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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蟾宫(花朝六九)


门关上的一瞬间,众人纷纷落座,一人抓了一把瓜子,围在了一起,原本方便吃饭的圆桌登时热闹得好像过年团聚。
“他俩!”雪烟万分震惊。
云锦书一拍桌子:“绝对有点什么!”
“放屁!”危楼立刻沉了脸,“沈扶玉的道侣是我!”
“清霄派一直有一绝二骄之说,”祝君安缓缓开口,“一绝自然是指大师兄绝世无双,那二骄莫不是……”
“是,”沈千水接过了她的话,“二骄是哥哥和二师兄。他俩近乎是同一时间入派,成为内门弟子的时间也相差不多……他俩还有一招组合式,唤作‘群星抱月’,当年名动天下,无人可敌。”
“哦哦哦,这个我听说过。”池程余道。
或者说,这招在座的人基本上都听过。
雪烟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什么:“说起来,我之前还听说,大师兄有个很喜欢的、穿黑衣服的人,不会就是……”
危楼气极反笑,一拍桌子,直接打断了雪烟的话:“坊间传闻,全是胡言乱语!本相穿的也是黑衣服啊!”
“不是的,”沈千水忙出来解释,“哥哥在没有这么出名之前,有可多爱慕者了,每逢大师兄的生辰,清霄派的山阶都堵死了!后来不知如何传出了二师兄和哥哥早已情投意合的事情……这才阻止了他们的疯狂示爱。”
草乌终于挤上了话:“大师兄六岁拜入门派,他同二师兄,想来是竹马之谊。”
“嘶……”云锦书倒吸一口气,看向危楼,“你很悬嘛。”
“你胡说八道小心遭天谴,”危楼急了,一掌拍在桌子上,“本相能比不上他?”什么情投意合?什么群星抱月?全都是无稽之谈!荒谬!他才不会信!
“那可不一定。”凤凰幽幽地开口。
姜应身为内门弟子,不太接触外门弟子,因而沈千水和温沨予都对他俩的关系不太了解,只知道他俩形影不离,关系匪浅。但凤凰不一样,他当时身为沈扶玉的契约神兽,是经常和他俩在一起的。
“沈扶玉六岁拜入清霄派,彼时姜应七岁,两人结识于一场试炼中。后来便开始形影不离,直到姜应16岁时满门被屠,意志消沉了许久,他俩才短暂分开了一段时间。”
“当时沈扶玉因为乐善好施,穷得自己都快没饭吃,全是姜应拿钱给他。不过这事沈扶玉不知道,姜应瞒了下来,只让发月给的弟子说是他做任务多得的。”凤凰轻哼一声,这事姜应瞒得挺紧的,连他一并瞒着。后来事发还是因为姜应离开后,月给不一样,沈扶玉去问才知道。
凤凰想起这件事就生气,且不说他是沈扶玉的哥哥,虽然两人当时没有相认,但名头上还有个契约神兽的关系,若是沈扶玉说没钱,他能用黄金塞满沈扶玉的屋子!这个姜应实在混账!
“沈扶玉‘纤阿剑仙’之名知道吧,就是姜应取的,还有那什么月亮女神之类的称呼,都是他取的,沈扶玉之前救你们,穿的那身红衣,是姜应成为内门弟子时专门要来送给沈扶玉的礼物,”凤凰顿了顿,“姜应的本命暗器,最重要的灵材是沈扶玉寻来的,沈扶玉的本命剑一把叫清月,一把叫绛月,你们可知,姜应的本命暗器叫什么?”
危楼冷笑一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没人关心他。”
其余人倒是忍不住问道:“叫什么?”
“应月,”凤凰说起来也是咬牙切齿地,“一是含有他的名字,二是有着特殊含义。”
“姜应亲口说过,这个名字是‘我会千千万万次回应月亮’的意思。”
月亮指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满座倒吸一口冷气,唯独危楼脸色差得厉害。
“那大师兄对他……”雪烟凑过去,一脸的好奇之色。
凤凰冷笑了一声:“当时国公府被屠,姜应意志消沉了将近两年,经常一个人躲着,沈扶玉就不厌其烦地去各个犄角旮旯里寻他,变着法子哄他,还真让他哄好了。”
云锦书一愣:“国公府?所以当时大师兄说的第四位京城人就是二师兄啊。”
怪不得大师兄当时那个表情呢。
危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脸看向凤凰:“姜应为什么喊沈扶玉‘公主’?”
