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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落雨声)


“我从未想过。”廿信看着玉牌,缓缓开口,“鬼兵......”
叶语安也拿出了她身上的梅花玉牌,看向林师,问:“要试一试么?我去唤柳木姐......?”
“总归殊死一战,不如试上一试。”林师看向廿信,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前人留下的......也许有用呢?”
听到苏柳木的名字,廿信罕见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说:“你说得对,总归殊死一战,再坏也不比眼下。”
林师想起,西北边陲村子里的那位拄着拐杖的古怪老翁,他说玉牌可以调遣他这样的人,林师知道他口中的“他这样的人”,指的便是鬼兵。
师父蒋子道留下的玉牌,留下的鬼兵,但也许这群人已经老了,故去了,或是有了家室而不愿再为天文道奔走于生死间了,那这鬼兵,也便再没有昔日的威力。
那古怪老翁也一样说过,这东西......现在已经没用了。
“备马。”廿信吩咐手下牵来了马,他看向朝晖中城楼那金灿灿的瓦顶,一字一句,说:“上、城、楼。”
......
“廿将军走了?”
“廿将军率兵去了正门。”刘景珉看着面前的拥帝,如实相告。
赵公公前去御膳房端送吃食了,这个时刻,不能贾与人手,必须得圣上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亲自督行,再试过,以保圣上的安全,此来,赵公公身为先帝时就在身边服侍的,看着拥帝长大的管事,变成了最佳人选。
从御膳房端来几叠小菜做早膳,精巧的,装在烧陶瓷碟里,拥帝看了一眼,也没什么胃口——这个时候胃里不犯恶心已经算好的了。
赵公公有些犯难,仗是久仗,长时不吃东西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便好言相劝,道:“陛下,好歹吃些罢。”
拥帝皱着眉头,拿起那精巧的早膳,端详了少顷,又放了回去,摇摇头,说:“晨时没有胃口,午膳再说罢。”
赵公公应了声,又教人将那早膳原封不动地端了下去。
......
杨府内。
杨涧山早些时候被何书扶着回了府,看上去似乎有些急火攻心,苏柳木几味药下去,才将他的心神稳住,让下人收拾着睡下。苏柳木一刻不敢停歇,又紧接着趁着他睡着施了几针下去。
天已然大亮,杨涧山才慢慢睁开眼。
苏柳木和何书忙里忙外,守在旁边熬了个通宵,天快亮时才倚着旁边的椅子歪着头睡去,杨涧山醒来时,就要下床,一点点动静便吵醒了苏柳木,她忙站起身来,道:“杨大人,您醒了。”
杨涧山一点也没有睡醒的轻松感,他皱着眉头,问:“外面如何了?”
苏柳木答:“不久前有一阵马蹄声过,后来就没有了,听通报的下人说,城门已经落下了。”
杨涧山长叹一口气,又问: “陵南王呢?”
苏柳木一怔,问: “陵南王如何?”
“圣上让他守在侧。”杨涧山说,“他还在?”
这便是苏柳木不知情的了,杨涧山大概也是意识到了,吩咐属下去查探,又道:“若是他还在,将他劝走。”
何书看那属下领命离去,请教问:“杨大人,为何有意支开那陵南王?”
杨涧山看向何书,开口道:“昨日庆功宴圣上遇刺,你有所目睹。”
何书微微点头,等待他的下文。
苏柳木惊诧,倒吸一口冷气,问: “您的意思是......”
杨涧山赞赏般地看了苏柳木一眼,道:“眼下圣上身边只有陵南王,若是有心人做歹,那罪名,只有陵南王担了。”

苏柳木端了药碗,刚回了自己的房间,正心焦,便听见有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
“笃笃笃——!”
苏柳木背对窗户,浑身一惊,猛然转过头去,抄起墙角的木棍。
什么人?竟能绕过杨府的暗线?
