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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生(徐徐图之)


他回京的前一天,薄韧从家里把这车开了出来,带杨樵离开云州中心繁华区,到临近市郊的公园里玩。
湿地公园对面的楼房住宅区建了起来。那一年这还很荒凉时,他们和其他朋友们,一起到这里露营烧烤过。现在林立高楼之间,沿着河畔,建成了这一个小型市民公园。
夜里七八九点钟那一阵子,公园里遛弯的居民还是很多,河畔小广场还有好几个广场舞团大混战。
广场下方,沿河的地方铺了木板栈桥,夜间栈桥人很少,因为光线差,又是秋老虎时间,临河蚊子既多还很凶,正经人不去那里。
只有薄韧和杨樵坐在栈桥上,不过倒是做足了准备,薄韧还带了防蚊贴和花露水。
两人挨在一起打游戏,本来是还规规矩矩坐着,过了不一会儿,变成杨樵仍坐着,薄韧躺下,枕在杨樵腿上。
杨樵一回来,薄韧的脾气神奇地变好了,看什么都顺眼了。
游戏里的临时队友打得一塌糊涂,比杨樵的技术还菜,他也不在乎。
他从自己躺着的角度,不停地去看杨樵的脸。
微暗的光线里,杨樵的轮廓和他无数次幻想中的古希腊雕塑,更加重合在了一起。
九点半后,公园里人少了,广场上跳舞的叔叔阿姨也都回了家,好像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薄韧放下手机,观察四周,开始预谋什么。
杨樵看他那眼神,怀疑地警告道:“今天你再咬我,我就……杀、人、抛、尸……正好把你沉尸河底。”
薄韧还枕在他腿上,配合地做出“这么可怕吗”的表情。
昨天午夜十二点半,他俩已经满云州的压了一晚上马路,压得路上都没几个人了,薄韧才骑了电瓶车,晃晃悠悠送了杨樵回家。
在杨樵家楼下,两个人抱了抱,说是告别。只没见过谁家好朋友拥抱告别,是抱了足足五分钟,都还不撒手的。
直到两位当事人自己都觉得“差不多得了”的时候,终于决定分开,告别仪式可以结束了。
就在结束前的那几秒里,薄韧出其不意,在杨樵脖子上咬了一口,咬完不等杨樵再挥拳头,他骑着车就跑了。
留下一个被咬晕了的杨樵,云里雾里,觉得好像……好像不是在戏弄他,是有那种意思……是吧?
薄韧确实是在打这种算盘,他一个打挺,从杨樵腿上起来。
杨樵也立即起身,想要躲开他,他一把将杨樵扑得仰面摔躺在栈桥上。
“别咬我。”杨樵的眼睛仿佛倒映着两轮天边的月亮,脸上和声音里也都是笑意,说,“你还真当自己属狗了吗?”
薄韧没有说话,在他上方俯视着他。
河面的粼粼星光跳跃着,流向远方,偶有拍岸的水花声,轻轻地传过来。
两个人心里都知道,如今这相处的境况,远远不是“好朋友”应该有的互动。
这样的表达已经不止一次,它们也超过友谊太多,太多了。
他的心里也有那个意思,对吧?
杨樵觉得自己也许是等到了期待中的开花结果。
今年他们真正见面的次数很少,仅有的几次,薄韧的各种表现,经常让他有那种感觉,薄韧对他分明也有点那方面的冲动。
薄韧慢慢俯下身来。
杨樵在茫然和紧张里闭上了眼睛。但他以为的亲吻并没有发生。
薄韧只在他的脸颊上咬了一口。
杨樵:“……”
薄韧的唇又换了个地方,轻轻咬了杨樵的下巴。
杨樵张开了眼睛,视野里看到夜空中飘过的云,如同几缕轻烟。
“我太喜欢你了。”薄韧抱住了杨樵,他的脸伏在杨樵耳侧,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恼,他为此苦恼太久了,说,“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啊。”
杨樵有点糊涂了,他搞不清楚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我也……”杨樵道,“我也很喜欢你。”
薄韧说:“你不明白。”
“我明白。”杨樵急道,“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他要用什么形容词来表达他的意思?
