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出来了还要故意说这些气人的话惹他。
这算什么?拿他取乐吗?
时鸣一开始还想推他,被江行捉住了双手,按在头顶。
江行妒火中烧,自然不会发现,其实时鸣这点推拒的力道约等于无。比起拒绝,更像是欲拒还迎。
一吻毕, 江行有些恨恨地咬了一下时鸣的唇,凶道: “你故意的。见我这样, 你很开心?”
时鸣“嘶”了一声,又闷闷地笑: “开心。怎么不开心?不过她才没有近身伺候。我骗你的。”
江行又吻上他,强势得不似平常。
江行眸中闪动着疯狂的欲色,时鸣虽看不见,但动作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捅了大篓子,双手挣扎着,却被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一吻毕,时鸣有些吃不住,附在江行耳边直喘气。他又笑道: “好凶啊。”
江行放开他的手。方才他箍着时鸣的手,为了不让对方挣脱,他用了一些力道。如今松开,时鸣手腕上已然有两道浅浅的红印子。
不是很明显,浅得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但也够让江行愧疚的了。
江行心疼又自责地给他揉。
江行生气总是花架子,一点儿也不可怕。或者说,他从来不会对时鸣生气。
时鸣却不肯善罢甘休,故意咬了咬他的嘴唇,又抬腿蹭了蹭,问: “就这样吗?哥哥真好哄。”
江行知他蓄意勾引,不愿落入圈套,道: “就这样。只要是阿鸣,我怎么样都好哄。”
时鸣拿膝盖往上顶,如愿得到一声闷哼。他笑意惑人: “哥哥骗人,它一点儿也不好哄。”
江行难耐地抽气,隐忍道: “……不要动。”
时鸣根本不听: “若我偏要动呢?”
江行抚上他的脸,心知今晚是逃不过了。
他注视着时鸣,深情款款。许久,江行爱怜地亲了亲时鸣的眼睛,认真道: “不可以这样。”
时鸣被他制住,有些勉强地又动了动腿,却被压下。他不笑了,问: “这次是什么,我还小?”
“不是。”江行松开他的掣肘,重新躺回去, “你看不见。”
时鸣不能理解: “这是什么狗屁原因?”
江行手指轻颤,指节珍重又眷恋地划过时鸣的脸,他道: “好了,睡吧。”
时鸣拍开他的手,转过身背对他。
江行心知时鸣生气了,凑上去咬了咬他的耳尖,想把人抱在怀里。
时鸣不想同他说话,抱着被子往里面蹭了蹭,语中似乎带了几分哽咽: “……江行,你真是好样的。”
时鸣不是什么厚颜无耻的人。正相反,他脸皮很薄。如此的坦诚与撩拨,只为他一人。
可这一人偏偏屡次拒绝,怎能不叫人心伤?
江行听出时鸣的不对劲,很快就强硬地将人翻了过来。见他落泪,江行慌了神,忙去哄他,又是一顿好生安慰,这才将将止住。
时鸣眼睫很湿: “所以,你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眼睛瞎吗?”
江行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他吻去时鸣眼角的泪,道: “我不知道我的样貌,是否合你心意。所以在你看见我之前,我不会做那种事情。”
“你虽然不是因为样貌而选中我,但我认为,你有权利知晓我的样貌,再对此做出选择。”
时鸣默了默,道: “可我不在乎。”
“我在乎。”
江行语气真诚: “我在乎,我也怕。我只是一个穷举子,我人微言轻,怎样都好。而你身份贵重,你我本就不相配。”
时鸣有些着急: “这都不重要!若你我很久都不能再见呢?”
江行叹息道: “重要的。很久不能再见,也有再见的那天。我要与你相配。我要努力往上考。只有状元之名,才配得上你。”
“等你能看见我的样貌了,等你对我进行一个全面的考量——如果到那个时候,你仍然觉得我很好,再来也不迟。”
“如果那个时候你对我不满意,大可以让我离开,我绝不纠缠。我也不会借你家的东风、借你的愧疚扶摇直上。我会自请回乡,回岭南做个地方官,回去守着先生。”
时鸣忙道: “怎么会!我怎么会让你走?”
