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心头一震,廷尉署拿人,李斯不知胡亥便是当年的幼公子,见他与自己走的亲近,会不会针对胡亥?
他当即便坐不住了,道:“贵女,可否扶予出去走一走?”
王清知晓是担心胡亥,但没有点破,赶紧扶起扶苏,二人便离开了大殿,说是出去散步,其实目的很明确,准备去政事堂附近探探虚实。
扶苏被王清扶着,还没走到政事堂,哪知道这么巧,便碰到了胡亥,扶苏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胡亥紧盯着自己与王清触碰的手掌,下意识想要松开,但硬生生止住了。
王清见到胡亥没事,欣喜的道:“太好了,看来小公子没事。”
扶苏却道:“走罢。”
“长公子,”王清道:“还是与小公子好好儿说说罢。”
“没甚么可说的。”扶苏转头要走。
“哥哥!”
胡亥脆生生喊了一句,扶苏的脚步登时顿住,仿佛条件反射,下意识便想回头。
扶苏回头去看,肚子里准备了一腔刻薄的言辞,准备赶走胡亥,让他知难而退。
这一回头……
却见胡亥那一声“哥哥”根本不是唤自己,而是在唤将闾!
将闾从旁路过,应该是从圄犴回来,胡亥迎上去,脆生生的道:“哥哥!亥儿正找你呐!”
说着,还亲昵的挽住将闾的手臂。
将闾有些奇怪,虽平日里胡亥与自己很是亲近,尤其是最近“共患难”之后,二人也算是无话不谈了,但……
但没必要“搂搂抱抱”罢?
胡亥从来都是一个很有分寸,很有边界感的人,他虽然行事狡黠,有时候不按套路出牌,但为人让人很放松,知道甚么话该讲,甚么话不该讲,不会戳到旁人痛楚,也不会让人尴尬。
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将闾奇怪的看着胡亥,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登时恍然大悟。
看来胡亥故意与自己这般亲近,是为了气一气扶苏。
胡亥晃了晃将闾的手臂,亲昵的道:“哥哥,你眼下空闲么?咱们去你殿中说话?”
将闾:“……”
将闾有些子犹豫,胡亥轻声道:“将闾哥哥,配合一下。”
将闾无奈,道:“好,要说甚么,进殿来罢。”
说罢,亲自推开殿门,让胡亥走进去,胡亥进去的时候,还故意回头看了一眼扶苏,对门口侍奉的寺人道:“我与将闾哥哥有要紧且私密的事情要谈,吩咐下去,不相干的人一概不得入内!”
他还故意着重了“不相干”三个字。
殿门关闭,隔绝了扶苏的视线。
扶苏眯着眼目,紧紧盯着紧闭的殿门,眼神复杂至极,嫉妒、吃醋、犹豫、隐忍,仿佛一团被风吹得躁动的死灰……
将闾顶着压力进了殿门,道:“弟亲,你与大哥这是闹甚么?”
胡亥哼了一声,道:“都是哥哥不对。”
将闾无奈的道:“既然大哥有不对的地方,你便替他指出来。”
胡亥抱臂道:“他蛮不讲理,我不要理他了。”
将闾又是一阵无奈,揉了揉额角。
胡亥道:“将闾哥哥,我真的有要紧事要用你说,今日廷尉署来拿人了,你不在政事堂,可知晓这件事儿?”
将闾点头道:“我也听说了,正是因着听说,才匆匆赶来的,别说是政事堂,就连我从北疆带回来的一些侍从,也被扣上收受贿赂的帽子,带走了。”
胡亥蹙眉道:“李斯的私心实在太大了。”
将闾表情严肃,道:“这是夜郎国女想看到的,她已经用王绾搅混了朝廷,便算是李斯聪敏,知道这是夜郎国女的诡计,可这般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李斯也不会收手。”
因为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的政客都相信,只有清除掉异己,才能建立更好的大秦,这一点子,他们倒是不谋而合。
将闾感叹道:“要乱了,不……已然乱起来了。”
胡亥眯起眼目,幽幽的道:“很快,他们便会走下一步棋……很快了,再忍一忍。”
公子成蟜来到路寝殿,站在门口侍奉的寺人看到是成蟜,并没有阻拦,也没有通传,只是对成蟜作礼问好,便熟门熟路的放了成蟜进去。
公子成蟜进去大殿,径直往最里面的太室而去,嬴政坐在太室中批看文书,正好看完了一卷,放在一旁,伸手揉着自己的额角。
嬴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道:“蟜儿来了,快坐。”
成蟜道:“君兄头疾又犯了?”
