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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菟葵(軟瑭)


他把连歧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了下来,冷声道:“不。”
“你们在这干嘛呢?”连潮走了出来,讶异地挑着眉,“连歧,你这不是没走吗?”
几乎是瞬间,迟佑庭就往旁边挪了一大步,和连歧恢复到正常的社交距离,背对着人煞有介事地说:“你不是有事吗,快走吧。”
“你不是很讨厌这种‘公序良俗’吗,”连歧垂下手,漠然地问他,“为什么要遵守?”
迟佑庭的两颊紧绷着:“连歧——”
“除了那件事,我还做过很多事,你要不要听?”连歧轻笑一声,“你想维护我,但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迟佑庭,不是你说,希望我们一如既往吗?”
“你们在打谜语吗?”连潮晕了,“说的都是人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连潮。”连歧转过脸,直直地看向连潮,慢慢吐出一口气,说,“我和迟佑庭——”
“连歧!”迟佑庭厉声打断了他,抓着连歧的手往外拽着,一直到出了KTV,迟佑庭才重重地呼吸几次,低声解释道,“还不知道连潮能不能接受,先别说了。”
“她会的。”连歧神情冷淡地抽出自己的手,和迟佑庭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佑庭,以后你要一直这样吗?”
迟佑庭隐隐感觉不好,本能地想要他别再说下去:“不……”
连歧的目光闪烁了一瞬,他垂下眼,遮去了眼底的波澜:“我和学校递了申请,出站以后,我会加入一个为期两年的特殊项目。”
迟佑庭怔怔的:“什么意思?”
“佑庭。”停顿片刻,连歧说话的速度慢了很多,像是他也在被这话割着心口,“我们先分开吧。”
迟佑庭的表情霍然变了,怒道:“连歧!”
“我可能没办法……把以前那个迟佑庭还给你。”连歧苦笑了一下,“但我想,至少那一点余烬,不要消失吧。”
灌了过多暖气的室内如同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茧,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与气味,在看向连歧的眼睛时,他没有听见原本沸反盈天、快要洞穿墙壁的喧闹人声。
“你在说什么?”迟佑庭不敢置信地抓着他,眼眶通红,“连歧,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佑庭,你说得对。”连歧仿佛下定了决心,脸上的犹豫没有了,变成了一片泠泠的霜,像第一次见到迟佑庭时那样,疏离而冷峻,“对我来说,你就是那个不定数。”
“我稳定、顺遂的人生里,不需要你。”

这里是二楼,从窗边望出去,能看到光怪陆离的街灯。
雨水拼了命地向下灌,窗户里,迟佑庭的脸被不断地冲刷、崩塌,周而往复,永无止境。他瑟缩着手,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呼吸很慢,也很重,哪怕他站在连歧的身前,挡住了大半的光线,把连歧困在自己的阴影里,他的样子看上去也还是痛苦、压抑,仿佛被禁锢自由的其实是他自己。
迟佑庭闭上眼,又睁开,再度闭上,重新睁开,反复确认着面前的场景是真实的,连歧站在他面前,是一尊毫无温度的雕像,有声音从他身上传出来,但迟佑庭觉得那不是连歧的声音,是从阿鼻地狱里造出来的假冒品,欺骗着他的听觉,试图遮蔽他的心。
他红了眼睛,像固执地不肯翻开标准答案的学生,抱着满是红叉的试卷闭目塞听,哽咽着说:“你不是连歧。连歧不会说这种话。”
所有人都在逼迫连歧做出选择,而只有最需要他做出选择的迟佑庭,选择了把这份压力加诸到自己身上。既然迟佑庭不愿意让他做,连歧想:“我只能自己来了。”
迟佑庭是他心中的慰藉,更是他的稳定器,可他不能让稳定器本身,变成钢丝上的杂耍小丑,顷刻间就在万丈悬崖下摔得面目模糊,再回不到来时的路。
于是,连歧残忍地剥开他的保护罩,一字一句地喊他的名字,把他从镜花水月里拽出来,摊到现实面前,说话时没有丁点起伏:“迟佑庭,算了吧。”
“你滚开。”迟佑庭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了,死死地盯着连歧,半晌,才在连歧的不理不睬中后退了一步,大步朝外狂奔起来,嘴里还在吼着,“走远点!”
