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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富水(锦观)


月朗挂中空,郑郁疲惫地睡下,他在梦里骑马追着坠于西边的太阳,想将那金乌留下,留在长安。
渐渐的帐外歌声消了下去,郑郁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帐帘又被人掀起,有人快步走了进来,走动时还带起一阵疾风。帐内的烛光只剩星点,他想睁开双眼看是不是又来示爱的人,却不料睡久了眼神散得很看不清人,只能在黑暗里朦胧瞧见那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
那人伸手摸摸他的头,继而是脸,气息很熟悉是认识的人,郑郁觉得或许是沙艾格手贱,毕竟以前沙艾格就经常掐他,自然他也会打回去,所以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怎料下一瞬,那人直接吻了下来,郑郁大惊这人忙想推开,却被一手遮住眼睛。
熟悉的唇舌探入口腔,郑郁感到眼皮上的一丝冰玉,他试探性的摸着对方的身躯。多年陪伴的肌肤纹理早已刻入他的脑海,郑郁接受着唇齿间的野蛮,突然身形一凛,这不是旁人是林怀治!
离别数月的情感在这刻爆发,郑郁双手紧紧抱住林怀治,颤声道:”衡君,真的是你吗?”
他很担心害怕,怕酒醉醒后这一切又是一场梦。
林怀治亲亲他的耳垂,答道:“是我。”
他嗓音哑得出奇,郑郁瞬间涌出泪花,他想拿开眼上的手,奈何林怀治不松。簌簌脱衣声在帐内响起,林怀治热烈地吻着郑郁,三两下便宽去两人衣袍。
而后他又寻来一条锦带蒙住郑郁的双眼,两人肌肤相贴,林怀治一路从上而下地吻着他。郑郁在林怀治身上寻摸,确认他身上无多出疤痕后才放心,但他摸到林怀治脸庞时,只觉风沙和骄阳似乎在他脸上留下了粗狂痕迹。
分别时未曾有一句话语,那醒后的煎熬与自我质疑一直到后面酿造成汹涌的思念。
数月以来林怀治不知道郑郁在哪里,是否安全,每时每刻他都在思念骤然离他远去的爱人。以致再度重逢时,他已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将所有在路上想说的情话化为缠绵粗野的情事。
皮毛毯上的两人忘我纠缠,昏黄只余星点的烛火摇曳,郑郁闻着林怀治身上独特的浅淡香气,一时陷入情爱恍惚。
林怀治抱着他坐起,不停地在他颈间啃咬,吮吸力道简直让他酥麻无力。郑郁抓着林怀治的背接受那股蛮力,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刺激油然而生,眼上黑布遭泪水打湿,哀求之语多过情话和歉意。
林怀治从始至终没有再说话,只是用行动和唇舌去表述藏匿许久的情意,急促暧昧的呼吸声响在帐子里。皮毛毯子遭汗水打湿,洇湿半张床简直一塌糊涂。
虽是黑夜锦带蒙眼,但郑郁还是觉出眼前忽有白星闪过。
关门悠悠吐水,弄了两人一身,郑郁脖颈通红地靠在林怀治肩上呼气。林怀治将郑郁平放好,抓过衣裳擦净两人身间的水液,解去他眼上的锦带后,发现人已经在酒醉和激烈的情事下累得睡着。
林怀治笑了下,躺下后把郑郁抱在怀里亲亲他的眼睛,拿过毛毯盖住两人睡去。
清晨风凉,旭日的太阳还未升起,郑郁靠在一个熟悉的怀里醒来。他最先感觉到腰上的手,继而是头枕着一臂,温暖又带着男性气息的肌肤让他恍惚。
郑郁睁眼就看到林怀治的青色胡茬,他看林怀治神色颓废,眼下覆这一大片乌青,脸庞瘦削的颧骨都突出些许。虽睡着了但眉头还是皱着,郑郁伸手抚摸着林怀治的脸庞,用手刻画对方的每一寸肌肤。
腰上手臂猛然收紧力,林怀治醒了,他把郑郁箍在怀里,紧密相贴。林怀治按住脸上的手,说:“怎么不多睡会儿?”
呼吸交错间,郑郁又看见林怀治眼里的红丝,一头埋在林怀治肩上:”许久没有这样的清晨醒来就见到你,所以睡不着了。”他抱紧了林怀治,说:“你从凉州过来的?”