嬴政叹气道:“一个个都不叫人省心,总是有忙不完的操心事儿。”
成蟜一笑,道:“君兄天生便是劳累的命,还不认命么?”
嬴政笑起来,道:“过来,替哥哥按一下额角。”
成蟜坐过去,就坐在嬴政身边,熟门熟路的帮他按揉额角,嬴政干脆舒服的躺下来,躺在成蟜的腿上,笑道:“还是蟜儿令人省心。”
成蟜挑眉,道:“君兄可听说了,今日政事堂乱成了一锅粥。”
嬴政淡淡的道:“听说了,李斯拿人的名册,已然是送到朕的跟前来了,你看看。”
嬴政说着,指了一下案几边缘,高高摞起来的简牍。
成蟜笑着感叹:“这般多?”
嬴政道:“不只。”
成蟜随手拿过一卷,展开来阅读,道:“都是王绾的亲信,十有八九,私心太重了。”
他顿了顿,将简牍卷好,道:“君兄不打算敲打敲打李斯?”
嬴政躺在成蟜的腿上,仰头看着他,道:“还不是时机……再等一等。”
罢了,握住成蟜的手,道:“蟜儿可不要偷懒,继续按。”
成蟜留在嬴政太室,用了夜宵才离开,外面天色已然黑压压的,嬴政本打算留他在太室就寝,便不要跑来跑去了,毕竟成蟜的府邸在章台宫外。
但成蟜不愿留下来,案几上积攒了那般多的简牍需要处理,嬴政必然是要通宵的,自己留下来也是帮不上甚么忙,不如让嬴政好生处理。
公子成蟜来到公车署,嬴政特意吩咐了骑奴驾士,准备最好的辒辌车,知晓他怕热,在车上特意放了不少冰凌解暑。
成蟜登上车,很快离开章台宫,辒辌车粼粼前行,离开宫门没多久,竟然慢慢降速,最终停靠了下来。
成蟜依靠在辒辌车的软座上,支着手肘,本是昏昏欲睡,车马一停下来,他便醒了过来,睁开朦胧的眼目,有些慵懒的道:“这般快便到了?”
骑奴驾士没有言语,成蟜唤了一声:“来人。”
空荡荡的夜晚,没有一点子声息。
成蟜微微蹙眉,打起帐帘子往外看去,根本不是自己的府邸,四周也不知甚么地方,很是荒凉,没有一处人烟。
成蟜从辒辌车中钻出,便看到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一个黑影,夜色本就深沉,四周无有光亮,月光也不算明亮,那人还站在树荫的遮蔽之中,似乎不想让旁人看出他是谁。
成蟜道:“何人如此藏头露尾?”
那人喋喋一笑,道:“小人不过一介无名之辈,不敢在公子面前展露面容,唯恐污了公子的眼目。”
成蟜也不惧怕,竟还笑了一声,道:“这般听来,你很脏了?”
对方顿了一下,明显是气结语塞,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继续道:“公子可知,如今的秦廷正是风雨飘摇之时……秦廷的小辈公子之中,唯独长公子扶苏还有点气候,如今他落得一个残废的凄惨下场,再也无缘储君之位,往后能不能入朝,还要看他的造化。”
成蟜挑眉:“所以呢?”