迟佑庭跑得很快,逃生似的奔跑着,被一辆蹿出来的自行车撞了个正着,车上的人摔到地上,迟佑庭也被刮在了旁边的栏杆上,连歧追过去,停在几米之外。
迟佑庭扶着栏杆站起来,骑自行车的人把车检查了一遍,开始指着迟佑庭骂他,两人在街道上吵得不可开交,颇有几分撼天动地的架势。
他的脚步停了又动,余光睨见从马路对面赶来的迟佑星,便戛然而止了。
迟佑星和那人说了些什么,拿手机给了赔偿金,把瞠目欲裂的迟佑庭拽住,强硬地拉着人往对面走去。迟佑庭一开始还在挣扎,拧着头朝着连歧的方向看,然而连歧的不动于衷让他心里的侥幸彻底泯灭,手上没了力气,被动地跟着迟佑星走远了。
迟佑星那天晚上没跟连歧谈多久,只简单地说了迟佑庭那些一点儿都不着调的决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想等一句连歧的态度,要是连歧也坚决反对,而迟佑庭偏偏不撞南墙不回头,她也愿意和连歧一块儿好好劝劝他,没曾想,小半个小时里,连歧一直一言不发,铃响了后,帮着迟佑星去取了餐,和她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了。
迟佑星不知道连歧是什么打算,也放心不下迟佑庭,跟新海那边打了招呼,在成江多留了几天,迟佑庭去哪儿她都跟着,看迟佑庭安生地待在学校里,还以为他幡然醒悟了,没想到她找了个机会往学校里一溜,这厮留在教室里,竟然是在跟老师商讨本科就业率与就业去向,一时七窍生烟,盯人盯得更紧。
她在KTV对面蹲守,一下抓到个魂不守舍的迟佑庭,也注意到了远处的连歧,见对方没有过来,便猜到他俩必然大吵了一架。
她找了些话题,想开解一下迟佑庭,结果她弟弟跟灵魂出窍似的,头都不抬一下,飘回了酒店,倒头就睡,枕头蒙着头,一点想跟人交流的样子都没有。
有时候是不怕你闹,就怕你不闹,迟佑星和初恋吵得最严重的时候,也是拉着闺蜜嚎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不说重获新生,但心里也好受多了,见迟佑庭这样一点动静也无,她反而害怕起来,觉得他跟连歧肯定不是吵了一架那么简单,难道……分手了?
她猛然一震,没想到连歧竟然会如此快刀斩乱麻,直接把迟佑庭的后顾之忧斩断了。
她有些心绪复杂,想着之前是自己把连歧想得太坏了,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摸了摸迟佑庭的头发:“这么萎靡不振的,都不像你了。”
迟佑庭什么也不说,哑巴似的当空气,迟佑星不敢放他一个人在这儿,索性陪着他,打开电脑放了部迟佑庭很喜欢的纪录片,隔一会儿就问他几个问题,没人搭理也不介意,看到第三集,电话突然响了,前台说她定的餐到了。
“什么餐?”迟佑星愣住,“我没点呀。”
“迟佑星迟女士,是您没错。”前台确认了一遍,说,“尾号也对得上。”
迟佑星瞥了眼还是趴在那儿的迟佑庭,心怀疑虑地下了楼,拎来一个有些大的保温袋,上面的信息确实都是她的没错。她慢慢拆开封口,发现里面是一份六寸的蛋糕,几盒打包好的饭菜,旁边贴着张便利贴,是有些潦草的字迹。
“蛋糕都没吃你就走了,让连歧帮忙给你带回去的,可别感谢错人!——连潮。”
“佑庭。”迟佑星戳了下迟佑庭的背,说,“连歧给你送的,吃不吃?”
迟佑庭动了动手臂,翻了身,对着墙接着躺,迟佑星也有点气他这副怂样儿,把袋子一扔:“爱吃不吃,别扭死你得了。”
怕吵到迟佑庭,她在酒店一楼的大厅里开会开到半夜,打着哈欠回房间,看见原本扔在地上的保温袋出现在了桌子上,封口开着,她拿手电筒照了一下,见蛋糕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那儿,但菜被人吃了。
她记得连歧买的至少是两人份,都够她和迟佑庭一块儿吃了,眼下却被迟佑庭一个人吃了个精光,一副不想让别人碰连歧送的东西的样儿。
她把空盒子拿出来扔进垃圾桶,打开台灯,问迟佑庭:“弟弟,你不撑啊?”
