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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富水(锦观)


“你跟三娘成婚也有大半年,怎么还不见喜讯。”陈仙言摸着手中暖炉,看着不远处的屏风对林怀湘说道。
林怀湘依旧眯着眼,眉头轻皱:“你不也是嫁进王府,过了两三年才有的我吗?”
“这怎么一样,当时王府里那么多女人,你爹哪忙得过来。”陈仙言说,“可你的东宫里只有你和你的妻子,湘儿,你是储君,你的儿子也是未来的太子。”
林怀湘叹了口气,说:“知道了。”陈仙言整理了下林怀湘身上的红袍,说:“娘的话你可要听进去,你爹已经铁了心想扶六郎,这个时候你更应该为着自己打算。万事有右相和我在,你就别操心。只要你别犯任何错,太子之位只会是我儿的。”
林怀湘道:“我没担心什么,爹既然想扶持他,那就扶持他,文武百官的视线在我两人,总好过一直盯着我一人。稍有点错处就无限放大,这样未免也太无趣。你和右相也别太打压他,免得激了圣怒。”
“好,你爹说了,你长子出生他会养在身边,为此你可要努力。”陈仙言缓缓道,“想要你的太子之位更稳一点,就得讨你父亲的欢心。稚子养于膝下,你父亲日日见了也会想起你的好来。”
“拿我的孩子去填皇位吗?”林怀湘打开侍婢的手,睁开眼脸色阴沉。
陈仙言闻言,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怀湘,厉声道:“什么填?你在说什么浑话?为娘不都是为了你好吗?我告诉你,年底之前三娘未见喜讯,我就把你的那些乐师全部赶出东宫,你看看你哪东宫里像什么样子。”
“还能像什么样子?自然是太子的样子。”林怀湘瞥向陈仙言,觉得话说的重,又放低姿态说,“我觉得娘你现在,该担心三司会审,宋义的事。”
陈仙言敛好姿容,冷声道:“五郎真能查出什么,咱们娘俩还能在这儿?”
随后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坐了会儿。过的片刻就有内侍前来通报说德元帝在寻人,林怀湘和陈仙言这才出去。
郑郁从亭外回来后,就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强打着精神看歌舞。期间有官员偶尔来问得两句,他也笑着应付过去。
坐下后不久林怀治也从外面回来,在他斜对面位置坐下。殿内两人视线偶有交汇,但又很快错开。
三千鼓声传至长安,郑郁起身整理好绛红朝服和冠冕,检查了身上的鱼符。忍下脑中的不适而后和殿内官员、亲王走出麟德殿。
殿内诸人一夜没睡可因着歌舞提神,大多数人脸色尚佳。出了右银台门,一群人由着千牛卫引路来到丹凤门前。
来得丹凤门前,文武百官、州郡上佐、外邦使节皆立于门前,文武百官执火立丹凤门前。宫门前,恍如白昼,火把的热度让门前霎时间就如火城一般滚烫。通事舍人来后安排好百官、外国使节的位置。
在丹凤门前由左右监牛卫、城门郎、符宝郎一一验过鱼符和面相后,高官、使节由刘千甫和袁纮引路走向含元殿。
郑郁走在御史台监察御史的行列中,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瞥眼看去百官都着绛红朝服,连着手中火光,前方含元殿的龙尾两道犹如两条火龙,浩浩荡荡的进发去往正殿同去朝贺当今天子。黑夜中庞大巍峨的含元殿犹如一巨大的网,笼住世间万千百姓为他所用。
黑幕的夜空里,冷冽的空气强行唤醒着郑郁的心,眼前所见尽是权贵意味。权力与欲望交织方编出如此的事物,天子高坐殿堂,睥睨天下人才入我毂中,共同造就如今盛世。
数千人侯在含元殿广场上,此时郑郁的头不合时宜的痛起来,等龙尾大道上的火龙消失,他已是冒着冷汗。
天已蒙蒙亮,官员吹灭了火把,由着禁军拿走。
接下来德元帝着玄色衮服、冠冕疏、乘御辇而出,被千牛卫、金吾卫、左右卫军簇拥着来至含元殿高台上。典仪唱和,官员们依次解剑、脱履、稽首再拜。
郑郁第一次参加大朝会,已是有些累,加之一夜没睡,脑子里现下跟浆糊一样。虽说来之前冯平生已跟他说了大朝会的礼节,但他还是怕做错了哪一步,便跟着前面那官员做礼。