对方继续道:“次公子将闾,温吞平庸,难成大器,根本不是储君的料子……至于其他几个公子,也都是平平之资,登不上大雅之堂,那小公子胡亥倒是有点子与众不同,可惜可惜,他终究不是当年的幼公子胡亥,不过是嬴政收养的义子罢了!”
成蟜微微眯起眼目,他听对方说出“嬴政”二字,便知对方对当今的陛下,并没有甚么敬畏之心。
嬴政姓赢,赵氏,名正,按照当时的规矩,便算是直呼陛下大名,也该用氏加名的称谓,而不是姓加名,在那个年代,只有贵族才会有氏,男子称氏不称姓,直呼姓名是大忌,带有轻蔑的意思。
对方又道:“偌大的秦廷,无人可以继承大统,公子你不觉得可惜么?”
成蟜没有说话,对方发出恍然的叹息声,道:“不,还有一个人,虽不是嬴政的子嗣,不是小辈的公子,却也是秦廷的公子,秦廷的正统,公子可知,小人说的是谁?”
成蟜一笑:“你说的……不会是我罢?”
“正是如此!”对方又发出喋喋的笑声,道:“公子你如此冰雪聪敏,机敏通达,又是秦廷的正统,嬴政的亲弟弟,便不遗憾么?凭甚么嬴政便可主宰天下,而你不行?”
他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正题,道:“我家主人愿意倾力相助,帮助公子登上秦皇之位,成为……天下之主!”
“哦?”成蟜道:“你家主人……是谁?”
对方并不回答,而是继续说服成蟜,道:“只要公子点头,便可见到我家主人,如今秦廷内忧外患,公子只需要轻轻的一推,便能撼倒整个朝廷,自己登上巅峰,匡扶天下正义!”
成蟜似乎抓到了重点,笑道:“秦廷内忧是无错的,丞相获罪,廷尉拿人,整个朝廷被党派闹得乌烟瘴气,然,外患……小小的夜郎合谈不上甚么外患,所以你的主人……是外族人。我说的对么?”
对方明显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怪不得我家主人选择公子你,果然是冰雪聪敏,少有的妙人儿啊!”
成蟜挑眉:“我还要多谢你的夸赞了?”
“如何?”对方道:“公子可愿意联袂?你与秦主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成蟜道:“你方才说,我若愿意合作,便可见到你的主人,那我若是不愿意合作……你们把我拉到这种了无人烟的地方,不会杀人灭口罢?”
对方笑道:“公子,不要着急拒绝小人,公子大可以考虑考虑,我家主人有等待的耐心。”
他说着,便要离开,成蟜不会武艺,身子骨也不算强壮,明智的没有追上去,而是道:“这就走了?都没有一个驾士留给我,是要我自己驾车回去?”
对方不说话,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
黑影一路离开,最终出现在一处高门之下,他绕过小门,进入大院,分明是王家的祖宅!
黑影走入祖宅,拱手道:“主上,公子成蟜并没有立时答允。”
黑影也不知在对谁说话,久久之后,才听到一声回应。
“无妨,成蟜若是立时答允,才怕是有鬼……如今新派和旧派都已然乱了,我便不信成蟜不心动。”
说罢,他发出叹息的感叹声:“腐朽的大秦,终于……终于要改天换地了!”
第80章 偷情
那人幽幽的道:“既然公子成蟜不能做决定, 我们便替他做决定,轻轻……推他一把。”
“主上,”黑影道:“主上打算如何?”
…………
不需要两天, 朝堂上的人都知晓胡亥与扶苏不和,二人的干系日益疏远,简直形同陌路。
扶苏在寝殿将养了几日, 其他的擦伤好得差不离,但一条腿仍旧无法用力, 走路的时候总是微微的跛腿。
扶苏这些日子没有露面,朝廷对他的伤势众说纷纭, 甚么样子的都有,有说扶苏残废了不能下榻的,也有说扶苏至今昏迷的,更有离谱的,说扶苏其实根本已经死掉了, 所以才一直没看到人影。
今日政事堂也十足热闹, 虽被廷尉署抓走了三分之一的卿大夫, 但仍旧止不住蹙在一起议论。
“你们说, 长公子到底如何了?”
