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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富水(锦观)


“凌阳,你要做父亲了。”曲婉被问后,目光回神,笑颜如花。
她心里还是有些渴望,渴望林怀湘真的会高兴。成婚许久,林怀湘对她相敬如宾,态度疏离有礼。
怎料林怀湘长舒口气,仿佛身上的重大担子被卸下,来往两次后终于能应付刘千甫和陈仙言了,他淡笑:“嗯,你好生歇息,我还有些政务没处理好。晚些再来看你,好生安胎。”
说罢就起身离开,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四郎!凌阳!”曲婉抓不住林怀湘的衣袖,从亲昵的尊称到字,都没有留住林怀湘。
陪曲婉长大的婢女走到她身边,曲婉满脸疲态撑额问:“太子是不是去温月台了?”
东宫的温月台住一名位姓姜的乐人。
婢女点头,她看曲婉神情瞬间充满悲意,便开解:“三娘,圣上无长孙,皇后陛下也说,只要这个小王子出生圣上会亲自抚养。那娘子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实在不必与他争。”
“我没跟他争,可不想太子他来去匆匆,连关切都没有。”曲婉陡然抱住婢女,懊悔不已,泪积满了杏眼,“我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要嫁到这里来?我以为他跟惠文太子一样,性情温和,风流蕴藉。可凌阳跟惠文太子不一样!青庐帐中他枯坐一夜都不肯与我说半句,这样的日子我什么时候才能过完。”
昔年同名堂姐曲婉也跟她说世上郎君多才华横溢,风流俊雅,就像她的未婚夫婿惠文太子一般。赐婚后,而她因节庆见过林怀湘一面,她想确实如此,她心里高兴,想林怀湘一定与林怀清一样,夫妻恩爱哪怕少但也会会有,可她后来才发现这位太子不近女色。
她无法在这段婚姻里改变什么,因为她从不在林怀湘眼里。
“三娘子!只要这个小王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的。”婢女擦去曲婉的眼泪,说,“只要咱们忍过去,娘子来日路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曲婉问:“那他坐得稳太子位吗?”
“有中书令和皇后陛下在,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翌日郑郁与鸿胪寺卿蔡汪陪林怀湘去见突厥使者,突厥使者是阿巴斯。郑郁看他还是老样子,陪着人聊几句。
突厥的盟约早已商定好,他们此时来京只是盟谈与献宝而已。
林怀湘命蔡汪和郑郁送使者离开,途中阿巴斯提出想去长安城内逛逛,一把骨头五十多的蔡汪自然想回家搂着娇娘睡觉,才不想陪这个胡人汉子。便把这个差事推给郑郁随后快步离开,郑郁回头看了眼自觉缩成一团的鸿胪寺官员,显然他们都不想在快出宫的时辰陪人。
可无奈上朝礼节还是要有,他只得挑了两名被神明眷顾的官员与他一起。而阿巴斯来此地也入乡随俗,直接搂着他们去了平康里。
阿巴斯此次挑的不是袁亭宜上次去的那家红香榭,而是叫做绿水谙的青楼。
绿水谙抵河而建,步入庭后,正厅明亮宽大,占地近有半亩之大。假母给他们挑了个宽敞,视野极佳的二楼雅间位置坐下。几人面对而坐,中庭则是会有歌舞助兴的厅台,屋内云母屏风摆立。
绿水谙的装潢极其富丽堂皇,帐幔叠舞,珠帘垂掉。屏风相隔出一方天地,偶有琴音响起,跟来的便是女子轻笑声。
舞伎飞旋,曲声悠悠,胡旋转步而起。
“将军不是说想去长安城内逛逛吗?”郑郁免了女子的陪酒,无奈笑道,“怎么逛到这儿来了?”
阿巴斯来这儿是熟客,他盯着一位美艳石榴红裙的女子,笑道:“此地也是长安风俗嘛!郑少卿应是常来吧?”挑眉示意他看鸿胪寺的同僚。
郑郁:“......”
他看了眼方才还一脸抗拒,现在与侑酒的娘子相谈甚欢的两位同僚,心想你俩不是说家里娘子老母要有人照顾吗?
郑郁摇头笑道:“鲜少来此,将军这些日子在长安过得可好?”
