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刑侦(焚花煮锦)

叶锐心里骂骂咧咧，忍了又忍，忍不住想要抬手拔管，可惜他努力了半晌只是手指动了动……
天刚亮开没多会，清晨的日光撒遍了逸林每个角落。
一群人推着一张病号床穿梭在清晨的院区，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叶锐眼珠左右转了转，努力往下滑，努力了半晌头还在枕头上。
他抬眼望着卓一鸣，卓一鸣正看着他，他目光一转盯住了搭在肩膀处的被单。
卓一鸣抬手一扯，眼前瞬间黑暗，呼吸都有些不畅，不过日光目光统统被阻隔在外。
叶锐松了一口气，被人盯着的感觉真不舒服……
视线被挡住，听觉被迫无限放大，吵吵嚷嚷的交谈声不断灌入耳膜。
“帮我按下三楼。”
“到8楼”
“这里不到双层，坐错了……”
“九楼到吗。”
“11楼。”
“哎哟，死人怎么也上电梯了……”
人的说话声瞬间停止，衣服相互摩擦的声音传来。
“活的，别瞎说。”卓一鸣语气不虞瞪着刚才说死人的那个人。
对方尴尬的摸了摸耳朵：“活的用白布盖着干嘛……”
“你管我干嘛，管好你自己！”
叶锐眉毛一挑，看来他这一觉睡得的确有些久，乖乖巧巧的小徒弟说话都变得这么凶神恶煞了……
叶锐还没琢磨完，被单一掀，他被抱上了一个冷冰冰的仪器……

第003章
一整天时间里，叶锐在不同的仪器上颠来颠去，耳边最多的是电流声，仪器的鸣叫声……
他每一次努力想看清是什么玩意，都因为肢体不够灵敏失败……
偏偏听力恢复迅速，并且越来越灵敏，一路上被动接收到诸多善意或者恶意的评头论足。
“这么年轻，生重病了吗？好可怜啊。”
“年纪轻轻就是个废人了……”
“你说他爹妈生他来干嘛？”
“瘫痪了吧，以后孩子都没得生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孩子？”
“你看有女的跟着么，肯定是没媳妇，就算有他这样的废人早跑了。”
叶锐躺在被单下翻着白眼，老子有没有媳妇要你们管！
温暖的手掌盖上他的头顶轻轻摩挲着，卓一鸣无声的安慰着他……
除了说叶锐死了以外的评价，他都懒得回应，他知道叶锐活着好好的就行了……
叶锐翘着嘴角，他才不是废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幽幽花香顺着缝隙钻进了被窝，叶锐急促的呼吸了两口。
香气更浓，是自然的味道，不是香水，熏香任何一种人工合成物。
被单被掀开，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太阳已经快跑到了西边……
四周的环境他不熟悉，他左右摆动脑袋想看清楚究竟是哪里。
“这是住院楼后面的小花园，平时来的人少，带你来转转。”卓一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躺着的叶锐视线受阻，他大口的呼吸着和病房里消毒水味道区分明显的空气。
心中一遍遍描摹着听到，闻到的信息。
昆虫飞行扇动翅膀的声音，鸟儿落在枝头歌唱的声音。
绿树，鲜花，不知名的植物散发的各种气息……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回到病房，叶锐盯着护工手里的碗，知道即将再一次体会身心的不爽。
卓一鸣一边喂他一边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今天检查时候，医生说看起来还好。”
“不过还要等结果全部出来，他们会诊，一起研判分析。”
“快的话，综合报告明天能出来。”
“出来后，我再通知叔叔阿姨比较好吧？”
叶锐“嗯”了一声，反正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安排。
入夜，叶锐的上下眼皮忍不住打架，他怕自己又一次睡过去不会醒，强撑着努力睁大双眼。
意识并不能控制身体的疲乏，他心里火气越来越大，怎么自己连个瞌睡都控制不了。
落水前的那一幕他不愿意再去回忆，眼下怎么恢复正常，至少不要吃喝拉撒都让人伺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温热的手掌附上眼皮：“睡吧，明早我叫你，不会醒不来的。”
