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刑侦(焚花煮锦)

他顺道确定了王局的办公室还是在九楼，一路操控着轮椅进了电梯。
刚过上班点一会，楼里各办公室都在忙碌，他一路上愣是没碰见一个熟人……
市局加强了门禁，修高了围墙，并非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来。
当一些人看到坐着轮椅的叶锐，只是有些好奇，没有谁上前盘问。
他就这么一路顺利的到了九楼，王局办公室门口的位置没人，他重重的敲了两下门。
“进来。”
叶锐快速摘下帽子，取下墨镜推开了办公室门。
王局端着茶杯盯着门开，一口茶喷在了桌上。
“咳咳咳咳咳……”
“叶锐，你他妈的跑来干嘛？？？”
“我还说去看你，都还没来得及呢……”王局说的是实话，最近一个月出了四趟差，每趟七天……
“这我不来看你了吗？”叶锐的轮椅稳稳停在了办公桌前。
“你这大热天不在屋里休息，上我这干嘛来了？”
经历过顾添无数摧残的王局很清楚，眼前这个人也不是个消停玩意，只是以前碍于职位，在他面前稍微收敛了点。
自从两年多以前那事发生后，看到这个人，他就想起了当时的惨状，自然更不好说重话。
“我来上班啊！”叶锐理直气壮地回答。
“上班？”王局左右一看。
“我把我这个位置让给你来坐？”
叶锐一摊手：“不行，位高权重太累人了，钱也没多几个，我不干……”
王局嘴角抽搐，这刑侦队的没一个省心的！
他知道叶锐迫切想要回来投入工作的心情，但是他可不敢轻易松这个口。
传出去怎么得了……
抓捕行动中身负重伤昏迷两年的功臣，醒来不到三个月就被要求回岗复工……
他都能想到那些无良小媒体能编出什么花样来了……
但是看叶锐这架势，怕他是拒绝不了的。
王局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这样吧，你去找找谢局，看看他怎么说。”
“谢局？”叶锐一愣，在他昏迷受伤前，市局排得上名的领导可没有姓谢的，这是又从哪空降了一位。
“对啊，你不了解情况吗？”
王局的反问给叶锐整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轮椅已经到了办公室门口。
王局贴心的把他推到906门口，指着门牌小声告诉他。
“我能力有限，逸林形势越来越复杂，上面专门派了个领导专管刑侦。”
“比我厉害，比我牛逼，管你们刑侦队所有事。”
“就在这里面，你跟他好好聊聊……”
王局说完贴心帮叶锐咚咚咚敲了几下门后转身就走。
叶锐瞧着王局疾步前行恨不得小跑的架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请进。”门里响起温和的声音，叶锐也顾不得其他，推开门滑着轮椅进了门。
正对面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肩章上的花跟王局一样。
叶锐目光扫过那张脸不自觉的歪了下头。
“眼熟……”
“太眼熟了……”
“你怎么跑来了？”
叶锐循声转头，顾添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盯着他一脸迷惑。
叶锐吸了口凉气，瞧顾添的坐姿怪怪的，不对劲，怎么哪哪都不对劲。
“你傻啦，你来干嘛呢？”顾添起身走了过来。
“王局叫我来找谢局。”
叶锐换了个说辞，顾添站在到办公桌边指着那个让他觉得分外眼熟的男人。
“这不就是谢局吗？”
叶锐心中疑惑更甚，眼前的男人带着眼镜，薄薄的镜片掩饰不住他的第一感觉。
越看越觉得面熟。
“咱们是不是见过？”叶锐心里想着也就说出来了。

“你是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没有啊，都记得啊，我不觉得我失忆啊。”叶锐说着话，眼睛依然死死盯着那张脸。
“嗨，我知道了……”顾添抬手摘下了男人的眼镜。
“这样认识了吧？”
眼镜退下，那最后一丝不确定顿时烟消云散，这个人岂止是见过。
“你是谢悯！”
叶锐的语气又惊又吓，他当初可没少挤兑谢悯。
他甚至瞬间忘记了“谢悯”和“谢局”的联系。
