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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十二溪)


转念回想起在这还有些冷的天气里,方宥丞被自己母亲把脑袋按进水盆里的场面,柏若风心里直犯嘀咕:吃多少药都没用,这样反复折腾能好才怪。
“然后呢?”柏若风扫了眼面前破破烂烂的东宫,很显然,太子殿下已经发过一次疯了,“他人现在在哪?”
春福抖得像鹌鹑。他欲言又止,显然既想忠心些,不想把太子行踪暴露,又怕真没人阻拦太子,最后太子干出什么事来。
踌躇半晌,春福一闭眼,快速道,“殿下叫人把段轻章段公子抓回东宫暗牢,一刻钟前已经提着剑下去了!”
丞相之子段轻章?上书房看着他们表兄弟间感情还算不错,那为什么抓人过来?柏若风没想明白,但事情紧急,他提着那两盒豆腐花急忙道,“你可知道暗牢在哪?速速带我去!”
太子头疾犯起来可不认人。何况这回还是特地抓人进来折腾,也不知道段轻章现在怎样了。

若不是春福带路, 柏若风真没想到东宫还藏着这么个地方。
春福端着蜡烛走在前面,漆黑的台阶长长延伸向地底,一眼过去看不到终点, 叫不熟悉地方的人走在石梯上心中发毛。
一声闷闷的惨叫响起,柏若风浑身紧绷,往腰间摸去,手指按在小刀上, 蓄势待发。
然而那一声后又没有动静了。
这时, 走在前边的春福害怕了,他停住脚步。
柏若风刚要问他为什么停下。春风已经转过身, 不安地快速把蜡烛塞他手里,双手合十做求饶状,眼含请求。他小声道, “柏公子,奴才先回宫等你们。”
看他满面惶恐,柏若风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 点点头答应了。就见春福急急忙忙提着前襟小布顺着楼梯跑上去, 仿佛呆多一秒都会死去。
此处看着是有些阴森可怖,没想到东宫藏着这么个地方。柏若风举着蜡烛往前走去, 下了几步楼梯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可三人并行的地道出现在面前, 墙上点着火把。
又是一声惨叫,他顺着地道快步往前, 空间更加开阔, 两边墙壁变成了牢狱,里边放着干草。他脚步快且静, 孰料一拐弯,险些撞上陌生人后背。
听到动静,四个衣着统一的护卫整齐回首看着他,表情警惕且严肃,墙壁上的火把给他们身影笼罩上一层阴翳,显得不善极了。
这种紧张的氛围下,柏若风如临大敌,他把手中蜡烛塞到墙上凸起的位置,抬手防卫。那四人忽然冲他而来。柏若风瞳孔骤缩,不待几人交手,一声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住手!”
暗卫们离柏若风堪堪只有一米多的距离,甚至有出手快的已经伸出手。可一声令下,他们训练有素地收回攻击,步调一致往两边撤开,露出后面的光景。
明黄太子服的背影从弯腰到直立,缓缓转过身来,锋锐的眉眼配上不苟言笑的神情,在这种环境下像极了在做坏事的反派。也是他这一起身,柏若风才看到在方宥丞前面还有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影。
那人被两个暗卫强压着摁在长板凳上,身上衣着完好,唯有靴子被除下,脚底说是皮开肉绽都不为过,空气中飘荡着淡淡血腥味。
从柏若风的角度,看不到那人的脸,不清楚是不是段轻章,而且那人现在异常的沉默,脚底板都那样了,都没有呼痛,唯有呼吸声异常浓重。只能看见他身躯不受控制地在抖着,尤其是腿部。
柏若风视线一挪,看到方宥丞边上还站着个拿着鞭子的人,鞭子上带着新鲜的血迹。说不得他方才下石梯时听到的声音就是这里出来的。
他猜出方宥丞是在动鞭笞足底的私刑,这种刑罚常用作拷问的方式,却又不会在人体上留下明显的痕迹,留足了体面。
方宥丞看上去很平静,至少面上是这样,没有春福所说的那般严重——又或者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皱眉,不甚肯定喊了声:“柏若风?”