“谁知晓呢?这些天了,咱们都没见过长公子一面……”
他们说着, 偷偷看向胡亥, 低声道:“倒是小公子, 合该知道内情,他见过长公子。”
“如不然, 咱们去问问小公子?”
“你去, 你去。”
几个人互相推搡着,终于来到胡亥面前, 给胡亥将羽觞耳杯里的水倒满,谄媚的笑道:“小公子,咱们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到长公子,心中惦念的紧,不知长公子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可是快要大好了?甚么时候才会来政事堂?”
胡亥冷冰冰的看了他们一眼,道:“我又不是长公子,你们问我做甚?”
几个卿大夫碰了一鼻子灰,赶紧离开,低声道:“看到了罢,我就说,不要去问了,小公子与长公子不和,这些日子闹僵了!”
“为何不和?长公子不是为了小公子才受伤的么?”
“正是因为这个!长公子为了救小公子,受了伤,变成了残废,无缘储君之位,你说,他能不后悔么?我要是长公子,已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不,我听说,不是因着这个事情,是因着——女人。”
对方将声音压得很低,道:“你们可知王沖有个妹妹?生得是娇艳无比,听说长公子和小公子同时喜欢这个女子,一来二去,不就闹掰了?”
卿大夫众说纷纭,便在此时,突听“踏踏、踏、踏踏……”的声音,分明是跫音,但每走一步,都有些卡顿,不知在做甚么。
随着那声音,众人全部注目过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步履很慢,从政事堂大门口走了进来。
“是长公子!”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果然是扶苏!
扶苏这些日子没有露面,没想到今日突然出现在政事堂。
他面容平静,身材高大,和往日里看起来没有甚么不对劲,只是……
踏踏、踏、踏踏……
又是那样“顿挫”的脚步声。
扶苏每走一步,他的左腿都有些打颤,稍微一顿,敲击在政事堂石板地上的跫音,便会奇怪起来。
卿大夫们鸦雀无声,一个个盯着扶苏的腿看,仿佛在无声的喊着:快看,真的残废了。
扶苏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一步一步走入政事堂,朝着自己空置了好几日,微微有些落灰的班位而去。
扶苏正好从胡亥面前走过去,他目不斜视,仿佛没见到胡亥一样,又仿佛胡亥和其他的卿大夫没有甚么不同,没有甚么两样儿,根本不值得扶苏多看一眼。
他走过去,自始至终都没看胡亥一眼,来到自己班位跟前,一不小心,被案几腿儿绊了一下。
扶苏狠狠撞在案几上,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长公子!”
“长公子当心啊!”
卿大夫们像是被按了开关,解除了定身术,全都冲过去扶他,而胡亥站在一边,只是看了一眼,转头坐回自己的班位上,将简牍翻开,装作认真查看简牍的模样。
扶苏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甩开扶着自己的人,冷漠的道:“予不需要帮忙,都去忙罢。”
卿大夫们悻悻然的离开,各自回到班位之上坐好。
他们虽然坐好,但并没有处理公务,而是继续窃窃私语起来。
“看来长公子的腿,果然是残废了。”
“可惜啊,好端端的长公子!”
“是啊……”
“你们看到了,长公子和小公子,简直形同陌路!”
“何止是陌路?你们没看到么,长公子刚才摔倒了,小公子都不去扶!”
“诶,要我说,长公子方才好好儿的,怎么会摔倒?不会是小公子故意绊的罢?想要长公子在政事堂出丑!”
胡亥能听到众人的交谈,他翻了个大白眼,不由看了一眼扶苏,扶苏垂头看着简牍,仿佛根本没有注意自己。方才距离那么远,自己怎么故意绊倒扶苏?这些卿大夫们,是知晓杜撰的,比现代的狗仔还要厉害。
“不好了!!”有人跑进来。
现在政事堂最不喜欢听到这句话,只要听到这句话,便知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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