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刑侦(焚花煮锦)

陈宁旭对人防范比较重，几乎不和同事私下交道，社交关系表面看起来比较单纯。
青悦里503房间对陈宁旭有特别的意义，他带自己的大学同学去过，可能也带别人去过，但是没带自己老婆廖梦妮去过……
6月8日晚上和陈宁旭共同进入青悦里503房间的另一个人，对陈宁旭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按多方反馈，陈宁旭不滥用药物，飞行期间不会酗酒，他第二天还安排了跨国航线的飞行任务，如此大量酒精摄入混合着镇定类药物，绝不正常。”
叶锐说完，示意李忠明开始。
“我们根据陈宁旭的飞行记录，整理了最近一年的机场监控，分析除了陈宁旭的日常行为。”
陈宁旭下机后离开机场的方式通常有两种。
一种乘坐航空公司提供的汽车和飞行组其他成员一同离开，这种目的地一般是入住航空公司安排好的酒店休息。
另一种陈宁旭会在飞机上换好便装，拉着行李箱自己打车离开……
李忠明已经能通过陈宁旭踏出机舱时的穿着，确定他会去哪里了。
李忠明展示了几段通过机场内外不同监控记录拼接在一起的陈宁旭下飞机后的轨迹。
虽然是拼接，但是监控上的时间几乎分秒不差，看起来就像移动的摄像头追着陈宁旭拍一样。
率先踏出机舱的陈宁旭穿着飞行员制服，帽子带得端端正正，超大的墨镜架在鼻梁上加上帽檐遮住了大半个脸。
他站在廊桥出口，身姿挺拔如松，晚风轻抚过他的裤腿勾勒出笔直的双腿。
“确实有副好皮囊。”叶锐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活生生的人，穿着合身的制服，这么站着比躺在那里的遗体鲜活百倍。
“这是跟着去酒店入住了吧？”叶锐也猜到了陈宁旭这次的去向。
“嗯，我再挑一段其他的给你们看看。”
李忠明切换文件，这次陈宁旭落在了最后，机组人员提着箱子走下廊桥坐上了停在机坪上的考斯特，他才慢悠悠拖着箱子走出机舱。
穿着翻领POLO衫，牛仔裤，脚踩一双软底鞋，头戴一顶鸭舌帽拖着行李箱微微低头行色匆匆。
虽然他的行李箱是航空公司统一发放的飞行箱，但是现在很多商务人士出行也爱带这种便携的小箱子，所以他这样的打扮在人群中辨识度并不高。
陈宁旭提着箱子走到了出租车等候区，站在排队人群的末端，随着人流缓缓移动。
“他怎么不叫车？”
“三十一岁又不是六十一岁，不用打车软件吗？”
“出租车卫生条件他不嫌弃吗？”
“出租车这种普通车，他坐的下去？他自己开的什么车？”
“他自己开的是一辆过百万的越野车。”卓一鸣回答完，大家更莫名了。
“图什么？”
“体察民情？不至于吧……”
大伙对于陈宁旭排队等候出租车的行为很是费解。
在互联网发达的今天，吃穿住行比起以前都有了更便捷的方式，并且可以根据自己的预算需求有了更多选择。
网约车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人既往的出行方式，不仅价格透明，路线固定不怕绕路，更多的是提供从高到低多种选择，满足各个不同阶层人的需求。
“你们觉得他等出租匪夷所思，但是你们想想青悦里。”
“想想郊区偏僻酒店，都不能通过任何一个平台预定房间，为什么陈宁旭还不止一次去？”
叶锐再一次提到了发现陈宁旭的酒店，和正规运营的出租车比起来，那家酒店更加不正规，更加低端，匹配不上陈宁旭的身份。
“网上约车，会暴露目的地，并且留下痕迹。”黄玲玲语气幽幽，她可太明白这男的想隐藏什么了。
“网上订房一样的道理，所以陈宁旭并不是单纯的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徐懋森紧接着黄玲玲说。
“陈宁旭是和某个人有约……”
“看看6月8日当天的监控。”顾添发话。
“尊敬的各位旅客，我们非常抱歉得告诉您，从帝城加班飞来本站的JX6782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取消。”
“迎接旅客的各位请注意，从龙东飞来本站的GZ3921航班，已经抵达本站。”
午后，喧嚣的机场里，吵嚷的人声中夹杂着播音员一遍遍的航班实况播报。