江行摇摇头,继续道: “你从前便说人心易变,如今怎么不作数了?我此番也是给你我留一条后路。”
“若今夜贸然行事,往后我大可全身而退,你的处境却艰难了。你要怎么对你家中交待?我不愿意这样。”
“我很想,但是我不能。若我起的根本就是狎玩的心思,你此番我反而求之不得。莫说现在,我甚至早在几年前,趁你不懂事的时候我便诱哄你了。”
“这样一来,我吃准你不会离开我,再借你的势青云直上,然后新鲜劲一过把你抛诸脑后——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所以,我必须为你打算。”
“可是我的眼睛。”时鸣声音闷闷的, “我的眼睛它好不了了。”
江行能理解。
这种感觉江行并不陌生,甚至十分熟悉。
久病之人是不能抱有希望的,因为希望越大,失望时摔得就越疼。
前世江行最希望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他受先天性心脏病困扰多年,从牙牙学语一直等到青春年少,他一直都没有等到一颗合适的心。
好几次等到了心源,江行满怀希望地看着那颗心被送去检测,又心灰意冷地被通知匹配不上。
如此反复之后,他万念俱灰,再也不会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阿鸣大概也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所谓名医来看他的眼睛,一开始可能还抱着一丝希望,倒最后不如不期待了。
越期待越痛苦。
江行深吸了一口气,道: “信我,最后一次,好吗?”
时鸣良久没有说话。到最后,江行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自己时,时鸣枕着他的胳膊,慢悠悠开口: “哥哥。最严重的时候,我的头上被扎了几十根针。很多都是大穴。”
江行心里疼得厉害。
时鸣继续道: “那时我八岁。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坐在江边,我的世界里只有江风和江水。”
不是不愿意信,而是不敢信。瞎了便瞎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有什么不习惯的?怎么还在做失而复得的美梦呢?
所有人都说最后一次,结果一次又一次。
让人哪里还敢信?
江行捏了捏他的手,又吻上他的眼睛。时鸣眼睫一颤,回握住他的手,道: “……不过若是哥哥开口,我情愿再信一次。”
江行拥他入怀: “睡吧。会好起来的,我发誓。”
这事儿才算过去。
月上柳梢头,身边的阿鸣已经睡熟了。江行睡不着,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他看着外面如水的月色,心想,一定会有那天的吧。
粗略算算,离会试还有两年多。江行本以为他与阿鸣能一直这样下去,直到第二天,园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中年人身姿挺拔。应当是常年习武的缘故,他表情虽温和,但总隐隐透出一种杀气。
这般杀气腾腾,说习武之人又不恰当,倒像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
江行忙着接待他。
这人递的拜帖是柳画桥府上的样式,但要说这人是柳家的家仆,一点儿也不像。
仔细看看,这人的脸似乎同阿鸣有些像。江行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道: “我家阿鸣呢?听闻他到了姑苏,我来找他。”
江行心说什么你家阿鸣,明明是我家的。
但总不能拂了客人的面子。江行道: “应当还在洗漱,马上就来了。”
真是的,大早上扰人清梦,搞得阿鸣觉都睡不安生。
等待的间隙里,那人问: “你是阿鸣的什么人?”
江行汗颜,道: “我是时先生的学生。先生走后,让我好好照顾阿鸣。”
——然后照顾到床上去了。
那人“哦”了一声,又疑惑: “时先生是哪位?”
这回轮到江行摸不着头脑了。
不应该啊,时先生是阿鸣的叔父,这人既然口口声声说要找阿鸣,怎么可能不认识时先生呢?
江行正要回答,门外走进来一道倩影。
时鸣姗姗来迟,对那人行了个晚辈礼,道: “舅舅。”
那人被这一声“舅舅”喊得心花怒放,顿时忘了方才的疑问,应道: “哎。”
不要啊不要啊。
时鸣落座,笑容和煦: “一早便接到了舅舅的来信, 竟不知舅舅这么快便到了。多有怠慢, 舅舅不会怪罪我吧?”
