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黎景才从漫长的梦境中抽离出来。恍惚间,他摸了摸自己身侧,却发现唯有冰冰凉凉的一片。谁都不曾来过。
黎景大梦方醒,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心里又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当初,身世的秘密大白于天下后,黎景无法承受这种巨大的变故,又抱着天方夜谭般的痴梦,毅然决然地离开申城、只身前往蓉州。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只可惜到头来只不过是落入了歹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他感受过醉生梦死的滋味,也习惯了潦倒落魄。他一路跌跌撞撞,算不上大彻大悟,不过总算有所领悟:时至今日,他最需要的,其实就是平静而踏实的生活。
因此,当他刷到申城耗时三年打造的青云古镇终于建成后,当他发现“昨朝”正在招聘驻唱时,没什么犹豫就投递了简历。
这次回来,他想要停下来。回到他熟悉的城市,回到他生长的地方,从此不再漂泊、不再流浪。
黎景已经三十岁了。这些年,他也曾做过许多不同的工作,可苦于没有学历,身体又向来虚弱,更何况还背负着沉重的过去,所以只能从事些低端、简单的工作。
直到如今,黎景手中的积蓄也寥寥无几。押一付三的房租几乎掏空了他的积蓄,空空荡荡的钱包更让他毫无安全感。
所以,虽然昨晚闹了这么一出后,黎景已然知道了姜佚明就是“昨朝”的幕后老板,他还是选择继续上班。
纵然他不想回到“昨朝”、不想面对老板和同事们暧昧的目光、不愿再见到姜佚明,可他却更不敢失去这份工作。
以前的黎景有许多后路,可以无所顾忌地试错,经受的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被父母骂一顿、打一顿。
可现在,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他的钱包空空如也,他只能一个人熬。
黎景随便对付了一下午餐,勉强填饱肚子后,又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等到傍晚时分才彻底清醒。
起床后,黎景点了个外卖。吃过晚饭后,他背起吉他,面如死灰地走出家门。
黎景一边下楼,一边刷着手机,刚要走出楼道,忽然感到两道炽热的目光朝自己投来。
不知怎地,黎景突然心脏一紧,下意识地抬眸,下一秒,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眼前这人身材高挑、宽肩窄腰,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此时正立在冬日的寒风中,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正是姜佚明。
黎景的脚步顿住了,半秒后才踏出楼道。
他不知道姜佚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姜佚明到底在风里等了多久,只是黎景在姜佚明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的疲态。他还是一样的得体而精致,甚至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妥帖至极。
黎景舔了一下唇角,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碎头发,接着他垂下头,不敢看向姜佚明的脸。
见到黎景之后,姜佚明笑了一下,他深深地看着黎景,轻声说:“小景,晚上好。”
“我来送你上班。”
第6章 两个世界
听到姜佚明的话后,黎景愣了几秒钟。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自己可以上班。”
被黎景拒绝后,姜佚明不觉得恼怒。他温和地笑笑,轻声说:“小景,这几天天气不太好,我只是不想看你太辛苦。”
黎景的双唇抿成一道向下弯曲的线,他仍垂着头,声音虽然不大,却透露出十足的执拗。他拒绝道:“我想自己乘地铁上班。”
姜佚明循循善诱,温声说:“小景,今天风很大,我开车送你过去不好么?”