顾添“嗤”了一声，瞬间将他拉回了在帝城机场延误十几个小时的那天。
“看来这天很多人跟我那天一样惨啊，这取消延误的航班可不少呢。”
“怎么三天两头延误呢，什么鬼天气。”
“你惨什么惨，我大清早天不亮冒雨去接你，多幸福。”
“那是你有空，你闲，若是忙得很的时候，你才不管我。”
“不要瞎说，好哥们一辈子，只要你需要，我就是腿瘸了都随叫随到。”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话中，监控里一架与众不同喷装的飞机缓缓靠近廊桥。

喷涂了漂亮花纹的机翼和机身上藏着的中英文LOGO，显示这架飞机属于翱翔航空。
机舱门开，旅客鱼贯而出，有一些甚至从疾步开始小跑，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焦急之色。
美丽的空姐站在机舱门边恭送完所有旅客下机后，肩膀一垮从旁边拖出自己的行李箱跟着走下步梯。
等候在旁边的清洁工人立刻涌入了空荡荡的机舱。
片刻后，空荡荡的舱门走出来一个人。
身着白色背心，外面套着防晒衣，下着白色五分裤，踩着休闲鞋。
一身清爽的装扮和身旁的黑色行李箱有些不搭，他走出机舱，提起了轻飘飘的行李箱疾步前行。
若不是提着箱子不方便，叶锐毫不怀疑他会飞奔向前。
“这身衣服，我们在行李箱里见过吧？”顾添转头向叶锐证实。
“见过见过，香水味浓得我现在瞧见都好像闻到了……”叶锐耸了耸鼻翼，好像又闻到了那似曾相识但是说不出具体信息的香水味。
陈宁旭在机舱内步伐匆匆，走到停车场出租车候车区，他没有像前一段监控那样排到最尾耐心等待，而是从最后一个人开始，拍着他们的肩膀，小声说几句，然后往前挤两步。
好在当时排队等候的人不多，陈宁旭就这么插队到了最前面，上了出租车。
“他很着急啊？”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陈宁旭这么个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多说几句话的性格，居然一个个赔着笑脸夹塞。
“6月8号，是不是全国到处都下暴雨，才导致很多航班延误了啊。”
叶锐说完转脸问顾添。
“就是你从帝城回来那天吧？？叫我大清早去接你的是8号还是9号？”
顾添摸出手机翻到出行记录，确定了当天的时间。
“对，帝城大暴雨，我8号的航班给我延误到9号凌晨才飞。”
“就是那天……”
“查查……”叶锐刚说两个字，卓一鸣立刻接茬。
“查到了，那天陈宁旭飞的航班经过了帝城上空，本来应该四点抵达，延误到了八点。”
“准点抵达，刚好晚饭前，可以和人共进晚餐，现在错过饭点，确实时间很赶呢……”叶锐语气森然。
“万一他那天并没有约人呢？或者约的人不高兴爽约了呢？”徐懋森并不赞同叶锐这么笃定的先入为主。
“那就是活见鬼了，其实吧，你们不觉得陈宁旭的死如果非正常，死法太过温和吗？”
叶锐说罢手扶着椅子坐直了身体，环视一周，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满意地继续发言。
“这种温和具有鲜明的特点啊。”
“亲近之人心生怨怼，积怨已久，力量悬殊或者把握不足情况下才会选择这种方式啊。”
“难道这么多年，我们接触的还少吗？”
“如果他那晚真的就是一个人，约的人没来或者爽约了，他第二天可是要飞国际航班的人，自己一个人喝那么多？”
“疯了吧！你们信吗？我反正不信他一个人吃吃喝喝那么多，然后把自己喝死了。”
叶锐一个人滔滔不绝，右手随着他的话语时而高举时而落低。
卓一鸣的目光随着他起起伏伏的手指一直滑到了肩膀，胳膊，滚动的喉结……
耳边的声音渐渐虚幻，多年前的声音再次浮现……
“你们这些新来的，不要怕，谁都不是天生会破案。”
“说，大胆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现在是案情讨论分析，不是法院判决，别怕。”
“怎么？都不敢说？卓一鸣你来说……”
卓一鸣眼睛眯了眯，他就记得自己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好帅，他好厉害……