清霄派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居然这样喊大师兄!
“因为,”凤凰当时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也很震惊,更震惊的是沈扶玉居然纵容姜应这样喊,他道,“姜应儿时便梦寐以求求娶公主,他一开始见到沈扶玉时,以为他是女的,没想到他是男的,姜应深受打击,但还是这样喊下去了。”
危楼:“???”
求娶???
“那……姜——二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祝君安忍不住问道。
沈千水对姜应没有什么坏印象,她道:“还挺好的。”
温沨予含糊道:“他和大师兄配合很好的……”
凤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同危楼一般的难看神色,他开口:“这么说吧,绛月剑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得让给他。”
清霄派等人没反应过来:“啊?”
危楼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难得听见凤凰说一句好听的话:“你说得对。”
那姜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草乌迟迟发问:“既然关系这般好,怎么眼下……”
“闹掰了,”凤凰表情尴尬了一下,含糊着一笔带过,“因为沈扶玉封剑的事情。”
沈千水不知道沈扶玉封剑的内情,她一愣:“啊?”
“沈扶玉封剑跟姜应有关系,”凤凰也不太清楚当时究竟怎么个事,“他俩出了个任务,回来沈扶玉就封剑了。他俩吵了一架,就闹掰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危楼抱臂坐在座位里,幽幽地开口,“本相相信沈扶玉,他肯定不会同姜应和好的。”
“孤也这样想。”凤凰点点头,有姜应在,危楼看起来都顺眼了不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凤凰和危楼在姜应一事上迅速达成一致,同仇敌忾得身心舒畅。
“那八师弟……?”祝君安小心问道。
“他来了你们就知道了。”凤凰对八师弟并不在意,随意地挥了挥手。
门外,沈扶玉通过通讯玉石给知尘等人说了今日遇见姜应的事情。
“那么,扶玉怎么想呢?”知尘并未对此做出什么看法,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垂了垂眸:“回师尊。弟子……不知道。”
他跟姜应分别得太久,年少时一起修炼、一起挨罚、一起行侠仗义的记忆早就变得模糊,就连当时吵架的细节也记不起了。
他同姜应从未吵过架,仅有那一次。甚至吵架后的那几天,沈扶玉都在想等姜应不生气了他再去给他好好解释。
结果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再去找姜应,姜应也没有来找他。
他们就这样一别几十载。
“总会知道的。”知尘笑了笑。
一旁的知微道:“是啊。小时候你俩可没少惹祸。”
沈扶玉睫毛颤了颤,脸色有些不自然。
知允看见了,忙道:“好啦,先去处理别的事情吧,顺其自然嘛。”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叨扰各位师尊了,弟子告退。”
他看了眼通讯玉石,难得五位师尊都在,笑眯眯地给他摆了摆手。
沈扶玉匆匆看了他们最后一眼,掐断了通讯玉石,他一扭身,正好姜应端着一个盆上来,两人四目相对。
沈扶玉给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生疏客气的笑容,率先回了屋。
他一回去,屋里就安静了下来,一群人同他大眼瞪小眼,池程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迅速捂住了草乌的嘴。
沈扶玉看了眼桌子上成堆的瓜子皮:“?”
他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发现自己两旁坐的正是危楼和凤凰,这两人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臭,尤其是危楼,沈扶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表情,怎么好似捉到妻子偷情的丈夫一般难看?又委屈又难受又不可置信又怒气冲冲的……
沈扶玉一愣,跟危楼相处得久了,他竟然能分析危楼的表情了。
危楼感受到他看自己,嘴角忍不住上扬,想到姜应的事情,他的嘴角又瘪了下来,醋溜溜道:“看本相做甚,本相还以为你会看姜应呢。”
他话音刚落,姜应便推门而入。
沈扶玉尚未开口,眼前就覆上来一个掌心。
方才还吃味叫他去看姜应的危楼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道:“不许看他!”