被子蒙着脸,她也看不到迟佑庭的表情,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收拾东西洗漱去了。熬得太晚,精神还亢奋着,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摸出手机逛起了淘宝,没两秒,忽然听见洗手间里传来干呕的声音,她心道不好,赶忙跑过去,打开灯,迟佑庭正跪在马桶前,一手拿着个矿泉水瓶,吐得脸都白了。
“你真是脑子不清不楚,你看我稀罕跟你抢吗?”迟佑星顺着他的背,感到迟佑庭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训斥完了又心疼他,“至于吗?”
迟佑庭喝了两口水,手抖得拧不上盖,好半天才站起来,推开迟佑星躺回去了。他像是觉得冷,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露着半张脸,惨白惨白的,额头上都是汗。
迟佑星迁怒起连歧的绝情来,拿起手机要打电话,不知怎么被迟佑庭看穿了,哑声道:“别打了。”
迟佑星忿忿道:“这算什么?要分手也该是你说!”
迟佑庭闭上眼,缩得更紧了,迟佑星连忙往他身上又加了一层被子,靠在床沿,没再试图给连歧打电话。
就这样吧。她想。痛是痛了点,好歹也有个头,别藕断丝连地折磨人了,早点了断,也能早点好起来。

第70章 难再期
迟佑庭的课快结束了,正好原来的老师要做新项目,催他早点回去,眼看要打道回府,迟佑庭也没回宿舍收拾东西,他怕见到连歧,又怕见不到连歧,更怕见着了,人也跟他形同陌路。
最后是迟佑星跟他一起去的,那天是连歧的出站典礼,宿舍里肯定没有人,然而推开门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时,迟佑庭还是很没出息地红了眼框,一边低骂一边拖行李箱。
一书柜的书,装了几个箱子都不够,迟佑星啧啧算着国际运费,把书整齐地摞进去。不多不少,满满当当正好四箱,多出来的几本就塞在行李箱里,剩下桌上的一个模型,一本《傲慢与偏见》,四本写满了的笔记本。
“这得超重啊。”迟佑星试了一下重量,说,“我给你定个头等舱吧。”
迟佑庭摇了摇头,把书留了下来,合上了行李箱。干干净净的桌面上,只孤零零地摆着本书,迟佑星觉得哪怕把这本书拿了出来,超重的结果也不会被改变,不是很能理解,但见迟佑庭已经在朝外走,她也没多问,跟着走了出去。
一共搬了三趟,第三趟迟佑庭一个人上去的,迟佑星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急得要上去找,迟佑庭便抱着箱子出来,手上有红色的痕迹,她大惊失色地绕跑过去,发现只是红墨水。
“这哪儿来的?”
“没什么。”迟佑庭把箱子放进后备箱,拉开了车门坐上去,背挺得很直,瞧着窗外,手里握着手机。迟佑星特地坐了副驾驶,给他留出点空间,几次从后视镜偷瞥,迟佑庭都在低头看手机,手也不动,就是捧着手机发呆,从迟佑星的角度看过去,屏幕有点反光,她没办法看清,只感觉像个视频。
迟佑星这些年自个儿贯彻不婚主义,但给身边人做过不少次伴娘,也陪着朋友去民政局办过离婚手续,见过和平分手的,也见过大吵大闹的,都不是迟佑庭这样儿,一点声息也没有,好像前段时间扬言“绝不放手”的不是他,平静吧也算平静,但就不是那个味儿。
迟佑星说不上来,只觉得奇怪,她把这定义为“迟佑庭式分手综合症”,每天拐弯抹角地刺探着,一点儿成果也无。
她也不能一天到晚在这儿无限期休假,还得远程工作,见迟佑庭规规矩矩地按时回来,一时忘了形,放松了警惕,跟刚杀青回来的池青洮吃了顿饭,等踩着夜色回酒店的时候,才发现迟佑庭仍没有回来,心中大惊,连忙打电话过去,被挂了,迟佑庭给她发了短信,还忒惜字如金:“没事。”
迟佑庭是真没事,也没她想象里那么夸张,一时想不开撒起癔症,只是听同学聊起平江路的游轮要“退休”了,马上会换一艘新的来接任,就想来看看。