幸好他是我师父，不是别人的师父……
他会教我，会带着我成长……
“卓一鸣，你来说。”
卓一鸣又眯了眯眼，回忆如此真实……
“啪”一巴掌重重落在肩头，卓一鸣一个激灵。
“你发什么呆呢？想女朋友啊，我叫你来说……”
“啊？”卓一鸣眨了眨眼，原来刚才不是幻觉，是真的在叫他。
叶锐眼睛盯着他，不爽的表情在眼底翻涌，卓一鸣一侧眼避过那能灼伤他的火气。
“按陈宁旭的人际交往习惯来推测，能接近他轻易下药的人只能是熟人，其实他老婆都不行，他倒是经常给老婆下药……”
卓一鸣不知道叶锐刚才叫他说什么，反正顺着案情说没错。
“什么？他真给他老婆下药？你们验出结果了？”
黄玲玲一下捂住嘴，再次惊呆了，她当初的调侃居然一语成谶。
昨天只说可能，推测，今天这意思是确定了？
卓一鸣点了点头：“乘务长的朋友在帝城，拿了一整盒未开封的药送到帝城市法医检验中心，他们抽取了几颗做分析，然后剩下的给咱们寄过来了。”
帝城当地机器更先进全面，很快分析了成分列表发过来，其中有三种物质并非市面上常有的成分，刚好和苗宇化验出来的对上。
等苗宇收到同样的药物做下试验，模拟人体代谢曲线，说不定不仅能确定陈宁旭吃的是不是这种药，还能确定吃了多少，服用了多久……
等到卓一鸣说完，李忠明打开了今天叶锐发给他的排班表。
“数据很多，整理之后还是很多，我按锐哥要求，把搭班飞行超过五十次的机组成员都筛选了出来。”
李忠明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是给大家留足够的时间做心理建设。
但是当他报出数字后，会议室里依然一片哗然……
“为什么会有什么多人？”徐懋森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是挂在天上不着地吗？？”
“不不不，飞行员的晋级之路还是很辛苦的，只是陈宁旭比别人多一点天赋，又比别人拼一点。”
叶锐把从高鸣还有另外一个飞行员同学哪里了解到的信息科普给了大家。
大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其实如果只挑男的，就没有多少了吧？”卓一鸣试着提出建议，说完看看叶锐又看看顾添。
“你们这么笃定，陈宁旭约会的是男性？人家也结了婚，并不排斥女性。”
顾添问完，黄玲玲立刻出声。
“我我我我，我从女性角度来说，陈宁旭可能真不喜欢女的，你们也可以分析下，我和廖梦妮聊过。”
廖梦妮对于夫妻之间的话题很羞涩，黄玲玲也是绕了很大的圈，才旁敲侧击问出了重点。
两个人结婚之前，陈宁旭除了牵手，蜻蜓点水的亲吻，没有任何深入行为。
新婚之夜，她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陈宁旭已经在客厅轻点礼金，支出，考虑给不同的人准备什么样的回礼。
然后当晚，陈宁旭飞国外航线，一去四天……
他们真正有夫妻之实，是婚礼一周之后，陈宁旭没告知她提前半夜回家。
不知道老公当天回来的廖梦妮，在半梦半醒之间完成了女孩到女人的蜕变……
再后来陈宁旭频繁发作皮肤敏感，眼睛鼻子发炎……
“结婚两年，两只手数的过来，都是大半夜女的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
“这搞了个啥？搞了个寂寞啊！”
黄玲玲语气义愤填膺惹得叶锐啧啧啧不断……
“你是个姑娘，内敛一点点。”
“内敛个屁，你叫我去问她不就是看中我的豪放！”黄玲玲说完忍不住又骂了一句“渣男”。
“咳咳，大家都是正常男人吧，你们觉得这31岁结婚，新婚生活过的这么寡淡是不行吗？”
“他应该挺行的……发育正常，使用频率也不低……”
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叶锐一回头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司璞琢。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师父，苗老师派我过来听听，多学习。”司璞琢表情平静，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来来来，给我们科普下陈宁旭怎么行了！”叶锐招了招手，示意司璞琢过来仔细说。
