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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菟葵(軟瑭)


连歧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字样,把手机设成静音,离开了教室。
他去了文学院的办公楼,走廊墙壁上的宣传栏里张贴着很多海报,大多是一些已经毕业的校友的介绍。
再往里走,在一间辅导员办公室的门口,宣传栏里的海报就成了和在校生的有关的,一张覆着一张贴上去,看着不多,细翻起来却有不少,连歧微低下头,耐心地在里面找着,在一张嘉奖优秀学生的海报里发现了迟佑庭的名字。
很小的一行,后面跟着简短的介绍,还有一句个人寄语。
“不应攀折他人手*。”
连歧呼吸一滞,忽然失态地把整张海报撕了下来抓在手里,那一行字在揉皱的纸面上折叠在一起,只剩下“攀折”二字仍赤裸裸地杵在他的眼前。
他咬着牙将海报上多余的地方全部撕掉,只留下了迟佑庭的那一部分,如视珍宝般捧在手里,呆站了片刻,狠狠一颤,再次看向宣传栏,想再找到些和迟佑庭有关的。
“……根据学校科研项目管理规定要求,经教务处处委会研究,现对我校科研项目人员变动情况进行公示,同意臧其云主持项目……不同意增补迟佑庭为课题组成员,调整后该课题组成员如下……如有异议,请在公示期内以书面形式向教务处科研管理办公室反映。”
右下角的落款时间早在梁时和他提起这件事之前,连歧又翻了其他的公示,没有找到和这个有关的,便知道公示期内没有人提出异议,迟佑庭并没有加入。
以迟佑庭的脾气,怎么可能不提出异议,难道——
振聋发聩般,连歧一脚踏空,从梦与现实的边界里醒了。
原来那么久以前,庄珮之就已经在对迟佑庭施压。
他一无所知,还在天真地以为自己能蒙骗庄珮之,做着粗糙而破绽百出的独角戏,不知道迟佑庭在经受什么,也没能给他带去一点慰藉。
迟佑庭是白水鉴心的精金美玉,不经世故,更不明世故,可他却比迟佑庭还要愚钝蒙昧,班门弄斧数日,不仅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还连迟佑庭的苦、迟佑庭的痛、迟佑庭的变,都一一错过了。
眼泪如惊涛骇浪在胸间汹涌地撞击着,撞得他遍身生疼,眼中却只是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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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站前应该只能分个手(……

第61章 灯儿了(二)
迟佑庭在教室里多留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他没想到连歧会在教学楼前等自己,大步跑了过去,急急地刹了车,笑了起来:“你今天这么空。”
“嗯。”连歧拿了他右手拎着的包,使迟佑庭的右手空了出来,用自己的左手握上去,压下了迟佑庭几不可察的挣动,“没有人。”
这个点还有教室在上课,教学区里的行人并不多,天又黑,不离得近看不清他们在牵手,迟佑庭就放弃了挣开,和连歧慢慢往学生公寓走,倏然想起,这很像他在恋爱指南里看过的场面。
对别人而言很平常的一起回去、牵手,对他们来说竟是一种奢侈了。
“连歧。”
迟佑庭一激灵,猛地回过头,一边往前走了一步一边抽出自己的手,结果没抽动,他只好姿势别扭地挡在连歧身前,敌意很深地盯着面前的人。
“你倒是很大胆,”庄珮之的目光从他们交握的手上掠过,未加停顿,直接砸在了连歧身上,“还敢直视摄像头。”
“庄老师,”迟佑庭咬着牙,“您有什么正事吗?”
“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让它不被曝光吗。”庄珮之看都没看他一眼,仍然在等着连歧的反应,“连歧,我说过,玩归玩,要有度。你已经过线了。”
“妈。”连歧按着迟佑庭的手背,将他往后拉了过来,冷冷地看了过去,“不是玩。”
之前他将步子迈得小,顺着、躲着庄珮之,不过是担心庄珮之狗急了跳墙会对迟佑庭动手脚,而如今就没必要再这么循序渐进了,既然庄珮之已经出了手,他也不介意跟人撕破脸皮,哪怕不择手段,他也必须留住现在的迟佑庭,绝不能让他在庄珮之的逼迫下走得更远,彻底找不到回头的路。
“……是吗。”庄珮之这才施舍似的给了迟佑庭一眼,在他变了样的外形打扮上一顿,很快恢复如初,莞尔一笑,“你真的以为,你走到今天,都是你自己的功劳吗?”