黎景下意识地抬起头。越过眼前的姜佚明,黎景看到呼啸的狂风将绿化带内的枯树吹得摇摇晃晃。
他的手缩进了宽大的羽绒服中,先是默了片刻,随后仍固执地说:“不用了。”
黎景虽是土生土长的申城人,却最厌恶申城湿冷透骨的冬日。
不过,那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早就习惯了凛冽的寒风。
他抬起头来,直面姜佚名的目光,认真地说:“让一让,我快要迟到了。”
姜佚明深深地看向黎景,随后他自嘲地笑笑,侧过身子,让黎景从自己身侧走过去。
黎景迎着寒风出楼道,他裹紧身上的衣服,艰难地前行着。
已是傍晚时分,不少居民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从外面回来。黎景逆着行人与车流,走出小区。
刚踏出大门,黎景就看到姜佚明那辆深灰色的宾利飞驰停在这破败的小巷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脚步一顿,心想,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又何止是这辆车?分明还有姜佚明这个人。
“小景,上车吧,我送你。”
在怒号的风声里,突然响起姜佚明的声音。黎景一怔,他转过身来,看到姜佚明就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黎景眉心微蹙,说道:“你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
说完,黎景转过身,大步朝公交车站走去。
只是,姜佚明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开车离开,而是执着地跟在他身后。
他走得快,姜佚明就走得快,他走得慢,姜佚明就放缓脚步。
他停在公交车站,姜佚明也停下脚步,他挤上公交车,姜佚明也紧随其后、扫码上车。
姜佚明始终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亦步亦趋。
快要到站时,黎景偷偷打量了姜佚明一眼。他仗着自己习惯了拥挤的公交车,迅速挤到门口,不动声色地下了车。
黎景满心欢喜,以为这次一定能甩了姜佚明。想到这里,他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黎景正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微微侧过身子,用余光朝后一瞥,才发现姜佚明竟也挤了下来,此时正一步步地跟在自己身后。
黎景大为恼火,不由得加快脚步。
眼看就要到地铁站了,进站前,黎景终于停住了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无奈地看向姜佚明,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佚明也停下脚步,立在与黎景相距一步的位置。
他深深地看向黎景,忽然笑了一下。他神态坦然,不见丝毫的局促,就好像自己根本不是个让人不堪其扰的尾随者。
他没有任何的迂回婉转,直白地说道:“小景,我想送你上班。既然你不想坐车,那我就陪你乘地铁。”
黎景呼出口浊气,勉强克制住自己的烦躁的情绪。
他耐下性子,一字一顿地朝姜佚明说:“可是我不想让你送,也不需要你送。”
姜佚明一瞬不瞬地看着黎景。
地铁口人来人往,嘈杂混乱,可姜佚明的两眼之中,却只装得下黎景一人。
“你昨天刚犯了哮喘,我不放心。”
不知怎的,听到姜佚明的话后,黎景的心竟狠狠得抽了一下。
时至今日,他与姜佚明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想不明白姜佚明苦苦纠缠,究竟是想干什么。
他们曾短暂的拥有过彼此冲动青涩的感情,只是少年之爱犹如朝露,等到太阳出来,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生活的变故让他们之间充满了龃龉尴尬,那点儿少年情爱也随即消磨殆尽。
十余年过去,如今的他们早已错过了谈论爱情的最佳机会。
既然不是因为爱,那这一切难道是因为恨与不甘么?
姜佚明恨自己在年少无知时践踏了他的感情,恨自己在遭遇变故时选择了不告而别,恨自己从未真正属于他………
想到这里,黎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姜佚明如今权势滔天,是黎景惹不起的人物。若是姜佚明存心要捉弄、报复,他只能任其宰割。