林怀治嗯了一声,温柔地说:“以后天天见,我一接到阿史那莫和你的信便来。还好,还好又见到你了。”
“是我太笨了,未曾料到会被算计。”郑郁想起年初,满含歉意地说,“若是我听你的,离沙艾格远些,事情也不会这样。”
林怀治拍拍他的背轻哄:“是我不好,连存心接近你的人都分辨不出。晚上还睡得那般沉,这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真论愚笨,那应该是我。”
“对!都怪你!”郑郁沉声道,“我唤你数次,你都不醒。”
林怀治笑了下:“那天晚上太累了。”
事情解释开,两人也没继续纠缠,于是也就闲谈起来。郑郁挣出林怀治的怀抱,眉心微蹙:“你嫌我重?”
林怀治马上解释:“当然不是!后面萧宽查过,酒有问题,我要是醒着,才不会让你跟沙艾格见面。”
“他心机深沉,善下药,真想做什么我们防不胜防。”郑郁沉吟道:“那你昨夜为何蒙我眼睛?”
“一路快马奔袭,脸都不好看了。”林怀治低声道。
郑郁:“......”
随即林怀治又问:“他绑你离开是为何?”
外面已经天亮,有牧民赶着牛羊放牧的吆喝声。郑郁给林怀治解释了消失这半年里,他所了解到的沙艾格。
最后说:“他正在给我解毒,但怕还需要点时日。”
话语的最后,郑郁隐去沙艾格拿他试药的条件,只说路上逃亡时看他身体孱弱才用草药调配着给他试着解毒。他怕林怀治知晓后能杀了此人,挑起两族战端。
“能解就好,到时我们回了长安,再让刘九安看看。”林怀治听闻没事,又看郑郁确实无碍,说,“不然我不安心。”
郑郁点头,两人又在毛毯下里说着你爱我我爱你之类的情话。缠绵许久后,帐外有亲兵来请林怀治说阿史那莫要见他并想一同用早膳。
林怀治知道,来了人家地盘怎么也得见见,随即答应。
于是这两人才从床上起来,穿衣期间林怀治给郑郁说了凉州事务。郑郁离开凉州这段时日,林怀治是以强硬的手段隐瞒下去。索性凉州城内以往是王台鹤说了算,到了后面就是林怀治说了算,所以至今还没有人发现这件事,只以为郑长史出使塞外去了。
阿史那莫升王帐见大雍官员,王帐之中,林怀治首先道:“掳走郑砚卿这笔帐,你们突厥想怎么算?”
直接将阿史那莫和沙艾格认成一党,毕竟他也不想问二人的纠缠复杂。
阿史那莫从沙艾格那里知晓两人关系,初听不免震惊,随后一想难怪当年在并州城外与阿巴斯垂钓时,依稀看到林怀治抱着郑郁骑马而过,笑道:“沙艾格无心之举,成王殿下不必动气。再者,这汤药还不能表达我们的诚意吗?”
“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沙艾格拐走我们的人,若是上书回朝廷。王瑶光赢小勃律后,吐蕃便失去进入安西四镇的枢纽,不足为惧。”河西节度使帐下的判官缓慢道,“打完这场仗,获得勋官的儿郎若要进长安十六卫还差点军功,不知可汗愿意相助吗?”
阿史那莫:“......”
“我不提倡以武治天下,这位郎君你说这话就不对了。”阿史那莫尴尬笑道,“那你们想要什么?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
明面上吃亏的是他们,但沙艾格做的缺德事也要他阿史那莫擦干净,谁让他就摊上这么一个人。
林怀治道:“长史郑砚卿离开凉州数月,我总得为他找个理由回给朝廷。既然他是来了可汗帐下,不如可汗想想有什么回报给我们的?”
来前郑郁就将阿史那莫部落的牛马犬羊交代了个底朝天,两人一合计一定要在阿史那莫那里找到合适的文书交给朝廷。
阿史那莫扶额沉思片刻,平淡道:“我部失礼在先,愿奉牛羊共六千,骏马四百匹。以及互市上的珍玩、丝绸、茶叶今年愿让利一成。我也上文书祝愿皇帝陛下安好,成王殿下你觉得呢?”