柏若风谈笑自若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殿下。”他看了眼长板凳上那人苍白的面色,“殿下是在……动私刑吗?这人犯了什么罪?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方宥丞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忽而冷笑一声,扬起下巴,“吾动用私刑又怎了?别人可以对吾用私刑,为何吾要对罪魁祸首仁慈?”
私刑?罪魁祸首?柏若风讶然,这两个词放一起,几乎瞬间叫他联想到昨晚发生的事。他看向长板凳上的人,眸色沉下,皇后从何处听说谣言的事情尚未明晰,难道太子已经差人查出来了?
竟然是……这位京城有名的少年天才。
段轻章的大名,他在上书房几天已经深刻了解。那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出身相府,博闻强识,虚怀如谷,性情温良。
今日一看,似乎不过如此,竟是个传谣小人。柏若风有些失望,看来传言有误。
“柏若风,你来此处作甚?”方宥丞见他不说话,有些不耐道。
“呃,”柏若风默默提起手里拿了一路的豆腐花,坦言:“我来找你吃豆腐花。”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大眼瞪小眼。
柏若风怕他不信,心急地加了一句,“很好吃的!”不知为何,说完这句,总觉得太子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微妙了。
暗牢里,火把熊熊燃烧,黑影蛰伏在角落,暗卫们无声站在边上假装不存在,不知放了多久的干草堆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方宥丞昨天挨棍子后留的伤没好全,走路颇慢,但已经不怎么影响行动了。暗卫贴心地给他弄了个软垫。
此刻,方宥丞和柏若风肩并肩并排坐在长板凳上,一人手里托着一盒已经碎的不成样子的豆腐花,沉默地吃着。
柏若风咬着勺子认真想了想,叹气道:“都碎了,我更喜欢吃成块的豆腐花。”
方宥丞丢开勺子,捧起盒子三两下当水喝下。柏若风连忙叫道:“诶诶诶!你别吃那么快!”
方宥丞顿了顿,抬眼看他,眼里明晃晃的疑惑。
柏若风小声道:“就剩我一个在这里吃,挺奇怪的。”
方宥丞:……
方宥丞很想问这人,既然知道提着豆腐花来暗牢找人奇怪,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旋即他心里浮现起淡淡的疑惑:更奇怪的是,他还陪他吃了。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懒得动脑筋的方宥丞特意留了两口,看了看柏若风那还剩大半的碗,用眼神无声地催促对方吃快些。柏若风斯斯文文用勺子挖,瞧那速度,都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
方宥丞等了又等,捧着那还剩两口的碗瞪柏若风,“你再不吃快点,吾就……”
“就怎样?”柏若风没想到他这么急着赶自己走,愣是拖延着。
方宥丞语塞,半晌,他恶狠狠道:“我就把你的全吃了!”
这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威胁着实没料到是从方宥丞口里说出来。闻言,柏若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乐极生悲,他这一笑呛到了自己,豆腐花碎从喉管吸到气管去,惊天动地地咳嗽声立时代替笑声响彻暗牢,惹得周围的人忍不住侧目看他。
“你还笑!”方宥丞急得给他拍后背。柏若风咳得死去活来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对着方宥丞摇摇头。
方宥丞给人顺着气,有些生气地看着他,“谁把你带来的,回去吾一并治罪!”不等柏若风求情,他把豆腐花重重放下,也不搭理柏若风的叫唤,怒气腾腾背着手往长板凳上的人走去。
只见他倏然按着那人后颈半蹲下,掌控着对方命脉,与之平视。段轻章冷汗涔涔,方宥丞冷笑道:“表兄,方才问的问题,你可有答案了?”