还没等她靠近,只见那木窗被“吱呀”一声推开,片刻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房梁上倒挂下来,手作喇叭状,小声喊她:“柳木姐。”
苏柳木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木棍,看着她,道:“小语呀,吓我一跳,怎的突然来了。”
自从她做客于杨府,叶语安也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地走正门拜访,倒令苏柳木忘了,她也是个翻窗的常客。
叶语安两下跳进窗内,神色一反常态的严肃,低声问:“柳木姐,禁军要破城了。”
“破城?”苏柳木才从杨涧山那处回来,只知道城门从晨时就已然紧闭,想不到城外的禁军已经有所动作了。
“廿信已经带着西北军精锐前去正门迎敌了。”叶语安急起来,语速都快了不少,她拉着苏柳木的手,无意识带了些力度,她压低声,说:“师兄说,要以天文道玉牌,召鬼兵守城。”
“好。”苏柳木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又问:“往何处?”
“上城楼。”叶语安回答道,“现在外面很乱,百姓已经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城外的禁军在撞城门,柳木姐,拉紧我的手,我护你周全。”
苏柳木看着叶语安,少顷,唤来了小厮,传话道:“告诉杨大人,我有事随朋友出去一趟,教他不必担忧,若有急事便派暗线来找我。”
手下小厮领了话小跑着出去了
苏柳木顺着台阶登上城楼的时候,林师和廿信已经守在那里了。
“师兄!”叶语安走在路上前面,看见逐渐升起的太阳将澄黄的阳光洒在林师肩上,她喊,“柳木姐来了。”
苏柳木一路跑来,她没有武功傍身,已经是气喘吁吁,提着裙子,踏上城墙最后一节台阶,抬眼看向廿信。
廿信也在看她。
苏柳木伸出手,将手中最后一枚玉牌递上前去。
那是一枚雕着兰花的玉牌,细看枝叶精巧,含秀委微霜。
林师向前一步,他看向城楼下黑压压的一片军阵,攥紧了手中的玉牌。
比在龙夷城时面对阿史那铁骑时要少。
要少得多。
但是那时在龙夷城,身后离长安两千里,身侧有西北军十万人。
而现在,身后就是长安,龙椅上的拥帝是文若公主的胞兄,和叶语安一般年岁;李自离赶往西北,廿信身侧西北军仅有几十人。
对上禁军,便是白白送死。
刘景珉还在宫中,他那边怎样了?若是禁军攻至宫门,他必定也凶多吉少。
城楼位于高处,风刮得又急又快,此时又正值寒冬腊月,那北风如同针刺一般,林师抬手,作势挡风,又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三人。
叶语安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一开口就被灌了满嘴风:“师兄!”
林师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玉牌高举头顶。
叶语安,苏柳木和廿信也随着他的动作,将属于自己的玉牌高举头顶。
林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蒋子道传给他的那枚玉牌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仿佛注入了生命,在跳动。
“家国有难,吾须往矣!”林师睁开眼,死死握着玉牌的手已然爆出了青筋,“今日,林长兮,继吾师蒋子道之衣钵,掌天文道,以四玉牌为令,恳求往昔同袍相随,随我一同守城!!”
十年前蒋子道心血来潮的小玩意,天文道身份的象征,纵然千帆过尽,它依然有统领鬼兵的能力。
四海之下的天文道鬼兵,在这一刻同时接到了天文道的传令!
西北边陲的那座小村庄,那位老翁坐在湖边的亭中,拄着他从不离身的那杆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望着东边的天,惊讶道:“长安……?!”
今日天高云淡。
“我要走了。”他转头看向远处的阿嬤,“哎”了一声,说,“等欢欢回来,你告诉她,我往长安去了。”
老嬤对天长叹一声,说:“欢欢走了,你也要走了,走罢,都走罢。”
与此同时,长安外的乌远镇内,同样是一位老者,停下了称量克重的手。他将问诊的流民抛在身后,快步走向屋外去,望向长安城的方向,面上透出不可思议来:“召鬼兵?”
