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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十二溪)


“宜早不宜晚啊,明空。”观真摸摸他的脑袋。明空视线落在观真面上,发现观真自这一次打坐,当真老了不少。这种老不单指气色、神态,而是那脸上忽然多出的皱纹,手上的老人斑……
他好像真的打坐一次便老了十岁,可是人怎么可能呢?明空心脏越跳越快,似乎猜到了什么,捏紧了拳。便听观真叹息道:“为师在打坐时,尝试了无数种干扰的法子,而命运终难以改变。”
“南曜似乎气数已尽,但冥冥中,老天又给我透露了一丝希望。”他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慈眉善目道,“明空啊,紫微星必有天府星相伴左右。现今天府星走失,才让妖后有可乘之机,只要我们以太子八字寻到天府星所在,再让星星归位……”
“不可!”明空按住观真小臂,天府星消失,定是有其意义。他再无知,也该知晓妄想以人力撼天,如蚍蜉撼树。
明空抗议道:“不行的师父!若您所见皆为天命,天下注定如此弱肉强食,又怎么能真的改变呢?何况您这次窥天命已经付出了这般大的代价,若是强行逆天而行,岂不是、岂不是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观真沉默许久,陷入了沉思。须臾,他眉间阴云尽散,推开了明空的手,笃定道:“可是明空,若天命不可违,它为何要牵引着我去寻找解法?若既定的天命可违,它当真还是天命吗?亦或为师的所有盘算,都不过是天道手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可就算是棋子,为师也愿意啊。护国寺受南曜百姓信奉多年,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的未来非我想见。”
“你我能为师徒,今夜得以在月下谈论此事,看似寻常日子,盖因国家安定。为师生于此地,得国运庇佑,修行一生。若无知无觉就罢了,若知晓了,怎能眼睁睁看着南曜亡国?”
观真一席话扰乱明空思绪,让他哑口无言。
“明空啊,师父终究不过一介凡人。生而为人,身在红尘,总有私心,总妄图改变些什么。哪怕微不足道。”观真拉着明空起身,推开窗口。他把自己的佛珠戴到明空腕上,指着那夺目的太子星道,“明空,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今后,就由你替为师守护南曜了。”
明空还想说什么,观真却让他回去休息。
明空戴着佛珠回房,饭也忘了吃,傻愣愣除了外衣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想师父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只要我们以太子八字寻到天府星所在,再让星星归位……”
——“或许为师的所有盘算,都不过是天道手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就算是棋子,为师也愿意。”
明空从床上直挺挺坐起,他的心跳的很快,几乎要蹦出嗓子眼。而眼皮也一直跳着,仿若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师父!出于某种直觉,明空着急穿上鞋拽着外衣往回跑,正遇上其他师兄弟们回来。
他不顾师兄弟们的询问,也顾不上他们看向他腕上佛珠的惊奇视线,径直冲到主持院中,心里不断乞求着。
可心中的期翼都在看到观真法师院中冲天而起的光束时破碎。他断没有想到誉满天下的观真大师会在这么个无人知晓的小院中,一意孤行以自己的法子去试图扭转‘未来’。
明空再无法以局外人的心态旁观,面露绝望,冲进院中。
院中地上绘着巨大繁复的法阵,观真神色安详平静独坐其中,却透露出一往无前的坚决。内圈,四周磅礴生机翻涌若浪潮自他天灵盖涌入,以他为媒介注入身下的法阵中,唤醒法阵,外围,法阵光芒耀眼无比,冲天而起。
他听见了观真口中喃喃的招魂咒,那是秘而不传多年的禁术。既是禁术,当然是因为代价极大。
明空大惊失色,“师父!”
