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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仙(一只猛禽)


“……?”
江御刚好帮他擦干净了最后一处伤口,抬起头仔细一看,才发现季凌纾居然长出了尾巴和耳朵。
抵在他身上乱蹭的就是那对儿灰绒绒的耳朵。
季凌纾好像确实是墨族来着……看样子身体里流的是灰狼的血?墨族虽然苦于聚驭神雾,但躯体却强壮异常,兽化时有很强的自愈能力,想必季凌纾是无意识间化了原身,以加快伤口的恢复。
既然是墨族,那便无需担心了。
江御松了口气,抬起他脑袋抽出双腿,不太留情地找了块冷冰冰的石头给季凌纾垫上。
趁他失去意识,周遭又不会有旁人来打扰,江御悄然抽走了季凌纾的佩剑,褪下上半身的衣服,拉起锁在脖颈处的怡宵锁,铿锃一声朝着那细链砍了下去。
除了一声闷响,什么也没有发生。
江御“啧”了一声。
这软链看着稀松平常,竟真如传闻那般无坚不摧。
他放弃直接斩断锁链的想法,转而想要去把锁眼处的那颗玉石给撬掉,按那塔主九尾狐的说法,镶上这颗玉石后他才属于季凌纾,如果玉石被毁,虽然还挂着锁,但也恢复了无主的状态……
江御正打算这么做时,季凌纾忽而从身后将他扑倒,死死压在了潮湿柔软的沙地上:
“你要去哪儿?”
“……”
江御一惊,但看到季凌纾双眼还紧闭着,悬着的一颗心才又放下。
他这是做梦了?
总之没醒就行。
江御轻轻推了推他,想从他怀里钻出去,不料换来的却是更紧的桎梏。
季凌纾的声音发哑,半张脸埋在江御肩上,
“你别走行不行?”
“别丢下我……师尊。”

江御挣脱不开,只得作罢。
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季凌纾的变本加厉,这厮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枕在他腿上或者埋在他怀里。
或许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季凌纾反过来将江御压在了角落里。
漆黑之中,江御只觉得周身越来越暖和,四触柔软,伸手去摸才发现季凌纾居然完全化作了狼形。
光线昏暗,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只知能把江御掩得严严实实,没让岩洞中的潮湿阴冷侵袭他半分。
以至于后半夜江御热得喘不过气来,蹑手蹑脚地从季凌纾身旁溜走,想去池水边洗一把脸好凉快下来。
刚离开季凌纾没一米远,半人高的狼尾悄然缠上了他的腰,轻轻一卷就把江御整个人给卷了回去。
半梦半醒间季凌纾的嗓音里仿佛夹杂着几分戾气,但他还是下意识哑着嗓子,含糊不清道,
“别乱跑。”
江御推了推他柔软但有力道的尾巴:“我不是你师尊。你真认错了。我是江御。”
“江御就是我师尊。”
“我是那个江御。怡宵塔里买来的那个。”
“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放开?”
“既然不是师尊就别乱跑,出去随便遇到个什么野兽都能把你啃得连渣都不剩。”
“……”
江御无话可驳,叹了口气,认命地被狼尾巴给捆得紧紧实实,耐着热意打算入睡时,余光瞥到了被季凌纾扔在一旁的佩剑。
耳边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季凌纾其实已经习惯。前半夜江御就睡得不老实,翻来覆去,睡觉还蹙着眉,这一点倒和他师尊不一样。
变回狼身可以让身上那道道深可见骨的溃伤快些愈合,自愈的同时也需要进食和休憩,洞里没东西可吃,季凌纾自然需要更深的休眠。