听说这艘游轮在景区诞生之前时就在工作了,设备老化,上周还差点出事故,管理人才选择了放弃它,不少人因此特地来和它做“最后的合影”,迟佑庭看了眼船身上的名字,“金色槐安”。
还真是“一枕槐安”。
迟佑庭拍了张照,发在朋友圈里,界面刷新了一下,是连歧转发的推文,写的是几天前的出站典礼。
这人转发了也没带个字,像机器人自动执行代码,迟佑庭没想点开,还谋划着把人删了,反反复复点了半天,软件都闪退了,他才点开跟连歧的对话框,扒出心里最后一点期盼,发了句看不出情绪的话:“七点,金色槐安。”
他想起去年冬天,也是在金色槐安上,他筹备了一场水上烟火,被连歧回馈了价值32小时21分钟的电子模型,那时他就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如果重新选择,迟佑庭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放那场烟火,会不会被一个模型打动,但他还是想知道,连歧会不会选择他。
景区十点关门,但金色槐安八点就正式“退休”了,合影留恋的人慢慢变少,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摘掉船身上的装饰物。它们陈旧而光芒黯淡,一如在阴影里站立的迟佑庭。
八点过十分,迟佑庭没忍住,给连潮发了消息。他没抱多少希望,没想到连潮还真的知道连歧在哪儿,很是奇怪:“他今天有庆功宴,应该还没结束吧?他说结束了会给我送衣服来。”
“轰”的一声,迟佑庭站立不住,几欲跌倒,他靠上一旁的路灯,问连潮:“什么时候结束?”
“这谁知道,应该在宿舍熄灯前吧。”
迟佑庭不敢相信,兜兜转转,连歧又要选择,是他还是更有价值的庆功宴,答案昭然若揭,一如从前。
也许从始至终,连歧就没有选择过他,也不打算选择他,就算他没有划掉那行字,结局也不会改变。
过程再冗长复杂,高潮迭起,千变万化,结尾却只有一种模式,那就是所有的痴心情迷,所有的等待,最后都是在水一方*。
迟佑星开着车找了半天,迟迟没有找见人,急得都要报警了,下了个拨号软件一刻不停地给迟佑庭打电话,终于被接起,她开口就是一顿骂,电话那头安静片刻,响起一道有些尴尬的女声。
迟佑星这才知道,这手机是她在路上捡的,问是在哪里,金色槐安上面。
迟佑星对成江不太熟,导航搜了一下,发现就是附近景点里的过江游轮,连忙驱车过去。今天是金色槐安退休的日子,景区门票免费,她毫不费力地进去,走走停停,总算看见一个疑似迟佑庭的人影,加快步伐走进去,才见到全貌。
迟佑庭半跪在花坛边上,不知道在找什么,手臂在里头乱翻着,把好端端的花草弄得乱七八糟,幸亏天黑没人注意,不然迟佑星都怕园区负责人找她麻烦。她拽着迟佑庭的肩,斥道:“发什么疯?”
“我的手机掉了。”迟佑庭喃喃着,还在试图扒拉花坛,“我找找,我找找……”
“你的手机在失物招领那儿,我都给你拿回来了。”迟佑星举起手机,“在花坛里找,真亏你会想……”
迟佑庭一跃而起,抢过手机,快速地翻了起来,脸色蓦地变了,很是茫然地抬头,问迟佑星:“为什么我收不到信息?”
“没有吧。”迟佑星瞥了眼手机上的信号栏,“这不是挺正常的?”
“手机坏了。”
迟佑庭笃定地摇头,握着手机往外跑,迟佑星连忙跟上去,发现迟佑庭进了家卖手机的店,准备买一部新手机,她一下子冲过去,把迟佑庭摁住了,骂道:“手机没坏,我看是你脑子坏了!”
“不是,手机坏了,收不到信息。”迟佑庭哆哆嗦嗦地念叨着,转头对店员说,“我要一部手机,随便什么都可以。”
店员没敢动,用眼神询问着迟佑星,迟佑星叹了口气,摆了下手:“给他拿吧。”
新手机需要激活,迟佑庭倒腾了半天才把电话卡插进去,下载好微信,重新登录,刷新着聊天界面,只能看到他最近发的那条,再往上,就是连歧那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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