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远沉了口气,抱着书往下走。
“说一下,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你们也都知道了,简直是……”
老秦话音还没落,全班便齐声接道:“惨不忍睹~~~”
俞远在一片音调怪异的“惨不忍睹”里,走到后排。
裤兜里的手机隔着布料震了一下,俞远看见向野朝里挪了挪椅子,然后抬起头,弯眉朝他笑了下。
“试卷一会再发,高三的第一堂课,我们先来说说纪律问题。”老秦转身在黑板上写字。
俞远在座位上坐下,顺势摸出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摆着两条新消息:
trouble:『看来放学跑不了了。』
trouble:『新同桌。』
俞远没忍住,从牙缝间露出个“操”字。
向野嘴角的幅度又往上扬了扬,微微偏身道:“你很暴躁啊,新同桌。”
“知道就闭嘴。”俞远目不斜视,从包里翻出本笔记本,扔到了桌上。
“啧。”向野看完他一系列的动作,讷讷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玩手机。
世界终于短暂的安静了下来,整间教室里只有老秦不算动听的声音,和偶尔纸张翻动、桌椅移动的声响。
俞远转着手里的笔,抬眼把教室扫了一圈。
教室空间不小,但人数比之前的班级多得多,所以就显得很拥挤。刚刚在前面看,一二组的桌椅从中间就跑偏了,歪七斜八的一直扭到最后一桌。
后黑板上没有黑板报,应该是写过题,又用积灰过多的板擦擦抹出一片白色的斑驳印迹,右下角大大小小地写了几个名字,可能是是今天的值日生。
后排的垃圾桶是空的,但还是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辣条味,俞远四下看了两圈,才发现前排的两把椅子中间放了个四四方方的蒙牛牛奶盒,里面扔了不少零食包装袋,看份量大概是上学期的遗留物。
太阳穴又开始跳,一下比一下厉害。
俞远只觉得把眼神落在哪里都不是,第一次对自己回到兴阳的决定生出了一丝悔意。
“兴阳长街那地界…但愿你别烂在那里,哭着回来求我……”俞启东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回旋。
“……早自习往前延半小时,早上的大课间取消。晚上一二节自习也安排了课程,走读生也得跟着上。”老秦晃了晃手里的A4纸,“一会儿班长把新的课程表换上。”
话音一落,全班呜咽一片。
老秦不为所动,语气平淡:“知道你们在座的没几个有志气的,咬牙挺着吧,头两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两百来天。”
没有鸡汤,没有鼓励,满口都是放任式地摆烂。
俞远垂眼看了下时间,把自己从腐败的情绪里拖出来,低头从包里掏出套数学题本,开始刷题。
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向野操控着的小蛇被一条松鼠头黄金巨蟒团团围住,只能无助地衔尾绕圈,最终一头撞上逐渐缩小的包围圈,瞬间碎成一堆紫色小圆点。
向野索然地退出了游戏,打算接着看那本记不住名字的网络小说。
进入软件的广告倒计时还在跳,他抬眸扫了眼旁边的人。
没睡觉没玩手机,看样子真是个学霸。
学霸明目张胆地在语文课上刷着数学题,思考的时间很短,题也解得很顺畅,一道大题例了两种解法,看来还是个挺有个性的学霸。
“…男生记得去把头发剪了,”讲台上,老秦点了几个人名,“晚上要还是见不到你们几个的眼睛,我亲自操刀给你们服务。”
俞远写着题,但还是有意地听了一耳朵,听完就觉得这新班主任大概是有点瞎。全教室最奇头异发的人此刻就坐在他身边,竟然不在被点的范围之内。
他有些疑惑地朝隔壁看了一眼,发现向野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没等他回神,老秦拿起桌上的试卷,刚想递给第一排的女生,但又突然停住动作,往后排看了过来,“新同学,俞远是吧。”
俞远乍一听到自己名字,有些迷茫地看了过去。
“你来发一下,大声叫名字就行,”老秦朝他扬了扬手里的试卷,“顺便可以认识认识新同学。”
全班沉寂下去的气氛,随着老秦突如其来的任务,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俞远怔了两秒,才扔下手里的笔,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朝前走去。
接过那沓试卷,他发现全班都昂着脑袋,朝他投来了目光。
俞远抽起一张试卷,毫无感情地念:“刘志斌。”
“在这。”四组一个男生举了手。
“92。”俞远踏过讲台,往那边走。
“徐梦洁。”
“这呢帅哥。”身后一个女生回道。
俞远转身把试卷递给她,“79。”
“成绩就别念了,他们不丢人我丢人。”老秦补充。
全班扬起一阵笑声。
俞远绕了两圈,效率着实不高,后来就是他念名字,每个人上来领试卷。
“陈思远。”
“杨泞源。”
“贾…”俞远盯着下一张试卷上的名字,眯了眯眼,“贾全。”
这名字一出,全班都又是一片哄笑。
“哈哈哈,小全子,叫你呢。”
“有害气体,快上来领你试卷。”
“我操…”贾仝跟被人扎了屁股似的从座位上蹦起来,三两步奔上去接过了试卷,狠狠提示道:“上人下工,Tong仝!”