“嘿，怎么说话呢，对领导尊敬点。”
“跟我叫：谢局。早！”
顾添说着话又把眼镜架上了谢悯的鼻梁，这一句话犹如惊天霹雳惊醒了错愕中的叶锐。
谢悯是谢局，王局要他来找谢局谈返岗的事。
这特么还有的谈？？
“不是……”叶锐说着激动地往前一扑。
“哎哟。”顾添的惊呼没能阻止叶锐的倒下。
他整个人扑了出去，双膝跪地，脑门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BENG”一声闷响。
“我艹。”顾添和谢悯手忙脚乱把叶锐护回了轮椅，顾添顺手帮他扣上了轮椅的安全带。
“疼吗？有没有摔伤？”谢悯关切地问。
叶锐摇了摇头，脑子里依然是懵的，
办公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那一声闷响都能猜到摔得有点狠，但是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灵的震撼。
谢队成了谢局，主管刑侦工作，全方位管理刑侦！
“这离过年还早着呢，你怎么上来就磕头呢？”顾添调侃换来了叶锐的狠狠一瞪。
枉他还把顾添当最好的兄弟，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没跟他知会一声！
“我前段时间一直出差，所以没去医院看你，十分抱歉。”
谢悯亲自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叶锐手里，仔细打量着叶锐的脸庞，皮肤白气，气色不错。
“听说你恢复的很不错，很好啊。”
叶锐端着杯子咕嘟嘟喝着水，用喝水掩盖心中的慌乱。
来之前他是有一整套的主意，见到王局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没发挥出来就被王局打包丢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总算知道刚才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王局这是妥妥的甩锅啊！
“王局叫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谢悯语气和善，叶锐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几圈，确定对方暂时没有对他打击报复的打算后，不抱希望的说了刚才跟王局沟通的结果。
“啥？王局说刑侦队啥都归谢悯管，叫你来找他？”谢悯还没说话，顾添先急了。
叶锐没发现顾添对谢悯称呼的变化，点了点头。
“这狗……”
“嘿，怎么说话呢。”谢悯一瞪眼打断了顾添的胡言乱语。
“这事怎么能……”
谢悯又是一瞪眼，顾添乖乖的闭上了嘴，不过也就几秒钟他立刻代谢局做出了决定。
“你都还没好呢，琢磨什么上班，你又不图钱，养好再说。”
“对啊，我上班是为了实现理想，不要虚度光阴啊，我要上班……”
面对好友的拒绝，叶锐底气十足。
“你说你想回来工作？回哪？”谢悯问。
叶锐一愣，他能回哪？但是他还回得去吗？这样一个走一会路就累得腿软的人回来能做什么？
“如果你想回刑侦队，需要达到我提出的条件。”
谢悯忽略了叶锐的沮丧，他话一说完，叶锐更加沮丧，顾添反而得意了。
这领导就是不一样，拒绝人比他艺术多了，还让人家无法反驳。
叶锐想了想心有不甘：“你说吧。”
“什么时候过了体能测试，什么时候回来。”
谢悯说完，叶锐猛地抬头注视着谢悯的脸。
“此话当真？”
“当真，既然王局让我做主，我就做这个主了，我说的体测是公安系统招考时候的体测，什么时候达标什么时候回来。”
“好！”叶锐一巴掌拍在轮椅扶手上，摇着轮椅开开心心的走了。
顾添盯着叶锐洋洋得意的背影，顿时急了：“你答应他了？你怎么能答应他？万一出点……”
“顾添，叶锐是你的好朋友，你应该支持他的决定。”
“我想没有人能够比我更了解他的心情，在重伤之后想尽快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不是拖油瓶，自己还有价值。”