柏若风低头吃豆腐花,悄悄竖起耳朵。
方宥丞从腰间抽出柄小刀,在段轻章面上拍了拍,轻佻道:“吾耐心有限,若你自己不选,吾便帮你选。”
选什么?柏若风越发好奇。
“殿下,”段轻章极力稳住呼吸,直视对方,若发誓般振振有词:“我从未想害您。自做侍读以来,我一直忠于殿下。”
“是么?”方宥丞漫不经心道,显而易见并不在乎。他指下的小刀在段轻章面上划出道血痕,血迹滴滴答答落在长板凳上。然而段轻章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一般。
方宥丞盯着段轻章的眸子,出手迅疾如雷,掐住他下巴,“吾原以为表兄与你父亲不同,日后可以接替你父亲的位置,成为吾左膀右臂,今日一看,”他笑了,“倒是如出一辙的虚伪。”
“你若直说是为了你父亲,或许是为了什么私心。吾都可以接受。”方宥丞笑容敛下,变脸变得很快,他冷漠道,“但你实在太过虚伪,口口声声说忠于吾,让人恶心。”
他说这话时,小刀倏地擦着段轻章的脸插入木凳,甚至穿透了凳子,锐利的刀尖露出一小节,杀意毕现。
段轻章屏住呼吸看着方宥丞,清楚地看到了对方冷漠的墨眸。他毫不怀疑刚刚那把刀子是想生生插进他头骨的。段轻章面色发白,紧绷全身以至于伤处被牵连,痛意针扎般刺激着神经,引起躯干颤抖不止。
太子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有仇必然当场报。与之一起长大的段轻章再清楚不过了,他知晓太子讨厌一切阴谋诡计,从来宁可杀错不会放过。
此次他的确耍了个心计用太子去转移皇后的注意。
然而毕竟一同长大的情分在那,在今日之前,他想过太子可能会责备可能会惩罚他,但他未曾想过太子反应如此激烈到要因为一句含糊话想要杀了他。段轻章不禁有些后悔,他不知道皇后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太子身上似乎带着伤。
忽然,柏若风走过来按在刀柄上。方宥丞眯了眯眼,使劲想拔出刀子,柏若风的手牢牢按在刀把上,使得刀子又往板凳里戳进了几寸。
方宥丞抬头看他。柏若风歪了下头,无视对方眼底的威胁,直接问,“殿下,若风实在好奇,您问了他什么问题。”
因为这句突兀的问话,段轻章眼珠子动了动,受过鞭笞刑后那略微失神的眸子看向柏若风。只觉这个新来的当真不可貌相,长了张无害的俊秀的面容,胆大却大得很。
从开始挑衅殿下比武,到醉仙楼同进同出,而今又敢只身来暗牢,还敢多嘴询问。所做的桩桩件件匪夷所思,也不怕喜怒无常的太子一并把他……
殊不知这种坦诚直言最对方宥丞胃口,而这种兴趣至少能成为他愿意回答的前提。
“吾问他,他到底是忠于吾,还是忠于段家。”方宥丞拂开柏若风抵着刀柄的手,泰然自若收回小刀,把血迹慢条斯理在段轻章身上擦干,没有抬眼看二人。
柏若风有些惊奇于方宥丞的思考方式:不问对方为什么害他,不问对方和皇后说的什么,什么细节都不问。却执着于要造谣的人承认自己的不堪,哪怕动用刑罚。
他道:“那看来,段公子的回答没有让殿下满意。”
方宥丞点点头,骄矜道:“若是能令吾满意……”
“就放了段公子?”柏若风接话。
方宥丞笑了声,为他的单纯。“吾给这个叛徒一个体面,留个全尸。”
柏若风顿了顿,“那若是他一直如此呢?”
方宥丞眉间闪过一丝厌恶,“那便行车裂之刑,丢给野狗。”
柏若风惊诧不已,“所以不论他回答什么,其实今日都只有一条死路吗?”
原来方宥丞刚刚说的‘选择’只是在选死法而已?
似乎是柏若风的反应愉悦了他,方宥丞对回答他的问题饶有兴致。他摸摸下巴,端详着柏若风,看出对方眼底的惊讶,如同发现什么新鲜事物。
方宥丞单手抛耍着小刀,出自内心地好奇反问,“是什么给了你吾很好欺负的错觉?”
