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纠结着,湖面忽然现出华盖星君微笑着的脸,一眨眼,笑脸消失,依然是满湖清莲,心却一阵抽搐,更乱了。
实是迫不得已,只好让脑子和心都空成一片白色,索性什么都不想了。
空了许久,白茫茫的脑子恍然想起,既然自己是为了救姻缘树才靠近星君的,那再看一眼星君不妨事罢?只悄悄看一眼。夫人仍在心尖尖上摆着。
他颂出仙诀,一朵烈焰火莲浮在空中,火莲中心映出华盖星君府的景象。当初在敖丙寝殿中留下的莲灯,为让灯芯更明亮一些,便施加了仙术,景象就是通过仙术传导回来的。委实没有想到,随手一道仙术还能在此刻起这种作用。
火莲里,敖丙着一袭青袍,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看书。他长发也未冠,如墨蓝瀑布洋洋洒洒披散在身后,风无声地扬起他垂至腰际的发丝,又放下,静谧得恰到好处。
原来星君独自在府时,竟是这般慵懒模样。
什么书那么好看?哪吒好奇,忍不住凑上前去仔细辨别书名,发现是参悟仙法的《悟真篇》。
敖丙看了整一个晌午。哪吒也跟着观察了一晌午,默默想,星君真是太无趣了。
正午时分,敖丙终于放下书站起身。哪吒心里莫名雀跃了一下,到好像是他在读那本枯燥无味的书籍。
却见敖丙连鞋履也未着,赤着莹白的足,和一双青袍底下若隐若现的纤细脚踝,走到院中石亭里,兀自摆下一局棋,自己与自己对弈。
哪吒是个臭棋篓子,别说下,棋路都看不明白。可敖丙坐在那,哪吒便把自己放在石桌的对面,想象着自己与他博弈。敖丙下一粒白子儿,哪吒急忙在脑中将黑子儿摆在棋盘上。等敖丙下完黑子儿,发现与自己想象中的位置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就是他与敖丙棋艺的差距。
他撇着嘴角,觉得星君没有意趣到了极点。然而下一次下黑子时,又忍不住巴巴地赶上去找虐了。
在白子势如破竹地插进黑子精心所布的局势里,黑子无可挽回地输了。
白子也没剩几颗。算得上两败俱伤。
好像输的是自己一样。哪吒不自禁叹一口气,望着敖丙收棋子,边饮一杯清茶,边重新摆棋盘。
不能再看了,他收起火莲,对着湖发一会呆,饮一两杯仙侍送来的仙酿,颇觉索然无味,下意识再次打开火莲。火莲里敖丙依旧在泰然自若地下棋。
那人当真是没心没肺没有情根。哪吒没由来得生起一股怨气。
凭什么自己在这愁肠百结,引起一切的人却置身事外,当什么都未发生过?怨过以后又觉自己无理取闹了,星君明明什么都不知晓,一直以来是自己没有控制好,不由自主地接近他,罪魁祸首是自己才对。
看看罢,他连迁怒都舍不得往星君身上迁。
他捏住胸前海螺吊坠,深吸一口气,将它取了下来。再念一道诀,海螺恢复成正常大小,顺着仙术,在莲灯的指引下,出现在敖丙房内的桌上。这是三千年来,海螺第一次离开他的身边。
他还是不想死心,想最后试一次。海螺是夫人送他的,星君曾经是海里的龙,肯定很熟悉各类海螺,如果对这枚海螺有一点点特殊的印象,哪怕一点点……
哪吒静静等待着。
掌灯时分,敖丙终于下完棋,回到房间。他只淡淡扫了一眼桌子,视线似乎在海螺上停顿了一下,也似乎没有,径自走向床铺。
难道是位置放的不够显眼?哪吒又驱使仙术,海螺动了动,挪到桌子正前方,若不是怕用三昧真火损坏海螺,哪吒几乎想让它闪出火光了。
已经非常醒目,桌上除了笔架纸墨,无旁的东西,只有突兀的拳头大小的海螺。再看不见说不过去了。
三天过去,敖丙始终没正眼看过一次海螺,仿佛那东西根本不存在。哪吒终于不得不相信,这枚海螺于星君而言,并不特殊。原本还想再等一阵,可善财进来收拾屋子时,望见了海螺。
在善财的手快要碰到海螺时,哪吒怕他手重损坏海螺,急忙使了个仙术,及时将海螺收了回来。因仙术使得太急,担心自己一直在用火连偷窥星君被发现,哪吒也赶紧将火莲熄灭。
所以他不知道,善财很惊奇地问敖丙:“星君,刚刚是我眼花了么?我怎么好像看见了你的左旋海螺?”