拜完后,袁纮宣布诏旨,官员们又扑啦一次稽首拜礼山呼万岁,随后的郑郁就是看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内心早已麻木。做完这一切后,德元帝就带领着高阶文武官、外邦使节、宗室进去含元殿内,而郑郁只需在这里等接下来他最不喜欢的到来。
随后又是刘千甫的话声传来,典仪再喊:“圣上制曰:“履新之庆,与公等同之。[1]”
郑郁笑着呼了口气,含元殿内和广场上的数千官员,不约而同地跳舞。振臂、拍肩、跺脚、郑郁见着不远处有位官员已跳起胡璇舞,脸上保持风度的笑意更甚,但心里只想快点结束回家。
德元帝坐于含元殿御座上,见官员如潮水涌动,耳边传来高呼震天那是数千人的山呼“万岁”之声。双眼俯瞰天下,江山社稷尽在我手,朝臣忠直为我一人所用,生杀大权由我一人定夺,普天之下没有比天子更为尊贵的身份。
此时春阳升空,带着雾气照耀着这座恢宏大气的建筑,带着权力的朦胧和天家的威望。
林碧虽坐在殿中,可仿佛眼前呈现出山水广阔、群山环萃,他看着跪倒在他脚下的红人和使节,笑曰:“众卿平身。”
含元殿的歌舞和祝祷还在继续,外邦使节和各州纷纷呈上珍宝恭贺新岁。
郑郁见阳光洒在含元殿重檐的鸱尾上,脸上笑意丝毫未下。
新的一年开始了。
郑郁喝过德元帝所赐的柏叶酒后,就得了圣命出宫,身后的含元殿还是欢声歌舞一片。
回到王府,郑郁在庭院里挂好帆子,贴好桃符后,就让齐鸣去抓了副风寒药喝。齐鸣被吓得不行,连忙把冯平生早就开好的药方拿出来,煮了浓浓一碗给他喝下。
喝完药后,袁亭宜又登门拜访,看郑郁脸色不好,喝了屠苏酒叮嘱几句不敢打扰就溜烟儿走了。
见人走后郑郁想着冯平生和刺史程行礼估计还在宫里,胡乱用了点吃的就去睡了。
冯平生参加完宴会来王府见郑郁病了,气的差点摔地上。急让齐鸣去告病假,不然次日文武百官还得去东宫见太子。
冯平生重开了药后,冷着脸看郑郁喝完,夜幕时分才离开,期间与程行礼倒是打了个照面,两人不咸不淡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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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通典》 元旦大朝会这段我是大概参考了一点,然后加入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具体的元旦大朝会史料以史书为准。

第49章 三司
别人年节时都在走亲访友,偏偏郑郁生了病门都出不了,幸好他在京中本除了程行礼,袁亭宜就没交好之人,这几天里也舒心自在。
郑郁想着应是在成王府泡澡睡着时了寒,次日又顶雪去了和陵,身子坚持不住才着了风寒。
自元日病后,郑郁日日都被齐鸣拘着在屋内修养,期间知道德元帝放了御史台狱中的苏赛生,宋义等人也押至大理寺,就等假后三司会审。
而赵定家自他去并州后,并无任何异样,但郑郁还是让齐鸣小心盯着,又让派人去盯着吴鄂家。
到了初七那天,一场病才好的差不多。碰巧程行礼来看他,郑郁就搬张坐榻放在庭院内的梧桐树下,两人玩着樗蒲。
程行礼姿容清朗,坐在阳光照耀的梧桐树下更加俊美,手里拿着黑木,笑着说:“成王真答应了啊?”
“我也好奇,他居然这么爽快。”郑郁一袭青衫身上披着黑色狐裘。
程行礼手上动作不停,说:“我就说嘛,你与他能说几句话的。”
“我看不尽然,说几句话又不能怎么样。只是误打误撞,碰上了而已。”郑郁说,“知文,你何时出发前往永州?”
“过了十五走。”程行礼笑着回答。郑郁道:“我前两日已写信回去,冯伯回永州也会劝告我哥,不让你受委屈的。”
“你这话说的,我像是要嫁人的新妇一样。”程行礼早已听命,去哪儿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我这是担心你。”郑郁微皱眉玩闹地轻打了程行礼一下,“我哥脾气真不像我这么好,我可是我们家脾气最好的。”
程行礼叹气,温声感慨道:“以前某位郎君还跟我说,都是亲兄弟,他们脾性这么相差那么大!”
