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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富水(锦观)


德元帝颔首,说着京中周边的石碑是否刻好能治愈常见症的药方,后叫来刘千甫让他休完假后派人仔细去看看,多刻些。
说完事后,十三皇子林怀鸿扯了扯德元帝的胡子,软声道:“爹,那边崔将军在舞剑,我们过去看看嘛!”
德元帝宠溺道:“好。”看严静云在与郑郁说话,随即也唤走了袁纮和刘千甫。
“郑御史,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严静云带着林怀治边走边说道。三人走过人流,官员和命妇都争先问好。
“谢贵妃关怀,臣身体并无不适,只是多饮了些酒。”郑郁感觉此事林怀治飞速地看了他一眼。
严静云笑道:“世来君子爱酒,可也要以身体为重。”郑郁道:“是。”
“四娘。”一肤如凝脂的美貌女子上前挽住严静云的手。
严静云温柔一笑,拍拍那女子的手,柔声朝郑郁问道:“阳昭长公主,郑御史可还记得?”
郑郁揖礼:“记得。臣监察御史郑郁参见长公主。”
林嘉笙凤眸有神、秀眉如黛,面容堪比西子,盛装宫服难掩姿色,通身带着一丝美艳之风。林嘉笙打量了郑郁一番,笑着说:“九郎何必多礼,上次见你还是在怀清身边。”
郑郁垂眸答道:“是,德元十六年冬至,长公主见过臣。”
严静云像是想起什么,问道:“郑御史是哪年生人?”
“天和三十八年。”郑郁不知严静云怎么问这个,但也如实回答。严静云点头:“跟六郎同岁呢,几月啊?”
郑郁回道:“三月。”
“比你大六个月呢。”严静云对林怀治说,林怀治“嗯”了一声。
随后严静云又问:“郑御史订婚了不曾?”
“没有。”郑郁答道。心里越发奇怪严静云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这林家人都喜欢做媒?
而一旁的林嘉笙听到这话,目光颇有意味的在林怀治和郑郁身上打转。
“哎!十郎也整天吊儿郎当,不动娶妻之念。你们这些小郎君,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啊?”说罢严静云还推了林怀治一把,似是发泄心中怒气。
林嘉笙道:“好啦,儿孙自有福气,日子还长呢。教坊编新曲目了,看看去。”
“那治儿你与郑御史多聊两句,除夕夜高兴点,别摆着你那一张冷脸。”严静云被林嘉笙拉走前,对林怀治叮嘱几句。
知子若母,她方才就觉郑郁一来,林怀治整个人好似轻松不少。想着他从小除了严子善就没什么朋友,故此刚才跟郑郁聊了几句,想让林怀治多有几个能说话的人。更大的是日后在朝中,林怀治说不定也有步好棋。
殿内众人正是高歌宴饮,其乐融融的景象,郑郁跟林怀治站在麟德殿里侧不起眼的位置上,自严静云走后两人就没说话,郑郁心想林怀治不说话那他也不说。
殿内歌舞换了好几曲,快近子时,刘千甫已带几位大臣开始作诗相祝。
诗句纷飞,德元帝抱着林怀鸿带着陈仙言、严静云、林嘉笙站在殿中笑着评赏诗句。
“六郎。”林怀湘靠了过来,“砚卿也在。”
“四哥。”
“参见太子殿下。”
“哪有那么多礼啊。”林怀湘疑惑说,“六郎,你跟砚卿站这儿看了有小半时辰了,不挪一挪吗?”