既而他低下头,踢踢匍匐在地上,满身泥泞的的流浪汉,说:“看见了吗,你忌惮了一辈子的东西,后人用他来守长安。”
匍匐在地上的流浪汉没反应,不知道是随着了,还是冻死了。
“罢了。”那老者回身进了屋,将仍在门边地上的褥子扔到流浪汉身上,又转身去拿那还没有称好的药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老了,是不愿为这刘家江山抛头颅洒热血了,孩子们愿意闹,就随他们去,闹一闹罢。”
他将药包好递给病人,锁了医馆的门,给屋外的流浪汉面前扔了三张饼,那流浪汉立刻将饼揽进怀里,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闹归闹,别真让孩子摔了跤。”老者又叹气,看了眼流浪汉,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自言自语,道,“我这行医留下的烂好心……走了,希望我回来之前你别被饿死。”
城楼下的禁军显然注意到了这城楼上的动静。
有人问:“什么人?”
“不用管。”有人回答,大喊,“刘相已死,攻入城门,你就是开国元勋!”
他们并没有分心给这处,也停下撞击城门的动作,守城门的金吾卫死死咬紧牙关,将横木加固城门。
这话虽是喊出来的,传进四人耳朵里时已经已经被滤掉了太多,朦朦胧胧了,但其中的消息太过于震撼,让人不得不捕捉到。
林师心头一紧,大惊。
刘相真的死了?谁杀了他?
那刘景珉呢?
他从昨晚起为什么一直在宫中?有没有出事?
廿信同样震惊,不可思议道:“怎么会……?半个时辰前,我临走时,圣上还好好的,殿下也在身边。”
苏柳木猛地想起杨涧山的话。
—— 眼下圣上身边只有陵南王,若是有心人做歹,那罪名,只有陵南王担了!
如果刘相真的死了,那陵南王呢?杨涧山想派人支开陵南王,他赶上了么?他成功了么?
来不及多想,林师回给三人一个眼神,转身向城楼下跑去。
叶语安又喊了一声“师兄”,紧随林师的脚步,苏柳木同廿信对视一眼,廿信抿抿嘴,说:“你们去,我得随西北军在城门处守着,哪怕圣上真的驾崩,禁军也不能攻入城。”
苏柳木深吸一口气,眼睛快速眨了眨。蓦地她撞进廿信怀里,给了他一个重重的拥抱,又快速离开,语气里有些沉痛和哽咽,道了一句:“保重。”
说罢心一横,转身,跟着林师和叶语安的脚步向城楼下去了。
林师刚迈下城墙阶梯的最后一级台阶,第一位鬼兵出现了。
来人一身粗布衣裳,俨然是长安百姓的模样,他的身后背着把双刀,单膝跪地,一手拄地,行了个礼,说:“鬼兵十一部,程栗,接令。”
林师匆忙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本就做好了这玉牌没有用的准备,但见到眼前的鬼兵后,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他吐出一声:“好。”
还没等那位名为程栗的鬼兵站起身来,便又有马蹄声疾驰而来,马上为首的是位穿着官袍的老臣,见到林师的第一眼便勒住马,身后的侍卫也呼啦呼啦地围上前来。
“天文道逆贼!”那马上的老臣虽瞧着老态龙钟,但吼声一点都不虚半分,他朝林师一行人所在的方向一指,怒喝道:“拿下!”
“师妹,带舒络先走!”林师侧身试图遮住两人的身型,见叶语安还想要说什么,急声催促道,“他们拿不下我,快走。”
叶语安不敢不听他的话,急忙揽住苏柳木的肩,往人群杂乱的方向奔去。
那老臣大喝一声:“追!”
便有侍卫骑马朝叶语安和苏柳木离开的方向追去。
战马疾驰着冲进混乱的人群,惊起一阵刺耳的尖叫。
师妹能甩掉他们,林师从叶语安和苏柳木离开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看向为首的人。
若是刘景珉在场,他必然认得出,这马背上的老臣,便是五世家之一,工部尚书,杜怀器。
林师不认得这名老臣,哪怕他听说过此人的名字无数次,眼下也无法将面前这张脸对上号,只能凭着官服辨认出他是个不小的官职,结合昨夜那名刺客的口信,不难猜出,是那王党一派的来拿人了。
王宪知忌惮天文道,忌惮鬼兵,但同时又想操控天文道,操控鬼兵。
权,便是如此。
林师后退两步,环顾四周,从前他不知道,长安城内真的蛰伏着鬼兵,数目竟不算稀少,更有瞧上去同他一般年岁的,在蒋子道的时期应该还是个孩子,不知师父究竟是是如何做到的。
“都去守城门。”林师注视缓缓逼近的杜怀器,命令道,“不用管我,都去守城门。”
他右手往上微抬,又五指聚拢狠狠下落,炸开的咒法逼退了最前面的侍卫。
“天文道乃先帝时期未曾斩草除根的叛贼。”杜怀器还不忘给周遭百姓一个冠冕堂皇的解释,“捉拿天文道叛贼,便是圣上的意思,还不束手就擒!”