爱或者喜欢,他们都已经说过太多次。
最后他提出假设性的问题道:“你是不是……把我当女孩了?”
好在薄韧立刻否定地回答道:“没有!你怎么这样想?”
这个答案让杨樵快乐起来。
“那你……”杨樵道,“你知道我是男生,你还……你是喜欢男生吗?”
“不喜欢啊。”薄韧非常茫然,说,“我不喜欢男生,我也不是同性恋。”
“……”杨樵再次混乱了。
薄韧又咬了他一口,这次咬了他的耳朵。
这让杨樵又觉得被戏弄了。
“我不明白,”杨樵道,“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薄韧说了个很蠢的答案:“我在咬你。”
杨樵说:“那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薄韧被问住了,担心杨樵在反感这样的接触,反问杨樵道,“你会讨厌我吗?”
杨樵没有了耐心,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薄韧迟疑道:“我……”
他翻身到一边,坐了起来,面朝着河面,十万分的忧愁。
杨樵以为他会亲吻自己,或是做出表白,什么都没等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说不喜欢男生,不是同性恋,”杨樵也坐了起来,直接问道,“那你烦恼什么?”
薄韧出神地看着河面,说:“我跟你说过,我看那种片子会吐,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吐。”
杨樵慢慢点了头,道:“我记得你说过。”
薄韧又说:“我不能想象自己和男的那样,我觉得那很……很……你明白吗?”
“很恶心,”杨樵道,“我明白。”
薄韧回头看他,眼神很迷茫,问道:“我该怎么办?”
杨樵看着他,完全明白了,心里的情绪浮浮沉沉,最后被一块巨石压了下去。
如果这不是薄韧,他可以无所顾忌,他甚至可以大胆一点,现在就邀请对方和自己做出更多尝试。
但这是薄韧。
“不用怎么办,”杨樵道,“你不喜欢男生,也不是同性恋,你不需要怎么办。”
薄韧皱起了眉,疑惑地看着他。
杨樵笑了起来,他也很震惊自己居然能笑得出来。
他还伸出手拍了拍薄韧的肩,说:“兄弟,交个女朋友就好了,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薄韧的内心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樵。
他问:“我说的话,你没有明白吗?”
杨樵道:“明白了。你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啊,因为我们太亲密了,你可能把这种喜欢理解错了,才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
薄韧:“……”
杨樵道:“这么说吧,你应该完全不想跟我……跟我上床,对吧?”
薄韧:“……”
杨樵笑着看他。
“不想。”薄韧道。
他对杨樵的性幻想中,杨樵的形象,始终是个无性别的缪斯。
他也知道他幻想里的“杨樵”,不是真的杨樵。
“那就对了。”杨樵最后一点期待也破灭了,说,“你就还是喜欢女孩啊。”
薄韧道:“你呢?”
“我?”杨樵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道,“我又没这方面的困惑。”
“……”薄韧不死心地问了一遍,“你?你真的没有吗?”
杨樵道:“对,我没有,我一直都清楚我喜欢什么。”
薄韧忽然笑了下,道:“那你真是……真是清醒啊。”
杨樵也听出了薄韧的嘲讽。
“你也应该清醒一点。”杨樵又拍他一下,道,“好好一个直男,别学人家搞同性恋啊。”

第44章 交友
那一天晚上,杨渔舟夜间醒了好几次,始终能听到对面杨樵房间里,隐隐约约的声音。
起初他只听出了,有几声是纸巾从盒子里被抽出。杨工还尴尬地以为,是儿子在手银,二十岁男生了,这实在很正常。
但后面听那纸抽声未免也太频繁,并还有些别的声音……
渐渐地,杨渔舟猜到了,杨樵好像是在哭。
中途他起来了一次,去敲了杨樵的房门,只道:“怎么还不睡?”
杨樵隔着门回答了父亲:“我在赶一个稿子,写完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刚过六点,杨樵背了包,要离家走了。
杨渔舟也一晚没睡好,听见动静,忙披了衣服出来,问:“不是八点多的车吗?这么早就走?”