凉州的管租赋、财货的司仓参军道:“这点钱就想将这件事糊弄过去?你掳走的是我们大雍的官员,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让价互市不过是因为去年你们因牛羊皮革提价三成,早赚得兜里流油,我们也不欺人,胡汉互市的商价回到它原本的价格,另加牛羊两千,骏马两百,我们就答应你。”
阿史那莫手下的官员立马反对:“你们汉人不要欺人太甚!给你们牛羊马匹已经不错了!还贪心过多,张口就是这么多,我们可汗愿意给汉人皇帝上表就不错了,醋喝多了在这儿说什么梦话?!”
被骂书读多了,凉州这边的官员迅速回道:“你们不给是吧?不给我们就不走了,一月之内我们回不到凉州,大军立刻开拔,打死你们!”
这简直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给财产这群人赖着不走还会来打他们,可叹他们突厥现如今也没有多余兵力联合周边的部族反打。戎狄又在内乱,回纥因上次玉门关一战退回领地休养生息,吐蕃与他们又相隔甚远,同时他们自己还要应付小勃律战事。
但礼仪性反抗的过程两边还是要表示一下,胡汉官员站起来骂对方,突厥大臣用突厥语骂。而凉州这边官员则用方言骂,高丽语、吴语、西蜀川言,其中凉州官员里还有突厥人,一边翻译一边骂回去。
王帐里吵得不可开交,但顾及在可汗与大雍亲王面前,他们忍住没有动手。
金河水边,沙艾格只觉后背一凉,打了个喷嚏,郑郁忙问:“你受凉了?”
沙艾格双手后撑在草地上,说:“怎么可能,一定是阿史那莫手下那群大臣在骂我呢。”
“猜得这么精准?”郑郁坐在草地上,感受风送着旷野味道传来。
沙艾格笑着说:“他们要是读汉人的书,一定会把我比之奸佞一流。说我蛊惑王上,又不懂收其锋芒,做了任何错事都要他们的王帮我收拾。”
“这是你离开的理由吗?”郑郁与沙艾格相识半年,早看清他的内心是一直在逃避,逃避阿史那莫。
沙艾格说:“你真的认为我是戎狄人?”
“身上流的血液不会因为自己说是哪族人就会改变。”郑郁笑道。
“果然呐,跟砚卿你说话就是舒服。”沙艾格闭上眼睛感到风扬起他的发,“我父亲是昔年崇德王麾下的大将,我母亲是汉人。崇德王死后,我父亲被那些新臣针对赶到格勒瓦草原日日面对突厥人。那时我认识了草原上扎利可汗的儿子,突厥的小王子,他可真是一个勇敢又有野心的男人。”
后面的事,郑郁大概猜到了,两人相恋。沙艾格又道:“只可惜,德元帝十八年,朔方节度使出兵戎狄,我父亲受令出征,不过大败。大雍获其人畜部众万余,我也在里面被送往长安。”
德元十八年,朔方节度使出兵戎狄,大胜。
“战事多发,苦难不止,大军开拔历来都不是百姓想见到的。”郑郁沉闷道。两人沉默片刻后,他又说,“沙艾格,我能问你身上的迷回天是怎么来的吗?”
“我们是一样的人,当然能告诉你。”沙艾格说,“当年我陪阿史那莫去戎狄借兵,他们吵了起来。戎狄王抓走我说我私通外族,一怒之下给我灌下了药。后来是宜阳公主和额尔达劝说戎狄王才借兵马给莫,而我也被送回父亲身边。”
郑郁默默听着没有开口,那些蕴含沙艾格和阿史那莫的过去慢慢展开,沙艾格说:“那一年,阿史那莫很忙,他忙着跟其余几个兄弟抢位子,我见不到他。而我也在这时发现迷回天的药性,身体状况犹如八十老者,一身武功皆废。父母给我请了很多名医,可都治不好,我自知命不久矣不想拖累这个人,于是就四处躲起来。但也就这时朝廷的军队打过来了,我回家陪父亲出征,但败了,父母同我一起被俘至长安。”
部族被俘虏至长安,多是圈禁在一起。郑郁沉默片刻后,说:“那你的父母呢?还好吗?”
沙艾格答道:“他们在疏勒镇很好。在长安的日子,我接近了归降的宜阳公主,从她手里拿到了解药。”
可瞬间,他又苦笑:“不过她给我的解药是掺了其他药物的假货,她只是为了卖阿史那莫一个人情,来日好让他去帮他们打现今的戎狄王。我离开长安后辗转整个大雍与塞外,不知练废多少药材,才有如今的药效,拿人试药你是第一个,我是第二个。”
“此毒扰我数年,今终得除去。”郑郁听完后,真挚地拱手一谢,“多谢你,帮我解开。“
沙艾格摆摆手,似是嫌弃:“那你就应该带着你男人离开这里,不应该要挟阿史那莫。他本来就穷!”