“姜总,对不起。当初……当初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刚刚拾起的硬气又被黎景丢到了垃圾桶里,他垂下头,真诚地朝姜佚明道歉。
这声道歉,不是单纯的示弱,也不是因为想要姜佚明放自己一马的权宜之计,而是出自真心。
他自知有错,他自知有愧。
姜佚明神色微变,脸上闪过一丝的慌张,但这份慌张稍纵即逝,片刻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朝前走了半步,轻声说:“小景,不要朝我道歉。”
“我需要的不是道歉。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黎景鼻尖酸涩,眼睛也开始发胀。他没再言语,生怕一开口就止不住哽咽。
他别回头,半秒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地铁站走去。
黎景知道,姜佚明仍跟在自己的身后。虽然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但那两道炽热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
在拥挤的地铁上,黎景背着吉他站得笔直。
他不敢转身,不敢回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铁上的电视屏幕。
广告中的男男女女朝对方喊了些什么,黎景一概没有听到。此时的他如芒在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到站后,已是华灯初上。
黎景不敢回头,他背着吉他,闷头朝青云古镇的方向走去。
莫约二十分钟后,黎景抵达“昨朝”,他从后门进去,径直来到后台。
见姜佚明没有跟来,黎景舒了口气。
他揉了揉眉心,将身上的吉他取下来。接着,黎景脱掉羽绒服,刚要坐下休息,突然看到化妆桌前坐着一个衣着夸张的年轻男孩儿。
这男孩上身穿着一件光面粉色夹克,下身穿着条白色涤纶裤。透过镜子,黎景能清晰地看到男孩儿脸上精致的妆容。
“晚上好,嘉迪。”黎景对嘉迪夸张的造型见怪不怪,如往常一样,笑着跟对方打了招呼。
“昨朝”共有六个驻唱,其中大多是兼职,每周只来一两晚,每天都来表演的只有黎景和嘉迪两个。
通常,“昨朝”的表演从九点开始。歌手们轮番登台,每人唱半小时。等到三人都表演结束,半小时后,还会有第二轮表演。
作为青云古镇最火热的酒吧,“昨朝”的演出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
黎景与嘉迪都是“昨朝”一开业就加入的老人了。在所有歌手里,他俩接触最多。虽然他们私下里很少联系,但也算熟悉。
因此,两人每每遇上,总会打个招呼。
听到黎景的声音,嘉迪回过头来。他没有跟黎景打招呼,而是上下打量了黎景一圈儿,而后又忽然将头转了回去。
黎景一愣,心说奇怪,他舔了一下嘴唇,问道:“怎么了?”
嘉迪没有出声,他再次回过头来,盯着黎景的脸看了片刻,而后一边发出啧叹,一边转过头去。
黎景被嘉迪搞得云里雾里,他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已是不悦。不过,他不欲理会嘉迪的这些“小动作”,而是拿起吉他,弹起今晚要表演的曲子。
今晚,嘉迪是第一个上台表演的人。等到他表演结束回到后台,见黎景仍在弹琴,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
黎景茫然地抬起头,不知今天的嘉迪为何跟吃了枪药一样。他耐下性子,说:“还不该我上,今晚我排在第三个。”
嘉迪耸耸肩,说:“姜总在下面坐着呢,你不去陪着?”
黎景嘴唇翕动,几秒过后,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和他没有关系。”
嘉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坐到了沙发里,小声嘀咕了一句:“装什么装啊。”
此言一落,黎景气得浑身发烫,他热血上涌,刹那间的功夫,脸颊就浮起两团红云。
“你瞎说什么?”黎景怒道。
嘉迪挑了挑眉,他敲起二郎腿,掏出手机,非但没有理会黎景,反而自顾自地刷起微博。
黎景气急,他不愿再与嘉迪同处一室,于是穿上羽绒服,朝酒吧外走去。
半小时后,黎景回到后台。他脱掉羽绒服,拿起吉他,朝舞台走去。
纯白色的光束打在黎景的脚下。他特地没有朝台下看,只低头看着琴弦,一边拨动,一边轻唱。
轻柔美妙的旋律从他的唇齿间流淌而出。与往常一样,一道道欣喜的目光投向黎景。只是这一次,他没能沉浸在音乐中,只觉得如鲠在喉。