圣上?林师又一次听见了“圣上”,心想,此时拥帝究竟如何?可真的遭人毒手了?
“天文道从未行叛国之事。”林师对着离他最近的两个侍卫点上两记定身,“尔等以权谋私,假传陛下口谕,其心可诛。”
现在不能杀他,林师冷静下来,心想,若是真下了死咒,便是做实了天文道的罪名,也许不止他,其余鬼兵也会遭到连累。
杜怀器仰天大笑,吼道:“黄口小儿,接过逆贼的衣钵就敢斥责老夫,谁给你的胆子!?”

刘景珉站在墙边,往城门方向望去。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也许风吹得太大,将那南边的云出来了,眨眼间便阴了下来。
“陛下,外头有杨府的人找。”
廿信才离开不久,便有小太监来传刘景珉。
“杨大人又来作何?”拥帝此时早已心烦意乱,他皱眉,挥挥手,“既然来了,便让他进来。”
“这……”小太监也犯了难,“杨大人要觐见,他说殿下守在这里并不是办法……”
“这群臣子,这党那党的,究竟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拥帝一拍桌子,第一次发了这般大的脾气,“朕何其信任王宪知,他又是怎样盘算的!今日就连他杨涧山也这幅做派,上赶着把我身边信任的人支开,打得什么主意,以为朕看不出来么!”
拥帝一怒,那传话的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就连赵公公也俯下身,说道:“陛下息怒,杨大人许不是这个意思。”
拥帝深吸一口气,偏头,拇指摸索着额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刘景珉甚至以为他太过生气要晕过去了,拥帝才终于长叹一声,说:“也罢,杨老的意思朕听出来了,文易既然在西北随过军,那便往前门领金吾卫守城去罢。”
刘景珉一怔,他本不理解杨大人此举何意,但仔细一想,凭他一身武艺守城,确实比在这里干坐着强。
毕竟皇宫不缺守卫,圣上身边更不缺他一个。
他硬留在这里也只是小皇帝心里没底罢了,他只能呆在这里看拥帝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拥帝看了他一眼,冲他扬扬手,又侧身问:“文若公主可在宫内?”
赵公公答道:“公主正在御花园的池边喂金鱼呢。”
“请她过来。”拥帝顿了顿,补充道,“朕乏了,前些日子江南来的新茶有还没有?给朕泡一壶提提神,唉。”
刘景珉踏出内殿的那一刻,听见刘相最后这句,心想:“原来我同文若公主的作用,是一样的啊。”
杜怀器身后的侍卫持刀一步步逼近。
他用手顺着胡须,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师,思索道:“原来蒋子道亲研的咒术是这样,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到……”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咧开一个算得上慈祥笑容,说:“……挺厉害的,小小年纪已经掌握了蒋子道的九成,从小到大,没少吃苦吧,倒让老夫想起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唉,不提也罢。”
林师后背已经浸出一层薄汗,围上来的侍卫被他的咒法放倒了一片,不管是定身的,封脉的,还是索命的,后来的侍卫将他围在中间,但都已经止住了上前脚步。
但放倒一片,运气过多,甚至喘气声都重了许多。
他举起手,食指与拇指虚空框住了杜怀器的头。
嘭,嘭,嘭——
伴随着禁军撞击城门的声音,杜怀器摇摇头,“好言相劝”道:“你想杀我啊?老夫知道你这咒法邪门得很,但是天命所至,负隅顽抗是没用的,你听,禁军要攻破城门了。不如乖乖束手就擒,交出玉牌,当今圣上仁慈,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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