所以后半夜耳畔的响动他也就没有理会,只要尾巴尖还能感觉到江御的温度,知道他人没跑就够了。
渐渐睡熟的季凌纾并未发觉,被他勾着的只是江御留有余温的外衣。
和江御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季凌纾落在地上的佩剑。
岩洞看似狭窄蜿蜒,实际上往深处走去却是愈来愈宽敞,连同洞内的潮气都一同散去,穿过一堵岩墙,眼前便豁然开朗。
洞穴深处别有洞天,大片的晨光筛漏而下,绿影重重如暮如彻,甚至还能听见虫鸣鸟叫,一派生机勃勃。
江御沿路走至此处,已经捡了满满一怀抱的干柴,想着要回去生火把季凌纾那湿漉漉的衣袍给烤干。
“嘶嘶……”
正欲继续捡拾些有止血功效的药草,灌木叶间忽而传来蛇信子的声音。
江御缓缓抬头,和藏在叶片之下的青蛇对视了一瞬。
他悄然亮了亮手中的剑光,这山中万物有灵,沾染过灵气的兽类多少都开了智,江御此举是想把那蛇吓退。
可谁知这青蛇不仅开过智还开了窍,看出他那把剑并不合手,也看出他周身没有神雾环绕并非仙家,停顿了片刻后哗然出击,厉牙如锋,毒液扬曳——
江御旋腕出剑,只听哐当一声闷响,是季凌纾的剑太重掉在了地上,他的手指绵软无力,挥使不动。
“真难用。”
江御捡起剑嫌弃道,他动了动手指,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饶是如此,那自以为挑到了软柿子而贸然出击的青蛇还是断成了两截,颓然地落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切口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江御小心地将它挑开,以免污血和毒液沾染了附近的草药。
待他满载而归,回到昏暗的岩洞中时,季凌纾已经恢复了人形。
和化狼时相较起来要单薄了不少,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江御留给他的衣衫下,借着余温不知在做什么梦。
无非又和师尊有关。
有时也怪不得季凌纾满心满眼都是他师尊,从他出生到记事,再到成年,每一天都是在江御身边度过的,他所有的剑技,所有的知识,甚至有关世界的所有认知,全都是江御教给他的。
他讨厌江御,因为江御占有了他太多。
同时他也离不开江御,因为他的世界就是围绕着江御构筑的。
“师尊……我肚子饿……”
季凌纾翻了个身,委屈地皱了皱鼻子。同时感觉到尾巴上一阵灼热,甚至闻到了焦糊味。
他猛地睁眼起身,只见江御正在把他的尾巴往火堆外面踢。
二人对视半晌,江御朝他点点头:“现在我相信你没有痛觉了。”
季凌纾反应了一会儿,在看清楚自己尾巴尖上被火舌燎到曲卷的绒毛时登时睡意全无:
“我的尾巴!”
“你刚刚不是说肚子饿了?”
江御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以免他抱着尾巴哭鼻子,
“我找到了能吃的东西,你要不要吃?”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怎么找得到吃的?”
季凌纾果然暂时忘记了尾巴,啾的一声收了回去,看起来和普通的人族无异。他探过脑袋看向江御手里的食物,愣了一下后深深皱起眉心:
“这什么吃的?这不就是杂草,你别乱吃东西,这山里的一草一木搞不好都能送你上西天去。”
“什么杂草,这是茅根。”
“你不仅吃草,还吃草根?多脏啊!”
“……春生芽布地如针,夏生白花绒绒然,至秋而枯,这是古籍上有载有据的茅根,剥去草衣后就可以吃。”
江御无奈地剔好一根,塞进了季凌纾嘴里,
“你尝,是不是甜的?”