林怀治说:“不想动。”郑郁笑着说:“这儿位置最好,看得最清楚。”
此处虽是麟德殿最不起眼的一处,可有几步台阶在,登阶便可看尽殿中场景。身旁也聚着不少人,大多数都是像郑郁这样不想与人交流的。
林怀湘点头随后说了没两句就拉着郑郁喝酒,彼时又有官员围了过来,郑郁被林怀湘带着喝了不少酒,头也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子时至,整个长安呈出喜迎万物之象,街头巷尾人们互相祝祷,烟花簌簌飘至夜空旋而快速裂开。雪也在此时下大,瑞雪丰年殿内喜气一片连忙给德元帝恭贺,而后又互相道贺。
子时过后,德元帝遣了小一点的皇子回去休息,而麟德殿中继续歌舞笙箫,其中多番乐曲奏响配以舞蹈相奉。
郑郁被林怀湘拉着喝了不少,已是有点头晕眼花、胸闷气短,在林怀湘一个不注意时偷溜出了麟德殿。
麟德殿北面就是太液池,郑郁溜出来后寻了围着竹帘的亭子坐着醒酒,让内侍守在亭外。忽然远离殿中热闹,郑郁望着长寂的夜空,想起以往的除夕,长叹一口气。
“为何叹气?”林怀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怎么也溜出来了?”郑郁看林怀治在身边坐下,说,“还能为什么,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自然是想念家中亲人。”
“闷。”林怀治道,“嗯。”
郑郁不知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反正林怀治也是一个三句话嫌多的人。
偶有寒风从太液池上拂来,郑郁的脸被风吹的生疼,酒也在寒风中醒了许多。可脑里还是一团乱麻的絮状,有些晕,他觉得应是有些着寒,想到此脸上不由生出许多惆怅。
自己以前身子没这么差,但近些年来却是稍不注意就得风寒。
“你脸色很差,怎么了?”林怀治看郑郁脸色有些苍白,主动问道。
“差吗?可能是出门时敷了粉,所以有些白。”郑郁不想林怀治看出自己身体不好,于是编了个理由骗他。
林怀治错愕道:“你还敷粉?”郑郁强作镇定笑了几声,说:“敷啊,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也要装扮一下,不然多不好看。”
林怀治闻言转过头看着郑郁,夜色里郑郁的脸有些不正常的红,像极了百平寺后山时着了风寒的样子。想着郑郁身体不大好,随即伸手快速触了下他的额头,又握紧郑郁放在膝前一只手。
远处歌舞声还在继续,郑郁被林怀治的动作吓住,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林怀治劲大,逮住不放,他挣脱不开。
“你的手也敷粉了?”林怀治抓着郑郁的手问。
郑郁倔强道:“总不能只敷脸,不敷手吧!”他想抽出来,偏生林怀治的手又很暖和,他的手冷的不行,干脆就让他握着。
“敷的寒肌粉?”林怀治眉头深锁,耐心地看着郑郁,“另一只。”
“你也要吗?殿下已经够姿容艳丽了,要是在用这些,让下官们这些姿色平平的该怎么办。”郑郁很享受林怀治这个大暖炉,便将自己另一只冰手塞到林怀治手里。
在任何情况下总要先心疼自己吧!特别是在这大冷天,林怀治上赶着他也就不拒绝了。
林怀治没说话只是捂着郑郁的手,郑郁觉着手上凉意被暖意取代。两人不再说话,同样默契地看着绛红色朝服下的手。
远处麟德殿的乐声换了一曲又一曲,“还冷吗?”林怀治垂眸问道。
郑郁轻摇头答道:“不冷。”林怀治说:“那就回去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里面有点闷。”郑郁抬眼看林怀治。
“那就不回去。”林怀治与郑郁对视。
“你为什么不回去?”郑郁笑着问。林怀治冷漠道:“这是你一个下属该问的?”
郑郁来了气,突然觉得手凉了,看着林怀治严肃道:“那你跟着我做什么?除夕夜你不在殿内陪着贵妃,反而来这儿跟我坐一起?”
林怀治平静答道:“关你什么事。”
“成王殿下,有时候话不能这么说,你跟连慈平时也是这么聊的吗?”郑郁实在好奇,林怀治这烂脾气严子善是怎么忍受的。
林怀治挑眉,说:“想知道?”郑郁呼吸一滞,笑着说:“我都这么说了,当然是想啊!”
因着两人手握在一起所以靠的格外近,郑郁能闻到林怀治的呼吸带着葡萄酒香。
半晌,林怀治才悠悠开口:“那你去问他。”
郑郁:“......”
郑郁在心里把林怀治跟大蠢货绑在一起,他为什么期待林怀治嘴里能蹦出啥好词呢?除了长得好看,身材好,脾气简直就是毫无章法的乱喷溅。
“今为德元二十年,元日。”林怀治忽然低头看着两人的手说道。
郑郁心里被触动,不曾想又过一年时光,喃喃道:“是啊,又过一年了。”
郑郁觉得林怀治的手动了动,随即看他。林怀治浓密的睫毛随目光闪动着,倏然与郑郁对视,眼中有着别样的情意。
两人相视而坐,双手交握,是以最为亲近的距离。麟德殿的乐声换成了春江花月夜,歌姬唱声传来,激荡着林怀治的思绪,方才郑郁的话让他觉时不待人,正想开口时,亭外传来说话声。
“谁在里头?”