沈扶玉:“……”
他无语地拍了拍危楼的手:“放开我。”
危楼:“……”
须臾,沈扶玉的眼前恢复了一片光明,危楼趴在桌子上,看起来都要气得嘴歪眼斜了。
沈扶玉:“?”
姜应从盆里拿出来一个什么,道:“这就是八师弟。”
池程余看了一眼,着实被惊吓到了:“王八?!”
只见姜应的手心中趴了一只老实敦厚的乌龟,这乌龟已经快长得比他掌心都大了,坚实的壳上有一道剑痕。
“是,”姜应道,“它叫疾风。”
池程余:“……”
其他人:“……”
为什么要给乌龟起这个名字,好像在羞辱龟。
“可是什么神兽?”雪烟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不是,”姜应摇了摇头,“就是普通的乌龟,不过因为啃了点清霄派山上的一点灵果,寿命长一些。”
屋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一群人对着那只乌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个同门该不该认。恰好这会儿小二开始上菜,这个问题就胡乱翻篇了。
“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姜应笑笑,“就随便做了些。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同门见谅。”
他客客气气的,惹得一众人都不好意思,摆手说没事。
凤凰和危楼齐齐发出一声冷哼。
气氛还是奇怪,交谈后就再也没有人说话,他们分明是同门,这会儿却都低头吃饭,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当成鹌鹑缩起来。
姜应坐在沈扶玉的对面,沈扶玉抬头间时不时就会同他对视,沈扶玉觉得尴尬,只好不再抬头,只吃面前的菜,他心里藏着事,什么味道也没吃出来。
池程余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了,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憋得难受的一顿饭,正好他面前转来一碗八宝饭,他看了眼,主动开口打破了这股尴尬:“这八宝饭都没有花生哎。”
“沈扶玉不吃花生。”
危楼、凤凰还有姜应一起接了他的话。
沈扶玉一愣。
池程余:“……”
你三有病啊?存心不让别人好好吃顿饭是不是?!
经由他们说话,沈扶玉才下意识打量起这些菜品,是按他的口味做的,他喜欢的都在,讨厌的一样也见不到。
沈扶玉缓缓攥紧了筷子,看向姜应。
姜应无声地看着他。
年少时他俩同吃同住,姜应还喜欢带着他偷偷溜出清霄派去买糕点零嘴吃,对彼此的吃食喜好一清二楚。过了那么多年,沈扶玉原以为姜应已经忘了。
姜应本应该说些什么的,却一语不发,只是看着沈扶玉,沈扶玉一句“谢谢”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们之前,从来不言谢。
思绪流转间,沈扶玉被“咔嘣”一声唤回了清醒,是身旁的危楼发出的。
他看过去,危楼正把咬断的一小节筷子吐出来。
沈扶玉:“?”
危楼看了沈扶玉一眼,笑笑:“本相剔个牙。”
沈扶玉:“……”
危楼说完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实在挂不住,他把筷子一放,道:“本相吃饱了,先出去了。”
“孤也吃饱了。”凤凰紧跟着他站起来。
沈扶玉:“?”
“哪有让客人出去的道理,”姜应也站了起来,“还是我出去吧。”
他顿了顿,又道:“我不在,可能你们会自在一些。”
沈扶玉:“……”
温沨予小声地开口:“不然,我们一起出去?”
倏地,沈扶玉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拽了一下,他有些意外,朝下看去,原是疾风不知何时越盆而逃,他像是感受到了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气息,此刻正扒着他的衣服。
他心头一软,把手伸了下去,疾风便慢吞吞挪到了他的手心里。
受所练剑法的影响,沈扶玉对舞剑很擅长。修炼无聊的时候,姜应便弹琴,沈扶玉随着他的琴声而舞剑,剑光像是撒了光粉的翩跹蝴蝶,穿过不停落下的落叶,沈扶玉翩若惊鸿的身姿隐约可见。为此姜应专门买了一把好琴,名曰清泉。
那年正好是秋季,沈扶玉所在山头的后山落叶纷飞的季节。
沈扶玉一个回身,清月剑的剑尖本应点在地上,但触感明显不对,他一怔,发现这儿不知何时趴了只乌龟。
那边的姜应问:“怎么啦?”
