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斥信息素(南枝榷)

顾景之其实特别怕姜策现在不说话，想找个什么话题，又怕起到反作用，现在姜策自己主动开口，顾景之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说道：“经常生病吗？”
“嗯，三天两头感冒发烧，都是我妈妈照顾我。
有一次我眼睛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肿了，我妈带我去卫生所看，医生说是麦粒肿没什么事，然后就让我回去热敷，可是越热敷就越肿。
我妈着急了带我直接去了城里，那里的医生说不是，里边的东西得手术取出来，要不然眼睛可能会失明。
手术的钱其实并不是很贵，但是我们家已经被我那个赌鬼继父掏光了积蓄，我妈只能到处借。
好不容易凑够了手术费，要住院两天先输液消炎，我那个继父以为我能做手术是因为我妈偷摸背着他藏了钱，又到医院闹了一顿，后来被保卫赶走，这才消停。
手术完我妈带我回家，被喝醉的继父打了一顿泄愤，我想护着我妈，但根本没用，我也被踹了几脚。
后来他终于喝多了自己趴桌上睡着了，我妈才敢从地上起来，抱着我回床上睡。她怕我睡着了乱动把纱布弄开，要是不小心揉了眼睛，还可能留下后遗症，她就一直攥着我的手看着我，一熬就是一夜，然后白天天亮了直接出去打工赚钱。”
姜策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顾景之伸手给他抹掉眼泪，轻拍着姜策的后背，释放出淡淡的信息素安慰姜策。
“芍药吗？”姜策闻到一股淡香。
“嗯。”顾景之应了一声：“我的信息素有很多味道，芍药的香味有助于情绪安抚，对我自己没什么用，但可能对你会有些帮助。姜策…你妈妈真的很爱你。”
我很羡慕，但这半句顾景之噎回到了心里。
“其实……”姜策吸了吸鼻子：“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顾景之嗯了一声，他知道。
“我的意思是，我是我妈妈捡来的，我跟她……也不是血缘关系。”
顾景之一愣：“这我倒真不知道。”
姜策苦笑了一声：“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有一次我那个赌鬼继父在外边赌输了，回家跟我妈吵架，让我妈把房本拿出来抵押，然后就在家到处乱搜，还要把我卖了换钱，他们吵得太凶，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倒了出来，我才知道我原来是我妈捡来的。
但是不管我怎么追问她在哪里捡的，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她一个字都不肯说，只是死死抓着我说我就是她亲生的。我那个时候接受不了，觉得她骗了我，甩开她拉着我的手就离家出走了。”
姜策声音哽咽，眼泪不停地往外涌，身体发抖双手死死攥紧几乎要把肉扣出血来，顾景之赶忙加重了信息素的味道，伸手抱住了姜策。
“如果那天我没离家出走，我妈她就不会被讨债的人打成那样……顾景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姜策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哭出来：“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她……我应该在她身边的……我应该让她拉住我。我真的不敢想，要是她没挺过来……我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句我错了妈妈，能不能原谅我……”
顾景之紧紧抱住姜策，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会显得十分无力，顾景之只能用这种方式默默地安慰着姜策，让他知道他不是自己一个人。
等姜策的哭声渐弱，顾景之伸手捧着姜策的脸，拇指将泪水抹干，认真的看着姜策的眼睛说道：“不是你的错。你不可能会预知意外。而且……”
顾景之的眼圈也有些泛红：“你的妈妈那么爱你，她一定不会怪你的。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医生，坚信她一定会挺过来，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好好孝顺她。”

第45章