江行很震惊:原来舅甥俩是商量好的!可是怎么没听阿鸣讲起?
对、对了,那只很肥的信鸽。
原来当时阿鸣是在跟这人传信!
他又想到昨晚情景, 有些不好意思, 但,阿鸣好像是说过很久不能再见这种话。
只是他当时没有注意到阿鸣语气中的不对劲。真是不该。
中年人忙道: “哪里的事。我见到你, 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样,决定好什么时候回汴京了吗?”
“上次你们在钱塘, 我就派人去找了,想同你们接个头。没想到找了一通,竟然人影都没瞧见。接到柳大人的消息,我便亲自来了。”
时鸣讶异道: “那次在钱塘, 居然是舅舅?出门在外,有人贸然找我,我确实是要避一下的。舅舅不会怪我吧?”
中年人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谁让你是我外甥呢?罢了罢了。我同钱塘的知府有些联系, 便托他找了一番。可惜情报有误,我还以为你仍然扮成小姑娘模样呢。”
江行又劈下一阵惊雷。
啊——!果然是来接阿鸣的!
江行心里苦啊!
居然在钱塘就想接阿鸣走了!但那次大张旗鼓,搞得像抓犯人一样。
江行觉得,没有人会把那件事同接人联系在一块。这位舅舅的接人方式,还真是特别。
时鸣迟疑了一会儿: “不能再多待些时日?”
“如今京中什么境况,你不是不知道。”中年人收敛了笑意,严肃起来甚是吓人, “你在外这么多年,早就该回去了。”
“尤其是你的眼睛。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来给你调理, 争取让你恢复。”
时鸣语气不冷不热: “舅舅,我的眼睛早就治不好了,不用费力去找大夫。至于回汴京一事……既然如此,若是方便,即刻便启程吧。”
江行瞳孔地震,弱弱插上一句: “即刻吗?会不会太早了些。”
时鸣一愣,悄悄在江行耳边答: “哥哥,这事儿很重要。我……等你去汴京考会试的时候,再来找我,如何?很快的。”
“你待在姑苏呢,跟着柳伯伯,对你的学问大有裨益。不用担心,信鸽留给你。哥哥若是想我了,可以写信给我。我看到了就回你。”
江行很心痛: “好、好吧。你去做你的事情,我不拦你。”
舍不得归舍不得,江行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也尊重阿鸣的选择。既然阿鸣觉得重要,必须要去,那就让阿鸣去。
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中年人笑逐颜开,道: “若是即刻启程,那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吧。不重要的可以不带,到了汴京都有。”
时鸣点点头,对玉竹吩咐道: “把我的扇子、兰花还有橘绿带着,余下带几套换洗衣物,其他的都不带。”
江行面上一热。
这些东西,好像都是他送给阿鸣的。
阿鸣什么都不带,居然只带他送的东西。
阿鸣真好。
江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努力学习,等一两年后去汴京参加会试才行。
争取考个探花。
东西不多,基本不用怎么收拾。最后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江行犹犹豫豫,终于还是没忍住,将时鸣拉到一边。
四下无人处,江行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满目温柔: “阿鸣,等我去找你。”
时鸣索性取下了自己常带在身边的玉佩,珍而重之地放到江行手中,道: “玉佩给你。想我了你就看看它。记得常给我写信,好不好?”
江行小心翼翼地收好,耳边响起中年人的催促声。他恋恋不舍道: “好。等我。”
江行看着时鸣和玉竹上了马车,有些难过。
阿鸣回去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汴京人那么多,他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眼睛还看不见,要是为此受了欺负,怎么办?
阿鸣的舅舅看起来身份不低。但哪有一直住在娘舅家的道理?若是一个搞不好,同舅舅家的孩子处不来怎么办?