沈扶玉把乌龟拿在手心里,递给他看,忧心忡忡:“有只乌龟,我还把它的壳划了,他不会死吧?”
沈扶玉素来厌烦杀生,这乌龟要真是死了,沈扶玉肯定会自责郁闷好几天。姜应看了沈扶玉一眼,顷刻间做出了决定:“走,我们去找医修问问。”
那天他俩跑了很多地方,医修也都是治人的,哪有医乌龟的?他们又跑去找了灵宠修之类的,紧张了很久,才发现这只乌龟压根没什么事。
后来他俩把这只乌龟放生,但每次姜应弹琴、沈扶玉舞剑的时候这只乌龟就会慢吞吞爬来看,姜应乐不可支,就养着他了,还给他取名叫“疾风”。
他俩越来越喜欢这乌龟,还去缠着师尊,要给这乌龟一个名号。
知允素来最溺爱弟子,笑盈盈地说:“那便排号第八吧,也衬他。”
年少的事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沈扶玉眼前一阵恍惚,他轻轻地抚上了疾风龟壳上的剑痕,轻声道:“好久不见。”
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屋里的人听见,姜应离去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向了他。
沈扶玉还在捧着疾风玩,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姜应最终还是开门离开了。
他一走,凤凰和危楼就不出去了,开玩笑,谁要出去看见他?
姜应一离开,屋里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但是大部分人的心情倒是没轻松多少,他们食之无味地品尝着这顿饭,一时也没多少人说话。
一顿饭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沈扶玉临走前将疾风放回了盆里,这才带着众人去和姜应道别。
他们折腾这一阵,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
姜应正坐在柜台前,问道:“现在就走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
“你们……睡仙船里吗?”姜应又问。
沈扶玉又应了一声。
姜应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像是在询问沈扶玉的要求:“不然留下住宿吧?”
沈扶玉一怔。
姜应似乎是有些紧张,展开折扇扇了扇,他面上倒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仙船应该睡不好吧,我这倒还有几间客房。”

沈扶玉一行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
沈扶玉答应的时候,他看见姜应眼底泛起了一丝笑意——年少时姜应每次想捉弄他,总是这样。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姜应领着他们越过一道阵法,眼前赫然又出现了一座府邸。
很豪华,看着像是皇亲国戚住得一般。
危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臭了。
沈扶玉看着这栋近乎是峰上那栋等比放大的府邸,没说什么,敛下了一些情绪,任由姜应带着他们去房间。
池程余啧啧惊奇:“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吗?”他顿了顿,还是有些不习惯地加上了称呼:“二师兄。”
连个小厮也没有,真奇怪。
“是,不过客房有的时候会赁出去,赚个客栈钱。”姜应不紧不慢地走在他们前面,带着他们去了空着的客房。
这府邸确实大,这么一行人居然能一人捞到一间屋住。姜应许是怕尴尬,一直没有给沈扶玉说话,却惹得最后只剩了他俩的结果。
两个人都没说话,一时只剩了交叠脚步声,踏在隐约交错的虫鸣声中,沈扶玉隐约能听到一些水流声。
沈扶玉恍惚间竟感觉回到了儿时,那会儿只有他和姜应,两个人勾肩搭背穿过大街小巷,越过山川河流,他们踩着清晨金灿灿的阳光走过山林,用手掬着一捧冰冷的山泉喝。
他迷路,但是姜应的方向感很好。出任务的时候向来是姜应带路,年少时沈扶玉会觉得,无论他俩身在世间哪个犄角旮旯里,姜应总能把他领回家。
那时他迷路不需要一点一点做记号辨别方向,只消等着姜应来找他就好。
就像眼下这般,姜应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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