“医生说你已经好了，你睡吧……”
“睡醒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你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卓一鸣的话好像有魔力，叶锐听到他会叫自己，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叶锐耳边吵吵闹闹不停，他不耐烦的动了下脑袋想要继续睡。
可是耳旁的闹声似乎越来越大声，完全没有休止的意思……
“好烦，都不能让人睡久一点。”
“睡久……”
叶枫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看向窗边。
窗外阳光灿烂，并非清晨的模样，他皱着眉头转眼看到了床边站着的一排人……
“醒了，醒了。”
“小锐，还认识妈妈吗？”
“看看爸爸，还认识吗？”
叶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都自报家门了，就算我不认识也认识了。
“哥哥被吵醒不耐烦了……”头顶传来小声的碎碎念，叶锐白眼翻得厉害点，看到了站在床头位置的叶枫。
黝黑的皮肤，没刮干净的胡渣，哪里有半点学生的样子……
“丑。”
叶锐说完这句闭了闭眼睛，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倒头……
“儿子……”叶母两个字出口，泣不成声。
叶父拍了拍老婆的肩膀，清了清嗓子。
“我们来了一天多了……”
叶父刚说完，叶锐立刻瞪住了站在床尾的卓一鸣，说好的叫他呢？
卓一鸣咧开嘴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你蹬一鸣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好。”叶母瞧叶锐凶神恶煞的样子不乐意了。
叶锐翻了个白眼盯着叶父，对方再次清了清嗓子继续刚才的话语。
“我们和医生聊过了，你的所有检查报告我们都看过了，一切正常。”
“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尽快的开始康复训练，从说话到吃饭，走路都要从头学习。”
“千万不要觉得躺床上被人伺候的日子很好过……”
叶锐父亲刚说完这句，立刻收到了叶锐宛如刀片的目光。
他才不好过，鬼知道他现在多想起来，多想自己抱着饭碗痛痛快快吃一顿，而不是依赖什么针筒鼻饲管。
他不自觉的抽动了下鼻翼，鼻腔内恼人的摩擦感没了，甚至有些空荡荡。
目光下移，那条极力忽视的透明软管没有了……
“鼻饲管今天应该换新的，刚才给你摘了还没装，晚点再看看。”卓一鸣出声解释，这玩意想也想得到肯定不舒服。
以前叶锐昏迷状态随便弄，现在怕是不好弄了……
刚才他怕弄醒叶锐，所以想等他醒过来，跟他好好说一说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再弄。
“本来呢，你妈妈想要等你醒过来，和你聊两句，不过现在啊看来是不行了。”
叶父说完目光飘向卓一鸣，完全不和叶锐想要吃人的目光对视。
“以我看啊，这管子就不要插了。”
“让他尽快训练口腔功能，恢复得了就吃饭，恢复不了……”
“就饿着！”
叶锐父亲刚说完，母亲顿时急了。
“你这是要饿死他！”
“哪里饿得死，医院可以输营养液，不行还可以给他插管。”
“好了，看到他醒了你也放心了，话也说了，我们也该回酒店了，我已经安排秘书定了明早的机票了。”
“小枫，你也早点休息，你的机票我也定的明天，和我们差不多时间，不要请假太久耽误了工作……”
父亲刚说完，叶枫惊讶着憋出了第一个含糊的词汇：“工作？？！！”
他瞪着眼往上看，叶枫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
“别吓唬你弟弟，赶紧好起来！”
“那么着急回去做什么，我还没和小锐说上两句话呢……”叶母对于老公的安排并不太满意。