“连歧,”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走到连歧身前,抚了抚他的肩,“你得来的一切都太容易了,才会以为从头开始是件简单的事情。等过几个月,他拍拍屁股走了,你,怎么办呢?”
迟佑庭一听就来气,什么叫他“拍拍屁股走了”,说得好像他是个跑过来破坏别人生活的陈世美一样!他三两步走过去要反驳,连歧已然淡淡地开了口:“您觉得,容易吗。”
话音还没落地,庄珮之的脸色就变了,她错愕地看着连歧,对方接着说道:“您累了,早点休息吧。”
连歧拉住了还想说话的迟佑庭,转过身离开,庄珮之的声音被风搅散,远远地传来:“不容易……连歧,我走到今天,太累了……所以,我会铺好你所有的路,不能有任何污点……”
拐了个弯,庄珮之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迟佑庭盯着他和连歧交握的手,试探着说:“连歧,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连歧看着他:“不是你想让我跟你站在一边吗。”
“但是……”迟佑庭用力咬了下后槽牙,晃了晃头,“算了,走吧。”
走到楼下,连歧接了一个电话,迟佑庭看他听电话时竟然皱起了眉头,觉得稀奇,估计是什么超级难搞的情况,准备等连歧挂了电话安慰他两句。没多久,连歧放下手机,定定地凝着他看,眼里有很深的情绪,迟佑庭怔住,还没琢磨透那是什么,就听连歧说:“佑庭,我妈调了你在国外的成绩单。”
“成绩单?”迟佑庭反应了一会儿,“以前的?”
“嗯。”连歧捏了下鼻梁,握着他的手往里走,“不用担心。”
“为什么?”
“……没什么。”
迟佑庭挡在电梯门前,不让连歧出去,逼问道:“你怎么知道她调了我的成绩单。”
“司机跟了她几十年,她打电话的时候不会避着他。”连歧按着电梯的开门键,语气很淡地说,“我请他帮了我一点忙。”
迟佑庭沉默了几秒,手放了下来:“……他怎么会肯。”
“人总有贪心的时候。”连歧拉着他从电梯里出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一阵回音,“只要想做,就能做。”
不知道是在说那个司机,还是在说他。
迟佑庭并不十分认同连歧买通司机的方式,在他的认知里,即使庄珮之控制欲过剩,那也是连歧的母亲,是一个有着真才实学的语言学泰斗,她所做出的贡献都是真实的,这是不可否认的,个人品德上有缺,不代表就应该和她一样,用不入流的手段对付她,贿赂她的司机,让庄珮之被亲近的人背叛,这不是迟佑庭想要的。
他站在门口,自言自语似的说:“连歧,别这样。”
连歧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片刻,也许早就猜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还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我的借书额度空出来了,你要用吗?”
“连歧。”迟佑庭幅度很小地摇头,脸上是不赞同的表情,“不要再这样做。”
可能是觉得迟佑庭的眼神让他难以忍受,连歧关掉了室内唯一的灯光来源,台灯暗下去后,声音似乎都变得更清晰了:“为什么。”
“她用了类似的手段,做了更过分的事。”连歧说,“为什么我不能这样做?”
“这是错的。”迟佑庭的呼吸微微停滞,试着温和地和连歧解释,“让人出卖别人的信息,非常……可耻。”
漆黑中,有很轻的簌簌声,连歧的声音还是离他很远,隔了一整个宿舍的距离,一些淡得可以被忽略的情绪夹在声音里被传过来时,已经一点都不剩了:“哦。”
连歧说:“我很可耻。”
那种怪异的、硌着小石子般的感觉又出现了,迟佑庭觉得连歧今天一整天都不对劲,尤其是现在,他好像是故意找骂一样,尽按着极端的想法理解迟佑庭的话。迟佑庭的手碰到了电灯开关,但停了下来,觉得黑暗也能帮助保持理智,便没有急着按下,而是尽可能平和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需要用这种——”
“迟佑庭。”连歧打断了他,声音里没有温度,比室温要低得多,“她伤害你的时候,你还要考虑她会被什么方式伤害吗?”