姜策的眼泪再次从眼角滑落，顾景之伸手给他擦干哄道：“眼睛都哭肿了，天快亮了，你枕着我的腿，躺在这里稍微闭眼休息一下好不好？等手术完你还得照顾她呢，现在就累倒了可不行。”
头枕在顾景之腿上，而顾景之的手在姜策眼前晃了晃：“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了。”
“顾景之……”姜策声音已经完全哑了。
“我在呢。”
姜策嗯了一声：“你知道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可漂亮了，乌黑的头发梳成一个麻花辫，眼睛又大又亮的。”
“你有跟你妈妈的合影吗？要是不介意的话，给我看看好不好？”
姜策点了点头，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解锁打开，翻到了一张照片之后递给顾景之。
照片上是姜策跟张娟的合影，两个人在快餐店，一人手中拿着一个汉堡笑得十分开心。
“你妈妈真好看。一看就是性格很好的人。”顾景之看着那张合影，慢慢抿起了嘴角。
“这是我刚上初中时候拍的，那个时候她还没遇见我那个继父。学校运动会，我妈妈来给我加油，我赛跑得了第一名，运动会结束……”姜策一顿，让哽咽压制住才又开口：“运动会结束之后，妈妈奖励我，带我去吃了汉堡。”
姜策抽了抽鼻子：“你可能没法理解，不就是一个汉堡吗，有什么可开心的，可是对我来说，一个汉堡，就是奢侈品了。
其实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也特别不理解。为什么我妈妈那么抠门，吃个快餐十几块钱都要算来算去，求她好几次都不带我去。
为什么我家就这么穷，为什么我只能穿旧校服，为什么我不能跟别的小朋友那样放假了出去玩儿，为什么我就得跟着她一起干活……
学校春游，所有同学都报了名，活动费用一共两百块，可是我妈妈却不让我去，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才二百她都舍不得，我在屋里跟她赌气，不管她跟我说什么我都不理她。
坚持了一上午，后来我实在是太饿了，但又拉不下来脸去跟我妈说自己饿了，就偷摸去厨房，发现她就在给我做午饭，只是一边做一边偷摸抹眼泪。
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又偷摸跑回屋子里去。饭做好了我妈叫我出来，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生气了，乖乖出来吃饭，我妈在我吃饭的时候就把钱拿了出来。
我到现在还记得，不是两张一百的钞票，是一元、五元、十元这样的凑起来的二百。
我妈跟我说让我拿去交给老师，还跟我道歉说自己这个妈妈做得很不好。
当时我就哭了，说我不要了，可是我妈说没关系，小朋友就应该开开心心的，要是春游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回来一定要跟妈妈分享。
我问妈妈为什么不去找姥姥姥爷，为什么过得很辛苦也不回家，她说因为家太远了，后来我知道了为什么。
我妈小时候她父母就离异了，她爸妈都不想要一个omega拖油瓶，于是我妈就只能跟着她的姥姥姥爷生活，可姥姥姥爷也只是想把她养大了卖给别人做媳妇，赚一笔钱。
他们不让我妈妈去上学，但她真的挺聪明的，靠着自学就认识了不少字。有一次她看见电视里的花样滑冰比赛，就喜欢上了滑冰，她跟她的姥姥姥爷说自己想学滑冰，可是你知道的，连学都不让她上，业余爱好什么的就更别提了。
她的梦想，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破灭了，干活，不干活就没饭吃，这才是她的生活。
16岁，我妈被一个alpha强暴了，那个人是个小老板，开了好多个饭馆，在我们那就算是很有钱的人了，她的姥姥姥爷每天都去店里闹，不是为我妈鸣不平，他们只是觉得omega没了第一次，以后卖不上好价钱了。
跟那人闹了几次，后来那人拿了三万块钱，我妈就被卖了，嫁给了她第一任alpha，那个强暴了她的人。
那个人本来就酗酒，加上我妈妈的姥姥姥爷当时那么闹，让他觉得丢人，所以把心里的气全都撒在了我妈身上，披着人皮却干着畜生的事，所以，我妈讨厌有钱人。
后来那个人在外边又喝多了，强暴了另外一个omega，那个omega的家人报警了，带着受害人进行指认，最后被警察抓住，我妈才从地狱里逃出来。
那个时候她才18岁，已经怀孕了，但是因为缺少应有的生理常识她不知道自己怀了孕，没多久就流产了。
后来她就一直打工，但不肯再跟我说任何细节了，我想可能是怕我跟着她难过。那个时候我在想，等我长大了，一定不会再让妈妈吃苦，可是后来我却让她伤心了。