郑郁眉头深锁,脸如墨色道:“那位郎君也没想到,自家也是这副样子。”
两人对视一笑,梧桐树下,光影错落在他们身上,形如画卷,春风拂来吹走了身形间的障气。
年假结束,整个长安从欢腾的气氛中回过神来,诸部官员不情不愿的回到司职办公。
雨雪飘落在推事院的地上,年逾六十的大理寺卿杨奚庭坐在案前威严肃穆,左边是刑部侍郎曲炜,右边是御史中丞王安齐和成王林怀治。
“审你们的,我只是来听一遭不插手。”林怀治慢条斯理说道。杨奚庭笑着说:“是,殿下。”。
堂内的曲炜和王安齐都没说话。
曲炜本就是奉命办事的人,三司会审就三司会审,他只在意最后的结果,这期间有什么人来听他不在乎。王安齐和林怀治同属御史台,这三人里最开心的就属他了。
而杨奚庭虽然不知成王吃了什么药来这听一遭,但他是德元帝的儿子任了御史中丞一虚职,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日前还平了永王之乱,可见德元帝对他的喜爱,既然他要听那就听呗!
自己不舒服总不能让成王不舒服,且曲炜和王安齐都没意见,那他也就没有。
过后杨奚庭细看了案卷,依次提了陈月秋、宋义、吴少瑛等人。
审讯完毕,刑卫将最后提审的吴少瑛带了下去,杨奚庭严肃道:“曲公、王公认为此案该当如何?”既是三司会审那他就得问问其余两人意见,至于成王,他说了他不插手。
“陈月秋笞刑尤在,吴少瑛和宋义相互勾结,妄想屈打成招这事跑不了,所犯罪按律法处置即可。”曲炜沉吟片刻,说,“可宁王为何要让宋义去找丽妃以前的宫婢?此事非巧合,圣上的意思是要摸清宁王此次的想法。”
王安齐看身边林怀治没说话,吁了一口气道:“宋义并不承认是奉宁王命去找人,如此嘴硬,我看不如先打得他松口再说。”曲炜点头道:“可行。”
“那就依王公言,提宋义,笞四十。”杨奚庭赞成了王安齐的话,当即拍板。
不过片刻木杖重击厚物的声音和重刑下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堂内几个刚调来的主簿闻着这味道直犯恶心。可堂内的三人面如常色,他们都是会审中的常客,对这场面和味道已司空见惯。
杨奚庭看林怀治身姿优雅地坐在一旁品茶看案卷,并未开口。心里莫名的对这位成王殿下多了几分探究。
四十下打完后,宋义满身血污的又被拖进堂来,衣衫被冷水浇透,显然是打完之后刑卫怕他晕厥,特意泼了盆冰水。
宋义气息微弱但尚有神识,见人还有半条命,杨奚庭问道:“宁王派你去寻韦青儿到底所为何事?”
“我......真不知道。”宋义说话时嘴里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气息打着颤,“我只是......只是奉命做事的人而已。”
“案卷上所述你去方与县后,径直前往陈家,未在他处逗留。”曲炜冷冷道,“想是宁王告诫了你此人的重要性,你如何能不知所为何事。”
宋义趴着没说话,身上的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在地上拖出一条蜿蜒的血蛇,流向堂外的砖缝里。
此时,王安齐笑道:“宋长史,你幼子尚不满一岁吧,你与吴少瑛私相贿赂已是刑身,你的儿子们仕途无望,但至少还活着。圣上仁慈兴许会留你们一命,可你要是不如实招来,他们怕是命都没了。”
杨奚庭和曲炜都心照不宣的没开口,他们要做的是从宋义嘴里撬出话来。至于撬开这嘴的话,自然是可听可不听。没准宋义的家人在宁王手里,你这边招了那边就埋了,可要是你说了或许圣上仁慈宽厚能饶一命,不说在宁王手里那才是真的没命。
宋义依旧爬在地上脑袋耷拉着似是在思考什么,冻得紫红的手搭在石面上没有生机,嘴里是不住的哈着冷气喘息。
曲炜见此情形,冷漠道:“拉下去,上针刑。”
杨奚庭和王安齐没有反对,他们早已形成默契,既然不开口,那推事院里多的是法子让你开口。三司会审这样的重要刑案,流水的刑具自然备是够够的。
刑卫得命上前架起宋义拖着往外走,宋义挣扎着手,“我......我说!”
