色诡异。
权持季看了一眼病秧子伙计,似是在打量能从他身上榨出什么线索,诱导似的说道:“你们老板被黑七打了。”
小伙计微笑:“老板他真是活该。”
权持季接着说,撇眼去看小伙计的反应:“黑七死了。”
小伙计一捶掌心,装傻:“官爷,您是怀疑我们老板杀了黑七?那不可能的,冤枉!他的力气甚至比不上一天三帖药的我。”
权持季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官爷?”
小伙计挠头:“看面相。”
权持季:“你还会看面相?那你老板面相如何?”
小伙计打个哈哈回道:“他命贱,总惹恼贵人。”
权持季寻思,这主仆都一个德行,啥也套不出来,便早早告辞,待翻身上马时,他缓了缓语气:“告诉你们老板,别乱跑,我的眼睛尖。”
小伙计一进房,因子虚立刻就不装了,腰腹一卷爬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搓着手上冻出的鸡皮疙瘩:“可算回来了。喻白川,倒杯姜水来。”
病秧子喻白川翻了个白眼:“你又想怎么着老板?故意叫人打成这样。”
因子虚把手放在喻白川刚端出来的药罐子上烫热乎一点,碎碎念着:“天天有人找许沉今,哪天一不小心,我就暴露了,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把许沉今的死变成真的。”
喻白川问道:“什么意思?”
因子虚回道:“十年前我们在凉都埋的那具尸体可以拿出来用了,现在那具尸体就是许沉今。”
喻白川问:“如何让权持季相信?”
因子虚道:“如果你花了几百两银子去买块翡翠坠子,你会以为你这几百两买到了假货吗?我要让权持季废最大的劲,这样他才会相信,因为人向来不会否认自己的努力所得。我们把假消息的价格抬一抬,假的就可以变成真的了。”
因子虚顿了顿:“而且,我们的黑粮门道要借着权持季往外边拓一拓,一举多得。”
喻白川问:“那你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的理由是?”
因子虚没个正形回道:“因为事发突然,学艺不精,黑七真真浪啊……”因子虚又抬眸,眸底狡黠地一暗:“真的见血了,演的才像真的,权持季就像狗一样,我怕死他了。最后,我的骡子跑回来了吗?”
喻白川被卡了音:“回来了。”
难搞,他跟了因子虚这么些年,也弄不明白因子虚到底要干什么。
看因子虚的意思,他是觉得权持季有趣。
喻白川只怕因子虚又被自己玩进去,他扯着因子虚的耳郭,摸到了一手的油,嫌弃地将手放在因子虚的身上揩了揩:“你不怕他真的认出你来。下一秒,你可真的要领着圣旨和他洞房花烛了。”
因子虚笑:“他认不出来的。他们那伙人我倒是一个也没见过,年轻一代都爬这么高了吗。”
“里面那小大夫,应该是师承一个老熟人。”因子虚笑道:“这么多年还在联系的情分,终于要有点用了。”
喻白川还是不明白:“你到底要对权持季做什么?”
因子虚道:“我且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用,有用就留着,没用就……玩死他。”
喻白川把药罐子从因子虚的怀里夺了回来,讽道:“那你可能玩不过他,毕竟你现在可不是许沉今了。”
许沉今之所以这么厉害,就是因为他高高地坐在台上,看台下搅得昏天暗地,但是搞策论的人一旦下了高台,就屁都不是了,就好像是因子虚没了权势和地位,哪里还有什么操控人性的本事,不就是苟延残喘罢了。
因子虚心凉啊,拔凉拔凉。
他伸手挑着柜台上称银子用的秤杆,远远地向喻白川的方向一指:“喻白川,我连你都可以捞起来,从说书先生变成国师,为什么会动不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权持季?”
喻白川假笑:“曾经是国师,现在还不是和你一样卖棺材。”
因子虚突然就笑起来了:“哈哈哈……我就说嘛,你还是喜欢当国师。”
喻白川:“……”
因子虚笑累了,朝喻白川的肩膀上拍了拍:“我这就送你回去当国师。”
喻白川又开始傻了:“你又干什么了?”
因子虚塌着腰道:“权持季认不出我。难道还认不出你吗?”
喻白川恍然大悟:“你又把我卖了?”
因子虚道:“阳长那家伙就是狗鼻子,一嗅就知道你的病,见到你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喻白川,因子虚打造出来的“通灵大国师”,天生异瞳,如雪鬓发,可以通灵。
这就是许沉今为喻白川量身定制的身份,招摇撞骗以谋高官厚禄,只能说:许沉今确实不是个东西。
喻白川回想起和因子虚的初见,不由得一阵恶寒。
第9章 喜不喜欢?
