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陪同敖丙去浮罗山的半路上,善财假装腹痛,临时开溜,准备回家将那封信据毁尸灭迹。敖丙满腹心事,没太在意善财过于浮夸的演技,真的让他回去了。
回府的路上,正巧遇见两个小仙女在旮沓角落里悄声道太师殿下与华盖星君的事基本上盖棺定论,瞧门口那盏莲灯不正是太师殿下向全天宫广而告之华盖星君已有所属了么。善财听在耳里,愈发恨得牙根痒痒。
待折回府中,在敖丙房内书桌上的镇纸下找到信据,刚拿起来准备撕掉,余光瞥见窗户外飘进来一个白衣仙姑,相比于寻常仙姑,身段稍显高大,但也算得上聘聘婷婷,煞有风情。平时府中,别说仙姑,连只母灵兽都见不到,只有近些日子阴灵不散的太师总黏在星君身边。
正疑惑着是哪家仙姑终于开了灵智发觉了自家星君的好处,还盼着说不准能挡一挡太师的死缠烂打,那白衣仙子已然飘到了门口。
一张惨白如鬼的脸率先出现在门口,粉扑了足有十几斤,随着脚步还在簌簌往下落,脸颊上两坨过于娇艳的胭脂腮红,嘴角的血红几乎涂到了耳根,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血盆大口。
善财张大了嘴,惊得忘记了藏手中正欲撕毁的信。
仙姑朝他微微一笑,向前走来。
善财往后退一步,话都说不利索了:“啧啧啧,阁阁阁下哪位……”
哪吒左右顾盼,抛了个自认为很妩媚的媚眼:“星君呢?”
声音是故意掐细了嗓子从嗓子尖挤出来的。善财不知是被媚眼惊着了,还是被声音吓着了,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哪吒看见他下意识挡在胸前的信的字:“这是给我的?”
不等善财反应,信在法术驱使下飞到了哪吒的手里。哪吒拆开信粗略一读,有些失望道:“去浮罗山了啊,此行一去一回三天少不得了。”而后眯起眼睛,蛇蝎般盯着善财问:“给我的信,你拿在手里作甚?”出声恢复正常,成了一把好嗓音的清透男声。
可这声音停在善财耳中,还不如那见鬼般的女腔。他三魂七魄终于从天外飞了回来,再认不出来者,一听这正常不过的声音和萦绕在周围的危险氛围,也该明白是谁了,他噗通跪下,随口扯了个谎:“殿下。小的是特地回来为殿下送信的。”
哪吒冷淡地嗯了一声,不再看他,扭着腰肢,摸索到敖丙的床上,心中思忖着要不要先在此处打坐参修顺道等敖丙回来,待人归来后,再来一套风情万种的卖弄,准保迷得敖丙迈不动脚步。不然此刻就开始,本座的绝色风采全叫小白蛟看了去,亏得慌。
善财悄悄抬了抬眼,望见那故作姿态的婀娜,险些没把肚子里三千年前的陈年老饭呕出来。恶心归恶心,善财心念一转,殿下做这种打扮出现在星君房里,作何图谋?总不至于是为了吓死星君?那是为了……善财陡然色变,看着哪吒铺满白’粉的脸,再想想近期天宫尘嚣甚上的传言,心中一沉,背上寒毛根根竖起。若是通天太师起了什么心思,普天下有谁能躲得过?
还未运转一个小周天,困意便袭来,哪吒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决定先小寐片刻,正要躺下,才发现善财还在房内,道:“你还杵在这做什么?吵死了,出去。”
我可没吭过声!善财尚未腹诽完,哪吒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补了一句:“你的想法太喧嚣。”
一直觉轻,敖丙又不在身边,这一夜哪吒始终碾转在半梦半醒之间。再又一次半梦中,突觉吐息艰难,手脚被束住,也不得动弹。他睁开眼,赫然发现身上压着一条姣白长虫,长长的躯体已卷至脖子,勒得他不得呼吸。他气沉丹田,不紧没慌,反而觉得有趣,没想到六界之内竟还有人胆敢偷袭他,不错不错。
见他醒来,长虫不为所动,收紧身子,越缚越紧,竟是想活活勒死他。哪吒觉得勒得差不多了,已给足了长虫熊心豹子胆的面子,镇定自若地从掌心凝出一朵烈焰红莲,往长虫三寸处掸去。
长虫嘶一声,松开他,化出一簇白雾。片刻后,白雾散开,露出个人来,正是善财。
一时没意识到善财是想置他于死地的,哪吒却在沾沾自喜,六界最有胆色的,果然出自夫人府上。
善财手持一柄长剑,直指他眉心,怒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实在是怕了,怕星君又一次步上不归路。他是真的想杀死哪吒,不论以他的能力做不做得到,他都想试一试。
他双眼通红,发指眦裂,一剑一势间尽是杀气。
哪吒却觉得很好玩,悠哉道:“本座纵横六界,仇家无数,但俱为妖魔鬼怪,本座与你结了何仇,你非得打杀本座?况且还从未遇到过谁能让本座死一回,你这小白蛟,能有什么手段?”接招从容不迫,还有余力故意挑拨他的剑尖,让他时不时打个滑。渐渐地,善财开始力不从心。
“不共戴天之仇!”善财咬牙切齿,深吸一口气,出招又添凌厉。
哪吒自知自己出手从不知轻重,这是敖丙的小仙童,说起来不算外人,不小心打伤不好,可是始终不出手,这小白蛟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甚至不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一时竟迫得他有些出汗。
终于白襦裙的胸前被剑气划开一道裂缝,哪吒性子彻底被激起,不耐烦了:“不要得寸进尺,本座是看在你是敖丙的童子份上才留你一命!”