江行心想那些所谓贵族多爱见风使舵,阿鸣一个人,又初来乍到的,可怎么好啊。
江行担心来担心去,把手中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玉佩玉佩,以玉寄情。江行想起阿鸣临别前的话,不由得红了脸。
自时鸣去后,江行空闲下来,时常写信。他在姑苏,除了照常学习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念。所以写的信里面,十封有八封都在讲最近的趣事,只有一两封说的正事。
偏偏时鸣还一封一封全回了,认真得不行。往日里,他一个多月就能收到阿鸣的回信,这次倒怪。
这次足足过去两个月有余,江行还未收到回信。
他忧心阿鸣出了什么事,连带着读书也有些分神。
江行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悄悄走神,心想也不知道阿鸣在汴京如何了。
“江行。”
柳画桥平静的声音响起。江行耳边一炸,心说完了。
开小差被抓到,要被罚了。
柳画桥放下手中的书,敲了敲桌子,不大的声音威慑力很强: “今日这是你第三次走神。”
不管如何,先认错再说。江行道: “学生知错,请老师责罚。”
柳画桥罚学生,喜欢用戒尺打手心。江行从前被打过,不过那次只是一些小事儿,因而罚得不重。
这次频频走神,想必要挨一番好打。
江行伸出手心,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不料柳画桥手中的戒尺却没有落下,反而道: “打手板需用力,我也懒得用那个气力打你。”
江行惊诧,猛然抬头,居然有几分从柳画桥眼中看到慈爱的错觉。
他同这位老师除开学问上的事情,私下其实很少沟通。归根结底,柳画桥一直冷着脸,他是又敬又怕的。
江行觉得柳画桥对自己从来称不上宽宥,反而十分严苛,较之梅夫子更甚。更别说慈爱了——那是对他能有的东西吗?
江行不信。
但江行心想,严师出高徒,想必自己学完之后也能成长一番。
柳画桥放下了戒尺,问道: “你今日缘何走神?”
江行默然,实话实说: “阿鸣已有两月没有给我回信了。我担心他。”
“荒唐。”
柳画桥笑笑, “人家在汴京有兄长和舅舅护着,就算日子不好过,又能难过到哪里去?你与其担心这个,你不如担心担心会试能不能考得上。”
江行愕然: “兄长?没听说过阿鸣有什么兄长啊?”
不是,阿鸣背着他还有一个好哥哥?哪来的?
江行心里不是滋味。阿鸣叫他哥哥,不过看在幼时一起玩的情谊,亲昵罢了。
真说起来,他根本不能算阿鸣的哥哥。
柳画桥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若是考不上,你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也是,一个穷举子,凭什么参与到汴京勋贵之间的事情呢?
还是得考个探花才行。
江行心情复杂,道: “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学了许多。”
这大半年的,他没有给阿鸣写信的时候,都在读书。
手上还因此磨出了茧子。连带着从前刻章留下的茧,他的手只是外表看着光鲜,摸到茧子那里还是硬硬的。
江行觉得他高考都没这么努力过。
柳画桥顿了顿,心中暗忖。
依照江行现在的能力,状元怕都是囊中之物。江行的感觉没错,他确实学了很多,也很用功。
但自己的学生,柳画桥是再清楚不过的。
江行是确定能考上了,就要开始躺平的大咸鱼一个。
柳画桥觉得自己必不能把实情告诉江行。若说出去,这家伙又不肯学习了。
听闻江行在岭南考解试时,即是如此。原本他努力努力可以搏个解元,最后却只考了第三名,不免令人扼腕叹息。
虽然第三名也不错,但离从前院案首的水平还有些差距。
柳画桥打定了主意,伸手把书扔到他身上,佯怒道: “学海无涯,你才学了这么点,竟鼠目寸光,觉得你博闻强识了?无知!以你如今的学问,稍不留神就要落榜,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奢想什么探花?”
“你同探花相似的,也就一张脸都长得不错。至于学识,你还差十万八千里呢!若是考不上,出去莫说是我柳画桥的学生,我没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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