稀薄的生机自四周不断涌来,速度越来越快,在这方寸之地高度浓缩,刀子似的凌迟着裸`露的皮肤,他不得不抬袖挡面。浓缩达到某个顶点后,风停止了呼啸,云层停止翻涌,草尖衣角的幅度全都静止下来,万籁俱寂,耳边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
直到一声嗡鸣乍现,冲击着耳膜,高达数十米的气息巨浪扑来,淹没了渺小的献祭自己的凡人,观真五官出血。法力自观真座下涌出,翻滚着层层冲击法阵。
法阵从大亮逐渐转为黯淡,纹路崩裂,光芒消散。虔诚念咒的僧人在法阵破裂后停止了念咒,呼吸也在瞬息一并止住。
小院在哭声中恢复黑暗与死寂。
自那一夜观真坐化后,明空每晚都在回想着师父的话语,每晚都在观察星空。
他在等。
等师父付出了性命唤来的星星。
同年,继任主持后,某天明空坐禅忽梦星星坠落,他睁眼,终于看见了那颗被牵引着缓慢归位的天府星。
那竟是颗异星。
以太子八字算出来的命中注定相匹的走失了的天府星,竟是颗不属于此界的异星。若师父知道这颗以性命唤来的天府星不属于南曜,他还会如此决绝行事吗?
柏施主夹杂着憎恨悲伤的眼神与师父临走前的期盼面庞在明空眼前不断交错着,叫他辨不清对错真假。
究竟孰为天意?明空看着眼前的灵塔,良久,他阖了阖眼,面色安宁,低声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柏若风次日一早就去宫中拜见皇帝。
此次前来,他有听到传言说皇帝是忌惮四镇大将军权盛,因此才把他召来京中,名义上是做太子侍读,实际上是做质子。他做好了被为难的心理准备。
然而入京后,柏若风才发现事情与他所想有所不同。首先是除了出身镇北侯府的他,其他三位大将军并无子嗣入京。
然后便是这位皇帝陛下……
维持着叩拜礼的柏若风等了又等,都没等到那句‘平身’。他忍不住抬头,看了始终无声的皇帝一眼,才发现对方在桌上绘画,一笔一画,端得认真细心。
皇帝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与柏若风那豪放不羁的大老粗父亲完全不像同龄人。他留着胡子,五官俊朗,精神很好,身形挺拔消瘦。
笔杆碰到笔船发出轻微响声。柏若风意识到眼前的皇帝在提醒自己,迅速低下头去。却听皇帝淡淡道:“这么急着低头作甚?朕又不会吃了你。”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双干净的靴子出现在面前,皇帝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看朕的画如何。”
“陛下恕罪,臣冒犯了。”柏若风摸不准皇帝性格,先为自己方才的打量认错,再抬起头来。
只见面前被皇帝展露的画卷犹有湿痕,画中一位持伞女子回眸看着画外人,冷清的眼眸与鬓边的簪花色彩对比鲜明。可见虽是位美人,也是个不好惹的冷美人。
柏若风认出了画中人是昨日在护国寺见到的‘皇后娘娘’,只是当时她身着华服,珠围翠绕,与画中人相似的一点是面上都无笑容。
柏若风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帅小伙平添了股天真赤诚的蠢萌。他举起大拇指坦诚赞道:“陛下画得极好!画中仙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陛下画技高超,托陛下的福,今日臣才得见仙子一回。”
皇帝如愿听了夸赞,没绷住唇角,仰头大笑几声。
他把画卷仔细收好,完全没有和柏若风解释画中人身份的意思,语气明显缓和亲近许多,“起身吧。你便是柏望山家的小儿子?明空大师说你有能臣之相,朕才召你入宫。今日起你便去上书房,与丞儿一起读书。希望你以后就像你爹一样,”
可算喊他起来了!跪得腿都麻了。柏若风闻言赶紧起身,起身时甚至能听到维持跪拜礼姿势久了的骨头嘎吱嘎吱响。他正活动着肩膀,皇帝忽然抬手拍在他肩上,吓了柏若风一跳。
柏若风抬头,看见皇帝笑吟吟的面庞,“好生辅佐太子。”
柏若风迅速拱手回道:“臣遵旨。”
“嗯。”皇帝满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柏若风乖乖站了会,肩上的手还没收回去,柏若风只能陪皇帝一同站着。
过了会,皇帝终于收回了手。柏若风心想面也见了,马屁也拍了,嘱咐也嘱咐完了,正想告退。又听皇帝忽然道:“昨日,你和丞儿在护国寺后山不打不相识了,对么?”
那家伙去告状了?!