柏若风哑然无语,瞪着方宥丞半天说不出话来。方宥丞的确不像受了委屈会自己忍下去的人,只怪这家伙这几日的表现麻痹了他的判断。
他想起初见面的时候,方宥丞似乎就是蛮不讲理,不管别人死活的讨厌模样。上书房里的太子打从开始就恶意满满想要给他教训,执意和他比武是为了让他做手下败将。只是他赢了,因此太子高看他一眼,要和他做兄弟做朋友,还把宠物寄养以示好。
也是从这里开始,他开始被错觉蒙蔽。昨日太子翻墙来找他,抱着小花口不对心,和他开开心心出去玩,像个普通的爱玩少年。
他见过对方头疾犯病的虚弱癫狂,也见过对方深夜的脆弱一面。只觉得自己是误打误撞发现了某些秘密,太子在他眼里从性格冷酷奇怪的人变成了个小可怜。
此时猛然惊醒,柏若风方知自己当真是打心底被这小可怜似的假面骗了,哪里还记得他是那个被上书房众人畏惧的太子殿下,哪里还记得这天下除了皇帝皇后,他无所畏惧。
在一个皇权专制的社会里,君王要是这样的行事作风,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况且,段轻章还是太子一起长大的亲表兄,是丞相独子,虽然不做人事,但若是因为滥用私刑死在这里,怕是麻烦不小。柏若风揉了揉鼻根,心想这位殿下是打从根子就有点歪啊。
段轻章默不吭声听着身旁的两人讨论自己的死法,他捏紧了拳头,自知今日逃不过,他仰着头看向方宥丞,想要明志,“殿下,事已至此,臣死不足惜。只是臣从未想过叛……”
然而太子已经完全不想听他满口假话,决然打断道:“既然你不选,那吾替你选。”方宥丞转头睨了段轻章一眼,眼神不善,他抬起手,“来人,把他——”
“等等!”柏若风抓住他举起的手腕。眼看方宥丞眉眼间的阴沉渐浓,想要拖延的柏若风快速道,“殿下,既然这人总归要死,不如让他死前先满足满足我好奇心?他是怎么看到我们的,怎么和皇后说的,为什么如此行事?这些事情不说得明白,我心里难受。”
“啧。”方宥丞上下打量他,语出惊人,“你是猫吗?”
“什么?”
“好奇心怎么那么旺盛。”
柏若风以为方宥丞这句话的意思是拒绝了,他一时半会想不出别的方法,脑子忽然闪过不久前方宥丞曾提出要与他打赌的交换要求。
也不知还有没有用。他咬着后牙再三犹豫。最后,他尝试着拽了两下掌中方宥丞的手腕,眼神闪烁着,清越的声音压低了,喊道:“丞哥,且先听我一言。”
喊一个在灵魂层面年龄远比自己小的人做哥,可算是突破了一个成年人的耻表。
然而方宥丞对这声意味复杂的亲昵称呼的兴趣远远超乎柏若风的想象。
宛若乌云散开,天色开始转晴,连同周围的气氛都没那般肃杀了。方宥丞通体舒畅,甚至还追问:“你,刚说什么?”
柏若风深吸一口气,豁出脸去。他一声比一声叫得顺口:“丞哥,先让他说说怎么回事,说不定只是误会。”
“哼,误会?”方宥丞冷笑着,明摆着并不在意是不是误会。
只见他心满意足地挣脱柏若风的掌心,脑海里一个‘哥’字在不断盘旋,征服欲得到极大的满足。方宥丞翘着唇得意洋洋喊人把椅子拖过来,慢条斯理坐上去。转脸却对段轻章兴致缺缺,“长话短说。”
这便是应允了。
“殿下!”段轻章试图起身,立刻被暗卫摁回去。他因为动了腿脚而痛呼,冷汗在额上凝聚。他不得不就着这个趴着的姿势,忍着疼痛道:“昨日早上,我是在醉仙楼遇见的两位。”
“只是我刚好上楼,两位下楼,没留意到我。不久便见一楼出了事,乱成一团,因为担心殿下出事,所以我连忙带着护卫下去,没想到赶下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我便带人打道回府。在府门正好见父亲应召入宫探望皇后娘娘。这是惯例了。娘娘恋家,得陛下恩准,父亲可以每七日入宫探望一次。”
“当时,我正要回房看书,父亲却喊住了我。”
刚从护国寺回来的柏若风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皇后恋家?不对,太不对劲了。柏若风想,这怎么和他刚听的不一样?
本只是可有可无的拖延之法,此刻柏若风才是真正起了听下去的兴趣。
边上的方宥丞心不在焉打了个哈欠,显然把段轻章的话当做了背景音。从小到大,各种主动的、被动的背叛他见多了,谁都能为了点私心卖他害他,因此方宥丞从不在乎理由,只在乎结果,只想用鲜血平息怒火和委屈。
他动了动鼻尖,暗牢里的血腥气和潮湿味道却让他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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