“回长公主、太子妃,是成王殿下和郑御史。”
“怎么在这儿啊?”
“殿下和郑御史有些醉了,出来醒酒。”
“还以为就我们出来呢,没想到六郎早就溜了,难怪在殿内没看到他。”
“姑母说的是。”
郑郁听林嘉笙和曲婉脚步声进来,忙把手抽出起身站好。手中之物已不在,林怀治嘴角微微翘起,摩挲着回味了适才的触感,而后起身站好。
林嘉笙与曲婉一前一后进得亭来,曲婉姿容倩丽,朱唇皓齿,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曲婉是赵国公次子太常寺丞曲冉的三女,而与林怀清合葬和陵的悼贤太子妃,则是赵国公长子澧州刺史曲彦的四女,赵国公曲家在本朝可谓是荣宠至极。
“姑母、四嫂。”
“臣见过长公主、太子妃。”
“嗯......方才四娘还在寻呢,六郎你怎么躲这儿来了?”林嘉笙带着一身雪意进来,又看了一眼郑郁,“连带着郑御史,在这儿一块儿躲着。”
林怀治道:“殿内闷,出来走走,偶遇郑御史。”
郑郁笑着说:“饮了酒,有些醉意,怕失仪于圣驾前,故此出来吹吹风。”
林嘉笙说:“原来是这样,我和三娘也嫌闷出来走走。这歌舞年年都看,偏偏就五哥看不腻。”郑郁干笑了两声。
“长公主,臣觉好多了,先行告退。”郑郁知道林嘉笙是德元帝捧在手心的妹子,说气话来毫不客气,现下亭里又是女眷,他不便多留。
“郑御史慢走。”林嘉笙点头,随即郑郁快步离开亭内。林嘉笙又道:“六郎,你还不回去啊?”
林怀治脸色不自然道:“姑母不是来寻我的吗?”
“看吧,我就说老六能猜到。”林嘉笙扶着曲婉在亭内榻上坐下。曲婉笑道:“是姑母料事如神,六郎不过随便猜猜而已。”
林嘉笙嗔道:“三娘少为他找借口,你倒是说说我找你何事啊?”
林怀治站在榻前对林嘉笙揖礼道:“苏赛生之事,望姑母不要见怪。”
不提起这事林嘉笙就好说,一提起林嘉笙就怒从中来,厉声道:“我见怪?六郎,你怎么不帮姑母,反帮外人。”
曲婉看林嘉笙生气,忙拍手安慰,说:“六郎说的我知道一些,苏赛生前几日上书说姑母家奴仗势欺人,有失皇家体统,圣上为此罚了姑母一月月俸。这事本犯不着他管,只是那时刚好他在,就洋洋洒洒上了一表。事虽过去了,可总有人不高兴,弹劾了他,现下收至御史台狱中。”
林怀治想了想,说:“四嫂说的是,不是侄儿不帮姑母,而是如今朝中官员颇有微词,侄儿顾及姑母声誉,所以进言冒犯。苏赛生此人现在还在御史台狱中,年夜漫漫,独自一人坐牢狱中。”
“哼!朝官们对我说的还少吗?”林嘉笙听到这儿心下动容,可还是冷笑一声,说,“弹劾他的人是李远谌,又不是我。”
林怀治道:“李远谌畏惧姑母,一心想为姑母出气。可就怕走多了路,遭人踩踏。”
“十八娘,苏赛生好歹是才华在身,才得圣上赏识召回京。”曲婉在林嘉笙耳边低语道,“人大过年的不能一家团聚,心下恐有怨言,君子之笔,虽不能一击伤你,可细细割来也是痛的。不如放他一马,日后还怕没有教他的时候吗?”