宋义怕了,他的家里人可能真的在宁王手里,但只要这几个官员里,哪怕是成王能保住他的家人就好。
最要紧的是,针刑是绣花针钻指。十指连心之痛,他如何不怕,他还没有为宁王忠到过推事院刑具的地步。
杨奚庭颔首让刑卫把他丢在堂内,随后挥手屏退无关的刑卫,堂内只留他们四人外加各司记录的官员。
“我一家老小......说不定都在......宁王那里。”宋义打着颤回答,身体还没从针刑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而止不住发抖。
此话出,堂内的三只老狐狸都闭了声。林怀治看他们这样,知道罪名还没下来前他们不会去与宁王公开得罪,既然可能要去宁王手下夺人,自然是他这个亲兄弟去最好。
“殿下,宋家居于大业坊,您看。”觉着自己和林怀治最亲近的王安齐开了口。
林怀治承了王安齐的情,反正他今日来了那他与宁王就拉开了仗,“箫宽你派人守着去,宋家别出事。”
箫宽是他破例带到推事院里来的,现下正好派上用场,箫宽得命后随即退下。
箫宽走后,林怀治冷然道:“说吧,说错一个字,就去过刑具。”
宋义深喘了几口气,蜷缩在地上,缓缓说道:“宁王说......昔年丽妃之死有疑,并非宋淑妃所为。那白菊宫灯先由宋淑妃转给三皇子,由三皇子转给惠文太子,本意是想毒害惠文太子。”
堂内此刻谁都不敢说话,毒害林怀清和丽妃的人对林怀治来说,都是一样的死人而已。
“但我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宁王只跟我说,丽妃宫婢遭人买通,他已知晓背后之人。”宋义眼睛看林怀治表情如旧,心里忍不住慌乱,随即又哭着说,“殿下,杀害韦青儿、勾结吴少瑛想结案陈月秋这些罪我都认,可害死丽妃的人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是宁王想查这些事情,不是我!至于吴少瑛?吴少瑛他是吴鄂的儿子,太子有没有参与我也不清楚!”
宋义神智不清,随口攀起人来。心里也恨极了吴少瑛做事拖拖拉拉,否则当时快刀斩下,何至今日来到推事院。
杨奚庭等人互换过眼神,没想着这弑母案背后能扯出宁王和太子来,心下了然这后面就是宫闱之事,下一步该如何需得面请德元帝。
案词呈报上去后,德元帝大怒,将册子摔在案上,“宁王是要翻天吗?”德元帝坐在案前,胸口上下起伏,已是生了大气。
延英殿内,杨奚庭、曲炜、王安齐、林怀治站了一排。
“陛下,宋义言,不知此事太子是否参与其中。”曲炜揖礼恭敬说道。
德元帝头疼,皱眉道:“太子?太子去查这些做什么?”
“回奏陛下,臣认为这只是宋义因着,吴少瑛之父吴鄂是东宫官员的缘故,想拉扯一把。”杨奚庭说,“丽妃之死当年已结,宁王查这些恐怕是与成王殿下生了龃龉。臣斗胆请圣意,宁王之事该如何?”
德元帝倚在凭几上揉着眉心,说:“你们好好查,宁王到底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陈月秋、吴少瑛依法处置。”
“陛下,查案时臣发觉吴少瑛在任期间多次行贿,妄断冤案。”曲炜眼神清明,面上从容不迫。
王安齐这时也附和说道:“陛下,曲侍郎所言不假。臣今日翻阅御史台往年奏章发现,早就有人弹劾过吴少瑛行风不正,官员考课也颇为差劲,只是被保了下来。”
说到这儿,德元帝怎么能不明白,吴少瑛如此德行还能做官,只是因为每年考课是吏部负责,吏部又归在刘千甫手下。
德元帝怒喝:“依法处置罪加一等,再给我好好查这几年的官员考课。结果呈报吏部和御史台,身官不一的人发现立即罢免。”
“是。”
“治儿,你跟我过来。”殿内官员走后,德元帝起身走向偏殿。林怀治道:“是。”
德元帝在榻上坐下对林怀治招手,和蔼道:“坐到我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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