“改到了六点四十五那一趟,”杨樵敷衍地说,“有点事要早点到学校。”
杨渔舟问:“薄韧送你吗?”
以往很多次,杨樵从学校回来,再离开,薄韧都抢着要接站和送站,特别在他考到驾照以后。
杨樵说:“不,我自己叫车。”
杨渔舟也不问了,心里明白了几分,回去穿好外衣,拿车钥匙,送了杨樵去火车站。
早七点一刻,杨樵接到薄韧的电话。
薄韧的声音也和往常不太一样,分明也是没有睡好。
“起床了吗?”薄韧还以为是八点多的高铁,说,“我现在出门,十分钟到你家楼下,你收拾好就下来。”
杨樵说:“我临时有事,改了早班车,已经快到北京了。”
电话那边一下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薄韧才说:“好,那我挂了。”
他第一次不等杨樵挂断,自己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事实上他已经出了门,已经开着薄维文的车在路上,已经看到了杨樵家小区的大门。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扔在副驾位上的手机收到了微信消息。
木头:你还纠结那事吗?想不开就找我说说,别自己瞎想,容易钻牛角尖
薄韧:“……”
他猛然间对杨樵产生了一股恨意。
他辗转思量了好几年,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常为了这件事而烦恼。
他以为,杨樵待他那样,至少说明,杨樵偶尔也有过和他同样的烦恼——
两个直男相爱了,要怎么继续走下去。
他以为,这才应该是他们共同要面对,一起来解决的问题。
他昨晚问杨樵:“我怎么办?”
他希望得到的答案,不是杨樵告诉他怎么办,而是杨樵会回答他:“我们怎么办?”
但是杨樵人家根本没有为此烦恼过。
杨樵对那些他超越了“友情”尺度举动的许可,只是像小时候陪他玩皮球、大了点陪他踢足球,是一样的,杨樵只是在陪他玩。
他把他喜欢上杨樵的烦恼说了出来,杨樵还能清醒地、理智地为他分析。
杨樵还提出建议,去交个女朋友就好了……好啊,真好啊。
杨樵在高铁座位上坐着,面前小桌板上放了一杯他刚冲开的感冒冲剂,是杨渔舟从家里拿了让他带上的。
他起床后就有点鼻塞头晕,昨晚哭太多,一整夜没睡着,疲倦还缺水,就很容易被感冒病毒侵扰。
这时薄韧回复了他,那消息让他一瞬间脑袋变得更晕了。
韧:你说得对,我去交个女朋友就好了
薄韧报复性地回复了杨樵,心里的恨意如潮水退却一般,完全消退了。
他又变得很茫然。
木头:好啊,到时候你带嫂子一起,来北京找我玩
“……”薄韧把手机丢到一边去,手用力捶了下方向盘。
车子发出一声尖锐的鸣笛,旁边路过的、正在找地方撒尿的无辜小狗被吓了一大跳,“汪汪汪!”地叫起来。遛狗阿姨也被吓倒了,捂着心口平复呼吸。
薄韧隔着车窗,对阿姨做了个致歉的手势,郁闷至极地开了车,走了。
其后接近半个月的时间,薄韧都没有给杨樵打过电话,他们也没有视频过,微信互相发得都很少,双方的措辞还都有一点客气。
两个人都在努力地扮演一对“普通朋友”。
杨樵知道薄韧一定生气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哄,该不该哄。
以前他哄薄韧的方式一直都很有效。但在明知道薄韧对他也有点心动的前提下,那些哄人的话术,会显得太暧昧了。
这种时候,他这个已经被判处终身边缘群体的死男同,如果继续主动对直男朋友表现暧昧,是不对的,是该死的。
他应当尽力让那个直男朋友,迷途知返,去过正常的生活。
从前杨樵没有识别同类的雷达,现在他开始能感知到了。
在学校里他也见过好几对男同情侣,见得多了,也记住了那些人的长相,像收集大数据一样,渐渐形成了识别系统。
甚至杨樵还发现有一个设计学专业的男生,长得不错,也很会穿衣打扮,但这男生……每过两三个礼拜,杨樵就发现他身边的男友,换了一个新的。
别的男同谈恋爱,交男朋友,为什么会这么容易?