林嘉笙心里就是压不下这口气,当年曲江宴饮,不过是看他俊俏心生玩意召他调弄了两句。还没说什么呢,苏赛生就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不小心踩空了船边,掉江里去了。
为着这个,她没少被那些御史参奏,苏赛生也因此被德元帝贬出长安,她为此还心痛了一会儿,后来见着程行礼就忘了这人。
前些日子这人联合程行礼上书奏她修行道观之事,程行礼因着这被贬永州,而苏赛生也被德元帝气恼。
家奴出了事后,李远谌上门送礼,她絮叨了两句,李远谌就开始大力弹劾苏赛生。知道后她也懒得去管,长安城中多的是俊俏才子,何需一直盯着一个苏赛生。
天降时运不济,有官员弹劾当年苏赛生在曲江池上言语重伤她,德元帝听后大怒将其收押御史台。
朝中人都知道苏赛生背地里得罪了阳昭长公主,没几个人敢为其说话。得罪苏赛生事小,可得罪德元帝就事大了。
“你鲜少为人说话,这下子怎么插手他的事了?”林嘉笙已被德元帝叨叨个不停,说她怎能为苏赛生自降身份。她也想劝德元帝放了苏赛生,可总得有人来求一求才行吧,只是没想到是她这个乖侄儿。
“永州刺史程行礼与我同为袁公学生,私下里说过几句话。偶然得知此人境遇,所以我斗胆前来请姑母心生慈悲,宽宥他一次。”林怀治于衣袍下细想着刚才的肌肤触感,舔了舔牙说,“且朝中官员知晓姑母此举定会为其称颂,苏赛生言语冒犯实出于无心之举。待出狱后,他定亲自登门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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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治知道林嘉笙就是在等人去求她,只是朝中官员甚少摸得清这位长公主的脾气。
提起程行礼,林嘉笙又心里默叹了口气,自己想再修个道观都被这两人参个没完,真是君子之笔堪比利刀。
但程行礼被贬永州她再也不能见到了,已是心痛。苏赛生也被关到御史台有些时日,她也非度量狭小之人,只是苏赛生比程行礼的错多一些罢了。
德元帝上次就曾言再乱指朝堂,就把她府里的面首、乐工、画师什么乱七八糟的全撵走。不能为了苏赛生舍掉她的后院们,待会儿回了麟德殿寻个时候,跟五哥说两句放了苏赛生就是,于是便应了林怀治所求。
“哼!朝中那些官员,个个都没事做。”林嘉笙待林怀治走后,说,“不过清语你今日是怎么了,我看你神色不好,有心事?”
“音昭,我没有。”曲婉眼底流过一丝慌乱。
她和林嘉笙早于闺中熟识,私下没人时多以字相称。
林嘉笙握住曲婉的手,面色担忧,“真没事吗?是不是怀湘对你不好?”
“殿下......待我很好,东宫太子妃怎么会过得不好呢?”曲婉反握住林嘉笙的手,语气温柔。
半晌,林嘉笙才道:“就是因为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我才怕你过得不好。”
曲婉听完只是笑没说话。
林嘉笙又道:“男子多薄情最是靠不住的,哪天兴致没了就扔一边去了。偏偏上天还要赋予这群人,至高无上的权力。为着权力,这些人连石榴裙都钻得。”
“音昭。”曲婉担忧亭外奴婢听去,“隔墙有耳,此在深宫,小心些。”
林嘉笙心里莫名烦躁,秀眉微蹙道:“知道了!清语,真的,如果怀湘对你不好,你不想跟我说,也可以去跟五嫂说,为着东宫里那一点点和睦,五嫂也会斥责怀湘的。他哪日要是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就提着马鞭上东宫抽他去!”
曲婉眼里溢出喜悦,笑道:“好,不过真没事的,音昭你别担心。”
麟德殿里歌舞还在继续,已有些官员困乏不堪,在案上撑着头勉强看着舞蹈。
麟德殿偏殿内,内侍把醉了酒的林怀湘扶到榻上,支了个凭几靠着。又连忙奉上热茶,为林怀湘解着腻。
陈仙言闻后赶来,看林怀湘这样子,怒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随后对内侍道:“醒酒汤备了吗?”
内侍慌忙回道:“回禀皇后,备了,奴婢已让人去端了。”
陈仙言脸沉得不像话,不多时内侍给林怀湘喂了醒酒汤。人才好了许多,看清陈仙言后,说:“娘,你怎么在这儿?没在外面陪爹?”
陈仙言挥手屏退大部分宫婢,坐在林怀湘身边,沉声道:“你爹有贵妃陪着,你今夜喝这么多做什么?就算为着高兴,也不该误元日的大朝会啊!”
林怀湘单手支着头,揉着太阳穴“嗯”了一声。
陈仙言见此,招来贴身侍婢跪在林怀湘身后,给他轻揉太阳穴缓解头疼。林怀湘也就为此直接上身靠在凭几上,撑着下颌微眯着眼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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