“自然是好,皇帝陛下与我朝可汗情谊深厚,还愿借我们兵马,互开交市。这些我都会回去与可汗细细言说。”阿巴斯喝着酒,又对身边的突厥官员说要好好招待。
没多久,郑郁的两位同僚就被灌的稀醉,此刻鼓声响起,已是宵禁开始。郑郁噙了口酒,随意道:“将军到底要与我说什么?灌醉了他们,出事我也不好交差。”
“可汗托我问,迷回天这东西郑少卿真没查到吗?”阿巴斯的声音被曲声掩过,微不可闻下,只有同案的人才听得清。
其余两位官员在一旁醉得很,郑郁放下葡萄绕枝玉碗,答道:“查过,没有。如果将军有消息,也可告诉我。”
“我们可汗是真想与少卿你交个朋友,所以才有这么件事。”阿巴斯说,“不妨告诉郑少卿,宜阳公主不日就要回朝,她身上应会有迷回天的解药。”
郑郁心中突然一紧,迅速按下惊乱,语气平淡:“可汗身边是谁中了这个蛊毒?”
“一位对可汗来说非常重要的人。”阿巴斯神情严肃,他挥手让身边人盯着。索性前后屋子的人都烂醉抱着美娇娘,未有人听。他们的对话声又低。
在绿水谙借舞伎可以掩去不少麻烦,没人会怀疑其他,只会真的认为是阿巴斯要求官员陪同遍游长安。
郑郁道:“没有去戎狄找过吗?”
阿巴斯叹了口气,说:“找过,没有解药。可汗花了不少精力才知道,当年戎狄战乱,族内唯一一位或许知晓迷回天解药的人已下落不明。他这两年找遍塞外都没找到她。”
“是谁?”郑郁呼吸莫名开始急促,如果张语莲知道解药,那会不会代表刘从祁或刘仲山手里有。
阿巴斯也不遮掩:“崇德王的小女儿,名唤揽音珠,二十五年前不知所踪。”
“揽音珠?十分常见的名字,消失这么多年着实不好打探。”郑郁笑着说,“但可汗为什么觉得宜阳公主会有解药?”
阿巴斯答道:“公主嫁去多年,也得过宠爱,对于此毒她或许会知道一些皮毛。”
“我尽力而为,外臣与公主实在不好见面。”郑郁的耐心解释,阿史那莫带来的消息,让他更加确定揽音珠就是崇德王的小女儿。
那刘从祁或刘千甫手里定有解药。
阿巴斯笑道:“不必过多勉强,我们也会在塞外打探,只是这京中就拜托少卿了,哪怕有一点消息也请少卿来个信。此毒若是蔓延开来,不知多少人受苦,早有解药有备无患”
“我听闻揽音珠备受崇德王喜爱,他怎么会舍得自己的女儿离开戎狄呢?”郑郁细想着一切关系。
“还不是那王朝宰相叛乱,杀王自立。”阿巴斯嗤笑,“还贪图上了这位音公主的姿色,欲娶此女为后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
舞伎的铃铛清脆悦耳,如那黄沙上的驼铃响出乐声。
郑郁点头,淡笑:“多谢将军告知,我会帮你留心公主那边。”
“那就真多谢砚卿。”阿巴斯给两人倒满美酒,随后问:“砚卿可认识曷日勒?”
郑郁摸着玉碗,想了片刻后摇头。
这时阿巴斯身边的一位官员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一拍脑门,笑道:“哎呀,我说错了!我说的是戎狄名,他汉名叫刘从祁。”
“是中书令刘仲山的公子。”郑郁轻松答道,倒是好奇阿巴斯问这个做什么,“将军认识他?”
阿巴斯脸色可谓多变,立即严肃:“我跟这人在边境交过几次手,他是王台鹤手下的斥候。此人心性歹毒,万分奸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手下许多勇士都死在他手里,我是看在你答应帮可汗找解药的份上走个交情,我提醒你,他很危险。”
郑郁点头与阿巴斯碰盏,知此事阿巴斯是善意提醒,以物易物。两人又聊了许久,中途两位同僚清醒过后又被灌醉过去。
鼓声早已结束,平康里还是红烛高照,曲意不减。舞伎的美舞换了一支又一支,伴着歌声飞上房梁,歌舞翩翩,阿巴斯也看这家店有侑酒的胡姬,便叫来陪着。
郑郁想今夜怕是要在平康里歇下,便叫来假母给钱帮忙寻个干净屋子安置阿巴斯等人。假母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流连许久,红烛夜钱都给了是不必出去住,接了钱就笑着吩咐离开。
在这儿生生熬一夜喝酒郑郁完全受不住,正想跟阿巴斯道别回房休息时,绿水谙外传来马蹄声。他竖耳细听,骏马十匹以上,脚步声不下百人。
夤夜谁能调集大批人马?只怕是有人犯事,惊动了左右卫。
兵士很快冲进绿水谙,把内里的客人和女子们都吓了一跳。
郑郁看门口走进来一身着甲胄,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的男子,那男子下手一挥,喝道:“搜!”身后兵士立马如潮水涌进,开始四处翻找似是在寻着什么人。
他本是坐在大厅正对门处的楼上,将那人样貌看得一清二楚。
“砚卿,就是他。”阿巴斯把胡姬拥在怀里,让她别害怕,随后冷声道,“曷日勒那狗崽子!”