“我提出的要求对于你来说不难，对于他来说太难了，但是如果他能过了体测，说明身体合格了，有什么道理不让他回来？”
“如果体测都不能证明一个人是否具备刑侦身体素质，那么早就该取消了……”
叶锐开开心心的进了电梯，手指在数字“4”处停了片刻，最终按下了“1”。
他会回来的，不是以现在这种形式。
电梯门开，外面站着一个人，叶锐埋头操作轮椅往前，外面站着的人一侧身，在轮椅经过的瞬间叫了一声。
“叶锐？”
叶锐手上一顿，转头看到了又一个老熟人。
“哈……”
他舌头忽然打了结，在“士奇”“士蟆”和“智俊”之间摇摆不定。
“哟，听说你醒了，没想到说话还没恢复呢？”叶锐的迟疑在哈智俊眼里成了重伤失语。
“你以前那嘴多能说啊，啧啧啧，可惜了……”
哈智俊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鄙视的目光在叶锐身上来回扫视。
“不过嘛，你的模样这两年可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哈智俊的话说不上多难听，但是叶锐知道凭他们当年结下的那些梁子，这人嘴里的好话得反着听，坏话得正着听。
叶锐往门外一瞟，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一辆辆汽车停着，执勤的门卫此刻背着身子站在大门边。
他左手一拨操纵杆，轮椅一滑靠近了哈智俊。
叶锐右手一抬捻起哈智俊的工作证念了一遍上面的职务警衔。
“这两年对于我来说有没有变化不好说，对于你来说的确一点没变呢。”
叶锐说完一声冷笑，不等哈智俊反应调整轮椅滑向门口，滑动一段距离后，他抬起右手挥了挥。
“我就是四肢都瘫了，职级也比你高呢。”
“这都是我用命换来的，你行吗？”
“你！”
叶锐的轮椅滑到市局门口，哈智俊心里的气还憋在胸口下不去，电梯开门关门几次，他依然站在原地未动。
集体二等功，个人二等功，公安系统内部表彰，官媒不点名的多次表扬……
这其中哪怕一项都是他至今未能企及的……
就算叶锐植物人一辈子，得到的也远比他多得多……
哈智俊酸也好，不爽也好，都不能说出任何一个不敬的字眼……
“叶先生，我们回去哇？”老王赶紧扶上轮椅。
“不急，好不容易出来趟，我要顺便买点东西……”
“我都很久没出来过了，你理解的吧？”
叶锐说着话眼睛瞟向马路对面，他还记得那家拉面馆呢。
这一看不得了，对面哪还有什么拉面馆，他和顾添曾经光顾过的所有店都没了，他揉了揉眼觉得自己是不是记忆出了错。
“我们去对面看看。”
崭新的高楼建筑比他记忆中高多了，以前就是个小平房……
路边竖着的大牌子吸引了叶锐的注意：雍景湾售楼处。
“我们进去瞧瞧去……”
护工略微迟疑推着叶锐走了过去，顺便买点东西，就是顺便买个房？？
进门处的大沙盘展示着楼盘的微缩景观，总共十二层的板式建筑物，一二楼标注商铺，楼上标注住房。
前面是宽敞的望海大道，背后是碧海蓝天，圈起来的沙滩上放着太阳伞，沙滩椅，还放了婴儿车，猫狗模型。
看这生活构思，典型度假休闲胜地，让人不免心驰神往。
不远处沙发上坐着四五个统一着装的男女，男生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女生个个妆容精致，一瞧就是售楼人员。
坐着轮椅带着帽子，帽檐快压到下巴的叶锐和一身深蓝色工服的护工，一进门立刻吸引了那群人的目光。
坐在最外侧的女销售一头浓密的微卷长发束成了高马尾，一张脸唇红齿白化着精致的妆容。
她视线在两人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一会，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后立刻转脸继续刚才的话题。
护工也不知道叶锐要干嘛，推着他沿着沙盘慢慢走着。
过了会女销售再次转脸瞧了叶枫一眼，叶枫明锐察觉到注视一抬头隔着深色的墨镜片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轻轻一撇嘴朝着坐旁边的女孩一努嘴，年轻的女孩立刻起身，脑后的马尾随着她轻盈的脚步一晃一晃。