迟佑庭的手动了一下,碰开了电灯开关,室内一下亮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几秒后才重新挣开,看见连歧的样子。连歧没有保持笔直的站姿,而是倚靠在桌沿,一手撑在上面,手背起着青筋,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很轻地和迟佑庭对上视线,又挪开,看向了门口的衣架。
“连歧。”迟佑庭有些生气了,几步走过去,掰着连歧的下巴看他,“你要是真的像以前那样觉得效果大于手段,就别用这副表情看我。”
迟佑庭的手是温热的,即使是并不温柔地桎梏着他,也没有让连歧觉得讨厌。他收起了脸上的自嘲,站直了些,一言不发地凝视迟佑庭衬衣上的褶皱,过了片刻才说:“这是最快的方法。”
“我知道。”迟佑庭吻了吻他的嘴唇,停在唇边,用气音说,“我不想你做这些,你不喜欢的,对吗?”
一开始是厌恶的,尽管连歧并不清楚那种情绪称不称得上“厌恶”二字,但久而久之,就麻木起来,从五官到内脏,无一避免,渐渐的,他甚至被同化了,觉得庄珮之说得没错,这是合理的手段,而人生在世,要想出人头地,抢在起跑线之前,就需要一些手段。
合理但不合情,合理又不那么站得住脚,钻了些不足为虑的空子,庄珮之像个在精密电路上找一粒粉尘的人,总能恰如其分地抓出一条小路,而连歧接受着她的倾心教导,不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能做到九成复刻了,并不算完美无瑕的好人。
他以前没有自厌的情绪,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无意义、无价值、无作用,这些多余的“伤春悲秋”只会拖慢他思考的速度,有百害而无一利。
后来迟佑庭出现了,迟佑庭有着极高的择友标准,光有才能还不行,必须是握瑜怀瑾,勉强可以有些小瑕疵,但不能是连歧这种瑕瑜对半分的。
连歧一直觉得,迟佑庭是被他的某一张社交面具欺骗了,才那么固执地喜欢他,所以他在学着改变自己身上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尝试摆脱庄珮之的影响。
结果表面上看着是没什么问题了,内里还是一团糟,华而不实。
于是下午那几个小时里,他缜密地计划着一切,如何监控庄珮之,利用庄珮之的身边人,甚至他也可以找到不喜欢庄珮之的人,利用他们毁掉庄珮之,但只是走出了一步,他就觉得很难再进行下去了,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在拽着他,不让他向前走,很多张嘴在说话,他仔细听了,发现都是迟佑庭的声音。
他没有向迟佑庭隐瞒,很坦然地承认自己的卑劣,等着迟佑庭和他争吵,发脾气,最后不欢而散,最好迟佑庭这一段时间都不要理他,别看到他是怎么一步步计算庄珮之的。
可是迟佑庭没有。
他好像一开始就看穿了一切,也可能是那些改变里也包括影响他的脾气,他不再发火,而是平静地和他说话。
迟佑庭抱住他的时候,他衣服上的皂角香气让连歧觉得熟悉,正是他拿回来的、医院给的香皂的味道,在他和迟佑庭的衣柜里各放着一个,但只有压箱底的衣服才会保持很长时间的味道,平常基本不会注意到。
迟佑庭穿了一件压箱底的衣服,和迟佑庭身上有和他一样的气味,让连歧不知道该先想哪一个。
很快,迟佑庭帮他开始做出了选择。
迟佑庭把他带离了桌沿,压在更为柔软的床上,手放在他的腰侧,来回摩挲着,吻得很绵长,他的左手包裹着连歧的,在体温的影响下捂出一些汗,迟佑庭又说:“你只要和我站在一起就好了。”
迟佑庭的语气很轻松,唇角上扬,带着并不虚假的笑意,如果他没有顶着一头黑色的寸头,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衬衣,连歧可能真的会信以为真,误以为迟佑庭什么事也没有。
短暂的寂静里,连歧侧过头,靠在迟佑庭的肩上,和他撒谎:“好。”
几乎是同时,他的手机响了。
连歧的手机铃声是默认的,但这声音里却还有一段并不属于他的铃声,连歧抬起眼,迟佑庭已经起身,拿出了包里的手机,当着连歧的面按了接通。
连歧的电话是庄珮之打来的。
他想了一下,没有在迟佑庭旁边接听,打算到宿舍外面去再接,但还没等他动身,迟佑庭已经自己走了出去,门被合上,锁扣得很紧,将他和迟佑庭隔在两个空间里,他听不清迟佑庭断续的说话声。
连歧按了接通,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敲着床面的动作一下停了,他站了起来,嗓音紧绷:“再说一遍。”
“学校已经在调查了。”庄珮之说,“那个教授最讨厌这种行为,哪怕只是一次结课作业,他也要求学校严查,而为了证明不是惯犯,以前的也会被查。”
“……你做的?”