柏若风迅速反应过来,正要下跪告罪。却被皇帝单手拽住小臂,“不用跪,你比你爹胆子小多了,动不动就跪。”
若不是身份悬殊,柏若风本就没动不动就跪的癖好。他得了命令站直身,垂眸看着皇帝下半身,呈现出乖巧恭敬之态,口中告罪,“陛下恕罪,昨日臣不知那是太子殿下。若是知晓的话……”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背手而立,“知道又如何?丞儿被惯坏了,如今京中无人敢撄其锋芒,他连朕的话都不爱听。让你去做伴读,可不是要让你和其他人一般做他奴才,朕希望,”他看向身量尚且没有他高的柏若风,加重了语气,“你能做丞儿朋友。”
朋友?以皇帝的身份,怎么会突然主动让大臣之子来和自己宠爱的太子做朋友?柏若风反应极快,立时拱手,大惊道:“臣惶恐。”
与此同时,他回想刚刚皇帝的话。原来他会被召来京都当真和那秃驴有关!柏若风心里不屑啧了声:怎么哪都有和尚的影子。他虽是意外来到此界,可是明空却的的确确在推动着一切。
见柏若风面上迷茫和惊慌不似做假,皇帝端详面前满眼懵懂的少年一阵,神情越发凝重,暗道这人莫非也跟他父亲般一根筋?看着还有点憨。
于是不得不说得再明白些,皇帝长叹一口气,踱步时,碎碎念道,“你父亲说你文武双全,自小对读书就有一套自己的法子。太子爱武,你出身镇北侯府,和他定然兴趣相投。只可惜吾儿顽劣,不喜念书,朕这天天被师傅们烦的啊,操碎了心。就希望有个人能让他对读书多点兴趣。”
原来皇帝真正想说的是这个。柏若风若有所思,天子一言九鼎,不管眼前这位陛下出于什么考量,既然没有责备他昨日的作为,就证明这种程度没碰到皇帝底线。
对于未来和那位太子殿下的相处方式,柏若风心里便有了数。
他原本便想接近太子,看看这还未成长却让护国法师如此担忧的雏鹰到底长什么样子。柏若风以谦卑之势拱手道:“臣领命。”

第17章 再遇
为了表示看重,皇帝特地让身边伺候的总管公公领柏若风去上书房。一路上,这位童公公为柏若风简要讲述情况。
按例来说,每位皇子能配一位侍读,在上书房一同上课。然而当今陛下膝下唯有一子,情况特殊了些。陛下担心太子孤单,特意选了几个高官尊爵家中的同龄子弟来做太子侍读,于是现在上书房呈众星拱月之势。
童公公把人领到上书房门口,没想到上书房此刻关着门,里头安静得很。柏若风问,“童公公,今日休息吗?怎么看着大家都不在?”
“不该啊。”童公公算了算日期,纳闷得很。
柏若风十分高兴,一锤掌,“既然今天大家都不在,那我明天再来吧。”他说着转身就想回去。
这难道也是个不爱读书的主?陛下口谕可是让他把人带到上书房啊!未免交不了差,童公公一急,拉住撒丫子想跑的少年,“小公子稍后,来都来了,进去看一眼座位吧。”
柏若风眨了眨眼,抬手示意他走前边,“公公先请。”
这位小公子当真懂礼貌。童公公嘴上谦虚,心里美得很。他走在柏若风侧前方,引着人向前走去,自然而然抬手推开门扉。
精雕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童公公推了一下,感觉到阻力,正想着里边是不是锁着了。没看见身后的柏若风挑了下眉,已经迅速后退两步。
童公公一鼓作气用力推开木门。只听‘哗’的一声,水自上而下倒了童公公满身。末了,空木盆砸下来,掉在地上,旋了半圈,停住了。
童公公愣了半晌,身后的柏若风悄悄抬袖挡了挡鼻尖。童公公后知后觉嗅到身上的馊味,尖叫一声,“是谁——”
“童公公,大惊小怪些什么?”熟悉的声音在房内懒洋洋地响起,轻而易举压下童公公即将爆发的尖利嗓音。
柏若风寻声看去,果不其然见到昨日山间竹林被他踹下坑去的少年郎,一身明黄太子服,明明是温暖的色泽,却硬生生被少年的容色带着变冷了几分。
童公公见是方宥丞这小霸王,当即便彻底哑了火,嘴巴悻悻闭上,“是太子殿下啊……”他抬手闻了闻衣袖,几欲作呕,再忍受不住身上的味道,风风火火冲出门去。
待童公公走后,上书房里响起压低的哄笑声。
噫!柏若风皱着眉捂鼻跨过门口那摊水,进门扫视一圈。没见教书的师傅,倒是见门内九套桌椅呈九宫格的局势摆放,侍读们有默不吭声静坐写作业的,也有几个哄笑着的,位置基本都坐满了。
正中间的太子殿下长了张欠揍的脸,抱臂而坐,身子往后靠在椅背,双腿自然伸直,越过书桌,靴子踹在前方的空椅子上。凤眼上下打量柏若风一番,眉眼嚣张,“啧,真可惜。”显而易见,那盆馊水哪怕不是他弄得,也是他授意的。
柏若风反问,“哪里可惜?”