“……还真有点。”
季凌纾嚼了嚼,入口微甘,确实没有毒性。
“原来你还念过书?”季凌纾问道。
江御愣了一下,脑海中并没有关于私塾或者学堂的记忆,
“念过……几本。捡来别人不要的书,我娘念给我听的。”
“是么。”
季凌纾挑了挑眉,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他并非觉得江御在骗人,他是怀疑江御的全部记忆都是被捏造灌入的。
反正师尊已经找到了,这天沼山的大妖怪也除了,只要从这破山洞出去,带面前这个江御回金霞宗去,玄宗主会想办法查明一切。
“对了,你从哪里找到这些茅根和柴火的?”季凌纾又问。或许能从树木葱茏之处另辟出口。
“往深处走,有阳光能漏下来的地方。”
江御如实描述了一遍他此前所见,只是自然而然地略过了他遇到的那条青蛇。

第17章 读心
“仙尊大人,您别着急,季兄本领高强福大命大,咱哥几个一定帮您把他们给完好无损地挖出来。”
福大拍着胸脯向蒋玉保证道。
在他们眼里,连季凌纾都要尊称一声“师尊”的人,实力必然不可小觑。虽然他始终没出过手,但福大还是对他恭恭敬敬,希望这仙尊能记得他们的好,等结束了随便赏他们点儿法器也够他们吃半辈子的。
“多谢你们了。”
蒋玉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此前那番天崩地裂卷走了季凌纾和那个戴着斗笠的凡人,对他而言能逃离季凌纾是件好事,但此时他们已经深陷天沼山深处,也无法确认那凶兽是否已被诛杀,没有季凌纾守着,福大他们不敢贸然前行。
为了能活着离开天沼山,众人决定先把季凌纾给挖出来。
“仙尊说的这是什么话,要不是您和季兄出手相助,我们兄弟早就死在山沼中了。现在季兄有难,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福大谄谀道。
蒋玉闻言抿了抿唇,忧心忡忡地看着不远处已经被厚厚一层泥土掩埋上的地裂。
游海侠们人高马壮,挖起土来也快,兄弟几人轮流扬起土铲去刨,都盼望着能早些把季凌纾给挖出来。
蒋玉拎着竹篓在溪水边帮几人清洗前些天采摘到的野果时,忽而感觉到背后有一道阴恻恻的视线。
他转过头去,只见福四正抱着手,在树荫下恶狠狠地盯着他。
蒋玉垂眼继续挽水,想装作没看见,心道这人难不成还在记恨传送符的事?这是想趁他落单来找他算账?
沉默半晌后,福四率先开口:
“季凌纾的本事都是你教的么?”
“嗯。”
蒋玉思忖片刻,点了点头。现在这群游海侠愿意以礼待他,多半是看在他仙家人的身份上,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实际上身无长处,极可能会把他当累赘抛弃。
“这么说你比他更厉害咯?”
福四上下打量了蒋玉一番,用鼻子哼出两口气,
“可你看起来花瓶一个,好像什么也不会啊。”
“此次我带徒弟来天沼山本就是为了让他历练,凡事若都需要我出手,历练还有什么意义?”
蒋玉信口由疆,心知他表现得越是理直气壮,福四才越不会怀疑。
“历练?要真是历练也好,怕就怕是你们在招摇撞骗!”福四冷哼一声。
“我徒弟救你们四兄弟于将死,他在时也是他在前为你们开路,现在他有难,换来的就是你一句招摇撞骗?”
“嗬,既然你们不是骗子,那我为何从来不曾见你们师徒用过仙术?自诩为仙家修士,连神雾都没见你们用过,我看季凌纾别就是个会点儿功夫的凡人吧!”
福四步步紧逼,似乎打定主意要趁此机会赶走蒋玉这个白吃白喝的包袱。
蒋玉心知这回若不给福四吐出点什么,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沉吟片刻后,他看向福四:
“宗规有定,在平玉原禁止使用高阶仙术。”
“呵……”
福四正欲出言嘲弄,便听蒋玉继续道,
“但看你疑心难消,有些消遣用的小术法也并非不能让你看看。”
“真的?”
听到术法二字,福四眼里霎然一亮。
蒋玉挑了挑眉:
“我还能骗你不成?你且过来看。”
福四眨巴眨巴眼,凑近了些,只见蒋玉用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起初他以为这是在画符咒,可定睛一看,马上认出地上龙飞凤舞的都是最简单的数字。
“你干什么?欺负人不识字吗?”
福四恼火道,
“你写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儿也叫仙术?”
“你别着急,”
蒋玉示意他往后退退,煞有其事道,“能伤人的术法用了就是违背宗规,说了只是供消遣用的小把戏。”
“那你这……”
“喏,现在你在心里自己想一个数,不必告诉我。”
“……”福四虽觉不耐,但又实在好奇他能表演出什么把戏,于是乖乖照做,随便挑了个数字藏在心里。
“想好了吗?”
“想好了。”
“先说好,这是勘破心境之术,不管你嘴上认不认,若我猜中了你心中所念……”
“晓得。”
福四冷哼一声,“若你真能看破人心,也能证明你还有几分能耐,我自不会再来扰你。”
“那好,”
蒋玉抿了抿唇,指向他率先写好的一组组数字,
“你想的那个数在这里?”
“在。”
“那这里?”
“没有。”
“这组呢?”