俞远把试卷递给他,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仔细看才发现这是向野的那个绿毛跟班,没了那一头绿,辨识度大打折扣。
他在班上扫了一圈,果然又在后排看见了那个原本染红毛的大高个。
这俩人居然都在班上。
“你那俩字好好写,”老秦站在一边,不客气地教训,“一个个跟狗爬似的,那么多老师都认错,你还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贾仝挂着脸溜回后排,朝向野吐槽,“这他妈怎么谁都念错啊,全员文盲。”
向野抬手接过他的试卷,翻了两遍又递回去,帮理不帮亲地对老秦的话表示认同,“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贾仝:“操???”
手里渐渐空了,这完全达不到目的的任务即将结束,俞远看向最后一张试卷。
“向野。”
试卷上,跟在名字后面的数字鲜红晃眼,目光顺着字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126。”
尾音消失在空气里,带着些恍惚的惊讶。
“这呢。”后排传来一道声音。
俞远抬起头,只见后门边的座位上,发型和整间教室都十分不搭调的男生朝他抬了抬手,脸上又挂出了那种惯常的有些戏弄意味的笑。
向野自在地朝后靠,嘴型微张:“同桌,帮忙带下来吧。”
那股子惊讶在俞远脑袋里短暂地盘旋了一会,很快就随着下课铃,以及班上人习以为常的哄闹声中沉寂下去。
俞远走回座位,把那张试卷扔给隔壁的人。
目光最后瞥见的,是作文格子里飞扬的字迹。
题目横线上“千虚不博一实”几个字写得潦草,但非常漂亮,像一面在风里舒展的旗。
老秦刚走出教室,贾仝就从座位上蹦起来,跨步过来抓向野桌上的卷子。
“七哥,借我看看,老秦太毒了,作文我好歹写了半面,他才给了我20分。”
“我去,你53!”贾仝叫了一句,声音正正砸进俞远左耳里,逼得他皱起了眉。
贾仝翻了翻手里的试卷,“你选择题才错了一题,借我抄抄啊,一会还你。”
“抄什么抄?自己改。”后门边传来一道声音。
俞远回头,看见走了的老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正皱眉看着他们。
“我操…”,贾仝讪讪把试卷拍回桌上。
老秦这才看向俞远,“你跟我出来下。”说完瞥见向野的脚,皱眉问:“你这脚又是怎么回事?”
向野和正拉开座位起身的俞远对视一眼,颇悠然地晃了晃缠着绷带的右脚,“这个啊,假期里摔的。”
“小心点。”老秦嘱咐一声,随后领着俞远走到了靠近楼道口的走廊上。
第一节早课的课间,走廊上人不多,老秦拧了拧手里的保温杯,讨论的语气:“暂时把你安排在最后一排,没什么意见吧?”
“没有,最后一排挺好的。”俞远说。
“嗯。”老秦似乎挺不擅长和学生单独交流的,完全没了刚刚在讲台上大面积批人的气场,歇了一会儿才说,“你同桌向野,刚认识了吧?”