“那馊水没落你头上,可惜。”方宥丞皮笑肉不笑勾了下唇,竟堂而皇之把自己的打算说出口,“吾就说这等儿戏,凭你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所以你猜,吾一开始提议放的是什么?”他语调压低,信手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视线却固定在柏若风身上,不曾移动。
他在打量柏若风的时候,柏若风也在打量着他。
当真是‘众星拱月’般的位置啊。柏若风心中感叹着。
柏若风视线在室内唯一空着的桌椅上扫过,也就是太子殿下拿脚蹬着的那张椅子。他走到太子桌边,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刚刚差点倒在他脑门上的馊水而不满,也不因太子如今把剑尖明晃晃对着他而慌张窘迫,从容自若拱手行了个礼,“镇北侯府柏若风,见过太子殿下。”
“你倒是敢来啊。”方宥丞坐直了身躯,他提剑站起身来。方宥丞比柏若风大一岁,身高也比柏若风高了一小截,这会儿起身俯视着柏若风,冷面生威,“也不怕吾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说这话时,他提着剑,冰冷的剑尖轻佻地拍了拍柏若风的面颊。
上书房里的窃窃私语停止了,其余人都默不吭声,显然没几个敢触太子霉头。只有几个学生而略显空旷的上书房有轻微回音,显得像审问犯人般压抑。
看来还在气昨日的事,但这也说明太子真的很在意昨日在他手下吃瘪之事。柏若风想了想,刚得了皇帝口谕的他还就迎难而上了。
在剑身贴面的危险时刻,柏若风弯了弯眼,打了个直球,“是臣之过,没能认出太子殿下。若是早些认出来,臣定当一早求饶认输,任打任罚。若风在这里给太子赔个不是。”
他落落大方掀起前襟,行了个稽首礼。
这是道歉还是煽风点火?虽是行了大礼,看似道歉,话里话外岂不是在说太子以权势压人?这人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
本就安静的上书房瞬间陷入死寂,与方才不同,刚才大多数侍读都是看戏心态,自然没出声。而今基本已经确定这个新来的要被太子教训一顿,于是个个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打算上前帮劝太子的,都唯恐自己被迁怒上。
“荒唐!吾还需要你一个小小武官之子让?”方宥丞反应激烈,剑刃直接架在柏若风脖子上,仿佛下一瞬就要对方人头落地。
“是臣失言,或许昨日只是臣侥幸……”
“当然是你侥幸!若不是你偷袭,吾定要你好看!”方宥丞言辞凿凿打断他的话。
看来是不服。柏若风顿了顿,心下好笑,已然起身,真诚看着他,“听陛下说,殿下一直在寻臣,不知所谓何事?”
“自然是为了你昨日用些手段赢……”方宥丞猛地住口,他看着柏若风那无辜的脸,意识到昨日的事说出来只会对自己形象有害,他打不过人还到处找人算账的事情也会随之传出去。方宥丞及时改了口,“当然是你昨日表现不错,虽是偷袭,然而武功甚是不错。吾向来有爱才之心,所以才派人寻你。”
“原来如此。”柏若风笑得极为灿烂,抬手把脖颈上的软剑往外推了推,“殿下的爱才之心着实令臣惶恐。”
这笑落在方宥丞眼中越发刺眼,他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放过柏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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