“怎么会,我还没来得及。”庄珮之笑了一声,“凑巧而已,不过,我可以让他变成惯犯。哦,这种调查就算到最后发现没什么,不痛不痒地通告一下,对迟佑庭来说,也是奇耻大辱吧。你知道,他这种人,年轻气傲,没遭受过什么挫折,天真地把自尊、信仰看得比命还重要,只可惜……这都是最没价值的东西。”
“连歧,你想好了吗?”庄珮之问,“你现在和他断绝往来,我可以考虑帮他度过这次难关。”
连歧打开门,迟佑庭站在门口,冲着他勉强地笑了笑,右边袖子的袖口的扣子开了,露出一截手腕,他抬起手,抱住了连歧的脖子,把自己靠上去,压抑地呼吸着,好像很痛苦和难熬,很需要连歧的拥抱。
他有些硬的头发刺着下巴,让连歧怀念起迟佑庭过去的卷发,于是他挂掉了庄珮之的电话,回抱住了迟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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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灯儿了(三)
其实负责调查的老师也并不是很想为难迟佑庭,只是迫于带课教授的威严而走过场形式,最多就是取消成绩、取消奖学金资格,批评教育一下也就过了,完全可以等后面风平浪静的时候,再私下里去找老师解释清楚,让他不必那么全神贯注地投身于这件事。但迟佑庭一个字也不听。
他似乎对结果毫不在意,只是在意这个质疑本身,他无法接受、无法原谅的,是他自己辛苦想出来的观点被偷天换日成了别人的锦上花,而他还必须咬碎牙忍下这种侮辱。
迟佑庭开始忙着和学校老师见面,证明时间差的错误性,是他在前而另一个人在后,但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以早于他的时间反驳了迟佑庭,以至于迟佑庭必须要从思路入手,找出更早以前就有的草稿,他几乎停掉了所有的课,把宿舍的各个角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出一张草稿纸——他根本就没有这个习惯。
迟佑庭跌坐在地上,跳动着的心脏像凭空消失了,他的胸腔里一片空荡荡的冷意,茫然得有些不知所措。迟佑庭把因翻动而堆在地上的书全部推倒,在混乱的“咚咚”声里,他听到一阵“嘶嘶”的、沙哑的杂音,并不成形,一串串地掼在耳畔,如阴鬼勾魂,吵得他在脸上胡乱摸着,想敲晕大脑,捂住耳朵,手指碰到张开的嘴巴时,才发现是自己在叫。
良久,他垂下手,把书一本本地捡了起来放好,连歧推门进来时,他怀里抱着最后一摞书,正在往书架上摆。
在医院的挂号已经错过,连歧重新挂了新的号,这次没有再排上好几天,而是直接找了熟人插队,定在了今天。但迟佑庭不愿意去,他觉得就算去了医院也只是开一些助眠的药物,没有什么效果,还不如把时间花在其他事情上面。
说这话的时候,迟佑庭眼底的乌青已经很严重,低着头塞书,也不看连歧,而连歧最近也在忙出站答辩的事情,回来得很晚,走得又早,就算他全程都盯着迟佑庭,也只能逼着对方睡上三四个小时,更何况迟佑庭闭着眼睛也不一定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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