杨樵有时候会想,假如他没有爱上他的好友薄韧,也许他现在也有了一段校园恋情,谈一个他在人生旅途中偶遇到的男友。
那样他可以勇敢一点,对好友薄韧出柜,薄韧不会因为他的性取向对他有什么偏见,薄韧会是最支持他的人。
如果他遇人不淑,受了情伤,还能找薄韧诉诉苦,和好朋友一起,一醉解千愁。
“你们真的可以跟我诉诉苦啊。”邹冀给他打电话,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俩最近都不太对劲?”
杨樵不知自己这苦要怎么诉,他始终不习惯一五一十地倾诉心事,只道:“上次回家,一点小事,拌了两句嘴。他怎么了?”
邹冀道:“也没怎么,就是一天到晚愁眉苦脸,跟谁说话都像刚填装了核弹,前几天来我们学校踢球,跟大一一帮小孩争场子,神经病么不是,还差点和人家打起来。”
杨樵一惊,道:“然后呢?他没有跟我提这事。”
“没打,要动手了,他又冷静了。”邹冀道,“我也不知道他天天想什么,最近他比我都忧郁。”
邹冀忽语气一顿,用一种想要告诉杨樵什么事的神秘口吻,说:“他这几天也不找我玩,我去他们学校几次,发现他交了个新朋友,是他们学校学设计的,经常找他,俩人好像……好像还玩得挺好。”
杨樵听得愣住了。
邹冀还怕他没听明白,又补充道:“我感觉那男生,他有点……跟你有点像。”
杨樵完全蒙了,道:“这样吗。”
邹冀所说的有点像,并不是说长得像,而是“气质”上有点相仿。
邹冀的意思,更直白点说,他怀疑薄韧的“新朋友”,像是一个弯的。
他怀疑薄韧被一个野生男同盯上了。他得快点把这事通知给家养男同杨樵,提醒杨樵快点阻止薄韧被人半路截胡。
不得不说,邹冀这含着金汤匙的富家小少爷,长这么大都从没交到过坏朋友,他看人眼光也确实有点独到之处。
那是一个在京华电力大学产品设计专业就读的大二学弟,是个小男同。
学弟对学长薄韧很有好感,但也没到一见钟情、非他不可那种程度,更多是见色起意。
薄韧本来就是绝大多数男同会很迷上的那一类直男。
男同这个群体,多数很难找到百分百满意的对象。
说穿了男同是喜欢男人,不是喜欢男同。多数天生的男同很容易变得中性,而最吸引男同的,是对同性没有性欲的纯直男。
产品设计学弟认识了薄韧后,常来找薄韧玩,更多是找帅哥玩的心态,满足下眼睛,倒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意图。
有经验的男同看一看就知道,薄韧是男同们拿不下的那种铁直男。
薄韧起初觉得来找自己玩的学弟非常奇怪,听其他同学议论,说这学弟好像是那个。
薄韧就当面问了他:“你是那个吗?”
学弟本就半出柜,被问了,也就承认了。
薄韧在生活里第一次见到活的男同,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奇行种,外表看起来是很正常的人类。
他心中还真的有很多关于男同的疑团。于是和这学弟又见了几次面。
怪就怪云州大学离得太近,他和学弟走一起,每次都能让邹冀碰到。
薄韧通过向学弟的求知,确认了自己确实不是个男同。
他告诉学弟,他有个很好的男生朋友,他对这个朋友很有心动的感觉。
学弟表示,有很多直男都有这样的心动时刻。
“关键在于,你想不想上他?”学弟直言道。
薄韧被问得直冒冷汗,三连否认:“不想!从来没想过!那我不是畜生了吗?”
学弟说:“那你就不喜欢他啊。”
薄韧却很坚持:“我喜欢他,我知道。”
学弟说:“你准备跟人家柏拉图吗?一辈子不上床,不做爱?人家又不是太监……不对,你朋友是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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