那是一方小小的茶摊上,喻白川烦躁地用一方破了一个细小口子的折扇挡了正午的烈阳。
他天生白发,白得病态的身子是见不得阳光的,还好他胡说八道的本事很强,在这个小镇子上谋了一份茶摊子说书的活计。
如果,他没有遇到那个比他还要能胡说八道的男人的话。
“已经连续4日了”少年喻白川叹气,眼睛靠外一斜看向茶摊边角。
这几日茶摊靠边的位置雷打不动地坐着一个扎眼的少年郎。
说那少年郎扎眼,不是因为什么,而是因为……太好看了。
鼻梁高挺,嘴角微勾,白皙皮肤不染一尘,一双含笑桃花目看狗都深情,有一种恣意妄为也无人怪罪的感觉,而他确实很胡来。
那个少年就是少年因子虚——“许沉今”。
喻白川恨透了许沉今。
他在台上大谈特谈所谓“美人英雄”,许沉今在台下笑呵呵地抓着瓜子,问他:“先生博学,但是,有没有更好玩的故事?”
喻白川:“……”
才子佳人听不够了吗,还要点与众不同,这位客人真真是好大的脸!
在这里听了好几天,只是笑,拆着台子,然而……分币未出。
喻白川气得天生的尸体白都闷出了一点血色,不怀好意地问道:“那公子又有什么好故事?”
许沉今用牙咬掉了酒壶上的布塞子,笑得张扬明艳:“我的故事,相当有水准。”
他的手指头神神秘秘地向头顶青天上一指,意味深长地浅笑,梨涡浅浅,狡黠非常:“朝里的事情。”
“甲大人和乙大人是多年的宿敌,两个人勾心斗角,把对方查了一个底朝天,甲大人查到了乙大人喜欢小男孩,他笑啊,天天明着暗着挖苦甲大人。直到,他出了点问题。于是他收养了一个小孩子送给乙大人,至于这个孩子。我们就姑且叫他‘假儿子’吧。”
“此时故事发生了个转折,后来乙大人说,其实他不喜欢假儿子,他喜欢甲大人。但是甲大人怎么可能把自己送给乙大人,于是甲大人说,如果他不喜欢假儿子没关系,他可以准备假二儿,三儿……但求乙大人放弃他的□□花。”
“你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吗,不不不,当然不可能,故事就该是一波三折最好。最吓人的是,假儿子虽然被送给了乙大人,但是假儿子喜欢甲大人,他喜欢的甲大人却教他如何拴住乙大人,于是假儿子拴住了甲大人,注意是字面意思啊,栓。哎呦,但是假儿子没有府宅,所以他把甲大人抓到了乙大人府里藏着,待要夜夜笙歌时,乙大人看见他们了,乙大人怒了。他没想到,甲大人拒绝他以后还和‘用来拒绝他的’假儿子在自己的宅子里搞……”
喻白川:“……”
如果时间可以回溯,他必不会再叫许沉今滔滔不绝讲“甲大人”“假儿子”和“乙大人”的故事。
许沉今鬼扯了整整一旬,喻白川的听客都去关心假儿子了,喻白川只能装孙子。
所谓听客就是衣食父母,你爹妈没了当然要去找个说法。
喻白川悄悄跟着许沉今,看见那穿着华丽的小公子招摇过市,最后在许宅停下脚步,迎面一群花团锦簇的男男女女,好不养眼,他们一头扎在小公子的怀里,那貌美的少年却没什么反应,并不急着跨进门框,反而懒洋洋的斜眼朝着掩下喻白川的茂密榕树轻笑一声:“出来吧,先生一路辛苦了。”
喻白川一愣,看见许府刷的朱红的门匾,许沉今倚着坐镇的石狮子,兀自笑得惊心动魄,他款款走近,一截玉白的指头暧昧地覆上了着喻白川的一缕雪白发丝,声音如吹面杨柳风,赞道:“真真是很能唬人的长相,像雪魅,像梨花妖。”
喻白川这才知道,这个少年就是朝堂之上的大红人“许沉今”,但他想不到,传说中高堂舌战群儒的许相会是这样子纨绔的性子,舌战群儒竟是靠胡说八道练出来的。
谁家好丞相会在破破烂烂的小茶摊上对着一群长脖子草民编排“甲大人乙大人和假儿子”。
喻白川见了许沉今被吓得外酥里嫩,他结结巴巴地抬眼,终于和许沉今对视:“许相身份尊贵,日日叨扰,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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