司璞琢当真起身走到了前面，他清了清嗓子。
“我们解剖发现陈宁旭X器官发育完好，并且皮肤表层色素沉积明显，符合多次正常使用的特征……”
叶锐捂着嘴低低的笑出了声……
“陈宁旭应该是喜欢男人的，娶廖梦妮不过是掩人耳目……”顾添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在为廖梦妮的命运叹息。
“还能看这个？？”
“不是，用多了皮肤就变深色有科学依据吗？”
“以前苗主任怎么从来没提过这个……”
“你才进来多久？年轻人，见识太少啦。”
大家的惊讶掺杂着调侃，对于司璞琢的话都有些不太相信。
司璞琢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
“以前苗主任不说，不是因为他看不出来，或者是这个信息无用。而是在过去，因为案情需要而必须关注这个点的案子不多，第二对于我们法医来说，可能这算不值得一提的常识吧？”
“太阳晒了我理解色素沉积，这个怎么理解？”
“法医的常识可不是我们的常识，来来来，给我们展开讲讲。”
明明是平平常常的科学分析讨论，一时间众人表情精彩纷呈。
特别是年轻一些，刚进刑侦队一两年的新面孔，此刻满脸不可思议……
红晕渐渐漫上了司璞琢的耳朵，他在脑子里反复斟酌，应该怎么通俗易懂的解释……
叶锐瞧着那一张张还不算熟悉的脸上满是错愕，震惊，笑着搓了搓了鼻孔，这样看来他也不完全算新人……
“这个嘛……卓一鸣有经验，让他给大家解释解释。”

叶锐说完，本来一脸平静的卓一鸣嘴巴半张开缓缓转头望着叶锐……
他有经验？？他有什么经验？？？
司璞琢松了一口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对对对，一鸣哥比我有经验，懂得多，我只有理论，请一鸣哥给我们讲讲……”
司璞琢配合，叶锐带头鼓掌……
卓一鸣深吸一口气续上了差点停止的心跳。
他转脸狠狠瞪着叶锐，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起了“杀心……”
叶锐挑着嘴角歪了歪头，一副你奈我何的欠揍模样。
满场掌声中，年轻的刑警眼中满是期待，顾添，陆斯，黄玲玲这样的“老人”脸上都是玩味……
卓一鸣咽了几口唾沫，狠狠咬了下嘴唇。
“我解释下，我也只有理论，只是我的理论是破案实战中出来的理论。”
“我只比在座一些同事早几年进警队，运气好赶上了逸林治安大转变前的落后期，见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案子，所以看起来比你们懂得多一点……”
“要说实践经验，比我更多的是顾队，我师父，还有玲玲……今天大家伙瞧得起我，我就跟大家多说两句……”
几句话说完，卓一鸣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被他强行拉下水的顾添和叶锐坐在旁边捂着嘴，挑着眉看着他。
叶锐一点不生气，反而有点小骄傲，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他带出来的徒弟啊，终于知道反抗了……
“色素沉着的原理很简单，伸出你们的手……”
卓一鸣说着伸出自己的右手，指着食指中指第一指关节内侧淡淡的黄色。
“这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吧？”
“知道，抽烟留下的。”
“烟油浸进去了……”
“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夹着烟杆时候，手指会不自觉的轻微摩擦。日积月累形成了这样类似茧子的痕迹。”
“人身上的一些器官，在充血状态下反复摩擦，表层颜色会变化。”
“我不知道你们长过冻疮没有？如果长过冻疮，就算没有破皮流血，冻疮好了之后，皮肤上留下的深色印记也是因为色素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