“先生，您要买房吗？”

姑娘站在叶锐身侧，说话时不自觉地俯低身子。
叶锐几乎不需要抬头，就能看到干净的一张脸没有脂粉也没有瑕疵。
她耳垂上的一颗红痣分外突兀，不细看还以为带了一枚红宝石耳钉。
姑娘感觉到了叶锐的视线，不自觉的伸手揉了揉耳垂。
“你们这怎么成房子了？以前的店呢？”叶锐的语气不像买房的，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姑娘一愣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之前的建筑拆迁了给了赔偿，好像是原地返迁外加赔偿金。”
“你别看我们这靠近海边，地质结构都请专家评估过，修多高多大都是经过了审批的。”
“安全方面绝对没有影响的。”
“哦，你说那些店铺的主人回头还是在这里有店铺？”
叶锐琢磨如果店面还是原来的房东，说不定还能租给原来的商家呢？这样他的拉面也不是吃不到了……
“啊？对，您要看什么户型呢？”销售不忘记自己的本质工作。
“你们这有什么户型呢？有大户型吗？”叶锐想着来都来了，当打发时间吧。
“有的有的，我们都是大户型，两百多平起。”
“精装房，材料厨卫电器都用的顶级品牌，环保安全，质量好，真正实现拎包入住。”
叶锐听到两百多平，觉得勉强凑合，让销售仔细介绍下。
姑娘絮絮叨叨介绍了好几分钟，叶锐越听越想笑。
难怪这楼都修好了，还留着售楼处这么多销售呢。
这一栋楼底商两层，楼上十层，分四个电梯，一梯一户。
听起来挺不错，房屋结构实在奇葩，两百多平的房子，只有一个卧室……
卧室带衣帽间带卫浴占去了六十几平，客厅加餐厅七十几平，客卫十平，厨房二十平米，然后多了个四十几平的泳池。
“这设计师是你们老板亲儿子吧？这样的户型能拿来干啥使啊？”
“度假或者自己居住都是蛮好的。来度假的很多也不会自己做饭，所以厨房够用了。”
“但是可以24小时游泳，而且私密性很好。”
销售赶紧解释，但是话术一看就是死记硬背那种。
“这个泳池面向大海，风景很好，而且客厅如果不需要那么大，可以自己隔出来房间，空间大灵活性大。”
“自己打隔断啊？那要是这里的人都乱隔断，成了群租房或者家庭旅馆，那正常住客岂不是很倒霉？”
“啊？”
叶锐这么刁钻的角度她是没料到的，如果她知道了叶锐的职业可能就没那么诧异了。
毕竟刑警的职业习惯使然，首要看到的都是安全隐患和风险。
不过她绞尽脑汁搜寻答案的窘迫没存在多久，叶锐紧接着提出了新的问题。
“你们这泳池尺寸多少？是往下挖还是往上砌出来的？”
“往上砌出来的，长15米，宽三米，深一米五，我们楼挑高三米五，空间承重防水完全没问题。”
叶锐撇着嘴摇了摇头：“才长15米，我一下去，就只有十米了，划拉两下倒头了，宽三米也就够我一个人扑腾。”
“这个深度，我一下去就能泡到我的腰，然后爬上来不小心还会碰到天花板……”
“也就是个澡堂子吧，哪能算泳池啊！”
姑娘狐疑的目光从叶锐的脚尖到头顶来回走了两遍。
“先生，您有那么高吗？”
“不过没关系，外面有私家海滩，就像五星级酒店一样，每天都有保安救生员巡逻，海里随便游。”
“海滩是你们交钱租的吧？原则是不可能买断的，你们不交钱了，或者倒闭了，海滩也就没了……”
姑娘顿时噎住了，叶锐提的问题完全超纲了，她没学过啊……
“算啦。”叶锐挥挥手示意护工推他走。
“先生，这是我的名片，你有需要可以联系我。”姑娘见叶锐要走，立刻掏出名片递了过来，叶锐礼貌接过看都没看塞进了裤兜。
“先生，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如果您还有想了解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姑娘一手扶上叶锐的轮椅，白生生的一张脸渐渐绯红。
叶锐一挑眉：“你看我这样像买你们房子的？”
“这……”姑娘不好回答，这人就没说过一个好字，全程挑毛病，连价格都没问过，确实不像能买的。
“万一呢？”
“万一啊，那就是我有病了……”叶锐笑嘻嘻说完，还是摸出手机打开了页面往前一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