俞远心说早八百年就认识了,但面上不动声色,点头应“嗯”。
“他这人吧…”老秦欲言又止,“过一久要是你不愿意和他坐,我再给你调整。”
俞远觉得老秦这态度有点奇怪,问道:“他成绩不是挺好的吗?”
“也就语文还行,其他的都没法看。”老秦笑了一下,突然换上了一脸予以重任的表情,“其实他挺聪明的,就是心思不在学习上。你看,要是能相处的话,我倒希望你能给他点好的影响,但要实在不行,也不勉强。”
俞远心里那怪异的情绪越来越盛,他一个新来的,反倒被交代去照顾那个看上去就是班霸的人。他透过那块裂缝眼镜看向老秦的眼睛,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老秦离开之后,俞远踱步走回教室,刚巧碰见某班霸正在对同学施以“恶行”。
向野前方的椅子晃了一下,看角度应该是被踹的。
俞远记得,坐在向野前面这人叫杨泞源,刚才在课上也被老秦着重点名,提醒他由于之前不注重个人卫生的光辉历史,这学期还得接着带头搞卫生。
被踹的杨泞源一脸茫然地回过身,朝向野问道:“怎么了七哥?”
“你什么时候改当垃圾管理员了?”向野还没收回来的左腿又踢了下那个满当当的牛奶盒,“说了多少次别把零食袋扔这。”
“我现在就去扔。”杨泞源抓起那个油乎乎的箱子就冲后门冲了过来。
俞远侧了侧身,把这位依旧不讲卫生的卫生委员让出门去,回到座位时,那股存在感不小的辣条味终于缓缓散去,俞远顿时觉得嗅觉都清爽不少。
向野偏身靠在墙上玩手机,一副没骨头的样子,俞远瞥了眼他的屏幕,从满屏的字里敏锐地铺捉到几个“总裁”、“夫人”的字眼,眼皮跳了跳。
“老秦跟你说什么了?”那霸道总裁……那看霸道总裁文的人忽然出声。
俞远回过神来,还没开口,又听向野说:“让你照顾我?”
向野的手指飞快地上划翻页,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阅读速度。
“你不是第一个,他之前几乎让班上成绩前十的人一一来和我同过桌,结果也没见我回头是岸,大半年了,我还以为他早就打消普度我的心思了。”向野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扬了起来,偏头看向俞远,“觉得老秦挺奇怪的吧?”
俞远不置可否。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向野对视,他都有一种浑身赤裸的感觉,那双透着灰蓝色调的眼睛,像是有着某种把人看穿的魔力。
向野笑了下,开口解释:“老秦以前是兴阳出了名的优秀教师,后来有个学生当着他的面跳了楼。”他抬手指了指窗外高二的那排教学楼,“顶楼天台,那女生头朝下磕在了花坛上,血染了一地,当场就没气了。”
俞远静静听着,突然觉得呼吸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那之后大概是受了刺激,老秦不再盯考试、盯成绩,但多了个毛病,就喜欢盯着他觉得心理有问题的学生,可能是,怕他们再跳楼。”
向野脸上仍像是含着笑的,看在俞远的眼里却越发刺目,高丹和他说过的那些关于这个人的事再次翻涌上来——
“长街很多人都说,他杀过人。”
“那晚警车在长街响了一夜,天快亮了才消停。第二天起来就听我妈说,后山拉了警戒线,夜里有人骑摩托飙车,摔死了一个。”
“可后来渐渐又有传言,说那人不是摔死的,是被人杀的,还说,杀人的就是向野……”
“叮铃——”
上课铃像是一道急促的鞭鸣,抽开俞远的思绪,在整间教室里回响。
俞远盯着向野,听见自己说,“那你呢?你做了什么,让老秦觉得你不正常?”
向野面上闪过一秒的怔愣,但很快又在那响停的铃音里重新恢复出笑意,不动声色地朝俞远贴近,“你觉得呢?”