“有……不是我说,你这算什么仙术,照你这样问下去谁推不出来我想的是啥?”
“任何仙术的催动咒语都属于宗内秘籍,非宗内弟子窃听偷学都会受天罚,我这是为了你好,”
蒋玉索性开始胡编乱造,
“而且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了。”
“……哦?”
“你心中所想之数是七,巧月之七。”
“……”
福四皱了皱眉,“谁知道你是不是瞎蒙的?”
“那你大可以换一个数字,让我问几个问题再瞰一次。”
“这术法有什么鬼用!猜数字?简直像村口小儿的游戏!”
“非也非也,”
蒋玉看出福四已经开始摇摆不定,便强撑着气定神闲,慢悠悠道,
“你心中所想之事庞杂内私,我若都一一勘破,岂不是有所冒犯?仙士所为,应是除魔卫道,守护平玉原常民,肆意映照你心事,和我所为之道不符。”
福四:“说人话。”
蒋玉:“你心里那些腌臜事我懒得看,只能让你专注于某个数字,好保证心台明净,免得脏了我的眼。”
福四:“……”
蒋玉:“这次你想的是八,分别相背之八。”
福四:“啧。”
若说这厮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连着逮住两只死耗子未免也太过巧合。
看福四的表情,蒋玉知道他这次是信了。
没想到上学时学的那些以为没用的东西竟能在此刻派上用场,他骗福四说是读心术,其实就是最简单的二进制,比如他写下1357、2367和4567,若福四心选为5,只要把有5的每组数的第一个数相加,结果便是5。
福四念念叨叨地回去继续挖土了,蒋玉刚松下一口气,又见福二福三凑了过来。
二人搓了搓手,腆笑着看向蒋玉:
“仙尊,能不能给我儿子算个好名儿?算命的说我儿子五行缺五行,这该取个啥名才好呢?”
“仙尊仙尊,能不能帮我看看姻缘?您看我三十之前能娶到媳妇不?”

蒋玉心道不妙。
他也就会用数字游戏骗骗人而已,而且非要让他算命的话,游戏中的几个重要角色他倒是知道个大概,这福二福三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过这些人的存在大概也说明了,这个世界并非单纯的游戏代码那么简单,因为每一个无名无姓的人都有血有肉。
这样的话,他就更有理由冒险去救真正的江御了。
当时工作室出现分歧和排挤,他碍于同事间的压力,没敢站出来维护师姐,现在让他流浪穿越至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也许正是神明给予他的弥补悔意的机会。
“仙尊?仙尊,您肚子里有墨水儿,就帮我给我儿想个名字吧?”
福二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袖子,恳求道,
“当初算命的说我媳妇儿那胎是个命里缺五行的煞星,一般这样的孩子一碗药下去就不要了,可惜我媳妇儿身体不好,怕是再也要不了了……要想不出个能镇住他煞气的法儿,恐怕强生出来也是死胎一个,唉。”
蒋玉略微惊疑:
“你儿子还没有出生?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男是女?”
福二眨巴眨巴眼:
“算命的算出来的。而且我在明宵星君的殿里求过签,连圣神都说是男儿,那必不会再有错了。”
“唔,”
蒋玉听到“明宵星君”四个字时觉得耳熟,大概就是平玉原里类似于观世音菩萨般的存在,常人求神拜佛,拜的都是这个明宵星君,
“那独独一个名字,又如何能镇住煞气?”
“平庸小儿能得仙尊赐名乃是积福得惠之事,仙尊你既已有收徒的能耐,想必离位列仙班也不远了,到那时我小儿的名字就不单单是名字,而是神恩了!”
福二倒也不掩饰,老老实实地把心思好处都说了出来,还不忘调侃道,
“琉璃海里好几百年都没再出过第二个飞升成功的圣神了,听村里老人说,金霞宗那位叫什么兰时的剑修倒是抵达了飞升大关,只是不知为何竟没飞升成圣,有人说是他专注己修不愿收徒才致功德不够……仙尊您放心,我看您把季兄调教得如此莽…呃,如此神勇,定是功德圆满。对了,仙尊您出自哪宗修号为何啊?今年拜神祭我们哥儿几个一定好好给您上笔香火,在明宵星君像前为您多美言几句,好助您成功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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