我知道你的协议，如果我接受了，受益的不仅仅是我妈妈，还有我。但我不行。顾景之……我不能。我不能过得轻松，我……不配那样…我得赎罪，这是我欠妈妈的，只能由我来还。”
“不是那样的姜策。”
“就是那样。”姜策伸手抹了一把脸：“就是那样。所以我不管打几份工都是应该的，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口气，我就得努力赚钱，这是我应该做的。”
顾景之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起不到什么作用，于是他换了个策略，用手轻拍着姜策，又暗暗把自己的安抚信息素提高了浓度，声音放得又轻又缓道：“知道了，但是姜策，现在，你什么都别想了，我相信你妈妈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姜策一顿：“说你不是第一次来抢救室，那个时候，你想跟我讲的事，是什么？”
顾景之轻笑了一声道：“没什么。”
“说说吧。”
“是我的一个朋友。”顾景之目光看向抢救室的大门，但似乎目光并未停留，好像能够穿透大门看见里边一般，逐渐目光有些发散。
“很无聊的。”顾景之有些怅然。
“跟我说说吧。”
顾景之抿了抿嘴角，轻叹了一声：“他以前出过一次意外，受了很重的伤，浑身是血晕倒在路边被人送进医院抢救。
具体细节他不太记得了，只是感觉天旋地转，他很疲惫但同时又觉得很轻松。
好像漂浮在死海中，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四周什么都没有，他什么也抓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但他不想起身，只想一直沉溺在水中。再后来他醒了，身边只有护士和闻讯赶来的医生。
那个时候他每天蜷缩躺在病床上不敢睡觉，他总是在想，万一睡着的时候爸爸或者妈妈过来看他了怎么办？如果他睡着了就会错过去……
所以他就那么像个傻子一样的熬着，一直到熬不住又昏了过去。再一次醒过来，他问护士有人来吗。护士说没有人过来。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你也没去看过你那个朋友吗？”
顾景之收回目光，嘴角挂起一抹苦笑：“很遗憾，我听说得晚。我说完了，真的是个很没意思的事对吧。你快点休息一下，如果有医生出来我叫你。”
可能是真的疲惫到了极致，在顾景之信息素的安抚之下姜策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放缓了不少，顾景之知道他终于肯休息了，也跟着暂时放下了心。
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再过一会儿天就快亮了，顾景之的手机还剩下百分之23的电，刚才应该直接扫码弄一个充电宝的，顾景之有些后悔他对这个手机的待机状态还是过于信任了。
现在姜策枕着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困意，他一动，姜策肯定会醒过来，顾景之缓缓将自己的后背靠在椅子上，他也闭上眼，毫不掩饰的疲惫一瞬间涌上心头。
“姜策，醒醒。”
姜策感觉自己被轻轻推了推，他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抓住叫醒他的护士问：“我妈妈她？”
护士笑了宽慰道：“你放心，手术很成功，已经在隔离病房重症监护室了，情况目前也很稳定。”
姜策立刻起来，走了两步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转身看见座椅上放着个白色枕头，地上是一件西装外套，应该是自己刚才站起身之后掉落的。
“我的朋友……”姜策把西装外套捡了起来，掸了掸，转回身问护士：“您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他知道你妈妈安全出了手术室之后让我暂时先别叫醒你，他一直陪你到天亮才走的。”
姜策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别的什么，赶紧跟着护士去监护室，洗手，换好了隔离服，戴上护目镜和口罩，戴上了鞋套手套，才进入到病房。
病床上的人，双眼紧闭，脸色蜡黄如土，已经瘦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身上、嗓子插着各种管子，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