郑郁一愣,想着这话怎么转这么快,随意道:“他不是突厥可汗吗?可汗还穷啊?!”
“你们大雍天子会说自己钱多吗?”沙艾格不满道,“修个破道观,恨不得扒光你们那些宰相的裤子补上去,你们那个朝廷能坚持到现在,真是祖宗天神庇佑。要是下个皇帝是太子那个蠢货。”
沙艾格的手指向远方,那是阴山方向,笑道:“王少伯的诗就不会说假了,阴山背面就是富饶的关中。越过那座山,突厥铁骑可直捣长安。”
“长安天子今犹在,胡马为何去青天?”郑郁把沙艾格的手推回来,离开阴山,说,“只要可汗给我们足够的理由,我与衡君即刻回凉州。”
沙艾格收回手后,玩着腰间的狼牙,说:“中过进士的人真是张嘴就是诗,说也说不过你们。这片草原上做主的是可汗,不是我。”
“北狄风俗,多由内政掌其权。”郑郁笑着说,“这片草原上,到底谁说了算。你能骗林衡君,可骗到不我。”
沙艾格乜斜着他看他,哂笑一声:“你们家是你娘北阳王妃说了算?”
郑郁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爹在整个平卢那都是出了名的惧内。”
“好!”沙艾格痛快道,“我答应你,互市的价格永远不会上涨。至于这牛羊骏马给你们也可以,不过你们也得给我们回礼才是。”
郑郁沉吟道:“医药、医术、外加丝绸两百匹,怎么样?”
沙艾格点头:“勉强能看。”
郑郁想起早晨他与林怀治商议的结果,发现最后还是与两人猜想的协议大差不差。最后郑郁看见女子抱起小羊羔,说:“我的毒,还有多久能解掉?”
沙艾格说:“最多半月,你能待住吗?”
郑郁叹了口气:“能。”
两人又断断续续聊了许久,脚步踩青草的声音传至近处,郑郁回头看见阿史那莫和林怀治迎风过来。
阿史那莫豢养的鹰在几人头顶盘旋,他没有坐下,而是朝郑郁说:“条件我答应,我会亲自上书给你们皇帝祝贺他万岁。”
郑郁起身一谢:“多谢可汗。”
阿史那莫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林怀治给他一个笑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待郑郁和林怀治离开后,沙艾格抬起右臂,空中的海东青立即落在他臂上。沙艾格摸了下海东青的羽毛,撇嘴道:“怎么胖了?”
“没有。”阿史那莫在他身边坐下,说,“不是还能飞吗?”
沙艾格道:“再能飞也飞不出这阴山了。”
“行装我已经帮你打点好了,要是想走,亲卫们会送你去碎叶城。”阿史那莫纠结许久后说道。
沙艾格转头看着阿史那莫,嗤笑一声:“怎么这会儿又愿意让我走了?”
阿史那莫的眼睛里盛着湖水,他说:“中原有句话说万事不可强求,我把你拘在身边,你不会开心。我看见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倒不如放你离开,至少你我都在同一片蓝天下。”
沙艾格凝视着这位可汗,俊朗的脸庞含着温柔笑意,金河水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夏日阳光抚摸着他的头发。
沙艾格一时失神,想起许多年前在巴里坤湖畔初见他的模样,少年挽弓骑在红鬃马上,他想那时的阿史那莫真是美极了,于是说:“你都不问问我消失那几年在哪里吗?”
阿史那莫摇头,柔声道:“长生天让我再见到你,就是最大恩赐。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沙艾格。”随即他又说:“我只恨当年没有帮到你,才让你离开我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苦难。”
金河水响,风中带来青草的味道,沙艾格收回视线看着水岸边的萱草花,他挥手让海东青飞向天空,随意道:“那我明日就走。”
阿史那莫点头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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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前夕
大雍亲王官员前来,为表地主之谊,当日夜里又升起篝火联会。郑郁和林怀治坐下首互相应付着斟酒的官员,而主位上的阿史那莫和沙艾格则是强颜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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