郑郁喝了口酒,冷眼瞧着这一切。
假母很快从刘从祁的铁甲帽缨上将他官职分清楚,摇着扇走上前,笑吟吟道:“敢问左郎将,是要找什么东西吗?不如告诉妾身,实在不必劳烦兄弟们。”
自林嘉笙的别苑后,刘千甫找着严明楼两人东拉细扯看了几百遍官衔空缺后,依着刘二公子的性子给他升至左卫左郎将。
“刺客。”刘从祁踏进屋内时,抬眼就见郑郁坐在二楼,视线扫过他并没做停留。事务要紧他不会与郑郁浪费时间,
假母说这绿水谙怎么会有刺客之类的话,可来的不是武侯而是左右卫及金吾卫,只怕是不寻常的刺客。假母跟在刘从祁身后,说着圣明英武天子在位,长安城内祥和平安的话,试图让他把禁军撤走别阻了生意。
刘从祁被念的烦躁,回头冷声道:“闭嘴,在多言抓你下狱。”
多年在军中摸爬出的气势一下震慑住假母,配上那身冰冷铁甲谁也怕上三分。
兵士的步子蹬上楼,突然阿巴斯的侍卫朝屏风喝道:“什么人!”
郑郁闻声看去有人影立在屏风后,帐幔飘挡住屏风,那人影缩成一团,气息极低。饶是郑郁和阿巴斯这等武人都没发现,郑郁心道好厉害。
“是我。”
又是那道熟悉的声音,郑郁在心里捶地三尺。
袁亭宜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走出,看清郑郁后,拨开人扑到郑郁身边,小声道:“砚卿,救我。”
阿巴斯皱眉道:“他们是来抓你的?”
“我没犯事,砚卿你帮我躲过他们好吗?”袁亭宜语气充满哀求。
郑郁微叹口气,和阿巴斯对视一眼,两人瞬间了解。
兵士破开房门后,只见屋内搂男搂女,想进去却被胡人手中的鱼符唬住,在门口望了眼就匆匆离开。
没多久刘从祁搜寻无果带着人离开,雅间内有有张空床,醉酒的官员已被扶去床上休息,阿巴斯也带着胡姬离开去其他房间休息。
屋内清醒的人只剩郑郁和袁亭宜,他扒开袁亭宜扯着他衣袖的手,问:“你犯了什么事?”
“我和连慈本与裴七郎他们一起在红香榭。”袁亭宜低头抱着酒碗回神,小声说,“后来红香榭不知怎得闹了凶事,有贼子旋着风闯入连伤数人,场面一度可怕。”
郑郁问:“为什么可怕?连慈武力不俗,他也打不过吗?”
袁亭宜的脸上写满了惧意一时说不出那场面,只摇头:“连慈喝多了,他把我送出来后就请禁军来查。”
“既与你无关,那你还怕?”郑郁看袁亭宜衣衫上有几处血迹,只怕是真不简单。
袁亭宜不好意思地挠脸,答道:“刘九安要是知道我背着他去红香榭,会生气月余,我是偷溜出来的,被刘九安抓住,他肯定把我送到父亲面前,后果可想而知。且这些日子,我觉着他心情不好,明明升官是喜事他脸色却难看的要死。”
郑郁听后安慰他几句,倒满美酒才安抚住人,也同时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
“红香榭的凶事是何样?”郑郁问道。绿水谙经过禁军搜查后,恩客走了大半,显然是听说了红香榭的事情,怕待在这里出事。
袁亭宜解释,说有人闯入红香榭伤了数人还来去无踪,除了一阵香风依稀可见是个男子其余的什么也没看见。后又在长街上伤了不少禁军,左右卫与左右龙武军怕伤及天子,旋即开始搜查可疑人等。
郑郁听后点头嘱咐袁亭宜日后小心,只因这事会有京兆府和万年县查,严重的还有大理寺审查,实在无关鸿胪寺和御史台。
郑郁忽然问道:“则直,你很相信刘十一郎吗?”