姜策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但他稍微仰着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这里是隔离病房，即便是眼泪对母亲这种情况也是十分危险的。
把手放在母亲挂着点滴的手背，姜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难受。

“妈。我来看您了…我知道您很辛苦……但是谢谢您再一次挺了过来……”
声音哽咽住，姜策停顿了一会儿才敢再次开口：“您还记得吗？有一次我发热，卫生所条件本来就不好，又赶上冬天，点滴凉得不行，您就像我现在这样用手心捂着输液管，让输进去的药不那么凉。
妈……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也许我应该接受，可是……真的对不起妈，再有两个月，真的只要两个月，我已经拿到了号……求您……别扔下我一个人…”
姜策红肿着眼睛出了隔离室，他还得去缴费，于是有些沉重地走到了护士站，王护士已经下了班，但是走之前交代了来接班的护士。
“我妈的费用……一共多少钱？”
“不用，你的朋友临走的时候已经支付完了并且预付了一笔钱，啊，对了，他临走的时候还给你留了张字条，喏。”
护士把一张对折的A4纸递给了姜策，姜策说了声谢谢，接过来之后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把纸展开。
顾景之的字，初看时只觉得风格秀美，但若是仔细看，会发现笔锋之间遒劲有力，神采飞扬。
【对不起，这段时间利用了你和你的妈妈不幸的遭遇，把它当成了逼迫你同意协议的工具，真的非常抱歉。
手术费用什么的，你暂时不需要太担心，我已经预付了一些，但是请不要误会，并不是因为还想着协议，而是想为这段时间给你带来的困扰做出一点点补偿。
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称呼像我这样的人一声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这笔钱其实我更愿意把它称作一个朋友对另外一位友人善意的帮助。
钱并不多，但我希望能够让你在忙碌和疲惫中得到些许的喘息，至少不要再去打那种比赛了。
我以后也不会再出现打扰你的生活了，所以最后，真心希望你的妈妈能够早点康复。有些事并不是你的过错，希望你不要太苛责自己了。——顾景之】
姜策看后紧抿着唇角神色有些复杂，将纸又重新折好放到自己裤兜里，拎着顾景之的西装外套起身朝着外边走去。
本来请了五天假，但只呆了三天，一大早姜策就接到了咖啡店店长的电话。
店长说刚开门店里就来了个人，也不点东西，霸占着沙发座赖在这里怎么也不走，后来店长过去问需不需要帮助，那人才说自己叫陈瑞，是姜策的父亲，店长这么一听，就赶紧打电话让姜策回来一趟。
姜策听了也不耽搁，火急火燎地开始往宁江赶。
幸好只在临市，赶回店里的时候天才刚刚黑下来。
还没进到店里，透过玻璃落地窗，姜策就看见了那个中年alpha男人。
穿着有些泛旧的蓝色外套，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有点脏，但整个人却十分悠闲，仰坐在沙发座上，面前摆了两个玻璃杯子，都已经喝到见底了，几个甜品盘，同样被吃得七七八八。
就在姜策要进门的前一秒钟，服务员又给他端了一杯咖啡过去。
姜策的脸色冷到了极点，直接推门而入，给服务员吓了一跳，认清了来人是姜策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姜策看了一眼陈瑞也不多废话，冷声说了一句“跟我出去”，就要转身再次往门外走。
可陈瑞却并不打算起身，反而慢悠悠地端起咖啡要喝，姜策见叫不动他，加上这里还有其他客人在，姜策不想闹出大动静，只能咬牙恨恨坐下，压抑着怒气对那人再次开口道：“我让你跟我出去，你聋了么。”
陈瑞上下扫了扫姜策，嗤笑了一声：“你这孩子，这么久没看见爸爸，就这么跟长辈说话么？”
“爸爸？你也配？”
“我怎么不配呢？倒是你，你妈就这么教你没教养的么？”
姜策几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俯身前倾一把死死攥住继父的手腕恶声说道：“跟我出去，要不然你就试试会不会在这里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