“你就是守在这里一星期，也说不上两句话，我们早点回去别耽误挣钱，他花钱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都好了啊，还能花什么钱？”叶母莫名其妙。
叶锐受伤前大半年，的确花钱如流水。
为了治疗恢复，为了检查，他们选择了很多自费项目，药物，治疗手段进行尝试。
后来叶锐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他们的心情也稳定了下来，知道一切都是徒劳，一切只能交给天意后，除了常规的修复治疗，例行的检查外，很多项目都去掉了……
花的钱虽然还是很多，毕竟这高级疗养病房的单人间一天就得好几百。
但是对比曾经的花费，以及两夫妻的收入来说，这点真算不上什么……
“他多久没买过东西了，这醒了，回头能走了，不得去把商场搬空？？账单来了你能不付？”
叶父说完还拽了叶母一把。
叶母一脸悲伤顿时化作满脸笑意：“对对对，儿子，这两年你喜欢的牌子出的新款都可好看了，你快好起来去买，妈妈付账。”
“对了，你喜欢的手表牌子，去年推出了一个限定款，刚上市就卖空，我都没抢到！你可能要花高价去找了。”
“走吧，赶紧回去赚钱。”叶父一挥手打断了叶母的絮叨，走了几步回转身指着叶锐一字一顿地说。
“小子，错过的时光可以追回来。”
叶锐盯着父亲的手腕眨了眨眼，那只被他嫌弃过无数次的手表正带在父亲的手腕上。
纵然隔着段距离，依然清楚的看到了，表带边缘的磨损……
父亲看来是真的很喜欢。
“嗯。”叶锐用力的点了点头，虽然他知道，可能在别人眼里，他的手只是轻轻动了动。
病房里很快只剩下了叶锐和卓一鸣。
卓一鸣拉过椅子坐在叶锐床边，摸出手机调出他今天拍摄的各种检查报告结果，还有经过允许的录音。
录音里说话的医生变了好几个，但是每一位语气都带着抹不去的激动，他们的话语有的深奥，有的直白，归结起来就几点。
叶锐脑袋里的淤血已经化开，在影像上只有不起眼的一个小点，完全可以自行吸收。
叶锐全身神经反应正常，大脑功能区正常，从医学角度客观意义上来说。
叶锐算是恢复了……
只是他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不会吃饭，犹如新生的婴儿，一切需要从头学起。
“快……”叶锐听完关于自己身体检查的结果，只说了一个字。
“快？你想要多快？”卓一鸣一挑眉，笑嘻嘻看着叶锐。
叶锐警铃大作，直觉不好……

卓一鸣拉开抽屉拿出一套奇奇怪怪的硅胶工具，举起其中一个T字形软棒伸到叶锐嘴边。
叶锐紧闭双唇，眼睛死死盯着卓一鸣的手如临大敌。
这奇奇怪怪的模样看起来不是正经玩意。
“张嘴，舔……”卓一鸣笑着说。
“艹。”叶锐忍不住骂了一句，却被卓一鸣逮住了空直接塞进了嘴里。
“呜呜呜呜……”叶锐甩动脑袋想把这玩意吐出去，无奈卓一鸣手稳稳捏住，根本无法摆脱。
叶锐气得满脸通红，眼睛瞪着卓一鸣，眼珠子都快掉下的模样惹得卓一鸣止不住的笑。
他顺手拿出包装袋举在叶锐眼前。
《口腔功能恢复训练器套装》
叶锐甩动的脑袋停了下来，眼睛盯着几个字，打了个嗝。
“你舌头舔舔前面，有个缝感觉到没？用舌头顶着那个缝，用力往嘴巴外面推，能用多大力气就用多大力气推。”
叶锐耳朵发烫，尽量把脑子里的废料甩了出去，尽量按卓一鸣说得做。
听起来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第一次根本没成功，舌头感觉到了缝隙，可是根本用不上劲。
口水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枕头，叶锐顾不得嫌弃。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从舌头到嘴唇，满是酸软。
叶锐憋着一口气不吭声。
这只是开始，如果他连这都做不到，这辈子就只能依靠那根软管存活。
既然今天已经摘掉，他就不想再插上。
叶锐不说停，卓一鸣也不说结束，两个人重复着枯燥的动作，直到护工看不下去过来提醒叶锐今天只输过液，还没有吃过东西。
卓一鸣目光在叶锐鼻孔和嘴巴转了一圈，他不认为通过这么一小会的训练，叶锐就能恢复进食……
“喝……”叶锐含糊不清吐出一个字。
“牛奶？”卓一鸣试探着询问。
叶锐毫不犹豫“嗯”了一声……