上午的课快结束时,俞远有种饿过了的感觉。
胃里的烧灼感渐渐缓下去,紧跟着来的就是心慌,饥肠辘辘的空沿着食管往上爬,直逼得人想吐。
俞远从包里摸出颗糖,这糖还是先前高丹塞在他包里的,紫色的外包装,打开了有股巧克力和花生的味道。
他不是很喜欢吃甜的,那糖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有点腻,但聊胜于无。
俞远突然想起早上那张“张记麦香包”,再看身边那个给他发照片的人,先是看了两节课的小说,随后两节课全是睡过去的。
之前的对话结束之后,他们再没什么交流。俞远含着那颗糖,心想这人心理正不正常不知道,睡眠倒是好得有点不正常。
因为取消了大课间,高三上午放学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铃声响过之后,他起身走出教室。
高丹像是掐点给他发的消息,-『冲冲冲,瞄准二楼的红烧鱼!/口水口水口水/』
俞远下完最后一级楼梯,笑了一下,动手打字:-『三中用哪个软件充饭卡?』
高丹课上小差开到飞起,回复得很快:-『很遗憾地告诉你,三中还在用实体饭卡,你得到食堂一楼的窗口去办新卡。』
紧接着又追来一条: - 『哎呀!忘了告诉你,三中充卡只能用现金!』
之前的学校早就智能化管理,线上充卡,线下刷脸,三中这操作明显更原始化。
好在他很有预见性地带了现金。
俞远给高丹回了句『带了』,便跟着人流往食堂走。
第11章 当思堂
三中食堂是一栋不大起眼的两层建筑,就在凹形教学楼后边,建筑外墙上嵌着三个大字——“当思堂”。
入门两边的柱子上,分别写着《朱子家训》里的两句名言——“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是为“当思堂”的申义。
走进食堂,俞远才发现这是个天井式的建筑,穿过一楼大堂,就到了两层楼中间环着的一块空地。空地进门这边安了一排水龙头,左右两面接着上楼的楼梯,正对大门的是一条后门通道,有不少学生从后门那边进来。
通道旁的窗口前站了一排人,看起来就是充卡的地方,俞远走了上去。
因为刚开学,排着的队伍不短。俞远跟在一个穿白T的男生后面,排队过程中还有好几个人上来,把自己的卡和钱塞给那男生帮忙充。
这会儿阳光正晒,队伍里有人嘟嘟囔囔地反对,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
队伍缓慢地移动着,俞远被晒得有点头晕。直到高丹发消息说她们也下课了,才轮到他前面那个接了一沓饭卡的男生。
一张接一张的卡被递了进去,好容易见了底,一个黑皮高个又横插上来。
“包子,”黑皮叫俞远前面的白T,“插个队。”
说着人就往窗口挤了过去。
“别挤——”窗口里的老师臭着脸,拖着声音毫无威慑力地念叨了一句。
黑皮充耳未闻,把自己的钱和卡一股脑塞了进去,拥挤中俞远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干净的球鞋上瞬间添了一道刺眼的印迹。
“艹…”俞远咬牙,憋了好久的火一瞬间冲向天灵盖,他一把揪住了黑皮的后领,把人从窗口前扯了回来,“说了别他妈挤!”
黑皮被扯得朝后踉跄了两步,站稳身看向俞远,顿时变了脸色,“艹,干什么呢傻逼!”
场面随着这声怒吼瞬间失控,排队的人流避开他们,又一个个探头探脑地等着看好戏,目光围成一个圈。
窗口里的老师喊了句“干什么”,但仍没有出来管事的打算。
俞远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烦躁又狠厉的气息压不住地往外冒。
队伍后边走上来两人,连同前面那个叫包子的白T,一起站到了黑皮身后。
原本还势均力敌的态势顷刻扭转,衬得俞远孤立无援。
俞远定定地看着眼前几个人,不知道是因为胃里空荡得难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一阵酸涩恶心顺着食道往上冲。
什么垃圾地方?
他压抑住想吐的冲动,握了握拳头,听见对面黑皮问:“你小子哪个班的?”
没等俞远说话,一只手突然卡在了黑皮的肩膀上。
黑皮一脸不爽地回过头,目光在触及来人时愣了一下,脱口念道:“胡志成?”
“他是我们六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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