“什么意思?”袁亭宜听过很多人问他,为什么要与刘千甫的儿子一起玩乐,“你对他有偏见吗?砚卿。”
“没有。”郑郁不会因为父辈的事情而歧见后辈,说,“只是你了解他的过去吗?”
其实郑郁有些担心,袁亭宜被袁家众人宠着长大,心思单纯。随父来长安后,世家公子多喜欢与他亲近,他的前二十年从不知苦难和险恶为何物,有时连刘千甫见到他,都会做个表面样子,夸他两句。
袁亭宜和刘从祁就像树叶,前者向阳而生,后者背阴而活。
袁亭宜默声良久,答道:“世上谁没有过去,你我都有。可过去、今下、日后都不能单独的作为一个人的行为审判,万物有因才有果。如果他真的心思不纯,我发觉后会当机立断,可他如今是个很好的人。就算刘相有什么不好,那我也不能将这事怪在九安头上,他也没未曾害过忠良。”
这番话和袁亭宜坚定的表情让郑郁把腹中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确实刘从祁对袁亭宜的确不错,但他还是小心劝告:“他接近你或许有目的,也可能在一直利用你。”
“利用?”袁亭宜眉心一挑,震惊道,“我有什么好利用的?他难不成真是为了让我娶他妹妹?难怪这些日子他脸都快垂地了。啧,人俊是非多。”
郑郁:“......”
袁亭宜的思绪他永远跟不上躺,情深言浅,他也怕说多了袁亭宜会排斥,话已点到,日后他也会多注意刘从祁。实在不必与袁亭宜说多对刘从祁不好的话,否则怕是会适得其反。
床是睡不下了,郑郁收拾了一张榻出来,夏日不热,两人和衣而卧也还将就。
翌日旬休不用上朝,坊门才开郑郁就摇醒袁亭宜带着他离开,免得袁纮发现儿子翻出门。宿醉的两位同僚还在睡,阿巴斯这人他也管不到。只是叫来假母又添了些钱,嘱咐她等这些人醒后,准备点吃食就离开回府。
才踏进王府内院就见齐鸣如火似风地走过来,面色焦急地说林怀治等他一夜适才离开。
郑郁真是欲哭无泪,忙趁着行人不多转头去了成王府。见路上有新出炉的包子和胡饼,前两日他听林怀治这家早点他吃着做得不错,于是各买了一份预备着去向人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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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唐.元稹《离思五首》 接下来的故事和人物无关正反派与好坏,每个人都处在漩涡里,他们都为己而活。

第97章 午后
来往数遭,成王府的府兵早得了命,谁也不敢拦郑郁。郑郁提着膳食,一路畅通的走到林怀治的卧房。
进去后,见林怀治正在用早膳,可叫一个巧,他唤了两声“衡君”人就是不理。
在这种理亏事上郑郁向来脸皮厚,撩袍在林怀治对面坐下,箫宽忙叫十娘摆上碗具掩门退下。郑郁满脸笑意的把自己买的与满案的膳食放在一起,那叫一个繁中有简,粗中有细。
而林怀治一直冷着脸,默默用膳不言半字。
郑郁心里又升起那种宿醉寻春后,回家见到独守空房一夜的貌美贤妻的无力和愧疚,只觉下一刻林怀治就会笑着让他去跪钉锤。
“阿巴斯说宜阳公主那里应会有迷回天的解药。”郑郁搅着粥,看林怀治眼下尚有淡淡乌青,许是一夜没睡。
苦涩漫进心房,郑郁想着林怀治去他家并没言说,两人之前若是要见面都会提前告知对方。昨日林怀治与盛王进宫看望皇后,他便以为两人今夜不见,这也导致他昨日应了阿巴斯所请。
林怀治看他一眼,淡淡道:“等公主回来,圣上会举宴朝臣。届时你多与她认识,我幼时见过堂姐,她是个文静,温婉的人。”
郑郁终于见林怀治说话,忙起身到他身边坐下,头靠在他肩上,笑道:“殿下对下官的帮助,下官感激不尽,实在无以为报。”
“少去平康里就行。”林怀治由他靠着,“既然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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