敖丙正在盘膝打坐,闻言头也未抬,淡淡道:“你看错了,那不是我的。”
善财挠了挠头,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却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等他走出屋子,才一拍大腿,恍然道好好一只海螺凭空消失了啊!
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哪吒回到寝殿,强制让自己静心入定。盘膝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后,浮躁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心下一喜,继续运行灵力,灵气在周身游走,顺畅并惬意,一个大周天将将结束时,却忽而想起敖丙为他疗伤,又想起星君并不是夫人。体力灵力像受到某个强劲阻力搅动,再无法顺着经络向前,在体力乱窜,霎时间,灵力大乱,周身火光迸发,几乎将天宫烧个透彻。
哪吒鬼魅般倏然睁开通红无神的眼。满目凶光。
天帅府瞬间乱成一锅粥,通天太师走火入魔的消息在天宫里不胫而走。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在天宫,走火入魔算不得大事,天神也有执念。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一念之差间,灵力在体内迷个路岔个道再正常不过,每位天神走火入魔症状不一,只消请一两位身居高位者或道行高深者帮助护法消除执念,再入定闭关,一念放下,物随心转,境由心造,危机可除。
可通天太师走火入魔就是大事了。因为满天宫找不到比他更高位者,也找不到比他道行更高深者,除非天帝。但天帝本体三清祖气,法身化十方诸天变现圣境,常见首不见尾。待众仙寻到天帝,黄花菜也凉了。
自封神来,加上此次,通天太师走火入魔也不过两次,距离上一次已经非常久远了,众仙侍们甚至都忘了该如何应对此类变故。
好在哪吒走火入魔既不惹事,也不生非,只要除魔卫道。天宫无魔,他通体灵力无处发泄,只能靠砸东西疏通。他像一头失了灵智的猛虎,周身燃着赤焰,横冲直撞,逮到什么砸什么,只盏茶的功夫,天帅府已被他砸了大半。
仙侍们无法,四散奔往各处仙府,连夜请了三官四方神五岳大帝三十六天将,几乎只要能走得动的,全请了来。
各仙家聚首在天帅府上空,本是本着尽力一试的心思,却在望见府里烧的热火朝天的太师,犯了难。他们不敢下重手斗法,但太师没有神智,对付他们这群人定然不会留情,若是不小心挨了一道三昧真火,被烧的魂飞魄散,可就冤枉了。
天帅府的某一个仙侍在华盖府门前徘徊。他不懂太白星君为何让他来请华盖星君,华盖星不论是看上去还是听上去,都不如已经到府的仙家们厉害,他们都解决不了问题,华盖星又有何用?难不成因为太师殿下对他用情至深,他要用爱唤醒殿下么?未免太肉麻了,光是想象,仙侍就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太白的嘱托还犹言在耳,他只得垂头丧气地敲响了华盖府的大门。
善财来开门,不认识来者,但认出了来者身上的服饰和朵朵火莲的绣纹,毫不犹豫地砰一声合上门。
敖丙正从书房走出来,听见声响,很是奇异,善财挠了挠头道:“一只灵猫,呵呵呵呵,现在的灵猫真厉害,还会敲门。”
话音未落,敲门声又响起来。敖丙道:“灵猫又敲门了。”
伴着咚咚拍门声,门外的仙侍不管不顾地大喊道:“星君呐!救命呐!殿下要死了!”
心头猛地一跳,敖丙甚至来不及去开门,只抬手一扫,劲风扫过,大门敞开。
门外仙侍仍在猛力拍打门扇,门一开猝不及防跌进院中。尚未抬头,先看见一双白靴瞬移到近前,继而一双白皙手臂扶起他。
“你说什么?”
仙侍借力站稳,发现华盖星君急切地注视着自己,神色极是焦虑。仙侍忽然心虚,自己说的太夸张了,殿下才不会死,再折腾下去,要死的是他们这些无辜小童们。一心虚,说话就磕巴:“就……就是殿下……参修之际走火入魔,现在在府里发疯,没人制得住……”
想了想决定将谎言继续下去:“再疯下去,怕是要灵力耗竭,不治而亡。想请星君过去帮忙。”
没有一丝犹豫,敖丙道:“走!”
刚要出门,手臂被人拽住,敖丙回首,善财正凝重地望着他。
“你这小童分明扯谎,”善财往前一步,挡在敖丙身前,这一刻他的思维变得无比敏捷,“你们殿下走火入魔不请位高权重的仙家帮忙,反倒来我们这清冷角落求助,我家星君能帮上什么?真是奇哉怪哉。再者殿下道行高深莫测,小小的走火入魔怎可能要得了他的命,若他尚不能控制自己,我家星君又有何能耐去帮扶?”
说完转头对敖丙道:“星君,不要去,分明在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