卓一鸣也不敢大意，找护士要来了吸管，调好奶粉多放了一些糖凉到滴到手背也不觉得烫才摇起了病床。
叶锐身上没力气，病床刚抬高一点角度，他顺着抬高的床板滑了下去，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双手穿过他的胳肢窝把他捞了上来。
他略带尴尬的看了一眼卓一鸣。
卓一鸣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侧坐在床边，手臂稳稳的托住了他，左手端过杯子递到嘴边。
叶锐虽然嘴巴很酸，但是刚才也练习了那么久，含个吸管还是没问题的。
“慢点，别着急。”卓一鸣一颗心悬在胸口，忍不住反复叮嘱。
作为两年多以来，第一口通过普通方式进入嘴里的液体，叶锐既紧张又忐忑。
他小心翼翼吸了一口，嘴巴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嗯？”叶锐盯着吸管还在嘴里，再吸，还是没有。
卓一鸣伸长胳膊把他的嘴唇轻轻捏住，这次再吸，一股温热缓缓流进了口腔。
这是甜味，是久违的甜，他努力吞咽，液体在嘴里缓缓流淌。
卓一鸣伸手轻轻捋过他的喉结，脖颈……
喉结轻微的颤动，卓一鸣忍不住说：“喉头发力，别着急。”
“吞下去了，我感觉到了。”
叶锐迫不及待又吸了一口……
几口之后，他掌握了吞咽发力的窍门，喝得越来越急。
“你慢点，别着急……”
“还有很多，你别呛着……”
卓一鸣有些着急，生怕叶锐呛着，但是他又舍不得把杯子拿走，眼睁睁看着叶锐越喝越快，跟饿了八百年一样……
叶锐倒是未必有多饿，只是他现在的姿势让他觉得丢人且尴尬……
背后温热的胸膛让他无法忽略自己现在靠在小徒弟的怀里……
一想到这他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他怕自己再靠下去，某些不该恢复的地方神速恢复……
他也不想自己掩盖了很久没有捋明白的心思在这样的情境下，不合时宜的暴露……
“噗……咳咳咳咳……”
叶锐思绪一飘，一口牛奶没能顺利下咽，滑进了气管。
他憋不住喷在了洁白的床单上，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咳嗽。
卓一鸣立刻放下杯子，帮他拍着背心，护工跑出去叫来了护士。
护士急匆匆跑来，叶锐已经止住了咳嗽，张着嘴瘫在卓一鸣怀里喘气。
紧接着值班医生捏着听诊器小跑着赶了进来，仔细听了叶锐肺部啰音后收起了听诊器。
“他刚醒，怎么就让他自己喝水。”
“呛到肺里了，很容易感染的。”
“他身体这么虚，肺炎可大可小……”
医生忍不住批评了卓一鸣，叶锐的醒来完全是奇迹，但是他们都知道这具躺了两年多的身体非常脆弱，稍有风吹草动可能引发无法预估的连锁反应。
卓一鸣满脸愧疚，嘴里不住道歉……
叶锐瞪着医生，张大嘴努力蹦出了两个字：“自己……”
医生眼眶一睁，侧转耳朵仔细聆听：“你想说什么？”
“不怪他……”
三个字说得模模糊糊，医生琢磨了下。
“你是想说，是你自己要喝的，不怪他？他管不住你？”
“对！”叶锐手抓着卓一鸣的手臂，尽量的想要撑直身体。
“是你自己的主意也不行。”
“你现在这条命可不单是你自己的。”
“这些年多少人为了你奔波，就他在这不合眼不眠不休伺候了你这么多年。”
“不说报答，你总不能让自己再受伤害吧。”
医生指着卓一鸣，越说越生气，更多的是后怕，他刚才正要去别的楼层巡房，听说叶锐呛了，一路狂奔鞋子都差点跑没。
“你要是不好好的，忽然嗝了，你对不起所有人。”
“以后不准瞎来，两年多都过来了，急什么。”
医生再次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叶锐生命体征平稳才走出病房。
卓一鸣将他平放在床上，小声和他商量。
“要不我们还是插上鼻饲管吧，虽然不舒服……”
“对不起……”
叶锐嘴唇蠕动，他比卓一鸣更自责，以前谁敢批评他的小徒弟？就是顾添也不行，但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还连累卓一鸣被医生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