善财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却是胸有成竹,冷笑道:“谁不知道通天太师神通广大,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杀了我,星君必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千年万年,休想他再正眼瞧你!”
哪吒一惊,万万没有想到他打的是这个算盘。在他心里,小白蛟无足轻重,可若是为了小白蛟与敖丙反目成仇,未免得不偿失。只这一分神,房间霎时间桌倒书翻,被褥被割碎,内里填充的青鸟绒羽满屋翻飞。
正犹豫着要不要敲晕善财,哪吒耳中忽然传来一丝动静。
就这一刹那,善财的剑尖再一次铆足了力气横冲而来,噗地一声,穿透襦裙,穿透哪吒的胸前。
鲜血迸溅。
这么容易?善财又惊又喜,欲拔剑再刺,只听当啷一声,虎口一阵发麻,剑被斜挑开,脱手飞出,铮得钉入门中,没进三尺。
他震惊地望向挡他剑的人。
敖丙同样不可置信:“善财,你在做什么?!”
“我……”善财大惊,他不知为何该在浮罗山的敖丙突然在府中出现,再看向哪吒,后者白色襦裙被血染透,脸上的粉掉了不少,露出的地方呈青紫色,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几乎站立不住,摇摇欲坠。
敖丙疾步上前,一把揽住哪吒。哪吒一碰到他的手臂,如没了骨头一般,紫藤缠树得贴紧他身子,颇自然地将两手虚虚挂在他脖子上。
一直淡然处世的星君,这一刻目光竟深沉了许多,善财一时分不出来那目光里是对自己的愤怒失望还是对太师的担忧惊慌,或者二者皆有。
他来不及说话,就听哪吒窝在敖丙怀里虚弱得叹了口气道:“别怪他,是本座平日太乖张,无意得罪他也是有的。”
他这样一说,似乎很善解人意,其实话里话外指的是自己没事找事,故意不与他好过,善财很愤怒:“你……”
“住口!”敖丙喝道,将哪吒搂得更紧:“是小仙的错,小仙教导无方,让仙童伤了殿下,小仙有罪。”
见敖丙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哪吒觉得自己是不是演的太过了。他一代战神,就是一百个善财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他暗暗运转灵气,将伤口愈合一些,血流的少了,人也稍稍站直:“星君不必自责,不关星君的事,是善财心术不正……”
最后一句未说完,敖丙倏然变色,咚地一声跪了下去:“善财只是未化龙的蛟,本就灵智未开,他心性单纯,绝无加害天神的想法,是小仙疏于教导,小仙愿一力承担责任,只求殿下饶恕善财。”
谋害天神在天宫是多大的罪责,特别是小小仙童,放在凡间,那就是谋逆犯上,株连九族的大罪。
善财也知道事情败露该多严重,他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却没想着叫敖丙替自己担责,他跟着跪下,气哼哼道:“我就是想杀你,星君不用替我开罪!要杀要剐随你,别为难我家星君!”
“你闭嘴!我只是怀疑你对殿下有曲解,提前赶回阻止,却没料到你竟胆大包天敢动手!”敖丙难得发了脾气。他极少有脾气,一发作,善财也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噤了声。
善财不懂事,不明白他为蛟,即便身处天宫,仍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妖,妖不好好修炼,妄动杀念,杀的还是天神,迟早化魔。魔是什么?是被龙族镇压于海底,万年不见天日的可怜虫!
哪吒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好一场主仆情深。他的心里忽然有些发酸,夫人将自己忘记后,终于开始遇见别的不可替代的,视若生命的珍重之人。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唯一了。
心中某个地方隐隐作痛起来,竟然牵扯着伤口也在痛,哪吒倒吸一口气,竟然痛的有些站不住,往后踉跄一下,跌坐到床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