一整场表演,黎景都局促而紧张。也不知是因为灯光太亮还是空调温度调的太高,到最后,他竟出了一身的汗。
几曲作罢,黎景站起身来。他已是濒临虚脱,没有朝观众鞠躬,也没有说话,快步回到了后台。
等到黎景第二次上台表演时,已经十二点半了。他头脑发胀,强撑着走到舞台中央。
黎景深吸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刻意阖上了双眸。
他思绪乱如麻线,凭着肌肉记忆拨动着琴弦,演唱着一首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曲。
表演结束后,黎景浑身都在发抖。他迈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后台,刚一坐下,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小景,累不累?我送你回家。”姜佚明一边柔声问着,一边蹲在了他面前,将热牛奶递了过去。
黎景摇摇头,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接姜佚明递来的牛奶。
他缓了片刻,站站起身来,穿上羽绒服、背起吉他,径直走出酒吧。
此时,黎景浑身滚烫,怒火纠缠在胸腔。
这一刻,他管不了姜佚明是如何的权势滔天,也不去想自己与姜姜佚明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他只快点、再快一点的摆脱这一切。
黎景不顾湿滑的石板路,飞快地朝古镇外走去,期间他几次踩进了水坑中,人还没走出古镇,鞋子和裤脚就已经湿透了。
走到马路边后,黎景掏出手机,发现提前约好的网约车已经快到了。
姜佚明站在黎景的身后,柔声说:“小景,司机已经到了,我送你回家吧。”
说着,姜佚明指了指停靠在路边的那辆宾利。
黎景怒火攻心,他不愿理会姜佚明,甚至连话都吝啬给予一句。
他冷淡的表情中藏匿着无处发泄的愤怒,唯有微微发颤的指尖,泄露出了他的秘密。
几分钟后,一辆网约车停靠在黎景的身前。
黎景径直走上车,“嘭”地一声把门关上,将姜佚明的那句晚安隔绝在了冬夜的冷风中。
扬长而去。
第7章 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十天,姜佚明日日皆是如此,每天都会出现在黎景家的楼下。
每当姜佚明见到黎景后,总会用一双温柔而深邃的眸子望着黎景,对他说一句晚上好,再温柔地问他可不可以送他上班。
而黎景看到姜佚明后,总会皱起眉头沉默不语,用无声的方式拒绝着姜佚明的好意。
同样的话,姜佚明问了十次,也得到了十次拒绝。可他非但没有气馁,连一丝一毫的不耐烦都没有在黎景面前展露过。
被拒绝后的姜佚明神色坦然。他总是安静地跟在黎景身后,陪他乘公交、陪他坐地铁,亦步亦趋,直到黎景走进昨朝的后门。
冯炳鑫特地为姜佚明在最靠近舞台的位置留了座。每个晚上,姜佚明都会出现在这里,点一杯乐加维林,再点一杯热牛奶,安静地看着黎景的表演。
等到黎景的最后一首歌唱完,姜佚明会端着牛奶,起身走进后台。他注视着因为疲惫而陷入沙发中的黎景,耐心地等他修整,再及时将手中的牛奶递到黎景的唇边。
他的动作贴心而熟练,就像曾经做过无数次。只是,黎景一次都没有接受过。
黎景从未理会过姜佚明的好意,他既不接受姜佚明特地为他准备的夜宵和牛奶,也不愿再坐姜佚明的车。
这几天,黎景每每都会提前约好网约车,等到网约车快要抵达古镇时,他才背起吉他,快步朝古镇外走去。
起初,每当黎景见到姜佚明时总会沉默不语。他不愿与姜佚明起争执,只寄希望于姜佚明快些对这套无聊的把戏生厌,快些让彼此的生活都回归正轨。
可渐渐地,黎景的耐心被姜佚明耗尽,对待姜佚明的态度也愈发恶劣。
黎景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在他与姜佚明之间,做错了事、欠下了账的,始终都是他自己。
可时至今日,除了一句道歉,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天,黎景在姜佚明执意地陪伴下来到昨朝。
嘉迪早早就到了,此时正坐在镜子前化妆。见黎景到了,嘉迪挑了挑眉,透过镜子暗中打量着黎景俊秀的脸。
黎景感受到了嘉迪的目光。只是,他自知嘉迪看他不顺眼,于是没有打招呼,只是放下吉他,而后就坐在沙发的一角闭目养神。
刚开始黎景尚且不知嘉迪突如其来的恶意究竟因何产生,如今时间久了,他总算回过神来。嘉迪之所以对他态度大变,正是因为姜佚明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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